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把小崽子身上的湿泥擦干了暂时用毯子包着,裹成一团粽子放在卧室的一张单人沙发上。
林松玉打开了空调制热和电暖器,今天气温不低,在电暖器旁边洗澡不会受凉。
他听见谢琢在厨房烧水的声音,反应过来一愣,对噢,那个简陋的彩钢棚顶的室外卫生间三面漏风,没有热水器,没有浴霸,只能烧两桶水提进去冲澡。
一年用几次的东西,除了空调,谢琢什么都没置备。
汤呼呼可以在卧室用大澡盆洗,成年人可不行。
林松玉问小崽子:“你的衣服在哪里?”
汤呼呼:“叔叔,在衣柜里。”
林松玉打开衣柜,拿了纯棉秋裤秋衣,看见好多可爱的小外套忍不住搭配起来,他拿出一件深紫色的冲锋衣:“穿这件怎么样?”
汤呼呼:“叔叔,穿红色的。”
林松玉这才发现下层有一件红色羊羔绒唐装款的外套,中间是圆形扣,款式比较朴素,但因为太迷你变得可爱了起来,很适合穿出去拜年。
林松玉一边念着谢琢审美一般,一边在汤呼呼身上比对一下。
汤呼呼顶着一张脏脸,老老实实的。
过了一会儿,谢琢烧好水,搬了洗澡盆进来,一边试一边兑冷水。
林松玉见洗个澡这么麻烦,再一看脏得需要洗两遍的小崽子,意识到带崽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要处理,可能刚闲下来又天降一堆家务。
谢琢的表情没有任何不耐烦,他熟练地做这些事。
林松玉捏捏小崽子的耳垂:“你是个一个脏呼呼。”
汤呼呼扬起脑袋:“我脏呼呼的!”
谢琢在小盆子里拧了一把毛巾,给汤呼呼擦一遍脸和头发,把他剥光了在小盆里搓了手和脚,才投入澡盆里。
林松玉抱臂看着,既想上手,又怕干不好,只能动动嘴巴:“肚子好圆。”
汤呼呼伸手摸摸肚子,圆乎乎的。
谢琢给他用手帕撩水擦身子,小崽子痒痒地动来动去,倾身从澡盆外面抓起一瓶沐浴露:“叔叔,你要这个奶呼呼?还是要这个甜呼呼?”
一个是牛奶味的沐浴露,一个是甜橙味的洗发露。
从小掌握大量ABB式的词汇,小学语文一定能考高分吧?
林松玉:“叔叔都要。”
汤呼呼:“都给叔叔!”
洗个澡,小崽子话不停,被叔叔打了一点都不怕叔叔,还拉近了感情一般。
谢琢给他脑袋上淋水洗头,警告他闭嘴闭眼,汤呼呼嘴巴抿了一会儿,林松玉换了个蹲姿,他就竖起耳朵,扭头睁开眼睛说话:“叔叔——咳咳咳!”
谢琢连忙用帕子包住脸囫囵擦了一遍,甚至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林松玉。
林松玉没注意到,因为他也在心虚,自己帮不上忙碍手碍脚,还让汤呼呼洗澡都不专心,就像那种……学神家的儿子做作业,学渣非要去找他玩,哪个家长能喜欢?
等汤呼呼被裹进浴巾里,林松玉终于有活儿干,帮他擦干并且穿衣服。
谢琢眼光怪好的,这件拜年服超级适合汤呼呼,喜庆又可爱,林松玉决定这几天要带着汤呼呼全村都逛一遍,每家都要去拜年。
谢琢倒完水回来,看见林松玉头发上干燥的泥巴,身上皱巴巴的西装,第一次懊悔没有好好装个卫生间。
“你……你也要洗澡吧。”
林松玉点头。
谢琢列出几个方案:“家里条件不好,一,你趁中午气温高在家里洗,只能烧水冲澡。二,我有个小学同学谢飞,家里新装修的,浴室也不错,我带你去他家借用,三,我送你去镇上开个酒店洗。”
林松玉缓缓眨了眨眼,他洗个澡谢琢列出一二三个方案,而不是趁机让他去住酒店,说话也和颜悦色,好像脱胎换骨。
大表哥临行前那一番推心置腹托付家属的话这么管用?谢琢虽然嘴上不应表哥,照顾军属仍然兢兢业业。
林松玉不由想,谢琢少说多做的性格,在职场上容易吃亏,幸好是他家公司,他肯定不亏待谢琢。
表哥说话这么管用,明天得让他打通电话巩固一下效果。
林松玉:“你怎么送我去镇上?坐你自行车后座吗?”
