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绅在床上的时候, 最爱的,就是朱伊伊的一双脚踝。

纤瘦, 骨感,有劲。

夹.紧的时候,抽出,再推进。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每次结束的时候,朱伊伊的脚踝一片通红,走路的时候都是软的。

她脸红地埋怨他, 下次不要这么快。

他答应,好。

晚上的时候不快了。

更重,更长。

磨的脚踝那块凸出来的骨头微微发疼。

朱伊伊双腿如同被钉在原地。

再回神时, 白鞋上的泥点已经被擦干净了。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站起身,用纸巾包住手帕,叠好重新放入口袋。

“刚刚是贺家新来的司机,开车太快,弄湿了你的鞋。”他面色如常地解释, 似乎刚才的行为没什么大不了。

又是那个做什么都仿佛理所当然的绅士。

可真的当然吗?

朱伊伊眼睫轻颤, 往后退了一步。

自分手后, 她隐隐觉得贺绅有些变了,可具体是哪里变了, 她又说不上来。

总有那几个瞬间的他, 温柔又诡异。

可眨眼间他就恢复如常。

漫天的雨丝飘进公交站牌内, 打湿了贺绅鼻骨上的金丝眼镜, 他摘了下来,轻轻擦干净, 重新戴好。

“来这里干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

“听说这里开了个老年大学,我来看看,”朱伊伊见裤腿被沾湿,往里站了站,“给我妈报一个。”

“报完了?”

朱伊伊摇摇头:“学费太贵。”

伞面砸在地面滴答作响,整个世界都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贺绅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没人知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在车上等待的司机快速踱步过来,弯腰,给贺绅递上两柄伞,顺便低声提醒:“贺先生,那边的仪式要开始了。”

时瞬最近收购了一个公司,今天举行收购仪式。

所有人都在等他。

这个年纪轻轻、手段却雷厉风行的佼佼者。

贺绅抬手看腕表时间,随后把其中一柄伞递过去:“撑着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雨势渐大,朱伊伊也没推辞,接了过来。

忽然,她想起微信里超出时间没领取被退回来的转账,“那4.5你还没——”

“我看起来很缺钱?”他冷不丁说。

朱伊伊:“……”

好吧,大老板确实不缺那三瓜俩枣。

她闭嘴没再提,望着男人撑伞走远。

-

车门缓缓关闭,隔绝外面的寒气,车内安详寂静。

只有仪表盘的轻响声。

没有贺绅的吩咐,司机不敢擅自开车,静静等着。

通过后视镜悄悄望了眼。

男人正襟危坐,仪态端方,他从西装口袋抽出一张白净手帕擦掉衣服上溅的水珠。

良久,他问:“这边新开了一个老年大学?”

司机是秘书部的张特助新派来的,听到问话后想了想,“是的贺总,张特助说这片区域最近要开发。”

“哪家公司?”

“贾氏集团,一家小型的房地产公司。”

贺绅擦完雨水,将手帕搁置在一边,身子往后仰躺进车座里,扭头,隔着车窗看公交站牌下继续躲雨的人。

他指节轻点了点,后道:“今晚联系上对面。”

司机愣了愣,“是。”

-

自跟翠姨吵了一架,又被朱伊伊追问要不要上老年大学之后,朱女士接连几天都木着一张脸,又开始早出晚归地打麻将。

字不学了,回家的诱惑也不看了。

朱伊伊下班回家,刚打开门,电视机里放着戏曲频道,不知道唱是黄梅戏还是京剧,沙发上的朱女士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

“妈,”她叹气,“你想看就看,想学就学,没必要避着我。”

朱女士睡眼惺忪:“什么避着你,这孩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怕朱伊伊好端端地又扯读老年大学的事儿,她捶捶肩膀,关了电视:“困了,去睡觉。”

她妈态度坚决,朱伊伊也不好强逼。

更何况学费确实贵。

那晚过后,母女二人谁都没再提老年大学的事。

就在朱伊伊以为这件事告一段落时,这天回家,家里除了朱女士,还有陈婶,听声音两人聊的热火朝天的。

“陈婶。”

“伊伊下班了啊,”陈婶笑呵呵地招手,“过来过来,有个大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

陈婶笑得合不拢嘴:“城北的老年大学,听说被个大公司收购改成公益组织了,以后专门给中老年人做慈善,不收学费!”

