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泷月摸出留影石,注入一缕灵气,认真看了起来。

本以为会是灰蒙蒙的天,一片死气沉沉,却没想到,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小竹楼。

竹楼窗台上种了花,透过窗户,他一眼就看到里头那布置得很温馨的房间。

床上还铺着火红的羽毛,是那种明艳夺目的红,如朝阳一般熠熠生辉,仿佛为整个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与暖意。

很快,画面又转到了院子里。院子收拾得很干净,灵田里也有一些小嫩苗,那朵怪模怪样的花正在田里溜达,身后跟着一只鸡仔大小的绿孔雀。

它一边走一边掉花苞和叶子,绿孔雀就跟在后面捡了一路。

泰玄也跟着看,看着看着,说:“好像这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又看向仇泷月,“你那狗窝还不如她这房间呢。”仇泷月那房间里头空荡荡的,连床都没有,地上就放了个蒲团,贼进来都没东西能偷!

当然,也没哪个贼敢上归冥山就是了。

顿了顿,泰玄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兴奋地说道:“原来蟹崽的主人是母的啊!之前还说你身边一个母的都没有,这不就有了吗?哈哈哈哈,她还给你送了好多好多心意呢!”

“哦,对了,是你先的,你先给人家写了心,当初那个天下第一美人在你面前请你品茶你都没看人家一眼,现在居然给母的送心,哈哈哈哈哈!”泰玄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从石头上翻了下去。

仇泷月没有动作,只是眼角余光凉凉地扫了它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刃,瞬间让泰玄的笑声戛然而止。

泰玄立刻把头缩回了壳子里,但没过多久,它又忍不住好奇,慢慢慢慢地、一点点地将头探了出来,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继续偷看留影石中的画面。

“陆黎光这小子,十几年不见老成了不少,都胡子拉碴的了。他这样子当你师父都没问题!”又看一眼仇泷月:“别说你一直血肉重塑,长得越来越俊了。”

他的肌肤白皙如玉,仿佛能透出淡淡的光晕,比陆黎光显年轻。

若不是顶着归臧魔尊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身份,单凭这副皮相,不晓得要迷倒多少女修哦,没准知道他给母的送了心,某些女的心里都还能不得劲。

本来还想打趣两句,但一抬头就对上仇泷月冷冰冰的视线,它立刻缩回去一点儿,老老实实看留影。

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评价起来。

“说话的人不少,怎么都不露面,长得见不得人啊?”一边说,还一边往小竹子那边瞟,“莫非你们那的都长得跟你一样?”

小竹子恹恹地趴在乌龟壳里,叶子有气无力地撑着边缘。

这会儿留影石上已经是剑柱了,泰玄不感兴趣,遛到小竹子边上,“蟹崽说你叫小竹子,小竹子啊,你主人怎么把你种在这里呢?”

它用爪子扒拉两下乌龟壳,嫌弃地看着里头的土壤道:“都是些什么泥巴,臭死了,哕……”

熏得它差点儿吐出来!

“好重的腐臭味儿。”将爪子拿开后,泰玄又道:“这壳子虽然剑意不存,可我每次敲击共震,壳内仍会有微弱剑意,难道你感觉不到?”

灵兽、灵植之间是有特殊交流方式的,它的问话,小竹子天生就听得懂,故而它点点头道:“感觉得到。”

不然它怎么老攥着叶子攒劲儿呢,那还不是脚脚时不时就又麻又刺,它一直觉得那是主人对它的考验,都憋着一口气在坚持呢!

它一脸幽怨地看着泰玄,“大绿哥,原来是你在敲乌龟壳啊。”

蟹崽说这是大绿哥,它立刻跟着喊了。为了不给主人惹麻烦,小竹子决定忍辱负重委屈求全,努力抱上这里所有能抱的大腿!

仇泷月将剑柱的影像仔细看完,随后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那些剑柱的细节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每一道剑痕、每一处破损都清晰无比。即便只是通过留影,他也能从那些剑痕中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剑意。

后面修修补补的剑意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他在意的是最初的剑意。

遗弃之地的修士说那是守护。

保护城内修士不被凶兽侵袭,乍一看倒也没错。然而,作为领悟了无上剑意的仇泷月,他能看出那些看似温和的剑意里隐藏的锋芒。

看似庇护,实则束缚。每一道剑意都像是一根无形的锁链,将那片天地牢牢锁住,将其中的人囚禁其中。

“呵呵,守护。”

仇泷月缓缓抬起手,并指为剑,在他即将斩出一道剑意之时,泰玄已经飞速沉入池塘,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涟漪,仿佛在嘲弄他的动作迟了半分。

以他的剑道修为,虽不至于受剑意反噬,但是——

总归有些心梗。

一只乌龟,能预判他的想法,提前躲开他的剑意。

这世上,最了解他的,是一只龟。

仇泷月看着池塘沉底的泰玄,语气平静地道:“出来。”

但他手指的方向,变成了小竹子。

蟹崽急得团团转,小竹子也是抖得叶子都掉光了。

泰玄在池底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浮出水面,“出来了出来了,想砍就砍嘛,多大点儿事。”

剑意随即落到身上,但这一次,泰玄未感觉到任何不适,它吃惊地道:“哟呵,挠痒痒哦?”

