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听到这话,吓得满脸惊恐的看向江玉净。
江玉净面色有些微地僵硬,想起安平侯府的诸多规矩,虽已不显,但派头仍在,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温竹君看的清楚着呢,语调却很真诚,一脸为你江家操心的模样。
“大姐夫,这也就是一家人了,我才会说给你听,外人听了,怕是会惹笑话,你去安平侯府时,可曾见过有妾室出来伺候?公子都是有奶嬷嬷和丫头照顾的,不过江家不懂这些,我大姐姐性子又急,许是就这么误会了?”
江老夫人看到儿子满脸不自在,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是是是,应该是这样,梅儿那孩子就是性子急,其实平日里还是很懂事的,来,别说这些了,粥都要凉了……”
温竹君也没追着问,只是笑着道:“我就不吃了,正好去瞧瞧大姐姐跟七哥儿。”
江玉净看着温竹君离开的背影,眉头紧拧,眼神轻黯,眼底还有隐隐的不甘。
江老夫人自儿子登科后,扬眉吐气,过往几十年的苦楚仿佛都有了价值,这世上再没有比儿子更优秀的人了。
她见儿子闷闷不乐,叹了口气,“不过一个清倌儿的女儿,竟也这么大架子?还什么妾室不能出来伺候,那她姨娘也是妾呢,哎,儿啊,都说上嫁吞针,这高娶也是一样啊,一个两个傲得
跟什么似的,娘心里都替你委屈……”
江玉净默默坐着,脊背挺直,半晌无言。
温竹君扭头直接出了县衙,好不容易到了处新地儿,可得好好尝尝鲜。
青梨只觉不解,“夫人,您不去看看大姑娘啊?”
温竹君笑道:“大姐姐那个脾气,我去了不是找骂吗?还是让她骂别人吧。”
玉龙县的水产还算丰富,鱼虾是特色,是以街头巷尾的铺面小摊,好些都是鱼虾为主,还有鱼丸虾饼等吃食。
吃完东西,她又随处逛了逛,买了点小玩意,又在县里最大的酒楼里吃午食。
“青梨,让店家照着我点的,再做一份,你亲自送回去给大姐姐。”
温竹君在玉龙县好好逛了逛,不愧是夫人亲自选的地儿,地方虽小,但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平静,的确是个好所在。
吃完晚食后,天色还亮,见百姓们摆着小摊儿,沿着河岸摆了一溜,她也干脆顺着边逛边吃了起来。
等到天边泛青,才回到县衙。
青梨得知夫人归来,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大姑娘跟大姑爷又吵架了。”
温竹君毫不意外,“这次又为了什么吵?”
青梨拧着眉,“说是那个翠云怀了身子,大姑娘得知后,没忍住,气得要冲过去抓人,但被大姑爷拦住了。”
温竹君都惊呆了,事情进展也太快了吧?
她又问了些细节,得知江玉净其实早就知道了,并且一直瞒着,今儿还当着七哥儿的面推了大姐姐,百般维护翠云。
青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夫人,您不去瞧瞧?”
温竹君冷着脸摇头,“这种家事,不是我一个妹妹该出面管的。”
本来她也在犹豫,要不要把江玉净给摁住,如今怕是不得不摁了,这个人,不可信。
她还在这做客呢,就如此明目张胆,莫不是以为自己当了官儿,就张狂起来了?
跟以前那个满身书生气、正义凛然的模样,完全不同,变化太大了。
真不知道两个姐姐眼睛是怎么长的,还说什么必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根本就是薄情寡信之人,温梅君对江玉净掏心掏肺,她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温竹君洗漱好后,见青梨又加了两根蜡烛,沉声道:“熄了吧,今儿不看书了,早些睡下。”
青梨诧异,“万一大姑娘来呢?”
“不见。”温竹君干脆利落地躺下,“她要是找我,就说我睡觉了。”
刚走到客房来的温梅君,看到烛火已经熄灭,疾走了几步,又遽然停下,面露挣扎,拿帕子贴了贴眼角,失落地转身。
纤云一把拉住,“夫人,您去找三姑娘,她肯定会为您说话的,再不济,至少家里知道也好啊。”
温梅君面色憔悴,轻轻摇头,“罢了,别让三妹妹看笑话了,本来纳妾就不是大事,是我没忍住,若是母亲知道,又要骂我蠢货了,还白白让她担心。”
她最近渐渐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江玉净跟温兰君做夫妻的时候,能一直往上走,温兰君那小贱人心冷面冷,压根不管,而她总是捧着江玉净,主动放低姿态,哄得他开始张狂,也越发瞧不上自己。
回到正院,就看到江玉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正等着她呢。
江玉净看到温梅君回来,看起来平静了许多,暗暗松了口气,“梅儿,今日是我的错,没好好照顾你的感受……”
温梅君看着这个男人,控制不住的落泪,她性子直,话也直接。
“夫君,我们成婚几载,还有了七哥儿,感情还比不得一个贱妾吗?”
