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遇解丝线的手指一顿, 听到这道熟悉的沉冽声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这是……酒醒了吗?

江之遇脑袋嗡了一下,抬起头, 果不其然对上一双幽邃洞底般随时将人拖进无尽深渊的黑沉眼眸。

哪里像刚才那样蒙了层雾般迷离, 脸上的表情也不复刚才的温顺乖敛, 而是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拽的二五八万的矜冷模样。

只是这一次, 他还流淌着水珠的脸上带了分好整以暇, 狭长冷厉的眸子似乎也上挑起一抹从未见过的笑意, 昭示着他心情很好。

江之遇不知道他这是酒醒了还是又陷入了另一种醉酒延迟后的状态,眼睫颤了颤:“你扣子上缠住了丝线,我在帮你解丝线, 没有脱你的衣服。”

“那为什么我的衣服现在是这样的?”谢津延垂眸看一眼自己松散的衬衫,又看一眼睫毛上挂了颗水珠的男人。

细白手指还揪着自己的扣子, 覆着一层薄茧的指腹触碰到他的皮肤, 引来一股细微电流般流窜而过的酥麻感觉。

江之遇就疑惑,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你不记得了吗?你要洗澡却把自己当成小树不脱衣服就直接往身上浇水, 我只好阻止你让你先把衣服脱掉, 你的衣服是自己脱的。”

“我自己脱的?”谢津延上挑在狭长眼尾的那抹笑意缓缓凝固住。

“还有, 你说我把自己当作小树往自己身上浇水?”

不仅把自己当作小树,还要喂南瓜吃东西呢。

江之遇默默在心里嘀咕,看来自己煮的解酒茶起作用了,这个男人的酒应该是酒醒了,可是他好像不记得醉酒时的反应了。

江之遇不确定要不要把他醉酒后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样和反应告诉他, 听宋秘书说的, 他之前喝醉把自己当蘑菇的事也不知道。

江之遇只把手指从他缠了丝线的扣子上移开:“既然你酒醒了,那你自己解扣子吧,剩下的衣服你也继续自己脱, 我不打扰你洗澡了。”

“等等。”

谢津延去抓他的手腕,“你还没说清楚我把自己当小树是怎么回事?”

上次也是,话没有说明白就拎起行李袋要离开。

浴室地板上积了滩水,是刚才从花洒里喷洒出来的,他们两个人都有点被淋湿。

谢津延抓住那截细白的手腕后,看到他踩到那滩水上,脚底似是滑了下,他迅速揽过他的身体。

却有一片温热擦过脸颊。

柔软的,湿湿润润的,伴随着微热的气息,他的脸颊像是被剥了壳的荔枝吻过。

谢津延身形一僵,搂着纤细腰肢的手臂也僵住。

江之遇唇瓣也好似触碰到了什么,抿了抿唇。

半晌,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差一点滑倒了:“你没事吧?有没有磕到哪里?”

谢津延脸颊上残留着柔软唇瓣微热的触感,心神恍惚。

“我没事。”他说,随后又问,“你刚才为什么要亲我?”

“我忘记在浴室里铺防滑垫了。”江之遇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后,秀气的眉头就拧了拧。

上次在工具屋险些绊倒,虽然后来男人给他拿了怀孕的人居家穿的舒适防滑的鞋,可是忘了浴室这个容易脚滑的地方。

许大夫告诉他,他肚子里的胎儿现在已经比较稳定了,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可江之遇还是想尽最大的能力保护宝宝。

“我想明天去一趟集市买防滑地垫铺在浴室里。”

“好啊,到时候我陪你去,我是说……等明天昭昭来了,我们俩陪你一起,帮你拿东西。”谢津延努力回想那天晚上这双刚才亲在他脸上的唇瓣含在嘴里是什么感觉。

当时药效猛烈,他都是屈从于药效带给自己的生理反应,忘了具体是怎样的触感。

就记得意识涣散的时候,他盯着眼前一双喋喋不休的唇,只觉得这双唇瓣好漂亮,像蔷薇花瓣一样柔软。

谢津延头昏脸热,感觉刚下去的一点酒意又上来了:“你还没说你刚才为什么要亲我?”

江之遇:“?”

江之遇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浴室里灯光柔缓,空间不是很大,却容了一方一方自己后来用石头砌的浴池。

其实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家里的空间拥挤,很宽绰。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个男人一来,无论是空间还是周遭的空气,都像是一瞬间被挤压了一样。

现在,江之遇又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因为刚才那个小小的意外,男人坐倒在了这方石头砌成的小浴池里,宽阔的脊背枕着洁净的墙壁。

他高大的躯体半凹在浴池中。

索性池子里没有放水,避免了跌坐出一阵狼狈。

可一侧的镜子上却倒映出自己跨坐在他身上的身影。

江之遇怔了怔,被他浮着青筋的手臂箍着腰。

刚才被细线缠住的那颗衬衫扣子绷掉,他这么倚坐在浴池里,胸肌还有一块一块的腹肌一览无遗。

江之遇感觉脸在一点一点发热,扣着他腰的掌心也传递出灼热的温度。

他想起刚才嘴唇贴过的温热触感,垂下眼睫:“我、我没有要亲你,是不小心贴上去的。”

