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

作者:岩城太瘦生

烈日当空, 唯有树荫清凉。

燕枝就坐在这片树荫里,抱着手,晃着脚, 一脸无辜又理直气壮的看着萧篡。

对啊,他就是只有一块白色幌子。

那怎么了?

对啊, 他就是不想看见萧篡,故意耍了萧篡。

那又怎么了?

用萧篡从前的话来说, 是他自己笨, 听不出别人讲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怎么能怪他?

燕枝这样想着, 眼里笑意不由地多了几分。

这半个月来,他日日都盼望着萧篡上门, 质问他幌子的事情。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他要耍萧篡,要欺负萧篡。

现在, 他预谋许久的坏事终于得逞了, 他当然欢喜。

就像楚鱼说的那个字一样——

爽!

萧篡站在摊子前,在听见燕枝说, 自己只有一个幌子的时候, 目光瞬间黯淡下去。

原来燕枝不是忘了, 原来燕枝只是在耍他。

那……

萧篡低声问:“燕枝,我的奖励……”

燕枝皱起小脸,认真道:“奖励是给听话的小狗的,你又没有听话。”

萧篡辩解,声音却越发低了:“我听话了。前十五日,我都听话了。”

“可你今日不听话啊。”燕枝振振有词,“今日我挂的是白幌子, 你还是跑过来了。只要有一日不听话,那就不算数。是你先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对吧?”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

若是萧篡听燕枝的话,他就应该永远都不出现在燕枝面前。

可若是萧篡不来见燕枝,他又该怎么拿到他的奖励?

萧篡总有一日按捺不住,率先坏了规矩。

燕枝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给他什么奖励。

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不论如何,都是萧篡输。

燕枝抬起头,有恃无恐地望着萧篡。

萧篡垂下眼,同样定定地望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燕枝以为,萧篡要克制不住,翻进来揍他的时候,萧篡却握了一下拳头,低声道:“明白了。”

说完这话,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燕枝,竟转身走了。

燕枝迷惑,眉头皱得更深了。

萧篡这是什么意思?他明白什么了?

萧篡是要回去带禁军过来抓他吗?

他不怕,要是萧篡抓他,他就大喊大叫,拼命挣扎,和萧篡拼个鱼死网破。

反正……只要他不怕萧篡,那就是萧篡怕他。

燕枝下定决心,坐回板凳上,靠着树干。

不过,他就耍了萧篡一次,萧篡就这样走了,也不知道过几日还会不会再来。

要是他不来,燕枝还有点儿舍不得呢。

哼哼!

就这样,燕枝卷起小猫尾巴,继续在树下打瞌睡。

日头西移,燕枝又卖出去两块红糖糕的时候,萧篡回来了。

他刻意等燕枝送走了买糕的客人,才踟蹰着,走上前来。

他仍旧是低低地唤了一声:“燕枝。”

“嗯?”燕枝抬起头。

萧篡垂下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黄布。

黄布展开,是一块幌子,上面画着方方正正的红糖糕,和燕枝现在用的这块一模一样。

“给。”

萧篡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发着颤,把东西递到燕枝面前。

“你现在有黄色的幌子了。”

燕枝愣了一下,看向萧篡,在萧篡眼里看到了难得的坦诚与坚定。

“想找我的时候,就可以挂起来。”

“我永远……随叫随到。”

“玩我也不要紧。我就想被燕枝玩,狗生下来就是被燕枝玩的。”

萧篡全然不管不顾了。

燕枝没有黄色幌子,他就做一面给他。

燕枝是在耍他玩儿,他就继续陪燕枝玩。

不论如何,他不要结束这场游戏。

最后,他一字一顿道:“燕枝,我想让你高兴,只想让你高兴。”

说完这话,萧篡也不敢把幌子塞进燕枝手里,只敢放在摊子上,转身又走了。

他生怕燕枝捡起幌子,丢还给他,所以走得很急,甚至走出了几步落荒而逃的味道。

燕枝抓起幌子,皱着小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把东西丢到了驴车上。

总归是块布,不能浪费。

*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

燕枝依旧做糖糕、卖糖糕,日日守在他的摊位前。

萧篡依旧去上朝、批奏章,天不亮就出宫看看,今日燕枝挂的是哪个幌子。

不出意外,接下来一个月,燕枝就像是把那块新幌子丢了一般,从来没有挂出来过。

萧篡却比从前更沉得住气,果真一个月都没出现在燕枝面前。

慢慢地、入了夏,天气越来越热,也越来越燥。

这日正午,燕枝同往常一样,坐在树下打瞌睡。

日头偏北,树荫往边上移,已经快遮不住燕枝了。

燕枝被晒得头晕眼花的,却也不肯挪到树后面去。

他怕客人以为他不在,就不买糕了,更怕有人趁机偷糕。

燕枝举起衣袖,想要挡住日光,还是被晒得心烦意乱。

他胡乱翻了翻驴车上的杂物,最后看见那块幌子。

燕枝举起幌子,在面前抖落开。

这还是他头一回,仔仔细细地看这个幌子。

布料很厚,是染过的麻布,上过浆,很硬挺,不会被雨水打湿。

萧篡在做的时候,确实是用了心的。

不过……

燕枝正准备把东西收起来,下一刻,萧篡出现在摊位前。

“燕枝,我来了。”

