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姐姐的亲事后

作者:春瑟

出了玉京,不到五里的地儿,马车终于停下了。

中秋将至,盛夏的尾巴已经露出荼靡之态,城外成片的稻田间隐约有了将要丰收的模样,风儿吹拂,再没有夏日的火热粘稠。

温竹君心不在焉地送别大姐姐夫妻二人。

温梅君到了这个时候,许是离别作祟,勉强有了大姐姐的样子,拉着两个妹妹语重心长地叮嘱。

“二妹妹,三妹妹,你们都抓点紧,早些生孩子,可别等将来后悔……”

“二妹妹,我给你的方子可别外传啊,你自己喝喝,等怀了孩子再说……”

“还有啊,三妹妹,大哥哥把那笔钱给我了,你每季度记得都把钱给我送过去,可别忘记了……”

温竹君嗯嗯啊啊地应下,心里则是巴不得她快点走,兖州又不是多远的地儿,上任而已,还要人送。

看来夫人跟大哥哥还是很心疼大姐姐的嘛,也不知道大姐姐有没有吃到教训,可别拿了钱,又净干糊涂事儿。

温兰君则是将目光投向江玉净,她心里有种隐秘的畅快与得意,一是江玉净跌落再无翻身之日,二是温梅君再也别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唯一觉得奇怪的,就是江玉净居然没有纳妾,上辈子,她可是听了夫人的话,给江玉净直接纳了两个妾室呢。

她目光转向温梅君,不由撇嘴,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大姐姐咬死不让,江玉净好像也没有理由纳妾。

温梅君则是抱着七哥儿,笑道:“跟二姨三姨再见呀。”

早就过了午食,已是申初,太阳渐渐西坠,七哥儿咿咿呀呀地落了串口水,马车终于是走了。

温兰君舒了口气,抬手遮住已经刺眼的阳光,嘟囔道:“可算走了,她话可真多,自己过的就那样,还好意思教别人?”

她看向一边的温竹君,抱怨起来,“三妹妹,你怎么回事啊?我现在坐不得你的马车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有,你能坐。”

温兰君仍旧絮叨个不停,“那你刚才不停?我都快被颠死了,你马车里藏了什么……”

温竹君一动不动,望着大姐姐跟大姐夫安然离去,不由想起霍云霄踉跄躲藏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像是有不甘在拼命涌动,惹得她浑身热血沸腾。

她努力告诫自己,这些都是被霍云霄给影响的,整天瞎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是好现象。

温竹君深呼吸几口气,心里渐渐平静,迎着耳边二姐姐的唠叨,终于是上了马车。

不知道那小子身体撑不撑得住,就这么让他走,他心里会不会难受?

温兰君终于察觉到温竹君不对劲了,推她的肩,“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说话,是不是出事儿了?”

“没有。”温竹君笑道。

她不想跟温兰君说废话,便直接道:“为了送大姐姐,我午食都没吃呢,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二姐姐,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吧?”

温兰君狐疑的看着她,“真没事啊?你要是有事可得说啊,别瞒着,憋在心里可难受了。”

温竹君摇着头笑道:“没事,你别瞎担心,我真没事。”

“那就好。”温兰君叹了口气,“我是没这个口福了,今儿我还得回去呢,家里有事儿,夫君也得回去……”

温竹君知道姚家人多屁事儿也多,只能孤孤单单的回了家。

她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看着霍云霄孤单离去的背影,还是自己真的孤单了,这么多年,她除了找不到同类偶感孤单寂寞,绝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觉得形单影只。

青梨正焦急的等着呢,见夫人回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夫人呢,您可算回来了,家里都处理好了,没人瞧见,那,那侯爷呢?他身上还有伤……”

温竹君扭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这事儿你知我知,绝不许外传,你要记住,他没回来过,明白吗?”

青梨吓了一跳,“是,夫人,我明白了。”

“你别担心,他没事的。”温竹君也觉的自己的太严厉了,捏了捏眉心,“去给我准备吃的吧,我饿了。”

今儿一大早就去了东宫,肚子里到现在除了几杯茶,就没吃什么东西……

温竹君一拍手,忽然站起身,她就说老是觉得不对劲,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居然把两个小皮猴给落在东宫了。

琥珀迎着夕阳,领着两个小皮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跟涂了蜜似的,搂着他们舍不得放开。

温春果最会看人眼色,也最会逗人开心了,抱着琥珀不撒手。

“琥珀姐姐,下次来,我给你带点心,我姐姐的糕点铺子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乔智也不甘示弱,“琥珀姐姐,那我给你带我娘绣的帕子,她针线活儿可好了,好多人都愿意高价买……”

琥珀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人亲了一口,“下次什么都不用带,你们俩来就很好了,小殿下也盼着你们来陪他玩儿呢。”

温春果跟乔智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们也喜欢跟他玩儿,他有好多好玩的东西,琥珀姐姐,梁钰能不能出来啊?我们想邀请他去我家玩儿……”

温竹君一人敲了一下脑袋,“没大没小,那是小殿下,说了几遍了?”

