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文德皇后传

作者:北辰夏

步撵停于承乾殿的门口,赵德全恭恭敬敬的将王妃扶下步撵。

长孙嫣下了步撵,抬头望向面前这座宫殿。

与兄弟们住的东宫和武德殿相比,承乾殿并不大,殿中分主殿,东殿与西殿,后面又配有厢房杂房,用于宫人居住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院中栽了两棵石榴树,枝繁叶茂,树荫掩映之下,正扑簌簌跪了一地的宫人,给远道而来的女主人请安。

长孙嫣由朝露扶着在正殿坐定,绛云方将外面的宫女们叫起。

冰山的冷气丝丝冒了出来,有宫女执扇轻摇,将冷气散到殿里四处。

解暑的汤药早已经备好,此刻正合喝。

长孙嫣的面前摆了三个垫子,三位面容姣好的宫人跪在她面前,行礼问安。

为首的宫女姓梁,面容清丽,姿色颇佳,远在秋霜之上。

另外两个宫女倒是和秋霜容貌相当。

好在有哥哥提醒,长孙嫣早做了准备,面色平静,叫朝露给三人都发了一份见面礼。

三人谢过恩,上前服侍王妃用药。

长孙嫣端起来闻了闻,太苦了,她不愿意喝,就又放下。

绛云叫人布了饭来,她也吃不下。

倒是这时候,有宫人进来,送了一碗梅子汤:“秦王殿下说太极殿的梅子汤最好,消暑解渴,叫我给您端一碗,请您也尝尝。”

长孙嫣就埋怨:“一碗梅子汤,也值当给我送一回。”

一边埋怨,一边端起来尝了口。

确实不错,这汤里原是放了冰的,只是放得少,送到承乾殿正好化完了,凉而不冰,酸甜可口。

见她喝了汤,朝露又趁机哄她吃了几块点心,笑道:“郎婿果然说的不错,这芙蓉糕娘子准爱吃的。”

长孙嫣就又红了脸。

吃罢饭,长孙嫣困倦不已,忙歇了个晌觉,也不过两刻钟,就又起身,叫梁氏等人给她梳头换衣裳。

就在这时,尚服局的人也满脸堆笑的进来请安了。

其实她们早就来了,只是王妃正在午觉,她们也不敢打扰。

尚服局掌供服用采章之数,总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四样。

这次为秦王妃送来的,是三套宫装,与配套的首饰珠宝。

司衣告罪道:“因不知道王妃娘娘什么身量,只听殿下描述,大概做了三套,还请王妃娘娘试一试,哪里不合适,我们现在就可以改。”

恰好长孙嫣也要更衣了,朝露她们不知道怎么穿宫装,就由梁氏三人服侍王妃更衣。

上身一试,倒是很合身,再没有什么要改的。

于是长孙嫣就看了赏,又叫司衣给她量了身材,叫朝露将人送出去。

到了宫门口,朝露嘱咐:“王妃这几日都要见人,恐怕不够穿,还请多做几身来。”

司衣司饰满口答应:“料子早就备着了,只等王妃试过,知道身材,便裁剪好了送过来。”

梁氏曾经给南阳公主梳过头,手艺很好,长孙嫣很喜欢,再配上司饰送来的头饰,更是光彩照人。

她也与梁氏闲话,问她家乡何处,家中尚有何人。

梁氏只答不知:“奴婢只记得自己是长安附近郊县人士,幼时家中遭灾,叫家里卖进宫里,只知道姓梁,家中行五,旁的一概不记得了。”

长孙嫣闻言点点头:“听说最近都是你在服侍秦王?”

梁五儿心里一惊,惶惶跪下。

长孙嫣忙拦住她:“不过问一句,这是做什么。”

她指了指朝露:“这是我的婢女,也是幼时家里遭灾,被我爷娘买来服侍我,你们同病相怜,或可以做个伴。”

朝露就亲亲热热的走上来,拉着梁五儿的手寒暄。

梁氏是个实心人,见状十分感动,对王妃更亲近了。

长孙嫣心里倒是更难过了。

几人正说着话,赵德全将承乾殿的账本和库房钥匙等呈给长孙嫣:“殿下说了,殿中事务,都由王妃管着。”

这是当然之事,长孙嫣颔首,同原来在国公府时一样,朝露管钥匙,绛云管账本,秋霜管宫人,素雪管内务,分工明确,各司其所。

她想了想,又吩咐赵德全:“你去备些礼物,我要去拜见大嫂。”

赵德全忙道:“殿下早就吩咐过了,礼物已经备齐,只是殿下说,要您等他回来,一起去东宫拜见。”

长孙嫣看看天色:“等他回来,天都黑了,我和大嫂熟悉,你认识东宫的路,带我过去就是了。”

赵德全一想也是,况且秦王再三嘱咐,说宫中事宜都由王妃管理,他也不敢违逆,只好问:“步撵一直预备着呢,王妃何时起身?奴婢先去东宫传个话。”