那岂不是要把汤呼呼的儿童护栏座椅拆了?
不对不对,他们不能两个人自己一辆自行车,汤呼呼没人看。谢琢得前面载娃后面载他,谢琢腿受过伤,能带得动一百多斤的成年男性吗?
谢琢以为林松玉为他没车感到不满,抱歉道:“我请人开车送你。”
邻居们都有车,只要愿意花钱,送一趟镇上十几分钟,会有人愿意的。
他会陪林松玉去,检查好酒店的热水设施,在大堂等他,安排好回去的车辆。
林松玉:“麻烦,我就在家里洗。”
“家里”,谢琢一怔,好像这些天林松玉都是说“家”,之前他听了没往心里去,现在却为他口中的一个字眼心潮起伏。如果他们是一家人……不,他无法对林松玉说“茅屋虽破可挡风雨”,这个人金尊玉贵,不可住寒窑。
汤玉消失在除夕前,没有和他一起过年。林松玉在除夕前出现在这个小村庄,是上天弥补了他一次吗?
就算是从别人那里短暂偷来的也好。
等过完年,他就会把林松玉还给他的千亿集团,还给那个没空与他过年的人。
至于汤呼呼……谢琢回避了要不要跟林松玉坦白真相这件事。
莫名其妙跟穷小子有了一个孩子,林松玉应该很难接受,他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汤呼呼的存在太违反科学,林松玉就算自己能接受,也难以向他的家人交代,影响他和青梅竹马的感情,影响他一个青年优秀总裁在外界的形象。
林松玉什么都不知道,仅凭喜欢就接近汤呼呼,喜欢跟小孩玩是一件纯澈快乐没有负担的事情,若是要承担冰山之下的压力,还会觉得冰山可爱喜人么?
天道已预言,汤玉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谢琢暂时不想打破两个世界间的隔膜。
因为他无法预知这一层隔膜是不是对林松玉的保护。
当年林松玉说游轮上有他认识的人,可是那晚的派对主人否认见到林松玉。
林松玉几乎用黑户的身份来接近照顾他,在怀上孩子之前,林松玉从未想过挣钱、获取社会身份、联系从前旧友,护工合同只签了两个月。
如今想来,是不是林松玉被天道限制,不能和过去产生联系?
天道有其隐秘运行的规则,当林松玉试图联系旧友,便在海上发生了意外。否则为什么偏偏所有人都被捞起,只有他杳无音讯?
如果他又对无知的林松玉捅破天道的秘密,林松玉会不会发生其他意外?
谢琢比任何一次分析实验结果还要认真用力地设想所有后果。
是,他是天道之子,他不知这个“头衔”有什么好处,但看起来不会轻易死亡。那他身边的人呢?
“谢琢。”林松玉叫他,“你有浴巾吗?”
林松玉打开行李箱才发现,出门住五星级酒店习惯了,从不会带生活用品,箱里除了他喜欢的衣服就是鞋子,连根充电线都没有。
手机快没电了,林松玉看见谢琢床头柜上有充电线,连上手机。
“浴巾……没有新的。呼呼的湿了,我的,洗过了……我送你去酒店。”谢琢准备给他叫个车了。
林松玉:“介意,不要,不去酒店。”
去镇上的路很堵的好么,浪费时间也不见得能洗个多高质量的热水澡。
但他也不愿意用谢琢的浴巾,寡夫现在是大方了,回头把“同性老板借我浴巾”写进年终报告烧给他老婆怎么办?
谢琢这种死脑筋一看就是事无巨细汇报的人,路上有个小姑娘搭讪都要回家告诉老婆表明自己的清白。
林松玉从行李箱里扒拉出一件保暖衣勉强当擦身的。
烧水的时候,谢琢骑车飞快去小卖部买了两条浴巾两条毛巾,手洗之后扔进洗衣机脱水。
林松玉在卫生间洗澡时,谢琢让小崽子坐在门口听吩咐,大少爷第一次使用这么简陋的洗浴设备,不知道中途会缺什么。
谢琢隔着一段距离择菜,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昨晚睡前他起了做一大桌菜和邢镠玉争一争的心思,但是只有两个大人实在吃不了多少。
最终他按照给汤呼呼承诺的,选择糖醋鱼、红烧肉、面条、鸡汤、豆腐丸子汤,五道菜。
汤呼呼口味其实和汤玉很接近,这些汤玉也爱吃。
林松玉竟然顺利地洗完澡,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谢琢松了口气。
门童汤呼呼站起来,“叔叔,吹风机在这里噢!”
