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每日都会来给齐文锦看伤,也一同给戚钰问诊。
“夫人先前因二皇子殿下落下如此疾患,皇上心中挂念,命我等务必要为您调理。”
齐文锦也听到了,床上的他差点被气笑了。
挂念?早不挂念,这个时候挂念?
他挂念人家夫人能不能生孩子做什么?当然没好心到是为了他们夫妻俩要孩子,况且……齐文锦心里清楚,自己本就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
想到李瓒是在打什么主意,他牙都快咬碎了。
等太医走了,两人面面相觑,李瓒的心思过于没有遮拦了,使得场面有些微微尴尬。
想到齐文锦毕竟是才救了齐昭的,戚钰没打算这个时候刺激他,于是将药方折了起来,随手放去了一边,男人的面色果然随之缓和了许多。
“你……”齐文锦开口,但只发出这么个声音就停顿了。
戚钰还以为他要质问来着,然而半晌,却听见男人突然的道歉。
“对不起。”
她愣了愣,看过去。
齐文锦的眼里满是心疼与懊恼:“我若是能再强大一些,就不用让你为难了。”
但是很快,他又一扫颓丧:“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递了辞官的奏折,等我想办法,很快就能带着你和昭儿一同回青州。”
回青州吗?
戚钰收回视线,她已经思考了许多天,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
后面戚钰又收到过长公主的邀约,知道了这背后的意思,她便再也没有应过。
但这次,是王林带了李瓒的口谕来请的她。
“齐夫人,”王林意有所指,“这是皇上的旨意,还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李瓒拿出了皇帝来压她,她确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见她终于同意了,王林一路上都陪着笑脸:“皇上这些日子,可都惦记着夫人。”
“您见了他,就说几句好话。”
他自是不知道这两人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更不知道李瓒这特殊的癖好,只当戚钰私下里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哄得好皇帝。
戚钰一路无言。
李瓒已经等在寝宫里了,戚钰进去的时候短暂打量了下,他今日没什么花哨的准备,只一身简单的白衣。
“参见皇上。”
女人跪下来行礼,冷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瓒没有立即出声,他看了王林一眼,得了暗示的王林将其他人都带走后,他才从椅上起身,走到戚钰面前。
男人蹲下来,亲自扶住了她:“我说过了,你在我面前,不用行礼。”
戚钰一起身,就往后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皇上乃九五至尊,臣妇不敢失礼。”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到底还是李瓒理亏,继续放软了语气:“这不是三请四请都请不来,我才不得已传了口谕。你说说,我若真想拿皇帝的身份压你,你还能把罪该万死挂在嘴边?”
情爱对于李瓒来说,向来不是什么需要占据精力的事情。可唯独面对戚钰,没有缘由得,他平白就能生出自己都想不到的耐心来。
他盯着那张脸看,对面的人好像没有领情的意思,面上依旧是拒人千里的冷淡。但偏生让他生不出恼,反而只有这么多天没有见到她的……想念。
李瓒轻轻叹口气:“你是不是在怨我?”
他明明想了许多辩解的话,诸如那是他的皇子,是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孩子,第一反应当然是要救李朔。
可此刻,脱口而出的却是:“对不起。”
连戚钰都微微意外地抬起头。
不怪她惊讶,李瓒也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毕竟是这样的关系,他在戚钰面前明明也没少做出低姿态。可他自认为还是分得清纵容与真正的低头,分得清自己的底线。
如今这样的界限,隐隐变得模糊起来。
就像他此刻,是在以什么心思道歉?李瓒分不清楚,他遵循着自己的心意,继续说了下去:“当日,是我没能救下齐昭。”
戚钰确实意外:“皇上,我绝没有因为此事而责怪您。于国,皇子身份尊贵,肩负未来的江山社稷。于家,您是他的父亲,哪有父亲在危险之中,不先救自己的孩子。”
这话,在她想到齐昭的身份时,有很短暂的停顿。
她说这些,确实是真心实意,倒不如说,李瓒当时若是不管不顾地像齐文锦那样救齐昭,才会让她意外。
“皇上,这不是您的错。”
她自认为自己回得没问题,但身旁的人气息莫名就低沉了两分,不等她仔细分辨,男人调头往远处的书案走了过去。
李瓒能分的清楚,这是真心话。
他再次印证了,眼前的人,确实是聪明人,聪明而清醒,明明他欣赏的也是这一点,可此刻这莫名的恼火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因为发现了,她对自己,并无期待。
那如果是齐文锦呢?如果是齐文锦当时没有上前
救人呢?她还会这般无所谓吗?
