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上次利落的圆领红袍,这回李世民揣度了心上人的喜好,特意整了身魏晋样式的文士装扮。
他套了身雪白的宽衣博带,上面纹着笔挺的墨竹,隐隐绣着金线,文雅又贵气。
在把手里的水墨折扇潇洒的一摇,更是十足风骚。
譬如谢家宝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此时此刻,我们这位自信满满的李家二宝树,颇为文雅的挥着手中折扇,远远的向着长孙娘子走来,还边走边念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据他本人回忆,端的是英俊潇洒,气宇轩昂,风流不羁,雄姿英发,足以迷倒万千少女,更别提区区一长孙娘子耳。
长孙无忌看傻了眼,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孔雀在缓缓开屏,不禁道:“莫不是病傻了吧?”
不要说他没见过这场面,就连李渊窦瑾夫妇来了,都要怀疑儿子被夺舍了。
再一转头,妹妹却笑的正开心呢。
李世民且念且走,到了近前,正好念完一章《关雎》,扇子折起,把好友大力推到一边,又递到心上人面前:“不知道这位淑女,是否愿意随君子到水边一游?”
便是他日黄金甲,不及今朝少年郎。
于是这位红着脸的女郎,就这样捏着扇子的另一边,与她的未婚夫,一起走到水边坐下。
留下孤独的长孙无忌在后面独自画圈圈。
这次李世民是真准备齐全了,他献上匣子:“这里面有点心,饮子,请娘子享用。”
长孙嫣一看,里面倒是齐全,各色果干点心都有,她只捏了一个杏干吃,酸的她牙疼,喝了一口桃花饮子压了口,便再不肯吃了。
长孙娘子不爱吃酸,李世民默默记下了,又问她:“娘子看我写的信了没,我的字怎么样?”
长孙嫣就点头:“你练的是王羲之的行书,写的很好。”
“卫夫人是王右军的老师呢,你瞧,咱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长孙嫣就红了脸:“谁要跟你有缘分。”
都有婚约了,怎么算没有缘分。
李世民就瞧着她笑:“我送给娘子的臂钏,娘子可戴上了?好不好看?”
长孙嫣只点头,小声说好看。
李世民就忍不住往她的胳膊上瞧,如今春衫薄,长孙嫣只披了条薄纱,隐隐约约的,能露出下面的白玉臂钏,他忍不住赞道:“确实好看。”
长孙嫣羞红了脸,忙用手捂住臂钏,李世民又接着夸:“娘子的手更好看。”
她转过身去,又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娘子的背影也好看。”
长孙嫣起身欲走,李世民才觉失言,忙起身作揖:“怨我,我一看见娘子,就高兴的话都不会说了!”
好在长孙嫣并不是要走,只是恼:“你这样油嘴滑舌的本事,是会过多少娘子学会的?”
李世民大呼冤枉:“天地良心,我只会过娘子一个!”
他忙不迭解释:“上回惹恼了娘子,我怕这回在说错话,特意问过我阿耶,他就教我,见了娘子,只夸好看,别的不说,结果娘子又恼了,合该我是讨不到娘子的!”
长孙嫣听了他的解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你阿耶就是这样讨到你阿娘的?”
李渊没有告诉儿子的是,自己当初夸未婚妻漂亮,叫她锤了一顿,后来这样教长子,长子险些被郑家赶出来,现在他又原样教给了次子。
老子受过的苦,儿子们也要挨个受一遍。
瞧见她笑,李世民心里像被小猫挠了一下,痒痒的,又忍不住说道:“娘子笑起来也好看。”
见长孙嫣又含羞坐下,他才放下心:“娘子不恼我就好,先前我娘上门提亲,令堂不同意,我以为娘子恼我要退婚,急病了一场呢。”
长孙嫣急忙解释:“我问过母亲了,她是舍不得我,想在留一留我。”
“我知道,”李世民突然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还特意去问你母亲了?”
长孙嫣听了,扭过头去,脸颊绯红,不说话了。
李世民愈发好奇:“你这样怕羞的人,是怎样去问你母亲的?”
“都是哥哥!”长孙嫣往外推:“他跟我说你病了,我才去问的。”
“我确实病了呀!”李世民让长孙嫣转过身来看自己,一脸委屈:“你瞧我都瘦了!”
长孙嫣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明明胖了。”
李世民一听,故意凑过去,脸上挂着坏笑:“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长孙嫣受不了他这样近,身上的热气都快扑到自己脸上了,忙往边上躲:“你怎么这样呀,我为了出来见你,还答应了我哥哥两双靴子呢!”
