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姐姐的亲事后

作者:春瑟

盛夏如约而至,烈日灼人。

勤政殿内,十六扇明窗皆紧闭,外头烈焰如火,屋内却凉意袭人,屋中四角放着硕大冰盆,中间的空地更是一字摆开两排冰鉴,每排四个,白烟袅袅,里面放着时令鲜果,散着幽幽果香。

太子看着殿内如此铺张,心内无奈,子不言父过,可父是皇帝,谁又敢来言过呢?

皇帝放下笔,幽幽道:“听说行宫那边停了工,怎么回事?”

太子连忙躬身,“父皇,今年入夏后便高温不降,已经晕了好几个人,若真出了事,儿臣恐影响父皇。”

他连忙又道:“儿臣已经叫人将北郊行宫修缮重新打扫,那边林深树密,山清水秀,这个时节去住,最是适宜……”

头顶响起了皇帝含笑的声音,“若是没银子,你尽可以说实话,怎么就替朕做决定呢?”

太子浑身一紧,立刻跪了下去,“父皇明鉴,儿臣……”

皇帝打断儿子的话,声音里透着疲惫,”

等崔明献到了,行宫就赶紧接着修。”

他不等太子回话,便摆摆手,“回去吧,朕乏了。”

太子只能退出殿内,心内苦涩,父皇先是借着他的名义修建行宫,接着又借他的名义派崔明献北巡,是想做什么?

他还未走出仪门,胡志微便小步跑了过来,急急道:“太子,崔明献回来了,听说抄了不少东西,得赶紧给北地将士们筹备军饷和粮草……”

太子抿唇,“父皇方才说,要把那些钱用来修建行宫。”

胡志微面色一凝,“若是修建行宫便也罢,可圈了那么大一块地,就为了修建道观炼仙丹,这是不是……”

“老师慎言。”太子摇了摇头,“我们得另想他法。”

胡志微看着平静的太子,松了口气,太子刚开始监国时踌躇满志,总是会跟皇帝吵几嘴,皇上也乐呵呵的纵容,以前这是父子和谐,如今再不能这样了。

“北戎这一仗已经又开打了,北地现在还乱着呢,不说军饷,后继没有粮草,以后怎么打?”

太子疲惫阖眸,“着六部一起商讨吧,拟了条陈尽快递给父皇。”

“只能这样了。”胡志微叹了口气,“希望霍将军那边,能尽早跟西越谈成条件,这北戎二王子死因还未查明,北戎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子眼神微闪,想到霍云霄两天一封折子的上,急吼吼的,不由面色紧绷的回了东宫。

太子妃一看他面色,便知道事情不顺利,“伯远是不是又上折子了?他还给我写信,说西越已经要安分了,希望快些着吏部将他调至右军,他宁愿不当这个将军了。”

“糊涂,这个将军有多难走上来,他自己不知道吗?”太子怒拍桌子,白瓷茶碗蹦了好几下,“他还这么年轻,除了当年高--祖身边的李将军,还有谁能跟他比?”

太子妃柔声道:“当年还是你跟他说,妻子是他唯一的亲人,要好好对待,阿钊,伯远连子嗣都还没有……”

太子心内苦涩,沉声道:“他若是真的想救她,那就必须和西越谈成,否则,鱼跟熊掌,一个也拿不到。”

屋内噤若寒蝉,屋外却蝉鸣声声,阳光是公平的,无论是树是人,都在这盛夏里,煎熬的活着。

肃州府衙。

温春辉又收到了霍云霄的信件,里面说了北地情况危急,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上奏的折子,像是石沉大海般没了踪迹。

肃州与丰州相邻,幸地广人稀暂时无虞,可信件送去也是石沉大海,三妹妹的情况一无所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霍云霄回信了。

付淼看丈夫急得团团转,不由站起身劝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北地不会有事的,右军都还在呢。”

温春辉摇头,“右军大部分都是北地人,三妹妹之前来信,说北地的官儿差不多被崔明献搅弄的差不多了,乡里又政务不通,朝廷态度暧昧,恐怕难了,三妹夫熟悉战事,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

他猛地抬头,“夫人,给父亲大人去一封信吧,这事儿必须有人站出来,北地不能丢啊,若是北戎踏过了浮山,我们大梁百姓从此永无宁日。”

付淼有些犹豫,“父亲不便出面提及这事儿,你也知道,付家不参与党争,更不参与帝位之争,况且这么久了,你有说服谁跟你一起上奏吗?”

