新店开张后的第一个节气是中秋, 陆柳想营造家的感觉,提前几天在家准备,让赵佩兰帮着写了许多灯谜, 有重复的也行, 他们卷起来,拿细麻绳系上,挂成一串,放到店里。
店里地方小,灯都是悬梁挂着的。一排有三个中号的圆灯笼。每个灯笼上只有一个字, 凑出“吃得饱”的招牌。
这些灯谜,陆柳做了六串。上面不用挂, 只挂在尾端,客人伸手就能拿到。一起有六十个灯谜。
中秋放假, 留在书院的书生不会很多。越是过节,他们这里的生意越差。
今年是第一年开张,陆柳不知道会差到什么程度,想着先准备六十个灯谜, 不够用就把旧灯谜绑上去,重复用。
灯谜都挺简单的,答对了灯谜, 他就送一块月饼吃。
他们算过成本,进门消费的食客才让答灯谜,按照之前的人均消费来算, 中秋这天, 每位客人都送一枚月饼,他们还能挣个一两文钱。以六十人来算,也能有个六十到一百二十文钱的收入。忙个热闹。
到中秋这天, 早饭生意不咋样。零星一些客人买了吃食,包子到中午还在继续卖。
陆柳坐在窗后,觉着这样干等着不是事,便跟顺哥儿说了一声,回家拿了一刀纸,再找出裁纸刀和针线,到铺子里裁纸。他想做个本子。
顺哥儿坐过来,看得疑惑,问他:“是做账本吗?我们不是有账本吗?”
陆柳摇头,“不是做账本,是做生意记录本。”
他跟顺哥儿解释,“这间铺子跟寨子里的小铺子不一样,那时候卖些米面粮油,都能保存很久,我们进货就行了。现在卖吃的,还都是现做的,每天有定量,什么时候多做一些,什么时候少做一些,我们都不知道。今年才来府城的,什么都要摸索着来,全靠脑子记,不知明年会不会记混。我想写下来,记简单点,当天汤羹几种,各有几罐,粉面都做了几斤,卖出去多少碗。再是包子馒头的数量。等来年,我们照着日子,翻翻看,就知道要备多少了。”
顺哥儿说:“到时候生意更好了呢?”
陆柳说:“生意好,我们看得见,就不需要翻开旧年的本子了。而且我们的食铺很小,生意再好,客人就那些。”
陆柳先裁出书本大的纸张,拿来笔墨,往上写些他要记的东西。
比如今天的,有鱼汤一锅、杂菌汤一锅、鸡汤一罐、排骨汤一罐。其中鸡汤是两个小瓦罐,各是半只鸡。
小包子五十个,花卷三十个,馒头没做。他弄了超级小馒头,家里赶工,做了十罐放着,卖多少,补多少。咸鸭蛋是用坛子装着的,开业时清了很多,余下四十多个。
再有炒面粉八斤,这都是半斤装,放在纸包里。还有鸡蛋饼,鸡蛋饼每天是做十五张。炒了一坛子菌子肉丁酱来做配料,一文文的记账。
粉条粉丝是去外面买的,面条是自家擀的。店里存量是各十斤。
陆柳把这些写出来,仔细看看,又重新誊录。
像超级小馒头、咸鸭蛋、炒面粉等食物,他只需要记卖出去多少就行了。余下现做的东西,才写当天做了多少。
重新写了一遍,陆柳在顶上写了年份日子,又琢磨着他以前都是什么时候出门。
赶集会去,那时候人多,好讲价,自家的东西也能拿出去卖。家里缺东西也会出门,要挑个晴天。天气不好,没谁会出门的。
夏季的时候也是,宁可天不亮就赶路,也不会选在雨天。陆柳就又在上面记下了天气。
他在山寨里开过铺子,那时候家里还在收山菌,铺子里卖的东西也多,他记账的经验还算丰富,这些记完,他拿笔在旁边比划,悬笔在各项食物后面,写下卖出多少、剩余多少。
为了方便看,陆柳画了个小分隔符。他知道每一样是什么就行,不用再列标题。
食物名称长,计量则短。陆柳又拿一张纸,照着账本的横版来写一遍,比对着看,觉着横版的记得更清楚,便定下样式。比划个大小,让顺哥儿帮他叠纸、划线。
