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焰视线来来回回在自己这位冷情寡欲的发小和美人身上来回打量。

这本营造式样的古本祁焰记得, 之前去山寺找岭生的时候看他从藏书阁拿出许多书来晒,对于这本书,碰都不让自己碰一下。

现在, 他却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美人。

谢津延面色同样很复杂。

这声木鸟让他恍然又想起了阳光炽烈的那个夏日上午, 他在宴会厅和楼上四处找寻男人的身影, 却在家里的偏廊被他撞到。

怀中抱着只木鸟, 谢津延直到后来才知道他在那时遇见了岭生。

男人手巧, 会做很多手工制品, 尤其是榫卯工艺。

岭生虽然以前作为继承人培养,念的一直是商学,可后来去了山寺, 转向古物复原和研究。

傅伯母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师,对古建筑尤其是榫卯类的建筑尤为精通, 一直致力于古建筑的保护和古技法的复原和传承。

只是后来去寺庙修行淡去这些, 便由岭生来帮她做这些事情。

岭生做得很好,确切来说, 岭生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他们两人有共同的兴趣和话题, 这是谢津延无法插进去的。

霍岭生留下这本珍贵的古本书就离开了。

然而他人走了, 却让谢津延感到更加烦躁和不安。

一只木鸟,现在又多了一本古书,就这么被仔细地收放在工具室的一只木匣里,占据了这个家的一席之地。

只要一翻开,就能看到自己这位发小的手迹。

唯一让谢津延感到一丝松懈的是, 祁焰那小子被他的经纪人薅回去了。

这个像黏人尾巴似的烦人精, 终于不用再听他那一声声矫揉造作的“之遇哥”了。

江之遇的小院似乎也一下子清净下来。

霍少爷和祁少爷都走后,昭昭小叔这段时间一直往来奔波于北城和自己这里。

几乎隔一两日,直升飞机轰隆隆的声音就会响在小院门口的空地上。

小蓁姐还有附近的小孩子都已经习惯了这架直升飞机的到来, 甚至昭昭小叔外出和他们这边的政府人员接洽的时候。

因为之后还要赶回公司,便直接让自己的直升飞机驾驶员带着村里的小孩在溪源乡的上空四处飞行遛弯。

这样就不用驾驶员来来回回跑,等他谈完公务,就能接他回北城。

以至于现在村里的小朋友一放学就跑来江之遇家门口等着坐飞机。

“之遇哥,谢叔叔今天怎么没有来?”

这天,江之遇拿了最近做好的木制积木小玩具到桑姨那里卖,回来的时候,被小海螺和村里几个小朋友围住。

他们这群小朋友以前都和昭昭玩得好,所以跟着昭昭一起叫叔叔。

小蓁姐看到了,打趣一声:“是啊,之遇,昭昭小叔不是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老公呢。”

江之遇就有些羞窘,耳根也有点热:“……没有,他只是因为和这里有合作的援建工作,才总往这边跑。”

“说的也是。”在溪源乡架设缆车给孩子们当空中校车,以及建造悬崖电梯方便乡民们上下山出行,还有架桥,现在溪源乡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大家都特别高兴,尤其是勘探队和工程师已经入驻了这里,最近溪源乡来来往往许多人,是村民们从未见过的景象。

小蓁姐从来想过有一天他们这个偏僻的地方也会有看到曙光的时刻。

“不过,他总是往这边来,公司的事情能处理得过来吗?不是说他们这些当总裁的都很忙吗?”小蓁姐不免感叹道。

这也是江之遇一直感到不解的问题。

暂住在谢家庄园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看到昭昭小叔很早离开,又很晚回来。

无论是从谢老夫人还是家里其他的佣人口中,江之遇听到的都是昭昭小叔自从接过他大哥手中的基业,三年来从未松懈过。

一则是因为他年纪轻轻上位,刚开始有很多人不服。

后来随着他雷霆手腕扫清障碍,在名利场站稳脚跟,更是有很多事情要解决。

毕竟掌舵谢氏集团如此一艘巨轮,并在短短的时间不断开拓商业版图,还要和老一辈的野心家周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段时间,江之遇都是看他上午的时候乘直升飞机过来。

一边握着手机接打电话,一边听跟随在身后的秘书们汇报工作。

之后来到自己这里问有没有他的哪个发小又跑来了这里?