毕竟之前的感情是真的,妻子又对自己百依百顺,江玉净满脸为难,只能细心宽慰。
“翠云毕竟有了身孕,也是你替我纳的,梅儿,往日你脾气大,性子冲,我总是护着,但现在你管着后宅,不能再这么任性……”
“我任性?”温梅君顿时怒不可遏,“你用我嫁妆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任性?你接受我家好处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任性?要不是我在娘家任性,你以为你……”
纤云跟飞星赶紧冲上来,将温梅君给架住,小声劝解。
温梅君也知道自己失言,看着江玉净铁青的面色,唇瓣轻颤,终究伤心,默默落泪。
江玉净看她如此,叹了口气,走上前拉起温梅君的手,柔声道:“梅儿,我们夫妻从前不说琴瑟和鸣,也是恩爱非常,怎么都变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温梅君泣不成声,她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
“娘?”这时七哥儿忽然哭着冲出来,一把抱住温梅君的腿,软软糯糯地哭喊:“娘,娘哭了……”
温梅君看到孩子,顿时悲从中来,抱起七哥儿朝江玉净哽咽道:“你,你去看看她吧,我陪孩子。”
江玉净摸摸孩子的头,叮嘱了几句,深深看了温梅君一眼后,便走了。
温梅君看到他居然真的走了,心中不由大恸。
她紧紧抱着七哥儿,怕吓着孩子,不敢痛哭出声,只能咬着唇汹涌落泪。
原来母亲说得没错,女子一生也就只有做姑娘那十几年的快活日子,妹妹说得也没错,有了孩子,就是枷锁。
翌日一早,旭日初升,三月里的风中,已有淡淡芬芳。
温竹君已经做好了要被温梅君骂一顿的准备,谁料,她才到前厅,竟然看到温梅君面色平静的给江玉净舀粥。
温婉端庄的刺眼,从前的温梅君,似乎半分影子都没有了。
温梅君见妹妹来了,掩去眼底的黯然,淡笑着招手,“三妹妹快来,我还想着你要是起不来,就送你房里去呢。”
温竹君跟见了鬼似的,不过她涵养足够好,笑着坐了下去。
吃完早食,温竹君看江玉净走了,便抱过七哥儿,小声道:“大姐姐,你没事吧?”
温梅君摸摸孩子的脑袋,摇头道:“我没事。”
温竹君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到底,过日子的是温梅君,她说的过多,只会惹人嫌,要是温梅君还糊涂,说不得要骂她在夫妻之间搬弄口舌是非。
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了几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商队终于赶到了玉龙县。
温竹君自然要去找大姐姐辞行,并拿出夫人塞的银票。
“母亲很担心你,大姐姐,给母亲去个信吧,至少说说近况,请她放心。”
温梅君眼眶泛红,接过银票后,点了点头,哽咽起来,“好,我记住了,三妹妹,谢谢你来看我。”
她不敢看温竹君清澈的眼睛,只能狠狠咬着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跟他夫妻一场,终究不能太狠心,再说了,他毕竟是七哥儿的爹,我不为别人想,也要为七哥儿想……”
温竹君看她自我说服的痛苦样子,心里头发酸,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拍拍她的肩。
“大姐姐,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姊妹。”
温梅君破涕为笑,紧紧握住她的手,“让你看笑话了,这些天你在这,我都没尽地主之谊,不如咱们姐妹今儿出去吃?不带孩子,免得吵着咱们。”
温竹君心里不是滋味,笑着点头,“好。”
她不停地在脑海里回忆从前的温梅君,那个骄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姑娘,终于在婚姻中磨磨蹭蹭地学会隐忍,学会退让,学会做贤妻良母,为了孩子,就连眼泪都只能隐忍地咽。
一顿饭食不知味,姊妹俩都是心中难受,脸上强颜欢笑,说了会儿话,就这么回去了。
才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哭喊声,闹哄哄地。
温梅君神色一凝,孩子的哭声她怎会听不出来?