他看看厚度,觉着差不多了,先缝一本。记录一段时间,看看合不合适,到时再做调整,如果要继续记录,就再缝个厚点的本子用。
今天过节,黎峰没去码头铺面,出门走礼去了。
最初的几个客商,包括登高楼余老板在内的几人,黎峰过年过节的礼都没忘。
再有丁家烧刀子馆的礼,以及这位丁老板介绍的几个客人,他也上门拜访。
今年比去年忙一些,六月一场大集,让他们家跟很多客商结下了交情。
除此之外,黎峰还去钱庄、镖局、船行拜访一二。码头那边还有药贩子、洪老五、小洪管事,最后是洪家的洪楚。洪家不好进,洪楚也不在家,礼送到就行。
这一圈走完,黎峰到家时,天色都晚了。
他也想请人帮忙了,请个伶俐点的,走到外头,嘴巴活,会说话,能维系交情。
他回家,绕了一段路,去铺子里看看情况。
陆柳见了他,擦擦手,招呼他进屋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虽是小铺面,也被他照料得跟家中一样,进屋就迎他到后面,到井盖边洗洗手,擦擦脸,再盛一碗鱼汤喝喝。
陆柳跟他挨着坐,黎峰腿脚伸展开,陆柳就伸出小拳头,给他捶捶腿。
“跑了一天,累了吧?喝了鱼汤,你坐着歇歇,待会儿我们回家,给你烧水泡脚,我给你好好捶捶!”
黎峰单手拿碗,另一手把他手抓着,不要他捶。
“这才几步路?不累。就是笑了一天,脸都僵了。”
陆柳看看他的脸,说:“那我给你揉揉脸。”
黎峰听了笑,差点呛着。
他咕噜噜喝完鱼汤放下碗,侧身看向陆柳,先伸手揉了揉陆柳的脸蛋。
“我这糙皮厚脸,有什么好揉的?你这细皮嫩肉的才该揉。”
陆柳嘿嘿笑。他脸上有肉了,摸着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他让黎峰揉一会儿,差不多到时辰,该回家收拾晚饭了。
夫夫俩结伴回去,让顺哥儿和贺青枣在这里看店。
陆柳把他新做的本子带上了,没到家就给黎峰看,告诉他用法,以后能有什么作用。黎峰听了直夸他,“小柳,你真有天分,越来越像个小老板了。”
陆柳心满意足。
他一定要认真记录!
今天生意不大好,开业不足十天,在过节的喜日子里,碰上这种冷淡生意,实在打击人的热情。
家中几位长辈情绪都蔫蔫的,问陆柳一句有客人没有,得个话,表情都愁起来了。
陆柳说:“没事啊,做书生的生意,肯定要随着他们的日子走。他们前阵子去赶考,我们摆摊的收入都低了。过几天,他们回来上学了,生意就好了!”
陆柳觉着这样更好,“他们放假过节,我们家也要过节啊,我们就当放假好了!”
他遇事想得开,见谁都笑眯眯的,回来招呼一圈儿,家里的气氛活了。
两头离得近,陆柳得闲就会回家一趟,看看两个孩子。中午过后,两个小宝还去铺子里玩了会儿,见了陆柳,还是想念,要挨着贴贴脸,要抱抱,要陆柳哄一哄。
黎峰见了他俩,说:“晚上我们出去看花灯,顺道买些小孩玩具。”
给他们玩,也看看壮壮是黏着小麦,还是喜欢抢东西。
陆柳答应了。
过节,家里吃好一些。
陈桂枝跟王丰年出去买了菜,早备好了,黎峰回家,家里就开始收拾。
这顿饭不用陆柳弄,他取了水,叫黎峰进屋泡脚。
跑了一天,脚上乏累。泡泡脚,换双布鞋,人都舒坦了。
陆柳还是想给他捶捶腿,黎峰叫他揉脸。陆柳看他好几眼,才听话过去。
他站盆侧,捧着黎峰的脸,揉得毫无章法。多揉一会儿,就跟摸脸一样,气氛莫名暧昧。
陆柳低声喊他的名字,“大峰,你的胡子又长出来了,要刮不?”