他脸不红气不喘,眼里还跳跃着两簇鬼火,就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燕枝被他吓了一跳,瞌睡都跑了:“你……”

萧篡朝他露出一个虔诚的笑:“我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被燕枝召见。

正好他在净身房里待得不安心,正好他想出来看看燕枝,正好他看见燕枝举起了幌子。

在看见燕枝举起幌子的瞬间,他整个人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紧跟着,他大步来到燕枝面前,生怕燕枝反悔,又把东西收起来了。

“我……”燕枝小声道,“我没想见你,我只是忽然看见这个东西,忘了是什么,想拿出来看看而已……”

下一瞬,萧篡的笑意凝固在面上。

原来是这样。

那他……是不是又该走了?

燕枝见他转瞬失落的模样,干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拿着这个,帮我挡太阳吧。”

“是!”萧篡的眼睛马上又亮了起来,“遵命!”

燕枝命令他了!燕枝给他下达命令了!

萧篡双手提着布料,站在摊子前面。

他想了想,低声问:“燕枝,我能不能走到摊子里面来?我挡在外面,客人不来了。”

燕枝点点头:“可以,但是必须离我一丈远。”

“是。”

萧篡极力忍住心中的欢喜,蹑手蹑脚地走进摊子里,举起幌子,给燕枝挡太阳。

真好,他又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燕枝了。

燕枝抱着手,靠在树下,闭目养神。

真好,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会儿了。

萧篡垂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燕枝。

看着燕枝被日光晒得红扑扑的脸颊,看着燕枝闭着的眼睛、垂下来的睫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向燕枝的目光,不再是贪婪的、渴求的,而是虔诚的、真诚的。

如同望着端坐高台的神明一般。

他甚至担心自己的眼神会让燕枝不舒服,多看两眼,就刻意收敛了情绪,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等自己平复好心绪,再把目光转回来。

萧篡就这样,站在燕枝身边,好似最忠诚的守卫。

六年前,燕枝说,他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最听话的侍从,觉得不甘心罢了。

不是的,其实他是喜欢燕枝的。

他喜欢燕枝乖巧,喜欢燕枝围在他身边,现在也喜欢燕枝的自我,喜欢燕枝小小的跋扈和霸道,鲜活又可爱。

六年了,他从来没有习惯于没有燕枝的日子。

他就是喜欢燕枝这个人,甚至比六年前还喜欢。

只要燕枝回来,只要能让他嗅到风中有燕枝的气息,他就满足了。

萧篡恍然明白,其实早在宫里的时候,燕枝就已经驯化了他。

可那时候的他,还保留着做狼的野性,他既不想服从燕枝,又害怕燕枝抛下他,所以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掌控燕枝的那个人。

燕枝与他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被他搞得一团糟。

直到现在,他终于醒悟过来——

只要能留在燕枝身边,做狼做狗又有什么所谓?

萧篡打定主意,望了一眼日头,细心地挪了挪位置。

燕枝听见声响,警惕地抬起头,看着他。

萧篡笑着,笑得又体贴又温和:“日头挪了,我跟着挪一下。”

“噢。”燕枝再次闭上眼睛。

直到今日,萧篡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带给燕枝的,终于不再是威慑与压迫。

除此之外,两个人再无他话。

燕枝继续休息,有客人来了就卖糕。

萧篡始终跟在他身边,为他挡着日头,没有燕枝的命令,他也不敢再动其他东西。

有客人看见萧篡,问燕枝他是谁,燕枝想了想,小声说:“街上随便找的小工。”

萧篡颔首,表示赞同。

是小狗,他是小狗。

客人也不在意,拿了糖糕就走了。

一直到了傍晚,燕枝卖完最后一块糕,准备收摊回家。

临走时,他环顾四周,最后踮起脚,随手折下一根树枝,递给萧篡。

“喏,这是给你的奖励。”

“燕枝……”萧篡欣喜若狂,“多谢。”

只是一根树枝而已,燕枝还做好了萧篡会翻脸的准备,没想到他这么高兴。

他还真变得和糖糕一模一样了。

萧篡拿了树枝,又把树枝递还给燕枝:“燕枝,丢出去,丢给我好不好?”

燕枝把树枝丢出去,他跑出去,把树枝捡回来,还给燕枝。

这是做狼的本能!

燕枝想了想,却扬起下巴,正色道:“这是另外的奖励,要下次听话才能给。”

“好。”萧篡也不恼,把树枝揣进怀里,珍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