长孙嫣说半个时辰后就要去,赵德全忙去传话了。

她就看了看赵德全备的礼物单子,又叫朝露将沿途采办的特产添上两样,算是差不多了,赵德全传话回来,说太子妃那边已经预备好,就等着王妃了。

于是即刻乘撵动身。

论理,长孙嫣入宫,应该先拜见帝后,但公爹皇帝忙于政务,婆母窦夫人已经于几年前去世,李渊登基,追封发妻为穆皇后,立妾室万夫人为贵妃,总领宫中事务,算是很尊贵了。

但不巧就不巧在,万贵妃的儿子李智云,当年同太子一起住在河东,皇帝起兵之时,太子与齐王李元吉逃了出来,没带上这个弟弟。

结果他被隋朝官吏逮捕,送往长安,被刑部尚书阴世师杀害,年仅十四岁。

万贵妃失子,再多的尊贵也都只在表面上了,甚至李渊欲立新后之时,也只考虑了出身尊贵的宇文昭仪,而不是她。

相较而言,太子妃的尊贵就实在很多了,太子李建成正当盛年,比胞弟秦王大了足足九岁,储君地位稳固,等太子登基,太子妃就是皇后,实在不能怠慢。

况且论私下的交情,长孙嫣也是跟大嫂更好,和万氏一般,况且她度量着,大嫂和万夫人关系更差,不管怎么想,也该先去拜见大嫂才好。

今天下午见过大嫂,明日一早和丈夫去给公爹请过安,再去拜见贵妃及各位妃嫔,就最合适。

听说大嫂比她早五天进宫,估计也是刚摸清宫里局势,妯娌们碰个头,凡事都能有个商量,她也安心。

长孙嫣坐在步撵上,想着马上要和元贞姐姐团聚,十分期待。

想想从晋阳动身之前,外祖母向她描述宫廷之争如何可怖之时,她还被吓得不轻,如今看来,实在有些夸大其词。

步撵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东宫,长孙嫣下了步撵,早有宫人在门口守着,上来行礼,亲热又不失恭敬:“可算盼来王妃了,我们太子妃一直等着您呢。”

长孙嫣脚步轻快的进了东宫,刚进了正殿,便道:“大嫂,我可想你了!”

太子妃也举步出来相迎:“我也想弟妹了呢。”

可是映入长孙嫣眼帘的,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她迷惘道:“你是谁啊?”

左右都被清了出去,太子妃郑氏轻轻道:“我是她的堂妹,郑观音。”

汉高祖刘邦提三尺剑而定天下,也因为曾经抛妻弃子而受到史书诟病。

作为一个新成立的王朝,李渊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有这个把柄被人攻击。

他与郑家交易,正好郑家也需要一个太子妃,于是将已故长媳的堂妹接进宫里,继续做太子妃。

都姓郑,这样就没人知道太子的妻子曾经换过人。

这样一桩带血的婚姻,也是被郑家的各房女儿们抢破了头的。

郑观音之所以得以中选,并非是因为她正当婚龄,而是她眉眼之间,有五分像她的堂姐。

她们在史书上是没有名字的,只有挖开她们的坟墓,才能在墓志铭上,见到她们的名讳。

长孙嫣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懂这件事,她伏在桌子上,痛哭不已。

好容易止住一些了,抬头看见这个新大嫂,又开始哭。

郑观音实在无奈:“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

“教过的,”长孙嫣打着哭嗝:“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大嫂呢,为什么是那么好的元贞姐姐呢?

郑观音摇了摇头,她叫人去太极殿禀报,没有说她哭,只说秦王妃舟车劳顿,在自己这里晕倒了。

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和秦王就一起来了。

秦王先撩进来的,却没有见到妻子哭,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红红的,面色冷冷的。

明明正在盛夏,他的妻子却如同坐在冰窖里。

他心碎不已,忙将妻子扶起来:“怨我,非帮着阿耶拟他那几个破诏书,我要是早回来,跟你说了就好了。”

长孙嫣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冷静:“你是尚书令,这是你的差事,怎么能耽误呢。”

她从丈夫的怀里挣出来,给太子行礼。

太子正尴尬的站在那里,见状忙叫弟媳免礼:“阿耶有令,咱们一家子都住在宫里,相见如家人之礼即可,不必讲那些虚礼。”

长孙嫣就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是太子妃用自己的妆奁给弟妹重新上了妆,秦王夫妇一起告辞,由太子夫妇亲自送出了东宫。

步撵之上,夫妻二人并肩而坐。

李世民见妻子还是面容恍惚,低声道:“我们将她葬了,用我妻姐的名义。”

“好。”

此时天色渐暗,一阵夜风吹来,长孙嫣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

李世民察觉到了,忙把她搂在怀里,握住她的手,承诺道:“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长孙嫣瘫在她的丈夫怀里,累的说不出话来。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