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

作者:岩城太瘦生

——“该角色对玩家好感度为‘一百’, 好感阶段为‘深爱’。”

——“该角色对玩家好感度为‘负一百’,好感阶段为‘憎恶’。”

——“该角色对玩家好感度为……为……九十……负九十……零……”

进进退退,来来回回。

燕枝戴着单片细框眼镜, 端坐在石阶上,一只手撑着头, 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左右挪动。

鲜红的好感进度条, 随着燕枝指尖移动, 来回进退,瞬息万变。

一时间, 好感条几乎被他玩出残影,好感播报系统也几乎被他弄得卡壳崩溃。

“该角色……该角色……”

在震耳欲聋的播报声里, 萧篡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动作,跪在燕枝面前,双手青筋暴起, 紧紧攥着燕枝的衣袖, 双眼猩红一片,死死盯着燕枝的脸。

姿态卑微低下, 目光哀求恳切。

他哭了, 哭得双手颤抖, 肩膀颤抖,哭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哭得声音发颤:“燕枝……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对我……”

可燕枝就坐在他面前,不为所动,挥舞着手指,继续指挥好感度条,如同挥舞着逗狗的树枝一般。

燕枝撑着头,不自觉歪了歪脑袋, 脸颊泛红,眼里带笑。

他知道自己在恶作剧,也知道自己在欺负萧篡。

给萧篡一点儿希望,再狠狠地让他失望。

他喜欢过萧篡,了解自己喜欢萧篡时的心情,雀跃又欢喜,忐忑又不安。

假意生出这样的心情,并不算很难。

飞快地收回这样的心情,就更简单了。

燕枝就是靠这个法子,操纵好感度的。

他多坏啊,他甚至把萧篡欺负哭了呢。

燕枝看着萧篡,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角。

最后,在满天的好感播报声里,摇晃着脑袋,轻轻地哼起小曲儿来。

好玩儿。

他就是喜欢捉弄萧篡。

萧篡听见曲声,怔愣片刻。

紧跟着,他回过神来,非但不恼,反倒收住了眼泪。

他望着燕枝,见燕枝在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不就是燕枝捉弄他吗?不就是燕枝玩他的好感度吗?

有什么好哭的?

燕枝对他的好感度早就是负数了,燕枝早就说讨厌他了。

是他求燕枝玩他的,是他求燕枝对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现在燕枝愿意留下来跟他玩玩儿,燕枝愿意逗逗他,跟逗猫逗狗似的。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在意的,应该是燕枝,而不是燕枝对他的好感度。

好感度算什么?不过是一管红颜色的东西,再加上一串数字罢了。

燕枝是好感度的源头,燕枝才是最要紧的。

不能再哭了,再哭就惹得燕枝厌烦了。

萧篡这样想着,赶忙拭去面上泪痕,想着朝燕枝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这个笑他对着铜镜练了很多遍。

是好看的,燕枝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没等他笑出来,燕枝就用指尖挠了挠他的下巴,打了个哈欠。

燕枝扶着门框,再次准备站起身来。

萧篡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燕枝,再玩一会儿……再玩……”

“我有点儿困了。”燕枝站在他面前,垂下眼睛,瞧着他,淡淡道,“有点儿累,还有点儿头晕。”

此话一出,萧篡便下意识松开了手。

柔软的衣袖从他指尖拂过,萧篡很快就反应过来,也要跟着站起来。

“那我送你回去睡觉,我送你……”

“不许。”

萧篡愣了一下,双腿还屈着:“什么?”

燕枝一脸认真,用手指着他,命令道:“不许。”

——“野狗不许进我家的门。”

燕枝分明喝了酒,可从水晶镜里透出来的目光,却严肃认真。

萧篡怔愣片刻,回过神来。

是,他是野狗。

燕枝还没有说要养他呢。

野狗会打翻锅碗,会弄乱菜地。

寻常人家,都是不许野狗进门的。

萧篡颔首,低声道:“好,不进去,我不进去。燕枝,你进去歇息罢。”

萧篡站起身来,却因为站在阶下,又有意屈着腿,始终比燕枝矮一些。

他抬起头,望着燕枝,又问:“燕枝,你的头疼不疼?我换两颗醒酒药给你吃好不好?或者我换一碗甜牛奶给你喝……”

“不要……”燕枝摇了摇头,转身便走,“我不吃药,不吃药!”

萧篡正准备追上去,可脚一抬,正好踢在门槛上。

方才燕枝对他说的“不许”,尚在耳边萦绕。

他不敢,不敢再违抗燕枝的命令。

于是他收回了脚,连忙喊道:“甜牛奶!燕枝,甜牛奶好不好?我换甜牛奶给你喝……”

“也不要!”燕枝大步往家里走,一下一下地踢着衣摆,大声宣布,“不要!”

