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秘晶,归墟最为珍稀之物,通常深埋地心,身边每一粒沙尘都重达千钧。

强大的挤压之力能将靠近玄幻秘晶的生灵碾压成血肉骨泥,其四周更有强悍凶兽守护,想要获得困难重重。

其效果,远胜过补元丹。就是这么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秘晶,若是谢柳服食,立刻就会恢复原本的巅峰状态,并且灵兽也会精进,只要拥有八阶金系升阶灵物,必定顺利突破。

很显然,这块玄黄秘晶是楚长律让溪阁主带回来的,其目的应该是帮助爱人稳固气血和元神,即是养神安胎。

结果,子桑明月不肯食用,反而跟溪阁主大打出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仍是一脸疑惑地看向谢东升。

谢东升摇头道:“观星台倒是有机关鸟……”他微一耸肩,语气无奈地道:“都打坏了。”

呃,第一手情报看来是拿不到了。

……

忘忧楼,观星台上。

艾绿孔雀张开了屏风一样的尾羽,翎羽上的黑色花纹变成了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将美丽和恐怖结合在一处。

每一只眼睛,都是一个独立的小幻境。

它能将人的元神摄入瞳中幻境,使其元神饱受折磨,直至神魂崩溃而亡。

子桑明月并不指望这幻境困杀陈知溪。

艾绿孔雀的瞳术放在外界绝对是极其强悍的神通,然而在遗弃之地,修士们的元神随时随地都在承受痛苦、本身就暴戾嗜血,因此这门幻瞳秘术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她的战斗力在六位阁主里本就垫底。此刻,她只想拖延时间,一旦生死印规定的时间耗尽,溪阁主元神自会崩溃,无需她再出手。

然而,子桑明月发现,幻境根本无法阻挡陈知溪的脚步,连拦他一瞬都做不到。

陈知溪沉声道:“明月阁主,不必白费力气了。我有破妄在手,一切幻象皆是虚无。”话音未落,空中翻滚翱翔的白玉鱼兰原本白玉一般的身体上一个个彩色光斑亮起,紧接着,它绽放出璀璨光华,每一束光,都宛如长剑般锋利。

五彩斑斓的光芒刺破绿雾,仿佛将整片天幕都扎成了筛子。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鱼形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将试图靠近观星台的人尽数逼退。

那光芒让子桑明月浑身如针刺般疼痛,她目眦欲裂,“黑金鳞鸦、涤魂花母,归墟两大凶兽,竟都死在你手中!”他一个木系,何时变得如此之强了?

子桑明月忍着痛咬牙坚持道:“我说了,我不吃!”

陈知溪再次重复:“明月阁主,请用药。”他眉心处那道扭曲的黑线——生死符印,正在逐渐缩短。

一旦黑线彻底消失,便会钻入他的识海,摧毁元神,令他识海崩塌,神魂俱灭。

因此,无论如何子桑明月都必须服下玄黄秘晶。

不远处,河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它的职责本是保护明月夫人,但此刻陈知溪身上散发着主人的神魂气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主人的遗愿。因此,河路不能动,所有的守城军也不会出手阻拦。

然而,当那光芒让艾绿孔雀发出哀鸣时,河路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注意点儿分寸,若当真伤了夫人,定斩不赦!”

陈知溪面沉如水,眼神凛冽如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夫人,得罪了!”一截细长的根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子桑明月脚边,迅速将她从头到脚捆缚起来。

与此同时,根须上开出了一朵彩色玉兰花,花瓣上色彩鲜亮,边缘金边缓缓流动,灿烂的光芒深深地倒映在子桑明月的眼中。

突如其来的刺目光芒让她睁不开眼,然眼皮阖上后,眼前仍是一片五颜六色的光晕,好似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子桑明月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逐渐空洞,仿佛魂魄已被吸入那五彩缤纷的幻境当中。

论迷惑元神,涤魂花母当属第一。

吞噬了涤魂花母的白玉鱼兰,也拥有了涤魂花母的部分能力,虽然威力有所减弱,却依然能将子桑明月拖入幻境,令她沉沦其中。

看到子桑明月脸上缓缓浮现的笑容,陈知溪微微一怔。

他不知道她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但这是他第一次在子桑明月脸上看到如此温柔与娇羞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见状,陈知溪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用根须撬开她的牙齿,粗暴地将玄黄秘晶塞入了子桑明月嘴里,又迅速将其合拢,并死死捂住。