琥珀赶紧摸摸两人的小脑袋,笑道:“夫人,小殿下乐意,您就别拘着孩子们了。”

温竹君朝她暗暗点头,笑道:“君臣有别,我也不能让他们太放肆了……”

琥珀接收到信号,笑着跟两个小皮猴道别,“夫人,那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温竹君领着两个孩子回家,又让青梨去给安平侯府送信,打算留温春果跟乔智住一晚。

人一旦觉得孤单,就得让自己身边热闹点,否则会乱想些有的没的,容易犯傻。

中秋已至,月圆人圆之时,对生意来说,自然也更圆满,竹记的生意也是更上一层楼。

温竹君去瞧了一眼后,顺道去了范老三的小铺子看看,夫妻俩都是勤快人,中秋也只打算歇息半日。

她提溜了两只推脱不掉的糟鹅,还有一罐子甜蒜,重新上了马车。

朱雀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叫卖的、吆喝的、招揽客人的,还有吃醉酒吵闹的,更有顶着孩子在肩头的,形形色色的人,露出差不多的欢笑。

街面上为了维持秩序,早早就派了人驻守,每隔三五百米,就有两名官差守着。

铺子不能放假,但作坊是放假了的,温竹君最后理账,还是选择给女工们发钱,因为无论给什么,都不如给钱实在。

迄今为止,肥皂给她带来的利润,微乎其微,这件事于她而言,其实是亏本的,但又有许多的不得已,让她不得不走下去。

想来,太子走到这一步,也有许多不得已。

与这里的歌舞升平不同,肃州那边的叛乱,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水花,身边也没有人提过。

温竹君叹了口气,无论乱世盛世,总有人在负重前行,作为普通人,只能活好现在的每一天。

中秋一过,温春辉的赴任文书也下来了,果然是时春县,与此同时,肃州的叛乱也在朝堂传开,但具体情况,还未可知。

温竹君得知消息后,大哥哥夫妻俩已经悄悄出发了。

夫人为此伤怀了好些天,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是真的觉得那么偏远的鬼地方,实在没必要去。

温竹君没有时间理会夫人的感伤,她有她自己的事儿要忙。

久安县的作坊又增加了两个,但工作量是成倍增长的,姨母一个人已经跑不动了。

姚坚跟温春煌为此又东跑西跑寻摸出了两个人才,其中一个正是菜姑,还有一个居然长得跟菜姑有点像,一问,才知道是菜姑的表姐。

周尧领着两人来给东家相看,最后拍板肯定需要东家的肯定。

“她俩虽说不怎么识字,但对人情世故还有咱们作坊的熟悉程度,不输于我,姚先生跟温先生也说两人很适合。”

提拔女工,温竹君当然支持了,而且也看出姚坚在这里面的变化,要知道从一开始,他可是不支持招女工的。

“大家都说你俩优秀,那我自然是要用的,不过不识字这个事儿,长远来看肯定不行,将来要是什么事儿需要识字的才能胜任,那不是可惜了吗?”

她觉得女孩儿还是得识字,虽说人生识字忧患始,但女人就得痛苦的清醒,也不能麻木的快乐,再说了,养活自己,就是卖出笼子的第一步。

菜姑胆子现在大多了,立刻站出来,眼睛亮闪闪的。

“东家,我愿意识字的,我现在已经识得一百多个字了,就是写的不好看。”

温竹君笑了,安慰她道:“写字是给人认的,只要认得出来就行,也不是要你们去做教书先生,放心吧,多练练就行了。”

周尧看着两姊妹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眸中光芒闪动,感慨道:“东家,你若是男子,必有一番天地。”

“我可不想当男人。”温竹君摇摇头,“至于一番天地,或许从我而始,将来的女人也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呢?”

周尧听的目光怔怔,须臾抿唇笑了。

等温竹君再关注肃州叛乱一事的进展,还是郑溪告诉她的。

“听说皇上大怒,要求立即诛杀叛贼,急派右相张炳之先行去肃州督师,二皇子主动请命平叛,领了个指挥使,对了,太子还为你家侯爷争了个副指挥使,都到的很快,看来那边的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一愣,霍云霄居然已经赶去了肃州?他身上不是还有伤吗?

“不太好?何以见得?肃州战事出结果了吗?”

郑溪到底是在北地待过的,家中父兄都是武职,军事素养和敏锐度,可要比只会纸上谈兵、没见过战争的的温竹君高多了。

她悄悄凑到温竹君耳边解释,“你想啊,大梁太平多少年了,海晏河清,皇上向来仁政治国,爱民如子,天下谁不说皇上是仁君呐,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个事儿,肯定脸上无光,肃州那种苦寒地儿,连年干旱,百姓可怜,朝廷年年贴补无数,现在居然给补成了白眼狼,直接反了,一口气都打到了州府肃州,可见范围之广,人数之多,情况能好吗?这事儿,你让朝中的人怎么想?尤其是皇上,心里能不气?”

温竹君闻言,觉得很是,皇帝自认是天下的主人,出了叛贼,还是自己花钱养出来的,肯定无法容忍。

“不过,让右相张炳之督师是为什么?”