黎峰摇头,“我该留胡子了。”
他比陆柳大许多,今年都二十六岁了,该蓄须了。
陆柳摸摸他唇边的青青胡茬,笑道:“你留了胡子,就更像二黄了,头脸都毛茸茸的。”
黎峰睁开眼,直直看着他。
他这样粗犷野性的性格,眼里一点锋利都没有,眼神不是懵懂,也不够澄澈,更像是某些兽类在安全地带的放松自如。
“我像二黄?”黎峰问。
陆柳本来捧着他的脸,听见这话,两手往他耳后摸,摸他的束起来的黑发。他最近爱扎马尾,显得很潇洒,一把头发抓手里,密密麻麻的,比二黄的毛发硬一些,也没暖呼呼的热气。
他说:“你是爹,二黄像你。”
黎峰伸手把他搂过来抱着。
最近真是离不开狗了,教孩子是教小狗。他留个胡子还像狗。
他在陆柳脸上啃了两口,约他晚上赏月吃鸡,然后擦脚穿鞋,结伴出门去。
傍晚的时辰,海有田背着两床被褥来找贺青枣。
他懂得避嫌,没到铺子里去,来陆柳家找人。
黎峰出来倒洗脚水,正好碰见他。
海有田把被褥放到竹床上,跟黎峰说:“这是我收房的时候看见的。中秋这阵,搬走的租客多,我挑了两床好被褥带来,你捎给贺夫郎。这不,天冷了,随他是盖还是拆了做棉衣,都行。”
他这人是真不错,还惦记着个搬走的租客。
他们家买的月饼多,黎峰望着屋里喊了一声,进了灶屋的陆柳听了信儿出来,给海有田拿了五个月饼。
海有田摸摸鼻子,“这多不好意思?我也没花钱。”
就是这个理。这两床好被褥,放到当铺里,能得三钱银子。他送来给人用,都是白给的。
陆柳问他:“那租客连卖被子的空闲都没有吗?”
海有田说:“有些租客不好意思去当铺,有些走得匆忙,来不及去。我们收房的时候,能捡到挺多家当的,要么安置到别的宅院里,要么自己私下卖掉。我一般是收拾到宅院里,客人看房的时候,看到里面家具齐全,搬来就住,容易成交。”
家里晚饭还没好,黎峰跟他走一趟,把被子给贺青枣送去。
两人走在路上,闲聊了两句。
比方说牙行放不放中秋假,他今天怎么不回家。
海有田说:“没活的时候,天天都在放假。这阵子大多都在忙活,能捡家当,这都是银子,都抢着干活的。我家地方小,我回去挤得慌,不如待在牙行自在。管事的吃好喝好,还给我留一份,就不回家抢口粮了。”
黎峰无恶意,真的好奇。
“你能攒银子赎身吗?”
他上次去花街,那里的人都能攒银子赎身。
海有田点头,“能啊。不过我攒钱比较慢,我不大想出牙行。外头的日子太难过了,睁眼就要花钱,房子要租,米粮要买,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活计。到了外面,还有人问你怎么没成亲,今年多大了。这些算下来,全是银子。我就不回家添乱了。”
黎峰更是奇,“牙行的牙子都是卖身的?”