等到她咽

下去,才将捂住她嘴的根须松开。

吞下玄黄秘晶后,子桑明月明明脸上含笑,眼里却滚出热泪,泪珠顺着她眼角滑落,一直流到下巴,滴在了捆缚她的根须之上。

那只是一滴泪。

却仿佛有千钧之力,灼热又滚烫,痛苦的情绪顺着根须传递到陈知溪心里,像是黑色的泥沼汹涌而来,来不及呼喊,便将人整个淹没。

强烈窒息感让他心头一紧,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攥紧了心脏,扼住了呼吸。

陈知溪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在这里,绝大部分人各有各的痛苦。

痛苦是常态,挣扎是本能,谁也没比谁好过半分。

若真要说例外——生活在楚长律羽翼下的子桑明月,在遗弃之地这样的地方,也能活得滋润无比,依旧如天上明月一般高高在上。

“我也只想活着。”确定眉心生死印消散,陈知溪将子桑明月放回旁边的罗汉床,接着松开了她身上缠绕的根须。

“告辞!”陈知溪抱了下拳,转过身去匆匆离开。

待他走后,河路招呼人收拾观星台,一群蜥蜴人凭空出现,在观星台上忙碌起来。

不消片刻,观星台就恢复如初,半点儿看不出战斗过的痕迹。

可惜沙漏里的灵灯鱼全部翻了肚皮,河路啧啧两声,用利爪将里头的鱼全部捞出来,一口一个吞吃进肚。

等吃完后,他先是在水里把手洗干净,接着又在沙漏旁边点了一盏琉璃灯。

灯火昏暗,观星台不复从前明亮。

它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有几分阴森。

等点好灯,看到倒在紫檀罗汉床上的子桑明月,河路缓缓走到床边站定。

床上的子桑明月明明是在昏睡中,仍保持着嘴角上翘,好似在做一个甜美的梦。然她眼睛却泪流不止,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哭与笑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让它有些好奇——她到底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夫人。”河路缓缓伸出手,满是鳞甲的手臂在子桑明月仅有寸许距离时倏地停住。

艾绿孔雀凶狠地冲它发出了威胁的鸣叫,尾羽绷直如利刃一般直射过来。

河路呵呵笑了一声收回手,将一旁的鹤纹大氅拎起来,盖在了子桑明月身上。

却没想到,子桑明月猛地睁开眼,她低低唤了一声,“贺轩师兄。”待涣散的视线终于落到河路身上时,她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手中一枚铁羽用力掷出,“滚!”

河路面色阴沉如水,“明月夫人,可不许再叫这个名字了。”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主人听到会不高兴的。”

子桑明月冷笑,“你主人死了。”

河路依旧重复说道:“主人听到会不高兴的,明月夫人。”它是个衷心的傀儡,只会遵守主人的命令,哪怕主人已死。

“滚出去!我要休息了。”子桑明月低声吼道。

“是,夫人。”它转身离开,走到沙漏旁边时,还贴心地取走了那盏灯。

没了灯火,观星台上的结界又已关闭,外面的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子桑明月坐在黑暗里又哭又笑,她用力捶打肚子,却依旧能感觉到一股磅礴的生机在体内流转,滋养她的身体,在她肚腹内铸成铜墙铁壁,要保护那个,那个……

她从未期待过的新生命。

在遗弃之地这样的鬼地方,到底会孕育出一个什么样的鬼东西?

子桑明月撕开衣服,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楚长律死了,她不用再伪装下去。

没有人能强迫她了。

更没有人能强迫她留下肚子里这团肉了。她手握铁羽,用力地刺入肚腹,然而在铁羽即将刺入皮肤瞬间,耳边好似听到了沙沙的声响。

那是,沙漏里细沙簌簌流淌的声音。

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变得格外清晰,那些沙粒好似流进了她的耳膜,一点点渗入她脑海当中。

子桑明月抬起的手颤抖不停,她能感觉到,肚腹里的生命在横冲直撞,在她肚皮上撞出一个个凸起,在内壁抓出一道道裂痕,以及——

混乱、阴森、暴戾、恐怖的气息再次充斥她的整个识海。

她眼睛变得猩红,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低吼。

身边的艾绿孔雀浑身羽毛炸开,长长的尾羽似剑刃一般疯狂攻击周遭的一切,那些利剑一般坚硬的羽毛甚至刺入了它自己的身体,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却仿佛感觉不到半点儿疼痛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的子桑明月安静下来。

她双手轻轻交叠在小腹上,口中哼着小曲儿,时不时低声呢喃:“这是我的宝贝,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浑身是血的艾绿孔雀挣扎着起身,它跌跌撞撞地飞出白玉高楼,所过之处,鲜血飘洒,宛如下了一场血雨。

——

陈知溪从忘忧楼离开后,径直去到外城找到顾溪竹。

院子门口的阵法非常不凡,肉眼看过去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院内任何东西。陈知溪没有贸然硬闯,而是站在门口拱了下手,很客气地自报家门。

等院子口的门栅栏吱呀一声打开,他才大步迈了进去。

看到顾溪竹,陈知溪开门见山道:“子桑明月服下玄黄秘晶后,对补元丹应该没什么需求,我原本想替你们讨的,不过……”

他语气停顿一下,苦笑着道:“我原本与她就不合,关系势同水火,如今更是——”

陈知溪摇摇头,“总之,你们自己想办法去要吧,这个我是帮不了了。”说话间,他的目光已迅速扫过整个院子,将四周景致尽收眼底。

他视线在石屋上停留一瞬,眼里多了丝好奇。

这屋子,他神识竟然看不透。

“好,多谢溪阁主告知。”陆黎光道。

“嗯,接下来我会闭关,你们持我的飞鱼令可入忘忧楼的溪风阁。”他一手负在背后,“等郭三娘突破八阶之后,你们再决定——”