朱伊伊微怔。

她上次去老年大学,特意问过,的确是营利性组织,学费很贵。

“您从哪听来的?”

“活动单上写了啊,”陈婶从围裙兜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单子,笑着说早上还好好的,刚刚被他孙子拿着玩了会儿,揉成这样。她摊开,抚平,“今早刚发的单子呢,你看,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陈婶年纪大,不过也有初中文化,认得不少字。

朱伊伊拿过来看,果然是公益慈善。

“怎么突然改成公益慈善了?”

“好像是一个大集团,收购了建办这家老年大学的房地产公司,听说是响应政府的要求,就改成慈善组织了。”陈婶直笑着说是件好事儿,“你妈啊,这下没什么顾虑了吧。”

朱伊伊看向朱女士。

朱女士还有些不好意思,板着脸,也挡不住眼底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无所谓,是你陈婶和你翠姨两个人非要拉着我去,他们不打麻将,我跟谁打?去就去咯。”

朱伊伊跟陈婶对视了一眼,俩人憋住笑。

都知道她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

陈婶走了没多久,朱女士也跟着去打麻将,她今天高兴,大概率晚上不回来吃饭。

朱伊伊很有先见之明地下楼买饭吃。

现在是饭店,下班高峰期,稍微大一点的门店挤满了人,她去了庄家面铺。

是她每晚吃夜宵的那家。

刚走进去,朱伊伊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老板,你这是在新装修?”

“小朱啊,”老板系着围裙,忙里忙外,大冬天头上都热出了汗,“最近想把点好好装修一下,之前那点地儿太小了,被人进来都下不了脚。”

朱伊伊挑了常坐的位置:“一碗清汤面。”

老板应了声好。

没几分钟,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朱伊伊看着堆了满满一大碗的牛肉,傻了眼:“老板,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没要牛肉面,我点的是4.5的清汤面。”

“这就是清汤面啊。”

朱伊伊犹疑:“是……吗?”

老板笑嘻嘻:“是啊。”

-

Amy结束项目回归宣传策划部后,继续带着小组跟进朝鸾的项目。

这部电视投资巨大,每一项都精益求精。

这段时间又忙了起来。

朱伊伊这几天都睡得不太好,尤其时瞬的午餐丰富营养,而且菜谱日换,她每天都吃得很饱。

一饱,就晕碳水犯困。

这个毛病在孕后更加明显。

Amy进部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朱伊伊手撑着脑袋打瞌睡,手里的文件一扬,都要敲上朱伊伊脑袋瓜了,又停在半空。

她仔细端详着朱伊伊的变化。

白了,圆润了,整个人像一颗在雪水里浸泡的珍珠。

“皮肤真像剥了壳的蛋,”Amy感叹,“好白好滑啊。”

还伸手戳了戳。

朱伊伊没睡熟,被戳醒了,见是Amy立马支棱起来:“Amy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上次朝鸾的道具策划案是你提交的?”

“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问题,是道具组和美术部那边有问题,”Amy不耐烦地翻个白眼,“他们自己没能力喽,本来已经审核过关的东西现在又说做不了,没事找事。”

朱伊伊休眠电脑,起身,“那我现在要重新拟一份吗?”

“拟什么拟,犯蠢啊你!”Amy一生气就自动切换粤语,骂了几个朱伊伊听不懂的词后,拧着眉说,“亲爱的,在职场呢千万不要抢着做那些不属于你的工作,因为没有人会感谢你,你也不会因为那些额外的工作而获得奖赏或升职,你上面有的是人抢功劳,轮不到你。所以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该你做的做,不该你做的,坚决不做。”

朱伊伊懂了,“那我待会儿送去美术部。”

“OK.”