温竹君也赶紧跟着进门,一进门就只觉怒火中烧,七哥儿小小的身子跪在中间的沙地上,仰着头大哭,满脸通红,声音都哑了。
江老夫人还有江玉净站在那,一脸怒意的看着七哥儿,仿佛这不是孩子,是他们的仇人。
温梅君一时间愣住了,不知怎么会这样?
温竹君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将七哥儿抱在怀里,怒道:“孩子做错了什么,要这样罚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七哥儿缩在她怀里,胖乎乎的胳膊紧紧搂着她脖子,满头大汗,惊恐异常,哭得连话都不敢说。
纤云看到夫人跟三姑娘回来了,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夫人,三姑娘,七哥儿自己玩的好好的,结果不小心撞到了翠,撞到了姨娘,我亲眼看着她是自己倒在地上,当时没事儿,还假模假样的说无碍,可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说什么肚子痛,还诬赖我们七哥儿是故意撞的,说七哥儿人小心毒……”
温梅君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恶狠狠的瞪着江玉净,“是你让我儿子跪在这的?他还这么小,怎么可能故意撞人?”
江老夫人重重的将拐拄地,“都是你平日里惯的,小小的孩子,养的无理又狠毒,再不教就毁了……”
温梅君哪里忍受得了,立刻跳脚,“你胡说八道,七哥儿不知多好的孩子,这是你亲孙子啊,你这老太婆竟然……”
江玉净拧着眉,怒吼道:“别吵了……”
温竹君见状,扭头和青梨小声说了句话,看青梨出去后,随即冷笑着抢过话头,拦在江玉净前开口。
“真是可笑,如此明显的小心思,也能把大姐夫糊弄住?怕是七哥儿撞的那一下,都是那女人故意的吧?安平侯府多少人,阴司事都不比江家小门小户的多,庙小妖风大,一个小妾也敢算计主母跟公子?简直不知死活。”
她深知不能纠缠,这种事永远缠夹不清,必须占据话语高地。
再说了,她自然信七哥儿的秉性,温家的孩子,可以蠢笨如猪,但不会心狠手辣。
江玉净面如锅底,沉声道:“三妹妹,这是我家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温竹君嗤笑起来,“若是你跟大姐姐之间的事儿,我绝不会多说一句,但七哥儿是我亲侄儿,我今日要是就这么看着你们欺负一个两岁的孩子,天打雷劈我也要管。”
温梅君此时已经处于怒极的状态,发疯的边缘,“去,将那个贱人给我拖过来,快去……”
江老夫人自然要拦,又哭又叫的,闹得不可开交。
温竹君算看明白了,小妾不过是个由头,这是江家母子借机驯服温梅君呢,眼皮子真是太浅了。
她心疼地摸摸七哥儿滚烫的脑袋,小小的孩子跪在太阳底下,又是沙地,简直不异于酷刑。
“大姐夫,这是你儿子,你跟大姐姐的亲生儿子,连儿子的秉性你都不知道吗?枉大姐姐心系于你,真是一腔真情喂了狗。”
温梅君这会儿就跟炮仗一样,已经彻底点燃,愤怒地大吼,“江玉净,你亲自去将那个贱人拖过来。”
江玉净也松动了,同床共枕几年,他也知妻儿是什么人,一开始确实是被怒火蒙蔽了,此刻心底终于承认,哪怕他装的再清高,也不免会对侯府出身的妻子气短。
“梅儿,都过去了,这事儿就算了吧,闹成这样,我脸上也不好看,若是传出去,同僚难免笑话,再说了,七哥儿太调皮了,是该好好管教一番,今日幸好没事,咱们就当个教训,以后不再犯就是。”
他知道妻子一向在意他,更在意他的前程,每每说到这,妻子总是会妥协。
温梅君接过妹妹怀里的孩子,看着七哥儿眼里的惊恐之色,泪眼婆娑。
她终于明白,江玉净是拿捏住了她所有心思。
“江玉净,我最后跟你说一遍,去把那个贱人拖过来。”
纤云跟飞星见夫人如此,顿时拼命地往外冲,“夫人,我们一定将那个贱人带过来。”
温梅君见江玉净还要来劝,抱着孩子的手逐渐缩紧,心也痛到麻木,可看着孩子惊惧的小脸,她终于咬紧了牙关。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温竹君,眼带决绝。
温竹君一瞬间便看懂了她的眼神,如承诺般,面色平静地朝她轻轻点头。
夫人说过,便是嫁了人,姊妹间的感情不能断,要相互扶持,共同进退。
温梅君朝江玉净冷笑起来,满眼失望。
“江玉净,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今天失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