听到霍少爷、祁少爷都没有再来,黎少爷也撤去了之前留在这里的医疗志愿团队,他俊逸冷厉的面庞上表情似是柔和。

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变得很好。

再然后就是和各政府部门的高层人员谈事,回来后会亲自去山崖那边正在做测量工作的勘探队里督看一眼。

最后回来自己这里吃一顿晚饭,总要吃西红柿鸡蛋面。

也不明白嘴巴那么挑剔的矜贵大少爷为什么一定要吃这个连续吃了很多顿连江之遇自己都觉得吃腻了的面。

吃完晚饭,他就很自觉地套上小熊围裙去洗碗擦桌子了。

他现在做这些家务已经很熟练了。

然后叮嘱自己钙片、补铁剂等营养品要记得按时吃,自己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

那天晚上两人在浴室险些滑倒,江之遇第二天下午买来防滑垫,昭昭和他一起陪自己铺上。

家里其他有可能滑到的地方也都做了相应处理,并让宋秘书找人在家里安装了一个紧急呼叫器。

这样,如果他怀孕在家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按下这个呼叫器,二十四小时会立刻有人回应。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眨眼之间天就黑了。

而这时,男人就会乘直升飞机回北城,说是公司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

江之遇其实也一直纳闷,他这样怎么安排得过来时间。

还有……来来回回地跑,不会觉得累吗?

一瞬的遐思,江之遇收回思绪,对小蓁姐喃喃道:“可能他们这些人比较会管理时间吧……”

小蓁姐就笑:“也对,不然也管理不了那么大的一家公司。”

小蓁姐走后,江之遇就对小海螺和这群小朋友说:“谢叔叔今天应该不会来了,你们要坐飞机可以等下次。”

“啊,那是什么时候呢?”小海螺现在上了初中,好不容易学校因为今天大扫除放学早一些,迫不及待想回来体验其他小朋友说的坐直升飞机在山上兜风,没想到谢叔叔不来了。

江之遇看了一眼留下明显停泊痕迹的空地:“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等下次他来了,我跟你们说。”

“一定哦,之遇哥。”小海螺和他约定,眼里再次充满了期待。

等这些小朋友们离开,江之遇回到屋子里。

夕阳在远山的山顶染了层玫瑰一般的颜色,几只飞鸟从枝头掠过,拨开瑰丽的霞光。

江之遇走到菜圃,给新种下的菜苗浇水。

旁边瓜地里的南瓜又长大了一圈,表皮上的颜色也变成了深绿色,再过一段时间差不多就能成熟了。

江之遇想到男人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了,四天,还是五天?

其实也没有多久,因为之前他都只是带着昭昭在周末的时候过来。

江之遇不确定自己是被这个男人扰乱了生活节奏才会觉得时间比往常过得有点慢。

因为他看远处的山,院子里的景物,除了发生了一点季节更迭的微小变化,并没有其他太大的改变。

毕竟他生活的这处南地,气候温和,日照时间长,四季更替总是不如其他地方那么明显。

晚一点的时候,江之遇给自己炖了冬瓜肉圆汤。

刚搓好肉丸,正要下锅煮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螺旋桨转动的轰隆声。

与此同时,有小孩子喜悦欢呼的声音夹在逐渐熄灭的机翼声中传来。

江之遇关掉火,走出院子一看,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天空中还纠缠着一丝日光,尤其是直升机停落的地方,玫瑰色的晚霞散去,现在过渡成了一种淡紫色的梦幻色彩。

江之遇看这道高大的身影逆在沉落的余晖下,朝驾驶员交代了什么,小朋友们开开心心地乘直升飞机兜风去了。

随后,他看到他怀中似是抱了一盆花,也可能是什么植物朝他走来,同时手上还拎了个笼子。

江之遇就疑惑:“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

谢津延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了几分,五官线条在逐渐淡下去的光线下却很柔和:“我这几天都在国外谈生意,没时间到这里来。”

“不是……我是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会过来。”江之遇小声咕哝,没有问他这段时间去做什么了。

谢津延把怀中抱着的植物送到他面前:“这是我从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一株兰花,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可以和厨房的薄荷和绿萝养在一起。”

谢津延始终介怀岭生临走前留下来的那本古籍书,就好像独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牵连一样。

尤其是那只木鸟。

江之遇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望向他口中的这株兰花,叶片特别清新嫩绿,叶姿清灵,花瓣像他在莲田看到的荷花一样,鼻尖浮着淡淡清香的气息。

江之遇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兰花,诧异问:“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拍卖会上还会拍花吗,是不是很贵?”

他以为拍卖会上都是拍卖天价珠宝、宝石还有古董一类的珍贵物品。

谢津延看他果然对植物流露出喜欢,脸上看不出异样地淡声道:“不贵,150块钱,帮我母亲拍卖玉佛的时候随手拍的。”

江之遇纳闷,拍卖会上会拍150块钱的物品吗?

他还想问什么,男人又递过来一只笼子,笼子里毛茸茸的小动物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垂耳兔!”

