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泷月。”

顾溪竹轻唤他名字,声音有些哽咽。

贴在他胸膛上的指尖微微发颤。

原来,他的名字竟是她取的。那,他还记得吗?那个时候的他封闭五感,属于元神还未苏醒的玉灵族,对外界的感知微弱,就像是一个痴儿一般。

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又吃了多少的苦头呢?

而她……

在将他带回后没两天,就遭到了暗算,被——

那些记忆里好似有翻涌的血色,让顾溪竹头疼欲裂,虽不愿去回忆,但她隐约想起了一些。

是扭曲的占有欲在黑暗中滋长。

是心底的恶念被浇灌,飞速长成盘根大树。

是发现错误后的恼羞成怒。

是知晓她无性别时的嫌恶眼神。

无穷无尽地恶意将她淹没,而当发现她的伤口竟然能自行愈合后,那些恶意如涨潮,狂涌而至。

她好似被无穷无尽的藤蔓深深勒住,将她拖进深不见底的寒潭。

不得解脱。

痛苦的折磨从未间断,日复一日。

怨恨在那些无边无际的苦痛里悄然生长,就好像石头上生出的青苔,渐渐,遍布全身。

“头好痛。”她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席卷而来的痛楚。

前世的苦难穿过时光长河,此刻正一寸寸凌迟着她的神经。

也就在这时,她颤抖的手被用力握住。

“我在。”

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圈住,掌心在后背落下轻柔的节拍。

覆在眼上的丝带被除去,笼罩在神识上的轻纱也好似被一阵清风吹走。

顾溪竹茫然地睁开眼,正对上仇泷月近在咫尺的容颜。“仇泷月。你的名字……”

仇泷月身形微滞,突然将她狠狠按进怀里,“牵丝偶吞噬了段不羁……”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曾多次持承天灵符在碧云州诱发恶念……”

魔息被玉灵族吸收得太多了。

而原本的万象天,在石仙娘娘的庇护下,万族和睦,碧云州尤甚。

因而,魔息对留在碧云州的生灵虽有影响,却没能达到段不羁的预期。

他等不及了。

是他,轻易地勾出了上清圣地修士心中的欲望,释放出他们心中的恶魔。

“没事了,他们都死了……”那些害了她的人,都死在了他剑下。无论是上清圣地,还是段不羁……

未尽的话语化作落在她眼角的吻。

咸涩的泪水被他吻去,又轻轻抵上她额头:“溪竹,是你给了我名字。”

神念如春风般探入她识海。

这次再无障碍,却见那片熟悉的汪洋上空,横亘着璀璨银河——那是她漫长岁月的见证。可本该端坐明月的元神,此刻却不见踪影。

仇泷月望向头顶银河深处。

万千神念化作银鱼溯游而上,终于在光阴的暗影里寻到她。

那个玲珑剔透的小小元神正蜷作一团,明明周身无伤,却像被困在噩梦中的幼兽般发出了阵阵嘶吼。

他一眼就认出来,她沉入了怎样的梦魇。

他心脏猛地抽痛。

靠近时,她竟暴起撕咬,元神迸发的攻击性于他不过挠痒,可那些落在神魂上的细小牙印,却比噬仙虫啃噬、比万千魂丝刺穿造成的伤口更痛千百倍。

“溪竹,是我。”他将手递到她唇边,任她发泄,“对不起,我来迟了。”

顾溪竹忽然停下动作,怔怔望向他。

下一秒天旋地转,那只温暖的手将她从深渊拽出。

漫天的剑意如狂风般席卷而来,将噩梦绞得粉碎。

她重重跌进他的怀抱,被铺天盖地的气息彻底淹没。

很快,她就被他紧紧缠住,再也无力去思考其他,好似温暖的水流一遍一遍冲刷身体,让她浑身上下泛着酥麻,每一个毛孔都像是被熨烫了一样。

……

顾溪竹醒来的时候,仇泷月并不在身边。

她感觉自己像做了个噩梦,依稀记得星点儿内容,但是,不愿意去回想。

元神强度不够,大脑内存不足的好处就来了。

触发式记忆,如果有不好的回忆,那就不去触发

嘛,反正那么多记忆,不好的通通退散、沉底!

她想起了以前看到的大妈们打架时仿佛做法的表情包。

“退、退、退!”想到那些画面,顾溪竹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等那些不太美好的情绪压下之后,顾溪竹才恍惚发觉自己已换了一身装束。

身上穿的是月牙白的软烟罗裙,袖口与裙裾绣着银线暗纹,腰间束着浅青丝绦,竟还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她往前迈步,随着走动,裙摆好似波光粼粼的水面。

还怪好看的咧。

对了,那身漂亮的婚服放哪儿去了,弄干净了吗?

桌上无信,几个小的也不在,顾溪竹这次没有直接联系他们。

现在大事已了,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也要享受这份难得的独处时光。

顾溪竹正要摸出储物袋里的玄音壁,后知后觉想起:储物袋好像毁了?