李世民一听,无忌居然还敲诈了嫣儿,顿时十分生气:“我明明已经许过他好多顿饭了,他怎么还跟你要东西!”
说罢,他又眼珠一转,对心上人道:“好嫣儿,我也没靴子穿呢。”
“没有了!”长孙嫣急忙拒绝:“我只能做两双,多了没有了!”
没有给未婚夫做贴身衣物的,这不合规矩。
“那就少给你哥哥一双,他一双,我一双,权当臂钏的回礼吧?”
李世民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脸期待。
“你这个人,怎么还主动要回礼呢。”长孙嫣又好气又好笑。
“你就说好不好吧?”李世民不依不饶。
他阿耶教过他,脸皮厚是追娘子的必杀技。
长孙嫣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红着脸点头:“好吧。”
转眼仲夏。
这天二郎兴高采烈地给她请安,窦夫人发现儿子脚上穿了双新靴子。
那新靴子针脚很密,手艺很好,只是却小了些。
于是她问:“你这靴子哪来的?”
李世民于是更高兴:“娘看见了?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窦夫人摇头:“似乎小了些。”
是小,长孙嫣怎么知道未婚夫脚的大小,只是度量他和哥哥年纪一样大,就做了两双一样大小的靴子。
可是李世民长得比长孙无忌高,脚也大些,这靴子便小了。
李世民不在乎,他摆摆手道:“不小,是我脚长大了。”
他乐呵的正要走,却被母亲叫住:“你是不是和长孙家的大儿子关系很好?”
李世民立马凑到母亲跟前:“是呢!是想和母亲说,那长孙无忌勤奋好学,博通文史,他那妹妹也是酷好书法,字写的特别好看,何时母亲再去提一次亲,多提两次,高夫人总能愿意的。”
窦夫人叹气:“是啊,我是得再去一趟。”
她已经跟丈夫合计过了,二郎明明只练王右军的字,年前却托他父亲寻了副《名姬帖》,从没见他练过。
那副《名姬帖》去了哪里呢?窦夫人用脚都能想到。
她再去高家时,提了一份厚礼,这次高夫人没有出门相迎,端坐正堂:“正等着夫人呢,可巧就来了。”
窦夫人上前赔不是:“叫夫人等了,实在是我不是,管家事忙,连孩子也没看住。”
“也是我粗心,没发现我小女儿的妆奁里何时多了一对臂钏,另外,我儿子托他妹妹做了两双靴子,最后却只有一双穿在了他脚上,那另外一双去了哪里呢?”
倒是挺有来有往的,窦夫人知道亲家没有真生气,赔笑道:“小子无礼,我提他过来,叫夫人打一顿出出气吧。”
高夫人摆摆手,她只是要个态度:“罢了,小儿女们,能有这样的情谊,也是难得。”
就这样,在双方长辈的默许之下,这对青年男女,在哥哥兼好友的掩护下,偷偷在晋水边相会多次,偏他们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大人们全不知情呢。
正在这对小儿女甜蜜之时,大隋的天下却并不太平。
这日,长孙无忌正说起辽东战事:“听闻大军困于辽东城外已有月余,数征而不进,损失惨重,高丽不过夷族,竟然如此勇猛?”
“并非如此,”李世民摇头:“听我阿耶说,大军本来东征顺利,到辽东城下时,高句丽婴城固守,陛下敕诸将,此战为吊民伐罪,非为功名,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
故而每当辽东城将破,高丽就会投降,大军就不敢进攻,等陛下诏令,但陛下诏令未至,高丽已经又休养生息,故而再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一来,我军焉能不疲?”
长孙无忌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倒是不着急,他知道的消息要比长孙无忌多:“用不着咱们操心,听说陛下已经要到辽东亲征了。”
当今天子杨广是位能征善战之辈,曾经挂帅征讨南陈,助先帝一统天下,故而世家子弟,总对其颇为崇拜。
此时的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也不例外。
长孙无忌一听,便放心了:“想来那高句丽已经如瓮中之鳖,唾手可得了。”
长孙嫣静静听了半晌,微微闭上眼睛,念了句佛:“只望战事早日结束,莫使苍生蒙难。”
李世民立马吹捧未婚妻:“嫣儿最是心善。”
长孙无忌翻了个白眼:“就你最会拍马屁。”
李世民斜了他一眼:“听说殷家娘子也与好友出游了,你不去拍拍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