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前段时间就知道固慈恢复一些记忆了, 但一直没机会和固慈见一面。

此刻见到司长,即便是平日里稳重严肃的人, 也忍不住心中雀跃。

他上前一步,朝固慈拱手行礼:“司长!”

“好了。”固慈扶住他的手臂让他站直,笑道:“好久不见了,止戈。”

止戈眼眶微酸,重重点头。

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本就不会表达,只会一味听话顺从。

他个子有一米九几,比谚世还高一些,块头也更大,固慈要仰头看他。

固慈记得止戈的性子,此刻便抬手拍拍他的肩。

这是他曾经惯用来安慰或者鼓励止戈的手法。

果然,被他拍过后, 止戈那双妖异的眼都更亮了。

桑泉在一旁看得很欣慰,但忽而感觉到一股寒意,他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那黑漆漆的大魔头。

大魔头迈着长腿走过来,强势挤到固慈面前, 将比自己更强壮健硕的止戈都撞了个踉跄。

固慈:“......”

桑泉:“......”

倒是被挤开的止戈先是愣了下, 然后又毕恭毕敬地朝谚世行礼,叫了声:“谚司长。”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

固慈说了让谚世当司长, 那止戈就真将他奉为老大。

且在桑泉等人在小群里吐槽,或者背地里气大魔头拈酸吃醋像个疯子时, 止戈都不会参与讨论。

一根筋的性子,大家都见怪不怪。

谚世也知道,但他就是不喜欢固慈和别人亲近。

还有肢体接触。

呵。

固慈本来略沉重的心情,现在也轻松了些。

无论之后要发生什么, 他只要想办法应付就好了。

固慈主动牵起谚世的手,又朝其他人道:“走吧。”

虽然郭文赋是队长,但固慈身上就是有某种特殊的气质,能让人类情不自禁地信服。

因而他们这一行人,本质还是固慈做主的。

郭文赋接到指令,便让村长和王大木领着,出了李三春家的院子。

围观的村民们都被刚刚“天降三人”的阵仗,以及拎着李三春的黑雾吓到,不再看热闹,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村长和王大木也怕,但他们昨晚已经被吓过一回,此刻倒是还能保持理智,不被吓得跪地求饶。

郭文赋他们倒是想让村民们起来别跪着,但村民们不敢。

而且警察们私心里对这些村民也是有怨气的,因而只劝了两句,见众人不听便也作罢。

固慈瞥过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第二家。

这家也姓李,拐回来的女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按照村长所言,这人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卖来了这里。

这家的男人和长辈早就收到了报信,知道警察是来查拐卖案的,也临时准备了一套说辞。

七八个李家人站在院子里,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拄着拐杖走出几步来。

这是李老汉,家里的主心骨。

他冲固慈他们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道:“我家这儿媳来的时候就是傻的,说是被人丢在了街上,我们家看她可怜才买了她,也是给她一个落脚地。”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话,李家几人中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突然窜出来。

那是个穿着长袖和九分裤的女人,没有鞋,脚上的冻疮都皲裂着,青青紫紫。

她头发被剪的很短,在耳朵往上,蓬乱粗糙。

“家,回家。”她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嘿嘿笑着:“家,我的家......”

冉骄和周代真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一人一边抱住她的胳膊。

冉骄把外套脱给她披上,周代真低头要脱了鞋给她穿。

“我这里有。”固慈走过去,从乾坤袋里拿出厚厚的披风和保暖的长靴。

两位女警当即帮女人穿上。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真正的善意,女人停下来不再闹腾。

她歪着头,眨着澄亮的双眼看着这两人。

靴子穿好,有些大,但正好不会挤压脚上的冻疮和破口。

“鞋。”女人指着自己的脚,开心道:“鞋!”

警察们都不忍再看。

周代真隔着披风搂住女人,冉骄冷脸站在女人另一侧,愤怒地瞪向李家那些看起来老实淳朴的村民。

李家其他人都被警察们如有实质的眼神吓到,不敢说话。

李老汉其实也被黑雾吓到了,尤其是被拎着的李三春都不挣扎了,奄奄一息像是死了。

但想到村子里那个隐藏的秘密,他心里又淡定下来。

那个秘密只有每一家的掌权人才能知道,年轻一辈是不会知道的。

因而现在村子里百户人家,六百多人口,知道那个秘密的却不过五十人。

李老汉自然就是知道秘密的人之一。

他稳下心神,视线落在傻笑着的女人身上,叹气道:“这孩子一直这样,我们给她穿衣服穿鞋,她不是扔了就是丢了,有时候还发疯打人,但她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关心,知道这里是她的家,我们是她的家人。”

他一段话说的冠冕堂皇,好似事实如此。

可在场的谁都知道,这人是被李家人,被这个村子,逼疯的。

“你胡说!”一直被警察们围在中间的杨若华忍不住了。

她牵着孙女的手向前一步,抬手指着李老汉的脸,怒道:“曹欢被卖过来的时候明明就是好的!”