“还有……”他动了动身体,想要从被他箍着的腰身上起来,声音越来越小,“你好像又硌着我了。”

窗外是悦耳的虫鸣。

浴室的窗应该是没有关严,这会儿有浅淡的风从漏出的一丝缝隙里吹来了进来。

晚间山区凉爽,这阵风就也是微凉的,像清浅的一层冰纱拂过脸庞。

谢津延却觉得脸上热意未褪,大约是酒意真的有上来了,他脸上,耳朵,胸腔,下方,所有的地方都灌满了热意。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也忘了一开始要问什么。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努力把它压下去,我可能瘾犯了,对,就是这样,你一亲我我就控制不住,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男人,我也答应过你不再这样……”

江之遇有些懵。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类似于慌乱的表情,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

他记得这个人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下的自若模样。

后来江之遇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里睡觉的,像是也被他渡过来一层酒意,他感觉自己最后脑袋也有点晕晕的。

第二天清早,江之遇比往常睡醒得晚了些,也比平时起得晚。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穿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动静。

江之遇很是好奇,一大早的,是谁在厨房?

等走过去一看,有些惺忪的睡眼睁大,睡意全无,厨房的厨台前竟是昭昭小叔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江之遇十分意外,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

谢津延一边对照着手机上的做饭视频,一边煎蛋:“我昨晚好像打扰到了你,让你晚睡了,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我看了下视频,做饭很简单,没什么难的,等你睡醒就能吃早餐了。”

江之遇再次揉了揉眼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大少爷不仅可以很自然地围上粉红色小熊围裙洗碗擦桌子,现在竟然开始学做饭。

“你做的饭能吃吗……”江之遇咕哝一声,走进厨房,很是怀疑他的做饭水平。

却意外地,看到厨台上摆着的已经煎好的鸡蛋和熬好的粥,好像还不错。

“我学东西很快的。”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和不信任,谢津延出声道。

如果人有尾巴,江之遇觉得他一定能看到眼前有条尾巴在晃。

虽然眼前的男人语气沉稳,侧脸轮廓看上去依旧凌厉冷峻,可江之遇就是在这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没去睡回笼觉,洗漱完就帮他做早饭。

用餐的时候看眼前男人神色如常,褪去全部的酒意,他和平日里没什么分别,好像昨晚那个又听话乖敛又会紧张慌乱的人根本不是他。

江之遇不知道他对昨晚醉酒后的记忆还记得多少。

那些奇奇怪怪的延迟醉酒反应,又用那里戳自己。

还有……倒在自己身上,埋首脖颈间喊他之遇哥,叫自己的名字,也让自己叫他名字。

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

江之遇很是困惑,有点想问他对昨晚还记得多少。

这时,小院门口传来一阵欢快的声音:“爸爸,我来找你了!”

是昭昭。

江之遇顿时忘了这些疑惑,放下筷子走到院子里,果然是昭昭,身后还跟着昭昭小叔身边那位面瘫脸,语气却很温和的得力助理宋秘书。

“昭昭,你吃早饭了吗?”江之遇一看到养子就很开心。

谢寻昭开心地点点头:“吃过了,一早和奶奶一起吃过早饭宋叔叔就来接我了。”

“爸爸,你看,这是什么?”谢寻昭把手上一路抱在怀里的奖杯捧到养父面前。

“这是昨晚才艺展示我得的第一名的奖!还有这次的年级测试,我终于赶上大家,考到第一名了!”

“这么厉害!”江之遇没想到养子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追上了他们贵族学院的课程,考了年级第一,还在昨晚的才艺展示上也拿了第一名的奖项。

他特别激动,为养子感到骄傲:“昭昭太棒了,爸爸真为你感到高兴,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小孩,你中午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谢寻昭被夸得开心得意极了,抱住养父用毛茸茸的脑袋往养父身上蹭:“想吃荷叶鸡,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爸爸上次做的橙香鸡翅。”

“好,昭昭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做。”

谢津延走过来,修长手指拎住小侄子身上背的书包肩带,把小孩从抱着的身影上拉开:“让我看看你的奖杯。”

谢寻昭被小猫一样拎开,迷茫了一瞬,随后兴高采烈地把奖杯又捧给小叔。

宋秘书悄悄凑过来,低声问:“江先生,谢总昨晚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江之遇看一眼大掌满意往小侄子脑袋上揉的男人,耳根微微一热:“……有一点。”

“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不过谢总一般酒醒后就不太记得那些事,当然,也不排除他因为某些缘由装作不记得。”宋秘书推了推鼻梁上反着光的眼镜,推测道。

江之遇就往养子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装不记得吗?

就是说,昨晚的一切他其实都知道?

