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在天空中缓缓飘荡, 很蓝的天,蓝到世界仿佛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蓝透穹顶,将他们罩裹。
耳畔山风簌簌, 隐隐能听到山下那条银丝带一样的河流汩汩流动的水声。
江之遇看到阳光落在他身上, 冷峻的脸, 凌厉分明的五官线条。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觉得他像一柄出鞘的冷刃, 身上有着所有柔和晕角都抹不开的锋锐。
然而这一刻, 江之遇不知道是不是山上的太阳光线太强烈, 直直照下来,没有遮挡,竟将这样的锋锐削弱了几分。
就像那个雨夜, 他在他私人别墅门前看到的一样。
黑色门窗,黑色栏杆, 晃目地嵌在乳白色的墙面上, 显得格外冷淡。
却因攀爬而上的不知名花树,几朵亮色点缀, 还有忽然亮在雨幕中几丛萤火般的灯火, 再看竟也有几分温馨和柔和。
江之遇现在看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垂了垂眼, 小声咕哝:“大少爷要是觉得不方便,不来不就行了。”
山风有点大,谢津延没有听到:“昭昭,我们回家吧。”
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在山道上远去。
另一边的宋秘书接完上司的电话后一头雾水。
要在溪源乡建观光缆车和悬崖电梯,却又不用作旅游观光, 也就是说, 这项投入是非盈利性质。
还有再申请一座桥梁援建项目,基本上就是向政府捐钱了,出钱又出力。
他们上司最近这么热衷于撒钱和做公益活动吗?
宋秘书可是十分清楚在这些黑心资本家们的眼里只看重利益的。
而小谢总才在商界浸淫三年, 就已经把无情资本家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因为在生意场上,他这位第二任上司从来都是分利必争,分毫不让,手腕比他大哥在时还要强悍。
现在竟然会做这样投入不计回报的事情。
哦对了,谢总昨天还交代他让采购部门购置一些家用电器、电子产品以及一些生活日用品。
貌似要在溪源乡做回馈抽奖活动,感谢溪源乡的乡民对昭昭小少爷的照顾。
不过却叮嘱自己,多购置几台手机,务必保证昭昭养父一定会抽到一台。
这不就是明示自己作弊吗?
宋秘书面瘫脸上表情抽了抽,不确定上司现在到底是在陪小少爷回馈溪源乡,还是在火葬场追妻。
他只是放下手机,尽职尽责去安排上司交代的这些事情。
江之遇回到家后,就把从集市囤购的物品一一归置好。
今天因为有昭昭和昭昭小叔帮忙,他得以将家里的冰箱和储物柜塞得满满当当。
中午给两人做了蒜香排骨和豆腐汤,从小菜园摘了新鲜长成的嫩青菜,炝炒了一盘绿色菜蔬。
吃过饭,稍微午休了一会儿,就开始帮养子整理书包了。
一边检查有没有落下的习题本,想到什么,叮叮嘱脱下休闲服重新往身上套回齐整西装的男人。
“你去你住的房间看一看,别再又把袖扣什么的落下了。”
“小叔,你上次把袖扣落在爸爸这里了吗?原来小叔你也会粗心大意。”
谢寻昭把脚塞进自己来时穿的小皮鞋里,听到小叔也会丢三落四,感到不可思议。
谢津延慢条斯理系着领带,神色如常地回应小侄子:“人无完人,小叔也不是完美的人。”
谢津延心情很好,看着眼前紧张有序忙碌着的身影,上午在集市陪他们一起采购时那种一家三口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只是这一次,他像出远门的丈夫,妻子在帮他收拾行李。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流连温柔乡。
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类似于眷恋不舍的情绪。
旋即,谢津延想到什么,黎清叙被他弄走,可是他始终有些介怀昨晚岭生望向这个男人的眼神。
“岭生他……”
“霍少爷怎么了?”江之遇走到他的房间,也就是昭昭之前住的屋子。
江之遇把这间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又看一眼他的袖子。
真像老婆清早帮丈夫搭理然后送丈夫去公司上班。
谢津延一瞬恍惚,原本想要叮嘱这个过于淳朴的男人不要和自己的发小走得太近,那些人看着道貌岸然,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可这双眼睛瞥往自己袖子上这一眼,谢津延什么话都忘记说了。
直至坐上私人飞机,他才想起。
但岭生到底不是黎清叙那样喜欢沾花惹草的人,他在山寺修行多年,早已舍弃情欲,曾立誓这辈子都不会走他父母的老路。
他不信感情,不信爱,对男女和男男之事近乎达到了厌恶的地步。
昨晚爆放声突然,窗外烟花刺眼,那样的眼神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谢津延皱眉,岭生应该不会做逾矩的事情。
心绪却仍被一丝不安牵扯。
飞机声轰鸣,江之遇抬头望一眼天空,看见被西沉太阳染成橙色的天幕上划过一道流星般的拖痕。
是飞机飞过天空留下的尾迹。
但他知道这不是养子和养子小叔乘坐的那一架。
小院一下子安静下来。
时间好像很长,又似乎很短。
江之遇回到屋子里,再次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的东西,随后想起卫生间被昭昭小叔拧坏的门把手,拿了工具将它重新修理好。
晚上简简单单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生活恢复了平淡,他像往常一样继续过平淡的生活。
第三天,从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
大概是夏天快要结束了,近日的雨水好像多了起来,不过空气仍旧是温润的。
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响起,江之遇从屋子里走出来,便看到了屋檐下站立着的霍少爷。
撑一把来时撑着的乌木为柄的黑色长柄伞,面上表情清冷,准确来说,比江之遇之前任何一次见到他都要冷。
江之遇料想他是过来学习的,毕竟从周末给昭昭小叔发消息告知身体不太舒服,他就接连几日没有踏足这里了。
江之遇带他进门。
雨滴答滴答打在葡萄藤上,又很快落下,浸湿青石板。
霍岭生鼻尖嗅闻着清新的雨气和葡萄叶的清香,听男人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适应一点这里的环境。”