“嗯。”谢津延看他眼里再次流露出欢喜,心情跟着很好,“这是宋秘书没时间养打算送人的兔子,我看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家,就给你带了过来,可以有个陪伴。”

当然,兔子并不是宋秘书的。

而是他巡场公司管理下的一处大型商城时,在宠物区无意间看到的。

隔着一层玻璃墙,谢津延看到这只毛茸茸毛发特别漂亮的垂耳兔察觉到外面的动静,立刻缩到角落,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捧着脸,捂住眼睛,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到。

他当即停住了脚步,觉得这只捂着眼睛的可爱小兔子像极了眼前这个总喜欢垂下眼,颤动着鸦羽一般的睫毛小心翼翼看人的漂亮男人。

谢津延于是把它买了下来,原本想把它带回家里的,可是想到那只木鸟……他就把兔笼拎了过来。

江之遇很开心。

他的确很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尤其是猫咪,可是因为自己对猫毛有些过敏,不能养猫。

狗狗江之遇也喜欢,只不过他现在怀着孕,狗狗的活动量大,比较闹腾,他怕自己分不出精力照顾它。

但这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刚刚好,乖顺可爱,在笼子里就能养。

江之遇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像傍晚时分看到的绚丽晚霞,浸满了喜悦。

他接过笼子,探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兔子的脑袋,仰起笑脸:“谢谢你,我会替宋秘书照顾好它的。”

他第一次冲自己这样笑。

琥珀一般的漂亮杏眼弯起,又清透,又洋溢着没有对自己躲闪的喜悦,像他每次从这里返回北城时透过直升机的舷窗看到的璀璨星空。

是最接近星河的地方。

谢津延不由得有些怔神。

脑海里一闪而过要不把集团总部迁到南城的想法。

“你是不是还没有来得及吃饭?”江之遇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是出国谈生意,又是参加拍卖会,还这么晚过来给自己送花和宋秘书没时间养的小兔子。

对了,他既然这么忙,为什么不让他底下的人送过来呢?

谢津延还被刚才冲自己笑的明丽笑容晃着神:“嗯,还没来得及吃饭。”

“我正在做冬瓜肉圆汤,等下你一起吃吧。”

“谢谢。”谢津延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去了厨房,随后看了一眼屋子。

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没有扎眼的岭生待在工具室,也没有动不动挤进来喊“之遇哥”的祁焰。

昭昭也不在。

谢津延把兰花拿去厨房。

江之遇往沸腾的锅里下肉丸和冬瓜片:“厨房里没地方放了,还是放在外面吧。”

正合谢津延意。

谢津延于是又把兰花抱回了客厅,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阳台上。

一进门就能看到,在院子里透过窗户能看到,在工具室做木活一转头也能看到。

他摆好花。

这时,江之遇已经煮好冬瓜肉圆汤端了出来,看他还在端详那盆兰花,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之遇很是狐疑,喊他一声:“汤好了,过来吃饭吧。”

谢津延便把视线从兰花的位置上移开,压制住唇角的弧度坐到这张熟悉的方木桌上。

一室灯火,两个人影。

没有外人干扰。

谢津延喝着热腾腾的汤,这段时间往来奔波,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处理公司事务,飞这里的时候会再提早半个小时。

可这时吃到男人亲手做的肉丸汤,谢津延觉得一切都值得。

还有……

他似是想到什么,俊逸的眉头稍稍皱起。

“如最奇妙的相遇,舌尖和味蕾勾缠碰撞,潮水在口中奔涌,奏响美妙的乐章。”

“什么?”江之遇正往嘴里咬着肉丸,突然听眼前的男人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谢津延语气四平八稳道:“我是说你做的肉丸很好吃。”

“那你直接说好吃不就行了。”江之遇好半天回过神来,确信这句话是他说的,惊讶地睁大眼眸,感到十分难以置信。

什么相遇,碰撞,还有潮水的,都要把他弄晕了。

谢津延在脑海里回忆着宋秘书汇总成PPT发给他的美食鉴赏文章:“我只是觉得‘好吃’两个字不足以形容你魔术师一样精湛的厨艺。”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江之遇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勺子,探起身,担忧地把手贴向他的额头。

这个男人向来吝于言语,惜字如金,动不动还带一丝嘲讽讥诮的意味,这会儿却顶着一张冷峻凌厉的脸说出这样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烧糊涂了的话。

江之遇贴了他的额头,又贴了贴自己的。

覆着一层薄茧的手指和温热的手心触碰到额头上的皮肤,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草木清香。

谢津延身体微微僵住,感到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像是被沸腾的水流加热了一样,在快速升温。

“不烫啊。”江之遇摸摸他的额头,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喃喃道,“不像是发烧了。”

“我看他不是发烧,是鬼上身了,需要拿把桃木剑驱邪,或者往他身上泼点狗血。”

门外,黎清叙挑着一双桃花眼微笑着望着堂屋方桌前的景象。

他其实想说不是发烧了,是发.骚了。

可是当着一眼怦然心动的人的面,黎清叙觉得还是要维持一下自己斯文翩翩的形象,不能给心上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该死,明明已经查好行程,岭生回寺庙了,祁焰那家伙竟然也偷摸来了这里。

还有这个死阿延,按照行程,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国外,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动不动飞来飞去,忙成这样,还不忘把自己当成圈住领地的狗一样随时过来巡视几圈,也不怕猝死。

黎清叙笑得很是和煦。

“需要我去岭生寺庙隔壁的道观请个道士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