江之遇越发揣摩不透这个男人了。

吃过早饭,没多久,祁少爷也来了,今天是周末,和霍少爷现在约定的时间固定在了工作日。

所以,今天对江之遇来说也算作小小的假期。

“祁叔叔,你怎么也来我爸爸这里了?”谢寻昭望着这个很会逗自己开心的小叔叔的蓝头发朋友,不理解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他。

祁焰绽出绚烂的笑容,也揉揉男孩的脑袋:“因为这里风景漂亮,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就过来这里玩喽。”

“对了,谢总。”在宋秘书也没想到江先生这里凑了这么多人,尤其是上司的另外两名好朋友,深感上司追妻受阻时,他问,“上次您交代的回馈溪源乡的活动都已经安排妥当,相关礼品也已经运来了这里,您看,什么时候开始?”

“回馈溪源乡?”江之遇在一旁听到后,微微诧异。

宋秘书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说是为了感激溪源乡的乡民对昭昭小少爷的关照。

当然,没有将上司就差明示自己作弊给他抽手机的这层意思告诉他。

江之遇听了,就很高兴:“是所有溪源乡的人都可以参与抽奖吗?”

宋秘书点头:“是的,也包括江先生您自己。”

“可是,我运气好像不太好。”江之遇垂敛起眼睫。

无论是小时候被弃养,到收养他的老爷爷去世,再到教他手艺的师父过世,他的人生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幸运。

似乎美好的事情从来与他无关,他就只能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地过最简单的日子,一点一点靠自己的双手积累。

即便这样,还是在上山采草药的时候踩空石头坠下。

好在他在这个世界上捡回一条命,还有了自己的宝宝,正因为如此,江之遇不敢奢望太多,总害怕有一天会再次失去。

宋秘书扶了扶眼镜:“江先生不用担心,我们准备的礼品很多,您不用担心抽不到。何况运气这种东西,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冒昧问一下,江先生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们这次准备的有洗衣机、冰箱、电视机等家电,还有手机电脑一类的电子产品,当然,还有很多日用品。”

“榨汁机有吗?”江之遇正打算买一个榨汁机,这样的话,以后做荷叶茶就会更方便。

宋秘书面瘫脸上牵了牵温和的笑意:“当然,这个会有的。”

江之遇没去想他口中这个“会”是什么意思。

很快,在宋秘书的安排和接洽下,祠堂那边就筹备好了来自谢氏集团,准确来说是回归的豪门小少爷的家人对溪源乡的抽奖回赠活动。

几乎全乡的乡民们都聚集了过来,大家兴高采烈地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手气。

江之遇带着养子一起挤在围观人群中,祁焰也乐呵呵地跟过来凑热闹。

“阿延,可以啊,没想到你还能想到这一出,看溪源乡的村民们对你有多感激,我还听说你打算在这里搞基建,你什么时候这么热爱为人民服务了?”

谢津延没搭理他,看到这个发小就烦,只走到养父子俩身边,蹲下身:“过来,昭昭,骑小叔脖子上来,这样看得比较清楚。”

谢寻昭便开心地骑到小叔脖子上,骑大马一样被举高高。

江之遇偏头看他们俩。

男人身形高大,到自己这边来时不动声色隔开一小片空间。

大概是周身气场比较冷厉,他旁边热情拥挤的乡民散开一些,却也因此避免了他被挤撞。

江之遇看昭昭骑大马特别开心的样子,他自己也跟着开心。

这种开心一直持续到他去抽奖,不仅抽到了一台新手机,还额外附赠了一台自己想要的榨汁机,虽然榨汁机要过一会儿才能领。

可江之遇已经很满足,因为他才想过要买一台榨汁机,就心想事成了。

“只抽了台手机和榨汁机而已,有这么高兴吗?”

谢津延稳稳驮着小侄子,低头看眼前男人隽秀的面庞上洋溢出比他昨天看到的在祁焰面前还要明丽开心的笑容,他心情很好。

江之遇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也很少这样放开自己的情绪,直言道:“我说了你也不懂。”

“行,我不懂。”谢津延压了压唇角,决定回公司给宋秘书涨薪。

一户村民二楼的窗扇后,霍岭生远远注视着祠堂,将男人隽美面庞上的满足和幸福收入眼中。

他清冷眼眸看不出情绪地注视着这样的画面,过了许久,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很多年没有主动打过的电话。

“之前你说的让我回来接管家业的事,我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不能干涉我的婚事。”

“是吗,你终于想通了?”电话另一头,一个上了一点年纪但仍旧风流雅俊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漫不经心拿着雪茄。

桌子底下,一个肚子鼓鼓怀了孕的漂亮小男生正跪在地上艰难地舔。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通的,但早该如此,你知道的,你一直是我最器重的长子,我那些孩子再多也比不上你一个。”

“岭生,你才是我们霍家最正统的血脉。我答应你不干涉你的婚事,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只要我们父子联手打造属于我们霍家自己的商业帝国,你想怎样都可以。”

霍岭生冷嗤:“你记住你今天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