他声音有种春日细雨勾连的缱绻,又透着一丝温声细语的关切。
霍岭生眉心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落在青石板上的步履也有些微停顿。
走到堂屋屋檐下,他收起雨伞。
细密的雨珠顺着黑色的伞面往下滑落,霍岭生嗓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很冷:“好多了,谢谢关心。”
“你可能是和昭昭小叔一样,从北城过来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他前些天也是这样。”
霍岭生记起那日发完消息后发小回过来的信息,说男人要带他去医馆。
霍岭生眉心蹙得更深,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江之遇心里有些纳闷。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霍少爷今天和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这人清冷,江之遇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其实周六那晚也很冷,一种莫名的敌视和冰冷眼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似在审判什么。
可今天除了这种冰冷和漠然,还有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像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仿佛他身上有蛇蚁毒蝎一般。
江之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太会揣测人,觉得可能是和天气有关。
天气一凉,人看上去也沉冷几分。
他照常带霍少爷进到工具室,尽职尽责当好自己的小老师。
摊开霍少爷带来的《营造式样》复印本上的古技法,江之遇指了指道:“是不是今天到这一步骤了?”
霍岭生只发出一个单字音节:“嗯。”
江之遇:“那我按照上面讲述的自己先复原试试看。”
霍岭生薄薄唇角再次溢出一个音节:“好。”
江之遇没去想他说话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单字,营造书上的技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因为这一部分的内容他之前的师父也没有教过他。
江之遇在某些时候会无意识流露出一股倔劲儿。
表现在他在酒店走廊上契而不舍地拦住昭昭小叔,男人不在协议单上签字他就能一直僵持下去。
还有,今天营造书上这段陌生的内容和插图。
他却一定要把图片上的东西复原出来。
室内光线流转,雨声打在庭院枝叶和窗檐上的声音也不断变换着声响。
在暮色降下,屋子里开始变得昏暗的时候,他终于成功复原出的图纸上的模型。
江之遇很是开心,内心充盈着一种十分有成就感的喜悦,漂亮的眼眸弯出霍岭生第一次见到的弧度。
他看着男人捧着复原出来的小巧模型,对着营造书上的图片:“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霍岭生很难不被他这样的情绪和晶亮眼眸里的喜悦感染。
“嗯。”他听到自己回应说。
眼前男人便蹭一下从工作台前的座椅上直起身:“这样一来,是不是很快你就能回去找你师父,然后复原你师父口中那座伽蓝殿啊?”
霍岭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闷:“是。”
他好像很希望自己快点学成离开似的,隽秀的面庞上布满了喜悦和期待。
眼角的笑意和身体的动作幅度也比平时要大。
他转身:“我去帮你拿些木料你试试看。”
脚绊在了工作台前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离他越来越近的凳椅腿上。
风将关闭的窗扇掀出轻微的响动,这道纤细的身影也好似被吹得摇摇欲坠一般往一旁跌去。
他怀孕了。
这是霍岭生心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怀孕的人平日里不能有一丝磕着碰着,因为那样一不小心就会流产。
他那天谈论起肚子里的宝宝,满眼都是期待和向往,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连霍岭生后来都被他牵动、感染,心里也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
分明他很讨厌小孩子,厌恶他许多次撞见的堂而皇之的丑陋的跟野生动物发情没什么分别的原始动作衍生出的孽种。
却在这一刻满脑子都是“不能让他摔到”“一定不能让他肚子里的宝宝有事”。
于是伴随着一阵喧哗的桌凳在地板上摩擦出的尖锐声响,还有木料、器材、书页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反应过来,霍岭生已经把男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纤薄躯体贴在他身上,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上衣布料传递到他胸膛。
霍岭生脊背抵在工具墙上,一只手箍着他纤细的腰。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皮肤,他听到急促的心跳在胸腔里响起。
还有从男人唇形漂亮的唇瓣里呼出的气息,鼻尖惊促的急喘。
霍岭生甚至能感觉到他卷翘睫毛扫在自己胸膛上的触感,好痒。
好热。
五感像是被突然放大了一样。
他身上的草木清香,木屑的味道。
所有的气息、温热和触感,无孔不入地往他全身的毛孔里钻。
霍岭生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升温。
他拥这样纤软的身体入怀,连日来的克制一瞬翻覆。
佛珠擦着腰身的布料。
霍岭生清冷眸子晦暗。
既然他们都插进来一脚,多自己一个又怎样呢?
凭什么总是他一人恪守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