“燕枝,是甜的……好喝的……”

“不好喝。”燕枝停下脚步,回过头,最后瞧了萧篡一眼,正色道,“是苦的,不好喝。”

一瞬间,阴云乍破,皎洁的月光落在燕枝身上。

月色洗去燕枝脸颊上的红晕,把他的眼睛照得清凌凌的。

就好像……就好像燕枝根本没有喝醉一样。

他望着萧篡,认认真真地重复一遍:“萧篡给的甜牛奶是苦的,不好喝。”

说完这话,燕枝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萧篡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

他目送燕枝回了卧房,看着燕枝的身影在卧房窗纸上晃了一下,他推了推榻上的人,小声说:“谢仪、明玉,躺进去一点。”

最后,他和着衣裳,在榻上躺下。

燕枝睡下了。

萧篡却如同石像一般,站在门前,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苦的。

燕枝说甜牛奶是苦的。

但究竟是牛奶苦,还是萧篡这个人让他觉得苦,他们心里都清楚。

萧篡想,是,燕枝说的没错。

他是个蠢货,他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货。

他早该明白了,什么人物面板,什么角色偏好,什么好感面板,全都是假的。

好感面板取决于燕枝。

角色偏好取决于他。

燕枝喜欢他的时候,不管是奶油泡芙,还是奶油蛋糕,就算是一块小小的巧克力,燕枝也喜欢。

燕枝喜欢的是他,进而喜欢这些东西。

可他总是在欺负燕枝之后,把这些东西作为补偿,随手丢给燕枝,用来填满燕枝的好感度。

他错了,是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过分关注燕枝的好感面板,他不该仗着燕枝对自己满满当当的好感度,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是他太过关注好感面板,把燕枝忽略了个彻彻底底。

几千个世界的经历,教他高高在上,教他不可一世,教他习惯于俯视一切。

所以在他遇上燕枝的时候,他还是这样对待燕枝。

他早该明白的,燕枝喜欢的是他,不是他给的泡芙。

他喜欢的是燕枝,不是燕枝对他的好感度。

是他蠢,是他笨,是他……

他不该……

萧篡握着门框,几乎要将门上木头掰断。

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这里是燕枝家,这是燕枝家的门。

他不能搞破坏,燕枝会生气的。

他只能收回手,攥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自己还带着伤口的手臂。

伤口裂开,鲜血洇透细布与衣袖,在夜色之中,并不明显。

萧篡忽然无比悔恨。

燕枝与他,原本是那样好的开局,却被他弄成现在这样。

直到此时,萧篡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傲慢、偏执与高高在上。

他终于明白,自己最应该悔恨的是什么。

萧篡静静地伫立在门外。

风吹过,吹得他面庞一片冰冷。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愿伸手去摸。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燕枝……”楚鱼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人呢?不是让你洗漱好了,来我这边睡吗?你人呢?不会睡在院子里了……”

楚鱼跌跌撞撞地来到门前,抬起头,猛然撞见萧篡,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酒也醒了几分。

萧篡立在门外,缓缓转过头,看向楚鱼。

他身上满是尘土,面上还带着眼泪,冷不丁出现在阴暗的巷子里,可怖得很。

楚鱼抹了把脸,喊了一声:“陛下……”

下一瞬,萧篡竟侧过身子,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进去罢。”

“我……”

“进去罢。”萧篡淡淡道,“他不让我进去,你进去看看。”

“是……”楚鱼自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应了一声,“是。”

楚鱼扶着墙,竭力克制住东倒西歪的冲动,大步走进燕枝家里,来到燕枝的卧房。

只见小小的床榻上,硬是睡下了三个人。

谢仪与卞明玉挤在靠墙的位置。

燕枝蜷着身子,蜷在最外面,只消一翻身,他就会掉下去。

楚鱼扑到榻前,轻轻晃了晃燕枝的肩膀,喊了两声:“燕枝?燕枝?”

“唔……”燕枝闭着眼睛,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楚鱼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罢了。

他估计也听不懂。

楚鱼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撸起衣袖,先把燕枝搬下来,放在椅子上坐着,又拽着谢仪和卞明玉的胳膊腿儿,让他们掉个方向。

床不大,他们四个人,竖着躺肯定躺不下,只有横着躺,脚悬空没事儿,反正也就睡这一夜。

楚鱼是不敢把燕枝扛起来,带回自己房里。

毕竟……有条疯狗在外面守着呢。

楚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个人重新摆好,让床上空出半边位置。

“成了。”

他拍了拍手,回过头,看向燕枝。

燕枝正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楚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伸出手,认命地把他扶起来:“你也上床来睡罢。”

他没忍住小声抱怨:“你也是真有本事,找了头疯狗给你看家护院。”

不知道是不是楚鱼的错觉,他好像听见,燕枝笑了一声。

“还笑?还敢笑?”楚鱼皱眉,“就是你招惹来的疯狗,你还敢笑?”

楚鱼把燕枝丢在榻上,给他垫上枕头,盖上被子。

就在楚鱼准备离开的时候,燕枝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燕枝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睡吧。”

“啊?”楚鱼疑惑。

“你也在这儿睡吧。”燕枝翻了个身,小声道,“狗不敢进我的院子,你在我这儿是平安的。你要是出去,说不定会被狗咬。”

“好。”楚鱼应了一声,也在他身边躺下,“原来你没睡着啊?”

燕枝哼唧道:“睡着了……马上就睡着了……”

“燕枝,你是真有本事。”楚鱼没忍住,又感叹了一遍,“他可是控制中心积分最高的穿越者。当年他还是世界角色的时候,控制中心前后派了百来个攻略者过去,都没把他拽下来,你一出手,直接……”

燕枝拽着被子,盖过头顶,最后翻了个身,背对着楚鱼。

他不想听,他才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