林松玉换上一件宽松的红色羽绒外套,和汤呼呼的拜年服相呼应。走动间,这个沉寂已久的小院久违的热闹。
他吹好头发,看见院子里新晒了四条毛巾,沾着水汽更加浓稠绮丽的眉眼扬了扬,看见谢琢,除夕应该大家都要洗澡的吧?
“你去洗澡吧。”
林松玉羽绒服里面穿了件低领的白色毛衣,不像穿西装外套时领口总会束紧,他低头看谢琢择菜,白皙的锁骨上一颗红痣暴露在盛大的日光下。
红痣……汤玉也有。
谢琢手里的土豆被他削了两层皮,差点削到手指才回神。林松玉被衣服遮住的肌肤、他被皮肉覆盖的骨骼……都和汤玉一样,是么?
谢琢:“我做完年夜饭再洗。”
林松玉抿了抿唇,洗澡还有这个讲究,“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谢琢削土豆的本领很差劲,这个水平他也会。
谢琢:“我待会儿要油炸一些东西,你吃完午饭带呼呼出去玩吧。”
林松玉震惊:“我还可以带他出去玩?”
刚才搞得脏呼呼回来,他以为谢琢不再信任他了。
谢琢脸上闪过一抹愧色:“你可以带他玩,如果不嫌累的话。我很放心,也很感激。”
林松玉宠辱不惊地站着,以为说点好话就能抵消你之前的万千防备吗?他可记着了。
吃完午饭,林松玉拎着小崽子放在路口,指着一栋粉色三层的房子道:“你去这家玩,看见叔叔喊叔叔,看见奶奶喊奶奶。”
孩子是最好的串门借口,他只要不经意地跟在汤呼呼后面,就能顺理成章地抵达谢琢发小谢飞家里,攀谈两句,结识一下。
汤呼呼听叔叔的话:“好噢。”
他连跑带跳出发,经过粉色房子时,停住,站在门口,对晒太阳的老爷爷道:“爷爷好。”
一个粉雕玉琢的穿唐装的萌娃出现在家门口喊爷爷好,就跟年画娃娃跑出来一样。
老爷爷立刻朝他招手:“你是谢琢的儿子吧,进来进来,爷爷家里有糖果。”
林松玉顺理成章地跟进去。
汤呼呼吃上爷爷给的棒棒糖了,边吃边问:“爷爷,叔叔起床了吗?”
“谢飞啊!刚起呢!谢飞,出来,有客人来了。”
名为谢飞的男生是一个黄毛寸头,看着桀骜不驯,但林松玉只要一想到表哥评价他们麻将技术不好就想笑。
林松玉清清嗓子:“你好,我是昨晚跟你打麻将的那个人的朋友,邢镠玉说你们技术很好,让我无聊就来找你们切磋切磋。”
“可以啊!我随时都有空!”谢飞见老头子走了,低声问林松玉,“邢哥人很好,你是他对象吧?”
林松玉一愣,不是,邢镠玉还在村里广播了吗?他不是不想演吗?
谢飞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我们都上过大学思想很开放的,是刘明猜的,因为他看见邢哥买婚床婚被了。”
不是小两口谁买这个?肯定是来他们小乡村度蜜月的!
林松玉:“嗯,对。”
谢飞:“邢哥人可仗义了,他赢了一晚上都没收我们钱!还请我们去吃夜宵。”
点了老贵老多的酒,邢镠玉自己说第二天要开车没喝,剩下的全让他们搬回家了。
“嫂子,你要是无聊就喊我们玩,输了算我们的!”
林松玉被这个称呼恶心了一下,想着要借邢镠玉的光,就先忍了,道:“那我现在就挺无聊的。”
谢飞激动地拿起手机:“我这就喊他们俩。”
林松玉等了十分钟,人便凑齐了,他抱着汤呼呼入座,听他们说本地的胡牌规则:“哦,明白,开始吧。”
汤呼呼乖乖坐在叔叔怀里,看着牌桌上的手伸来伸去。
林松玉一手搂着汤呼呼,一手抓牌,他懒得理牌,抓了就放两头,真正的牌面排列了然于心。
还一边教汤呼呼认牌:“这是大饼,这是二饼。”
汤呼呼:“二饼!”