海有田连连摇头,“不,不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身契在牙行,要是有主家相中我,我就到别家当奴才了。我自己赎身,就要出牙行。不知能不能回去干活。”
黎峰觉着他人品不错,干活也挺爽利,讲话还算玲珑,要是有个自由身,可以请来帮忙。
这件事缓一缓,过完节再说。
他们从后门进铺子,贺青枣在后院忙。
这阵子有客人来吃晚饭,前面顺哥儿在招待,贺青枣忙着盛汤,前后跑了几趟,等空出手,才领他们进屋。
黎峰跟海有田都不进去,就在小小的院子里站着,让他自己把被子抱到屋里。
这地方太小了,被子用来盖就算了,要是拆了做袄子,就要换地方弄。黎峰跟他说了一声,贺青枣只会说好,说他知道了。
他又看向海有田,跟他道谢。眼圈都红了。
海有田摆摆手,这便要走。
贺青枣想了想,请他喝碗排骨汤。
排骨汤是一碗碗卖的,一碗八文钱。
这点地方,跨步就进灶屋,他熟门熟路端来排骨汤,两手一推就举到了海有田面前,海有田拎着五个月饼,看黎峰没说什么,又喝了一碗排骨汤,脸上的笑都深了。今天办的这事值了!
贺青枣手里没什么钱,海有田走了,他揪着衣摆,跟黎峰讲话都结巴。
黎峰说:“没事,从工钱里扣。”
贺青枣如释重负,满脸感激,道谢的话说不停。
前面顺哥儿又叫汤,贺青枣忙去灶屋取汤,黎峰不留了,回家去。
晚饭这阵,铺子里正忙,陆柳听说了,过去帮了一阵。
陈桂枝吃完饭,来替下他。过会儿,王丰年也来了。
这头不需要多的人,陆柳就回家吃饭去。
席间人少,陆二保、赵佩兰,再就一个陆柳。
黎峰喂狗喂马去了,两个小宝被他带着,在不会说话的年纪,就开始养狗养马。
今日中秋,乡试结束。
赵佩兰心里记挂着,白天还好,晚上这顿没什么食欲。
陆柳给她夹菜,“婶子,你放心吧,哥夫读书厉害,这次赶考,我看他特有信心。走之前,大峰还跟他讲了要是紧张怎么办,他都知道的,今天一定顺利出考场!”
赵佩兰不知道谢岩是今天出考场还是明天出来,今天出还好,要是明天,陆杨就一个人过节了。那么远的地方,身边也没个熟人,这咋过?
陆二保也是愁着这件事。这么远,考这么些天,他看谢岩身子骨文弱得很,不知挺不挺得住。吃饭喝水还好,大不了花钱买。他听说那地方很小,怎么睡啊?
还有陆杨。陆杨又不考试,有这件事拖着,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把人熬坏了。才养好的身子,再病了怎么办?人在异乡,生病不得了。
陆柳又转头安慰他,“哥哥有主意,做什么都有条理,他想照顾好哥夫,自己就不能倒下,过去陪考的,哪能拖累人?他知道的。而且哥哥不是干熬时辰的人,他也是要干一番事业的,这回去省城,肯定会到处走走看看。乌少爷在呢,家里肯定有人陪着。到时都好了。”
至于哪天出考场,陆柳还真没问。
赵佩兰都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了。
他想了想,说:“家人团圆才叫中秋嘛,你们记得不?今年哥夫的生辰到推迟了,还不是一样的过?晚个一天也好,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们到时能赏大月亮!”
几句安慰下来,赵佩兰跟陆二保的神色都好了些。
陆柳给他们夹菜,让他们再吃点儿。
中秋有灯会,街上热闹着,他想约着家人一起去看花灯。
赵佩兰摇头说不去,“我待会儿也去铺子里,我跟你娘说好了,晚上一起过节。”
陆二保也不去,他要留下看家。
家里有马有狗有小娃娃,要留个汉子看家。过会儿,赵佩兰去了铺子,王丰年就会回来了。
这让陆柳不好意思,“你们都在忙,就我跟大峰出去玩啊?”