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险些忘了,那些规矩,兴许要作废了。”

陈知溪继续道:“最近遗弃之地会很乱,不过只要我突破九阶,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的灵兽吞噬了涤魂花母,突破指日可待,总之,当务之急就是闭关彻底稳固神魂,至于其他的……

都得排在后头。

他过来本就是打个招呼,说完就准备回去准备闭关了,哪晓得正要飞回溪风阁,就感觉头顶一股腥臭的气息飞快靠近。

“咚”的一声响。

艾绿孔雀直挺挺地摔在了头顶上方无形的结界之上,鲜血将看不见的结界都燃出了一抹绯红色。

绿孔雀用力地啄着结界,一下又一下,一边啄,一边发出尖利的鸣叫,宛如啼哭一般。也就在这时,陈知溪感觉自己眉心再次有了异常,那是——

楚长律还未完全消散的残魂!

所谓生死印,即是修士临死前下的禁咒,将残魂束缚在咒术之中,中咒之人,必须完成对方心愿,化解残魂的诅咒力量。

楚长律的生死印,便是让他将玄黄秘晶送到子桑明月手中,看到她吃下去,他才能安心。

本来事情已了,残魂缓缓消散天地之间,生死印随之消失。

结果现在,艾绿孔雀濒临死亡,那残魂竟又冒出来一丝……

虽不能再主宰他生死,但现在即将闭关冲击灵兽突破的关键时期,断不能让一缕残魂影响到他进阶。

“艾绿孔雀出事的话,子桑明月也会遭受重创,从而影响到腹中胎儿……”陈知溪立刻想明白原因,他急促地道:“快开结界,放它进来。”

只要艾绿孔雀不死,这一缕残魂坚持不到天亮。

谢东升将结界打开。

艾绿孔雀从空中坠落,被陈知溪用藤蔓接住。

就见艾绿孔雀突然伸长脖子去叼藤蔓,刚咬了一口就呕吐不止,吐了一地血水。

陈知溪想给它喂丹药救治,结

果它异常抗拒,疯狂攻击自身。

顾溪竹丢了一个润物诀在它身上。

它身子一颤,身体缩小到正常孔雀大小,跌跌撞撞地跑到田里滚了一圈儿,又艰难地飞到二楼窗台边,将铁锅里的野草都吃了。

吃完野草后,它将铁锅打翻,头重重撞到了窗棱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接着,又从二楼坠下,在落地前被杜小六一手接住。

他拎着孔雀细长的脖颈道:“它疯了吗?现在怎么办啊?”

杜小六现在能感知到危险。

他发现这艾绿孔雀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故而也不怎么怕了。

这会儿将孔雀提在手里,只觉得它无比脆弱,仿佛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它捏死。

“它好像很喜欢吃师娘种的东西。”谢东升道。

陈知溪从袖中取出一大包灵种,“那你先种。”作为木系,他身上种子倒是不少。感觉到白玉鱼兰的催促,陈知溪道:“你们暂时照顾一下它。”

说罢,他足尖一点儿,身子凌空而起,眨眼间消失不见。

等陈知溪走后,众人才松了口气。

顾溪竹连忙跑进石屋,“阮沐晴你没事吧?”

陈知溪来的时候,阮沐晴正在炼化寒髓火。

寒髓火藏在昆仑玄石耳珰里时,一丝气息也不会外泄,因此不会被发现。

然而在炼化之时,那一缕寒髓火会引到阮沐晴身上,有暴露的风险。

寒髓火的珍稀程度不比玄黄秘晶低。

如此珍贵之物,难保溪阁主不会心生觊觎。

他们只能将阮沐晴挪进了石屋内的修炼室,只要溪阁主不强行破开石屋禁制,就不会发现里头暗藏玄机。

石屋内一共有两间修炼室,这会儿里头都有人。

一边是郭三娘,另一边则是阮沐晴。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杜小六吸了吸鼻子,“炼化完了?阮姐姐都开始烤肉了,肉烤糊了呀。”

修炼室火光一片,站在门口都能看见,那是幽绿的火,明明是火,却冷得吓人,隔得老远,依旧能感觉到阴寒。

很快,一个火人扑到了石室门口。

正是被寒髓火灼烧的阮沐晴,她身体在燃烧,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顾溪竹抬手想施展润物诀。

结果手背被谢东升的扇子轻敲了一下,“炼化天地灵火得靠她自己,任何外力,都会让她前功尽弃。”

“那她这样会不会被烧死?”顾溪竹很担心。

“会。”谢东升淡淡道。他走近了一些,在阮沐晴前方停住,观察片刻后道:“九成熟。这一缕灵火已渗入你血肉经络,只需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即可。”

他取了一枝香在阮沐晴前方点燃,“你总不会一炷香的时间都坚持不了吧?”

顾溪竹看到香都傻眼了。

谢东升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疑问:“不会吧?”

倒在地上的阮沐晴艰难地抬起头,在看到那枝香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丝声音,“去你妈的!”

谁家的香有碗口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