郑溪一个后宅女子,也不明白其中关窍,随口道:“右相是皇上最信任的宠臣,派他去,应该也是出于信任吧。”

政事复杂,都是男人的事儿,没有人会跟女人大谈特谈,自然也接触不到那些消息。

温竹君难免失望,但心里也猜出了一点,这里头一定有事儿,太子在张炳之那吃了大亏,损失不小,连亲师弟都差点折了,那口气肯定咽不下去。

不过,自古反叛,几乎都是被镇压,除非是王朝末年,揭竿而起的可能大大增加,但大梁正是盛世,叛军根本不能成气候。

唉,还是希望霍云霄那小子机灵点,可千万别真被敌人砍了。

八月底,丰收在即,玉京接到第一封战报,是胜利的消息,说是已将叛军阻击在肃州城下。

恰逢三皇子嫡子出

生,双喜临门,这让皇帝高兴不已,连夜召了三皇子进宫,留宿勤政殿。

温竹君后来听当值的温春成说,殿内父子秉烛畅谈,欢笑不止。

太子得知后,夜半披衣起身,临窗而立,久久难以入眠。

肃州,此时正大雨倾盆,从城墙往下看,火把绵延,在夜雨中犹如一条长长的火龙。

霍云霄望着嚣张的叛贼,竟然将砍杀的官兵吊在城墙面前炫耀,实在忍不住,单膝跪在了张炳之面前,求他让他带兵阻击。

张炳之撑着把伞,看向了二皇子,还不忘捋胡须,“殿下,您看呢?”

二皇子顶着大雨,面色不佳,随意拱手道:“大人才是督师,我们俩小子莽撞,一切听大人指挥。”

霍云霄急了,站起身道:“不能再等了,乘胜打过去才是,这些叛军压根不成气候,要是真的城门被破,肃州百姓怎么办?”

二皇子瞪了他一眼,示意莫要莽撞,“出发前,父皇只说听督师指挥,你敢违抗皇命?”

霍云霄面色难看至极,但想起太子也说一切听从右相指挥,决不许擅作主张,只能按捺下心里的怒意。

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但也浇不灭他心里的怒火,不止对叛军,更多的是对张炳之这个奸贼,难怪师兄如此厌恶他。

张炳之看向霍云霄的眸光亦是冷寒一片,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一直拖到凌晨时分,雨水淋漓,人困马乏。

霍云霄终于接到命令,出兵阻击,命他为前锋,他一跃而起,立刻毫不犹豫带兵前往。

迎着丝丝细雨冲出城门,追了数十里地将已经困乏的叛军放肆打杀一通后,本来说好的后续还会有援兵前来,但霍云霄立于马上,竟然看不到后方援兵。

他对张炳之本就起了警惕之心,此时更是心头一寒,立刻撤退。

张炳之死死压住早就该出去迎战的援兵,计算着时间跟人数,估摸着霍云霄这会儿血都差不多流干了,才放人出去。

再厉害的猛将,也抵不住人多,他就不信霍云霄还有三头六臂,能顶着那么多叛军打回来,就是锄头锄也能敲死……

心思未定,便在绵绵细雨中看到了疾驰而归的霍云霄,一身银甲亮眼夺目,可是他身后,只剩十来个人了。

张炳之看着那抹身影,心头巨震犹如地龙翻身,目眦欲裂,恨不得举箭立杀。

霍云霄忍着心里的怒火,恨不得将张炳之斩杀在城楼上,偏偏城门口忽然暴乱,不知哪儿冒出无数百姓冲了出去……

玉京的捷报变成了败仗,肃州失守,叛军冲进了城中,引发百姓暴动,张炳之投鼠忌器,也不敢犯众怒,只能领着人退守甘州。

二皇子跟霍云霄的奏报一五一十的呈上后,皇上震怒,立刻将张炳之给弄了回去。

不过三天,趁着新的督师都还未到,霍云霄跟二皇子一鼓作气,领兵彻底镇压了叛军。

首领更是被霍云霄生擒,已经准备压往玉京。

两人其实都很惊讶,叛军似乎根本没有计划,一点都不像深思熟虑、周详缜密地反叛,反而像那天城门口的突然暴动,全无章法,一哄而起。

霍云霄面色复杂的看着满脸黝黑,满手都是种田留下的茧子,愤怒挣扎的叛军首领,不解道:“你们为何要反?”

叛军首领目眦欲裂地朝他吐口水,“活不下去了,自然要反。”

二皇子怒道:“朝廷年年赈灾,送来的钱粮无数,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叛军首领哈哈大笑,“无耻小儿,你们就是朝廷的走狗……天老爷必定降雷劈死你……要杀便杀,老子死了做鬼,也要去找皇帝小儿索命……”

霍云霄很是沉默,他都看过了,叛军大多数都是种地的穷苦农民,手无寸铁,别说什么兵法了,他们只会往前冲和四处逃命。

第一天,叛军中就已经不少人投降,整个队伍里没有多少兵器,也没有粮草,没有任何计划,一切都靠抢。

二皇子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这压根不是叛军,这只是活不下去的大梁百姓,两人对这次镇压叛军的胜利,心中全无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