温春辉颓然,“你说的是,但我不能放弃啊,北地不能丢,三妹妹还在丰源,或许是我的折子写的不够清楚,我这就重写……”

“夫君,你听我一句,”付淼挺着肚子,哀求道:“你别掺和了,若不是父亲将你的折子拦下来,你此时焉有命在?皇上老了,性子难以捉摸,这次的事儿,摆明了是在打压太子……”

温春辉眼尾泛红地看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见她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臂,眼中情绪复杂不已。

他缓缓将她的手扯了下去,咬牙道:“温家兄弟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三妹妹是我亲妹妹,她一个女子都敢以身入局,我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这次三妹妹不愿离开北地,定是如上次一样,她若是离开,北地就更无药可救,连霍云霄的援军都等不到。

那些人将北地当作什么?又将北地的百姓视作什么?打压太子,也不能以北地数百万百姓做赌注啊。

温春辉将妻子的手推开,头也不回决然的踏进了书房,将门反扣。

这个折子,看来他得亲自去送。

等到霍云霄踏破西越王城,捷报传回玉京,已经是七月底。

此时,皇帝想要的行宫,耗费百万终于建成,而北地已孤军奋战月余,粮草耗尽,死伤无数,朝堂上对太子已经颇有微词,太子有苦难言,只能低头认下。

一场倾盆大雨落下,盛夏热潮中,终于迎来一丝清凉,朝堂上也终于有了不同的声音。

据传是温家三公子在勤政殿外值守时,星夜默默垂泪,帝王怜悯垂询,又得已任肃州通判的大公子上奏,安平侯面圣哭诉嫁给武安侯的三女不幸陷于北地,皇上听完后,感慨不已。

当夜便下旨,着二皇子立刻领兵前往北地,抵御北戎,又着太子立即为北地送去粮草军饷,不得贻误。

太子想请求让霍云霄领兵北援,但被皇上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霍将军征战不休,疲惫不堪,先回玉京述职休息才是紧要,况且西越俘虏和战利品也要他押解回玉京。

他实在忍不住,没有听从胡大人的劝谏,跑去了勤政殿。

“父皇,霍云霄的妻子还在北地,就在丰州,他几次上奏想北援,父皇,求您成全他吧,伯远天生就是战场上的将军,只要有他,将来大梁边关几十年平和有望啊……”

“伯远?”皇帝笑了笑,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中闪着银光,“你与他倒是深情厚谊,不过,也要考虑别人的身体,朕听闻他这次受了不轻的伤,回玉京养伤,再去北地也不迟,难道你信不过老二?”

太子斟酌道:“伯远有大将之才,可他性子却急躁,父皇,武安侯府只他这一脉了,他又与他夫人伉俪情深,父皇……”

皇帝叹了口气,深不见底的眸子望向太子,“北戎二王子怎么死的?”

太子瞳孔骤缩,好在他一样是个老狐狸,不过一瞬也就恢复了。

“父皇,他是暴毙而亡,北戎使者也亲眼所见。”

皇帝拿着笔,含糊不清的笑道:“钊儿,这事儿就不必再说了,回去吧,好好休息几日,你监国也辛苦了。”

举重若轻,又了如指掌的态度,威压尽显。

太子心头巨震,有心想说什么,但莫名心生恐惧,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僵硬着退出殿外,半晌都没恢复过来。

他以前不觉,是从未受到父皇如此对待,如今才知什么是帝王威仪,深不可测,父与子的身份,更添了许多掣肘。

夏夜依旧闷热,微风袭来,却更加燥热。

丰源城中,屋舍错落有致,此时只有间或几家燃着烛火,与战前暂时没有大差别,只是街面上的人少了很多,也瘦了许多。

得益于运河,又是瓜果蔬菜、野草也茂盛的夏日,丰源百姓尚能苟活,甚至还挤出粮食给前线将士。

周尧看着运河两边的粥棚,满脸发愁,“虽说水路运粮方便,可也不能全指着您,东家,不能再继续了,周大人那边您不好说,我去说……”

温竹君闻言很是沉默,“那只能把粥弄的再稀一点了,多加瓜果蔬菜,野菜也行,让百姓们都去找……”

周尧还是摇头,“粥已经稀成水了,丰源那么点兵,压根镇不住,东家,不能再留了,您先走吧?”

“我走了,谁还会管这里的人呢?半途而废,更招骂啊。”温竹君摇摇头,“再说走又能去哪儿?”

若是那些人没有抬着仅剩的粮食说要捐给前线将士,她说不定还真的走了,可望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她怎么都迈不动腿,普通人的真情,更让人难以承受。

哎,她就这个要命的缺点了。

周大人

提着一背篓野菜,在星夜下,终于寻到了温竹君,如今丰源百姓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他感激的唤道:“竹夫人,竹夫人?”

圆月高悬,溶于运河中,悠悠荡荡的如同银河玉带流向远方。

周三姑娘接下他手里的野菜篓子,“爹,你这么忙就别干这些活儿了……”

周大人摸摸女儿的头,“竹夫人运来了那么多粮食,她都在干,我怎么能偷懒?听说你今日手上又起了水泡……”

温竹君笑看父女俩斗嘴,半晌才插进去一句,“周大人,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玉京来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