杨若华比曹欢大了快二十岁,也比对方更早地被卖来,因而目睹了那场交易。

那时候的曹欢才十六岁,被迷晕扔在地上,三言两语地就被李老汉家买下来,给他家老五当媳妇。

而彼时的杨若华还是大家口中的“羊嫂”。

她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女孩被留下来,又被李老五扛回家。

杨若华心疼愤怒,但她自身难保,又如何去帮这个苦命的孩子?

后来她听说女孩醒了,哭着喊着要跑,还天真地求李家人,说自家家里很有钱,可以给李家很多钱,只要放她离开。

但九弯村,有来无回。

她几次想跑,几次被抓回来暴打。

杨若华心疼她,便主动去了李家,说要帮着李家人劝女孩认命。

杨若华是外人,但“羊婶”不是。

于是李家人让她去开导女孩,就像之前她“不懂事”想逃跑的时候,村子里那个叫韩檀的女人劝慰她一样。

韩檀早两年就死了,但杨若华不会忘记对方笑着劝她认命时的样子。

可她不愿认命,也不想让这个和她有相同遭遇的小姑娘认命。

她走进李家,见到了被关在柴房里的女孩。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她关上柴房门,去抱住了女孩。

“是你们把她逼疯的!”杨若华眼眶血红地嘶吼,眼泪顺颊而下。

明明她都和女孩说好了,说好让她先好好过日子,等找到时机,她就带她,带着另外那些不认命的女人一起离开。

这是她们活下去的动力。

可女孩没有她这么“幸运”,她只是被李三春一个人打骂,但女孩不一样。

李老汉一家猪狗不如,他们家男人有特殊的癖好。

他们前面的四个儿媳也都是被他们失手害死的,到了五儿媳这里,他们有了分寸,不敢再下重手,但也正是因此,逼疯了女孩。

李老汉没想到杨若华会忽然蹦出来说这些,脸色当即变了变。

他阴毒的双眼瞪向被警察们护着的女人,想怒骂指责,想让李三春管管自己婆娘,可李三春那怂货已经奄奄一息,根本管不住杨若华。

杨若华没有说出李家人如何虐_待儿媳,但她可以作人证,这可以让法院将李家人判的更重。

李家人脸色都变了变。

李老汉呼吸也有些粗重,但他不着痕迹地村长对了对视线,知道有那位护着他们不会有事,便把火气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将这些难缠烦人的警察送走,省的他们查下去发现那个秘密,耽误大人物的事。

于是李老汉脸上浮起痛苦哀伤的神色,长叹一口气道:“老五,你出来。”

李家人里站着的一个黑瘦男人狠狠抖了下,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李老汉回头看去,怒道:“还不快滚过来。”

李老五怕自己老爹怕了一辈子,现在被吼完当即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警察同志。”李老汉又露出笑,对郭文赋道:“是我这个儿子总欺负自己婆娘,才把好好一个人逼疯了。”

郭文赋冷厉的视线凝视着他。

李老汉下意识偏过视线道:“我刚才也是想着能帮儿子脱罪也好才撒了谎,求你们看着老汉我一大把年纪的份上,就不要计较我说谎的事了。”

“这蠢东西我也护不住了。”他用拐棍敲了敲李老五的头,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们把他带走吧。”

“爸!”李老五惊恐地看向自己老爹。

但对上老爹那阴沉的视线后,他当即万念俱灰,坐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黑雾顺势将他拎起,和李三春一样挂起来。

李老汉松了口气,却听郭文赋道:“你们也要配合检查,等晚点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下山去警局。”

之后众人也不等他求饶告罪,就让村长领着去往下一家。

出了院门走了几步,蹦蹦跳跳的疯女人就跑过去抱住了杨若华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贴着她喊“妈妈”。

杨若华眼眶又是一酸,哽咽着说:“造孽啊。”

两位女警跟在她们身边,听杨若华道缓声说起。

“她叫曹欢,是鹿明市人。她父亲叫曹万生,她母亲叫徐婉华,都是鹿明市第三小学的老师。”

杨若华流利地说出女人的信息。

这些信息都是她在那一个个无眠的夜,在她撑不住的时候,一遍遍反复背诵的。

不只是曹欢,还有另外几个女人,那几个和她一样不愿认命的女人。

那些信息她都记得。

冉骄把她说的那些人和身份信息都记下来,越听越难过。

天南海北,各行各业,家世背景也各有不同,但她们都遭遇了同样的惨祸。

“现在要去的是村长的娘舅家。”杨若华哀叹道,“那个被大家叫‘王舅妈’的女人,是村里第一批被买来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从我来到这村子里成为‘羊嫂’开始,就没怎么见过王舅妈。”

“大家都说她没什么脾气,也是被拐来的女人中最快认命的。”

杨若华回忆着,神情也变得复杂。

“我也是听村里老人说的,她们说当时和王舅妈一起被拐来的,还有一个叫韩檀的。”

“那个女人长得特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