赵佩兰让他去,“你才养孩子,不知道孩子以后多闹腾。趁着他俩现在不会走不会说,你俩多玩玩。到他俩会说会走了,黏人得很!你们去哪儿都要跟着,说个悄悄话都不方便。”
陆柳莫名红了脸皮,点头应下了。
吃过饭,陆二保让他把碗筷放着,“等会儿我跟你爹爹洗,待会儿没别的事,手上忙一忙。你们早点去街上吧,晚了没这么热闹。”
陆柳看看天色,听话去了。
今年家里没做花灯,手上实在没空。
他回屋换件亮堂的新衣裳,黎峰也把孩子送到了陆二保和赵佩兰手上。
两个小宝一直是家里人轮流带的,知道黏着爹爹,却不排斥换个怀抱,呀呀叫上两声,跟他们玩一玩,转移注意力,陆柳就跟黎峰就出门了。
黎峰到外头,给陆柳买了个兔子花灯。
陆柳看他手上空空的,给他买了个圆月亮灯。
夫夫俩提灯夜行,听闻月明桥上有诗会,两个没翻过诗集的人也去凑热闹,听书生们文比。
陆柳听不大懂,远远看着那些或大或小的书生走着念着,看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自觉挽紧了黎峰的胳膊。
“大峰大峰,你说壮壮能这样吗?我们怎么养才能养出个大才子啊?”
黎峰也不知道,他说:“把他交给谢岩养。等谢岩考完的。”
陆柳听了直笑,“还好住得近,不然我哪里舍得!”
他紧紧跟着黎峰,黎峰仗着人高体壮力气大,一直往人堆里挤,硬是挤到了前排。
中秋节,吃螃蟹。
家中没准备螃蟹,陆柳都没吃过!
黎峰看这里有摊贩卖螃蟹,就盯着那处多看了几眼,学会了怎么拆,才掏钱买两只,把灯笼递给陆柳,他拆蟹,一口一口地给陆柳喂蟹肉。
蟹肉能白口吃,也能蘸酱吃。两种吃法,陆柳都喜欢。
他嘴馋得很,还想吃。黎峰买了好些,他俩吃够了,再带回家,让家人尝尝。
摊贩说吃螃蟹要喝点小酒,陆柳要晚点喝。晚点还吃鸡呢。
他俩看完诗会,别处不去了,手拉手,提着花灯回家去。路上经过些小摊子,看着有适合小娃娃玩的玩具,各样买了些。
铺子里还热闹着,在外玩完的书生们相继回书院,有些人没吃好,到外觅食,拐进他们家的小食铺,猜着灯谜,赢个月饼,心里暖融融的。
黎峰到家,把螃蟹都拆了,等着他们忙完来吃。拿了一坛酒过来,让他们都喝上一杯。
孩子不好吹风,在屋里玩。
陆柳身上热乎乎的,记着今天没赏月,便跟黎峰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夫夫俩挨靠着望着天,望着那一轮明月。
黎峰拿了半坛子酒过来,他喝好几口,陆柳才喝一口。
因豪放的喝法,陆柳比平常喝得多一些。
他仰头看天,又侧目看黎峰。
两人的体型差大,他坐在黎峰身边,都比黎峰矮小一点,要是歪着身子看黎峰,视线能越过瓦檐,看见一线天。那里有大月亮。
在城里过日子,不如山寨里宽阔。
他看向黎峰的时候,黎峰身后的景象多数是房屋、街巷。少了些自然景观,多了些人间烟火。
陆柳跟他说:“其实我也很惦记哥哥他们,但我不敢说。我感觉我今年真的变了许多,往常我想要人支着我,今年我能支着人了,能当家里的主心骨了。”
黎峰擦擦他嘴角的酒液,问他想不想去省城看看。
陆柳说:“有机会肯定想去的,没机会就算了。我这几天看店都是来回跑,我太恋家了,是走不远的。”
喝了酒,言语絮叨,陆柳靠在他身上,很难看见他的样子,又挪挪凳子,跟他面对面的坐。两人之间没有桌子,离得很近,陆柳脑袋发沉,黎峰抬手拖着他。
醉呼呼的陆柳忽略了细节,还当这是结实的“小桌”,没注意到黎峰是双臂悬空的。他下巴搁在上面,又侧脸蹭蹭,全部的力气都压上来了。