上不了网!

那怎么行!

而这时,她神识一扫,竟发现床头就放了一块新的玄音壁,总感觉——

他预判了她醒来后的想法。

玄音壁可以随时更换,顾溪竹神识注入其中,登入灵网。

灵网现在可热闹了,原本碧云州的灵网跟其他地方并不相连,没想到半年时间,灵网竟已勾连成功,而网上说,这也是谢家的功劳。

当然,神魂域的地域限制是里头的天道法则,无法更改,大家想要去鹰嘴崖淬炼神魂,还得来碧云州登录神魂域才行。

浏览了一会儿灵网,顾溪竹这次没有用春秋笔案,直接在灵网内写道。

【溪溪:牵丝偶虽除,然天下之大,暗处犹存。若放任不管,终有一日,邪祟复生,恶念再起。】

【溪溪:愿修行同道,持心灯照世,共铸——天下太平。】

灵光原本就高悬于空,此刻更是骤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宛如云破日出,万丈金光倾泻而下。

……

她美滋滋的写完,还打算去神魂域内转转,结果念头刚起就感觉到了身边有人靠近。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边的只有仇泷月,她原本不打算退出的,谁晓得,他竟然将冷冰冰的手指伸到了她脖颈里。

冻得顾溪竹哆嗦了一下。

她放下玄音壁,轻叱一声:“你手去刨雪了吗,怎么这么冰!”

“嗯。”他略显诧异,眉头微挑:“你怎么知道?”

掌心翻转间,一株冰晶雕琢的雪莲在他手中徐徐绽开,每一片花瓣,都晶莹剔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明明是在他手心里,顾溪竹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好似被冻木了一样。

仇泷月:“封心莲,可冰封记忆。你元神尚弱,承载不了那条星河……所以才会经常头疼……”

竟然有这样的作用。

顾溪竹视线在那朵冰莲上停留一瞬,摇摇头:“元神境界不够,多修炼就好了呀。”眼波流转间,忽地凑近他,踮起脚尖说:“不是可以采补你么?”

空气骤然凝滞。

仇泷月沉默一瞬,随后大袖一挥,整个竹楼顷刻被结界笼罩。

“说到这个……”他走到床边坐下,“过来。”

“上次你做的那些事……”他看着她,喉结微动,眸中暗火灼人,“我想再试一次。”

明明欲念翻涌,偏要强作克制,只是蹙眉询问:“可以吗?”

顾溪竹:“……”

这时候都还要征求我的意见?

“如果我说不可以……”话音未落,忽觉天旋地转,转瞬就发现她已被他揽入怀中。

“没有如果。”他箍紧她说。

第一次,顾溪竹在他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持。

“我没有不行。”

他一脸认真:“泰玄说的也是真的。”

顾溪竹没反应过来,哪一句?

等到身子被挪了一下,不小心感受到某处时,她脸唰地红了,“啊,啊啊……”

是那句啊!

我我我……

不知为何,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有些……

不行,不能怯场!

跟她相比,她算得上阅读经验丰富,应该比他这个石头强一点儿?不然,他怎么都没什么动作。

转念又想,他不是看过合欢宫的修炼玉简么……

还是说,他真的想把那次的情景重现?

算了,不重要!

她伸手环住他,有些生涩地吻他下颌,只是亲着亲着,她突然问:“那我们的合契礼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呢?”

没成的话,算不算先上车再补票?

她只是稍有困惑,不料仇泷月眼里清明骤现。

“不算。”

他将她打横抱起,随后一步迈出,竟是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虚空。

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仿佛一片虚无、一片混沌。

混沌里万千罡风嘶吼,却伤不到她分毫。

他替她挡住了所有的裂隙风暴。

“到了!”再睁眼时,三生石矗立眼前,一红一青双色石纹如血脉蜿蜒,更像是缠绵交错的连理枝,永远不肯松开彼此。

仇泷月:“三生石。”

他将顾溪竹放下,牵起她的手。

“情石为证!”他说完,看向顾溪竹。

顾溪竹反应过来,跟着道:“情石为证。”

“天地共鉴!”

“天地共鉴!”

“生生世世,不负不离。”

顾溪竹:这么狠的吗?

心里虽然如此想,嘴上倒是跟着念完,只不过,最后一句声音明显弱了两分。

她小声吐槽:“我们那边,小说都只写到,从此以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谁知道婚后有没有一地鸡毛哟。”

爱到极致,也不影响她在现代社会接触到的那些信息,而她之所以会在遗弃之地创造出蟹崽,何尝不是因为,心里向往着自由呢。

取横行无忌之意哟。

就连当初的石钟意,她也游历天下。

仇泷月:“哦。”

他突然侧头看她,“所以,一朝得势、抛妻弃子是你教的?”

顾溪竹:“!”

蟹崽他们在仇泷月面前也提了吗?

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

请苍天,辨忠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