前两把没胡牌,推牌的时候还让谢飞看见他乱七八糟的牌面。
谢飞安慰道:“没事的嫂子,输了算我的。”
刘明:“得了吧,算我的,你老是输,不够抵的。”
汤呼呼仰起头,看着叔叔的下巴:“叔叔你输了吗?”
林松玉:“叔叔马上就要赢了。”
先输几把增进感情。
林松玉缓缓开口:“你们是谢琢最好的朋友吧?”
“那当然!”
林松玉:“那有没有他小时候的糗事可以讲讲?”
“呃……”三位发小面面相觑,实在想不起来学神哪里有糗事,只有他们学渣才会处处丢人。
林松玉笑了一下:“你们有没有小学时的照片?我看看他现在这么高冷,小时候是不是跟呼呼一样可爱。”
谢飞:“我家没啥照片,装修的时候清理了一次旧物,能丢的都丢了。”
另一位微胖的发小谢聪道:“以前拍照片洗照片都要钱,谢琢估计没怎么拍。”
林松玉:“毕业照呢?”
谢聪:“好像也没拍,一张要十块呢。”
林松玉抿了下唇,觉得有些口渴,伸手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对汤呼呼道:“打大饼。”
汤呼呼从牌面中间抽出一张大饼,奶声奶气道:“大饼不要噢。”
谢飞道:“拍啦,全班都拍了,只是他没要照片,不信你把毕业照找出来看看。”
谢聪:“好像是,谢琢的照片肯定老师那里最多,他去参加竞赛获奖了,老师就跟他合照留念,每年靠这个评优秀教师。”
林松玉:“哪个老师多?我想帮他做一本相册给他个惊喜。”
没有,他只是想看看呼呼长得跟谢琢小时候像不像,现在的谢琢太冷了,看不出跟奶呼呼的汤呼呼哪里像。
谢飞觉得哪里怪怪的:“我们小学班主任,退休了,就在镇上住,开心麻辣烫对面。”
林松玉把牌一推,在三人的目光中稍微整理了下顺序,顺带给汤呼呼讲解:“胡了。”
汤呼呼欢呼:“叔叔胡了!”
林松玉:“再来,你刚才说的班主任是不是家访过谢琢家里,发现他不敢去卫生间的那位老师……”
谢飞:“对啊……”
“……”
林松玉一边毫无痕迹地套话,一边游刃有余地打牌,赢得毫不费力。
打了三圈后,汤呼呼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林松玉在抱崽子回家睡觉和继续套话之间犹豫了下,选择了后者。
毕竟汤呼呼不知道他爸爸小时候的事。
林松玉把羽绒服外套脱下来,盖在汤呼呼身上,让他枕着自己手肘睡觉,他自己仍然单手打牌,不用理牌,宛若大师。
谢飞、谢聪、刘明:“……”
邢哥没说林松玉比他技术还好啊!!!
他们手里的筹码已经输光。
另一边,谢琢做好了四菜一汤,却迟迟不见林松玉和汤呼呼回家。
他没有林松玉微信,联系不上,只能出门寻找。
谢琢逢人便问:“看见我儿子了吗?”
“一大一小,都穿红衣服。”
“中午出去的,现在还没回来。”
“呼呼来你家串门了吗?”
“汤呼呼。”
谢琢从谢飞家门口路过,里面麻将声哗哗,无人应答。
他往前走了五米,有个大爷告诉他,刚才看见两人去谢飞家里了。
谢琢沉默了下,于是折返。
十秒钟后,谢琢出现在门口,看见林松玉抱着呼呼大睡的汤呼呼,单手把牌一推,笑容浅浅:“胡了。”
来来来,一人一件谢琢的事。
“啊!差一点点!”他的发小发出痛呼。
在温暖无害的洗牌噪声中,汤呼呼睡得十分安稳。
谢琢屈起手指敲了敲门,声音有些无奈:“年夜饭不吃了吗?”
霎那间,房间安静下来,只有自动洗牌的哗哗声。
林松玉像被抓包了一样,默默改成双手抱汤呼呼。
谢飞见学神似乎对现场画面有些意见,找补道:“我们跟嫂子刚打两把!”
“是啊是啊刚坐下。”
我们丝毫没有沉迷,也没有教你儿子打麻将。
嫂子?
谢琢皱眉:“你不要乱喊,我们——”
谢飞大咧咧道:“不是邢哥的嫂子吗?”
“我们都知道了,都是自己人。”
谢琢闭了嘴,好像更生气了。
“琢哥?”
“我确实不该拉着嫂子打麻将打个没完。”
“琢哥?你生气了?”
谢琢不语,只是从林松玉手中抱走汤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