他跟黎峰说:“我有一阵不敢跟你讲很多心里话,因为我自己都不踏实,变来变去的。像前阵子,我去大集上长了见识,家都顾不上,跑去码头铺面忙了几天。后来我跟你说我不去了,我要留在家里。你跟我说,我留在家里,也能管着很大的家业。我又从楚哥哥那里听来许多,愈发知道我适合做什么,也就坚定了,能跟你说说心里话了。”
他说:“我喜欢现在这样,能做一些事情,也能照顾好家里。大峰,你有感觉吗?我们每一次把孩子们交到娘、爹爹,还有赵婶子手里的时候,心里都很踏实,不会怕这怕那不放心。很多时候,他们都觉得受我们照顾,常感觉亏欠,总想着多干一些活。但其实不是的,这个家能好,是所有人的功劳。
“你去年跟我说的话,我到今年才想明白。家人在一起,各自付出能付出的,没谁是多余的、是拖累。我现在也在这样影响他们,总要夸一夸,当然,这些是实话。没有他们,我连家门都出不了。我们是互相帮扶的。”
黎峰掌心收收,就能摸到他的脸。
陆柳竟然哭了,他把脸埋在黎峰的掌心上,过了会儿,才抬头笑道:“喝饱了,酒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黎峰给他擦擦眼泪,问他要不要回屋睡觉。
陆柳还想赏赏月。
他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问黎峰看明白没有。
黎峰也欣赏不来月亮。
陆柳很有感慨:“埋头干活的时候,就看不见天上的月亮。我们能赏月了,就是好日子了。”
类似的话,黎峰听过。那时候陆柳跟他说的是破屋顶漏下来的光。
黎峰喜欢听他慢慢诉说,这些话听起来不像家常,有些酸情,却让两人的心很近。
黎峰想年年陪他赏月。今年他们很生疏,来年就知道怎么办了,除了月饼,也弄两盘螃蟹,要一坛黄酒,家人围坐一桌,吃着喝着聊着,确实是好日子。
陆柳的脸又落到了黎峰的掌心,这次陷入了美梦里。
他醉倒了。中秋失约,不吃鸡了。
黎峰把他抱回房,给他擦擦身子,塞到被窝里。
不一会儿,陈桂枝和顺哥儿他们回来,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晚上这一阵,生意极好。小小的屋子坐不下,来回换了几拨客人,都是回书院的书生宣传一番,留在学舍孤单过节的学子闻讯过来,拿个月饼,吃碗家常汤羹,肚里暖和了,身心也暖了。
预计能送出六十个月饼,一天下来就送出四十二个。这也够了。
他们说话都笑呵呵的,顺哥儿把灯谜都收着了,他拿回屋里当个玩具,有事没事也抓个灯谜猜着玩儿。攒攒墨水,来年就能上街猜灯谜了!
黎峰跟他们聊了几句,让他们吃螃蟹。
陈桂枝问陆柳,黎峰说喝醉了。
陈桂枝训他两句,“那是你夫郎,又不是你兄弟,你老拉他喝酒做什么?熬醒酒汤了吗?要给他灌一碗,明天起来不头疼。”
黎峰自是低头认错。
这头围坐一桌,热闹一阵,评着月亮圆又大,把余下的月饼分了,拿回家当个零嘴,中秋就算过完了。
晚上不吃鸡,黎峰给陆柳喂了点醒酒汤,把两个小宝抱到他们屋里睡。
次日清早,陆柳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爹、爹”,粗嗓门夹着喊,与他一起喊出声的,是小宝宝嫩嫩的嗓音。
陆柳睁眼,懵了下,黎峰把小麦抱到他跟前,让小麦再叫声爹爹。
小麦的呀呀声里,有两声不太标准的“爹爹”。
陆柳的心好酸好胀,很奇怪,好像这声爹爹,在他心里扯了一下。酸涩过后,是很浓郁的满足与感动。
他家小麦会喊爹爹了!
炕里头的壮壮往他们这里爬。他有着很强模仿意识,哥哥怎样,他就要怎样。
他呀呀蝶蝶,陆柳跟黎峰围着他引导,也让小麦再喊几声,教教壮壮。壮壮特别使劲儿的喊出了“爹爹”!
八月十六,他家两个小宝会喊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