正事聊完,Amy兴致满满地问起朱伊伊最近用了什么护肤品,把牌子推荐给她。

“护肤品,没用啊。”

“真的吗?”Amy奇怪,“可我觉得你最近皮肤好了很多诶。”

“有吗?”朱伊伊倦乏地摸摸脸,她反而觉得最近没睡好,整个人都有些憔悴。

“亲爱的你最近熬夜了,这么困?”

她摇头:“没熬,就是睡不着,躁得慌。”

Amy是个老司机,玩过的男人数不胜数。

她坚信女人只有充盈自己,把自己给满足了,玩爽了,才有力气赚钱工作。

作为时瞬的白领,她压力当然不小。

去酒吧放纵,看中哪个小奶狗玩玩睡睡也是常有的事儿。

乍一听朱伊伊这带着歧义的话,她红唇一勾:“原来是躁得慌才睡不着啊。”

朱伊伊这会儿像个憨憨,“Amy姐你也这样吗?”

“当然,不过好办。”

她眼波流转:“睡个男人爽一爽。”

-

本以为Amy上班时说的话是开玩笑,朱伊伊没有放在心上,下班时,出公司,见Amy坐在车里朝她招手时,才明白——

她!认!真!的!

“亲爱的,”Amy胳膊搭着车沿,做着琥珀美甲的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香烟,说话间红唇微张,吐出烟雾,“要试一下这个吗?”

夕阳,美女,香烟,爆珠。

朱伊伊被Amy不拘一格的风格惊艳住,随即看清她手里的香烟时,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后退几步:“不用了,姐,我不会抽烟。”

“很简单的。”

“我不会,”她脸有些红,“初中那会儿试过,被呛得流鼻血。”

那时候的朱伊伊没朋友,生活压抑,情绪崩溃到极点时,她也趁着晚自习偷偷跑到小店,红着脸,抖着手,斥巨资买了一包烟。

走前又买了一支打火机。

怕被人发现,她偷偷躲到学校外面的公园,孤身坐在长椅上。

夜色几近要将她包围裹挟。

小小瘦瘦的身影,要是不特意去看,根本没人看得见。

就像她这个人,淹没在人海里,是芸芸众生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

抱着那样的想法,朱伊伊紧张害怕地点了火,颤着手抽出一根烟,笨拙地学着学校里那些男生抽烟的样子,叼在嘴里,低下头,拢火点烟。

可刚点燃,烟就掉在了草地上。

真笨。

她那样骂自己。

朱伊伊看着地面,崭新的烟,泛黄的鞋,开了缝的旧校服裤,一切都显得那么突兀。

看着看着,她视线朦胧,莫名掉了一颗眼泪。

一团糟。

生活一团糟,情绪一团糟,她整个人生都是一团糟。

最后,十五岁的少女还是抽了那根烟,好学生踏入坏学生的地界,她也叛逆了一回,以近乎孤注一掷的姿态。

烟很呛,比白酒还要刺鼻,朱伊伊剧烈咳嗽后,流出了鼻血。

她本来不想管的,让血流,流死她算了。

但那晚,如天降神祇般,有一个男生走了过来。

男生背着光,个子很高,不太像是初中生。

他走近,捡起那根未熄灭的烟,扔进垃圾桶。就在朱伊伊以为他只公德心强路过时,他朝她走了过来。

男生戴着眼镜,口罩,专属贵族学院的纯白校服和领带,衬得他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如星辰般耀眼,遥不可及。

“给。”

他嗓音淡淡,递给她一张纸。

朱伊伊眼睛被泪水模糊一片,只看清男生一个朦胧的轮廓,她哽咽着接过:“谢谢……”

等她擦掉泪水想要看清时,男生早已走远。

直至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