李瓒并不想把这些情绪泄露出来的,他甚至没发现自己步伐中掩饰不住的烦躁,然而走了一半,就听得咚得一声。
回头一看,是戚钰又跪下了。
“皇上,臣妇离乡日久,夫君的请辞奏折,还望您准奏。”
她话音刚落,男人又大步折返回来了,这次没那么柔和了,钳制自己手腕的手狠狠一用力,戚钰便被迫从地上起了身,与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对上视线。
“你不怪我,但是原谅了他,是吧?”男人凤眸眯了眯,冷笑出声,“怎么?感动了?要既往不咎了?忘记你在齐府受过的折磨,忘记戚家的家产又是怎么落到外人手里的?”
他什么都知道,戚钰并不意外,但那质问的口气还是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恼怒来。
他又懂什么?
他选择了李朔,戚钰没有怪他的立场,只是又清醒地认知到,自己没有多余的选择。
与其打破现在的平静,让齐昭混乱痛苦,与其寄希望于他能保护齐昭,甚至把齐昭放进更危险的境地里,倒不若……维持现状。
就像自己一开始计划的那样,齐昭的亲生父亲永远不会出现,等他能独挡一面了,齐文锦就没了价值。
丧父之痛再痛,也总会过去的,好过于把一切秘密公之于众,颠覆齐昭的世界。
如果不是李瓒的突然出现,事情原本就应该这样走的。
她没有丝毫的视线躲避:“是的,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想再费尽心力地去恨了。”
“逝者已逝,我现在,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她每说一句,李瓒的眼色就沉一分。戚钰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攥着手腕又拽了回来。
“前几日,夫人还不是这么说的。”
“那皇上便当我是迷途知返。”
李瓒气极反笑:“夫人的意思是朕是迷途?腻了?便能想丢就丢?”
他们离得太近,便是戚钰,面对这样的李瓒,一时也不敢继续说了下去,目光不由自主地避开。李瓒却突然动了起来,一个弯腰就将她横抱起。
“皇上!”
“你先别动。”
男人面无表情的模样反而更让人犯怵,好在他没往床上去,只是将戚钰放在那堆了一般奏折的桌案上。
李瓒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从坐在这个位置上,任何都唾手而得后,他都忘了,这样的愤怒是什么滋味。
把他当什么了?
想结束,就回去跟那个男人什么?好好过日子?
该死的,狗屁的好好过日子。
李瓒想起自己在戚钰的房里时,看到的那两个人生活的痕迹,心中的愤怒怎么都停止不下来。
他手撑在戚钰的身体两边,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那些让他气息不稳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再开口,声音就冷静了下来:“你如果是为了齐昭,就应该清楚,我能给齐昭的,更多。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无论是继承齐家,还是想要位极人臣,我都可以给他最大的助力。”
他见戚钰不语,声音更缓了一些:“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你要是想解气,我让你罚。”他顿了顿,“我让人找了些小玩意,你要不要……试试?”
李瓒没有发现自己心境的变化,说这些,不是为了情趣或者满足自己的欲望,他是真的……存了讨好,或者是让戚钰发泄的心思。
“皇上,”然而,面前的女人却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的让步,“我能原谅,是因为我对夫君,还有感情。”
“我还是,喜欢他。”
李瓒方才才平稳的呼吸,一瞬间又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戚钰,就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到撒谎的痕迹。
然而,李瓒只看到了她眸子里的认真。
脑袋有一瞬间变得发涨起来,那在体内疯狂窜动的情绪,除了他已经熟悉的嫉妒,那让他心口止不住发疼的,又是什么?让他咬着牙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明明几天前,他还在这张脸上看到了情欲的痕/迹。她没那么怕自己,也允许了自己的靠近。
现在这算什么?喜欢齐文锦?她把自己当什么了?
戚钰一直都知道,这个看似低位的男人,其实一直掌握着主动权。自己在铤而走险,但她不得不这么做,与李瓒的纠缠,对她开始已经没有任何好处了。
“好……好,”半晌,李瓒才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你可真是好样的。”
他保持着作为帝王应有的理智和从容,直起身子退后了几步。
他听着女人说了一声:“臣妇告退。”
而后脚步声愈来愈远,直到殿里一片寂静,那愤怒、嫉妒,还有类似于委屈的心情,没有减少分毫。
李瓒拿起一本奏折,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应该这样被戚钰牵着情绪走,他得找回自己的理智。
他就这么坐了一下午,奏折上的字,却一个也进不去眼里。
他的眼前,一会儿是那张隐忍着情/欲,在他面前没了伪装的脸,脚踩在自己身上时,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女人的愉悦。
可一会儿,又是戚钰说喜欢别人时,冷若冰霜的脸。
想甩了他?好好过日子?她也敢想!