“去砍它。”仇泷月转头吩咐惊尘。

惊尘一剑斩出,就见泰玄周身好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它的剑气阻挡在外。隐约间,可见它四周有一层剑意编织的大网,来自外界的凶险被剑网阻拦在外。

此剑意,目前来看,的确是守护无疑。

“泰玄,拿出你真正的实力。”

泰玄照办。

它身上气息节节攀升,紧接着身躯变大,四肢如擎天之柱,上古神兽的气势终于在这一刻出现在它身上。

也就在这时,外界的剑意便成了一张束缚它的大网,就在泰玄打算继续时,仇泷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

他将这一幕也摄入留影石内。“看到了吗,你们将其看做守护,不知其束缚,根本原因是你们实力不够。一旦你们的实力超过了剑意能够接纳的上限,守护你们的剑柱,就是诛灭你们的刀刃。”

泰玄在一旁解释,“那不就跟我种韭菜一样,一开始好好养着,等长得这么长了……”它比划了一个高度,“就通通割掉。”

“你们说那楼主意识到了这一点儿,这说明,他的实力,已经到了遗弃之地的界限了。”仇泷月抬头望天,“还是熟悉的手段。”

只是,这笼中笼的目的又何在?

他蹙眉,脑海中闪过一个问题:我又是在何时、何地学会这剑意的?

是的,他看一遍就意识到,这剑意他会。

他学过,却想不起来是何时领悟的。

仇泷月试图找出这一部分的记忆,然而——

一旦去深想,本就破碎不安的神魂好似被血色巨浪冲刷一般,让他头疼欲裂。

仇泷月单手撑着额头,眼底再次浮现一片猩红。

泰玄一直关注着仇泷月的动静,这会儿一看他状态不对,立刻道:“遭了,他要发疯了,离他远点儿!”

正准备过去帮助仇泷月的惊尘:“……”

它看了一眼迅速撤离的泰玄、蟹崽,甚至那朵新来的小花苗,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

可它不想就这么离开,就在惊尘为难之时,它听到泰玄在后面吼:“心剑,将心剑对过去试试。”

桌子上都是蟹崽主人的心剑。

香得很呢!

惊尘挑起写满心字的纸,往仇泷月脸上砸去。

仇泷月:“……”他伸出手,缓缓拂开那张贴到脸上的纸。

他的护体剑气居然没有将其击碎,大概是因为,这心意里没有任何杀意,被护体剑气当做了一丝凉风,或是,一缕暖阳。

是柔和的,能让他稍稍舒服一点儿的东西。

“九十九根剑柱,只找到九十根?”这种阴阳逆反的东西,就如同镜面内外两个世界,他略一沉吟,继续道:“遗弃之地,关键在于土壤,那就以土为镜,去地下找找吧。”

地上的剑柱是守护,为阳面。

地下那九根是杀戮,为阴面。

至于具体位置,那就得看看遗弃之地的土系修士有没有本事了。

遗弃之地就那么点儿大,想要找到阴面的封印结界倒不算难,而这外界——

外界又是以何为镜呢?

正要思索,就听泰玄一声怒吼。

他神情不悦地抬头,幽冷目光落在泰玄身上。

就见它理直气壮地道:“太臭了,我要给它换个盆!”

“不是说了,乌龟壳还要装东西让蟹崽带回去!”

小竹子惊了,“什么,什么意思?”

是它想的那个意思吗?

蟹崽还能回去,而它,要被从花盆里拔出来,重新种?

种哪儿?

小竹子嗷嗷大哭,“我不要,我不要种在这里。”

它叶子本来都掉光了,这会儿努力长出两片,用力抓着乌龟壳边缘,根须死死扒着乌龟壳内部,恨不得将其刺破,再用力抠紧。

然而此刻,仇泷月的注意力已经落到了它身上。

被那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小竹子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干了,它软绵绵地瘫在土里,连枝条都直不起来,像是一颗被踩扁了的小草。

仇泷月走过去,在小竹子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它。

盯了片刻,他弯腰,想将小竹子拿起来,手即将碰到乌龟壳时又收了回去。接着随手拿过惊尘剑,剑尖儿正要刺入土壤,动作再次停滞。

惊尘剑剑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最后,他抬手,抓过了正在旁边看热闹的泰玄。

泰玄立刻意识到什么,想把爪子缩回去,奈何为时已晚。

它大怒:“求求你做个人吧!”

自己嫌脏不肯摸,还怕弄脏惊尘剑,咋的,合着我就不怕脏了?那泥巴滂臭,比归冥山山腰的大粪还臭!

灵兽和本命剑都跟他有心神联系,通过灵兽感应也是一样的。

将泰玄的爪子按在土里,仇泷月皱眉,随后道:“你本是天地灵物,出生时吸入的第一口气便是灵气,生来灵智非凡,极为难得。但若长久困于这种充满戾气的土壤中,终究会被侵蚀,沦为凶物。”

“这土里,有你们所说的虚无之力。”仇泷月顿了顿,目光扫过留影石,淡淡补充,“我称其为混沌。”

只不过,他没有继续往下解释了。

实在是因为,他自己也想不起缘由。

“给它换个地方。”仇泷月冷冷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既是对方将本命灵植当做“质子”送过来,自然要种到归冥山上,难不成,他还好心给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