李瓒猛得合上奏折,一把扔回了桌上。
“来人!”
王林忙不迭地进来:“皇上。”
“去把齐文锦叫来。”
***
戚钰没跟齐文锦说见了李瓒的事情。
“这次昭儿得救,也多亏了苏将军,等这次回了京城,不若邀他来府上一聚,好生感谢一番。”
齐文锦沉思了片刻。
戚钰说得有道理,按理来说,是应该感谢的。
可一提起苏绍,他想着那日苏绍看戚钰的眼神,便舒服不起来。
他又瞅了一眼好声好气跟自己商议的戚钰,她最近对自己愈发温柔了,让齐文锦每日都觉得置身梦中一般。
“嗯。”他到底还是同意了,“是该感谢的。”
不能太小家子气,他这么跟自己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就算离京,戚钰也有意想要试探一下自己的猜想。
他们正说着,就有太监来宣旨了,说是皇帝召见。
戚钰与齐文锦对视一眼,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就升起不详的预感。
“好,”齐文锦已经开口了,“烦请公公稍等片刻,我这就收拾一番。”
“哎哟,齐大人就不必麻烦了,”然而,太监却像是很急的模样,“皇上知晓您最近养伤,说了无需在意这些,就这么去就行了。”
齐文锦沉默了片刻:“既然如此,就请公公带路了。”
他给了戚钰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才跟着人走了。
等到了李瓒的寝殿,他是一个人进去的,里面一片寂静。
齐文锦跪了下来:“臣参见皇上。”
他伏在地面上,没有看到从帷幕后走出的李瓒。
男人手别在身后,看向地上人的眼神,宛若淬了毒一般。
半晌,才终于走过去:“齐尚书起身吧。”
“谢皇上。”
李瓒径直越过他,走回了木椅旁坐下,他没说话,齐文锦自然也沉默着。
直到李瓒抽出一本奏折,是齐文锦离京前请辞的那本,他打开看,理由仍是那个“臣之妻子,思乡甚切。”彼时李瓒十分清楚这不过就是一个托词。
可在从戚钰嘴里听到同样的话后,这种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齐尚书现在,辞官的想法还是没变吗?”
“回皇上,正是。微臣不才,恐辜负皇上的厚爱。”
哼,李瓒心中冷笑:“狩猎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
“臣不敢,”齐文锦重新跪下,“此是臣之疏忽,臣甘愿受罚。”
李瓒扫了他一眼,突然心平气
和起来:“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他像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便这样吧,朕这里还有一个差事,齐尚书若是办好了,狩猎一事,朕便既往不咎。”
他突然这样松了口,齐文锦直觉这个差事定然没那么简单。
“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
“本分……”李瓒的脸上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齐尚书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其实这差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一边说,一边往这边走了过来。
“七年前,朕在涂州时,曾与一名女子,共度一夜春宵。”
几乎是涂州这两个字一出现,齐文锦的脸色就苍白了几分。
“这七年来,朕实在是魂牵梦绕,夜夜辗转反侧,”李瓒的声音还在继续,“齐尚书还记得朕说过吧?征服的欲望,无关男人女人,那女人,实在是有一些……特殊的手段,让朕念念不忘。”
“只可惜,到现在,朕也没得到一点她的消息。”
“齐尚书若是能帮朕把她找出来,朕便……应了你的请辞。”
齐文锦只觉得头晕目眩。
是李瓒?
戚钰一夜春宵的对象,齐昭的亲生父亲,是李瓒?
怎么可能呢?这俩人,在七年前,怎么可能扯上关系呢?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戚钰呢?戚钰也一直都知道吗?
他的脑子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思考了,好半天才能找回声音:“皇上,茫茫人海,想要寻一人,属实不易。皇上这么多年都未能寻到,臣又何能?”
李瓒轻笑了一声:“是吗?朕倒是觉着,齐尚书一定有法子。哦对了,”他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朕这里,有一样那女子的物品,齐尚书看看?”
跪在地上的齐文锦看过去,视线正对上男人伸出来的手,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被放在掌心中。
因为离得很近,齐文锦能将那块玉佩看得清楚,每一处的暗纹、玉佩上的绳穗,以及玉佩中间的那个“蓁”字。
“那名女子,应该是叫蓁蓁,这下……齐尚书能找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