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辞有片刻的怔愣, 一向寡言少语也不懂如何表达感情的他此时像是忘记了反应。

孟裴声在孟西辞心里是权威的,一言一行都具有父亲的威严。

他太过深沉,孟西辞也有少年人自己的骄傲与顾忌,这样的性格下, 父子俩显然是难以交心的。

而这句话里隐约透露出的温情, 让孟西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桑渺不知道孟西辞听了这话是不是很开心, 但她觉得,如果他这方式用在一个姑娘身上,那对方怕是会心动不已。

身居高位又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一旦向你显露出一点点在乎的情绪, 就足够打动人。

可见这个男人阅历在那里,不必刻意使手段就是天然的高段位。

也或许, 这其实是叫真情流露?

至少, 她看孟西辞是有被触动到的。只是少年人一向冷清,也扭捏, 是个把什么都藏在心里的人。

要说这父子关系也是挺有意思,有感情但又不亲近,简单来说纯粹是两个人性格原因导致的。要说孟裴声作为父亲完全不上心,那也不是,只是他的关心没有那么直白。

孟裴声一直保持单身不结婚,真的是因为孩子的关系?

如果是这样, 可见他也是足够有责任心了。

其实不结婚也没什么了,重点是, 听说他一直没有恋爱关系,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样的男人,这种身份地位和外貌能力,除非他自己不想, 说得不道德一些,哪怕同时有好几段那都是见怪不怪的,这在豪门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桑渺不由得想到了孟西辞的生母。

能让人将孩子当成亲儿子一般抚养,她跟孟裴声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吧。

所以,孟西辞的妈妈其实是他的初恋?过去数年也没放下,不太对,如果是那个年纪的初恋,孟西辞也不太可能是别人的孩子。

难道是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不仅多年放不下,对其孩子也爱屋及乌?

不不不,这也太伟大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亲人或者朋友,他好像并没有兄弟姐妹,朋友的孩子……

也并非说不过去,不过,孟家人好像对孟西辞也是全然接受的样子,从多年将非亲生这个事实隐瞒得很好就能看出来。如果仅仅是收养了朋友的孩子,孟裴声的父母长辈们也可以说是十分心善了。

哪怕像自己和桑瑞,能好好在桑家生活,也还有一层无法分割的血缘关系在。

上车后,桑渺就开始发散式地思考这个问题,看起来就是一副正认真琢磨事情的样子,有些沉默。

因为她今天和平时太过不同,他们走进停车场时,孟裴声远远地就注意到了。

参加家长会的缘故,桑渺打扮得比往日精致成熟了一些,四肢纤长身材高挑、体态轻盈,多出几分清冷的优雅,但和其他几位较为年长的家长们走在一块儿,还是个小姑娘。

皮肤细腻透亮,眼神通透清澈,未有岁月沉淀的痕迹。

她身上有一种矛盾的特质。

容貌姣好,气质清逸脱俗,外貌无疑是出众的,性情也算得上淡然自若,不争不抢,甚至有些过分平和。每次见到时,不是在吃饭,就是在逗猫狗玩。

偶尔听人报告上来家里的情况,也说她大部分时间就在别墅内,日子过得十分岁月静好,不爱惹事,也很少提什么要求。

可那天在射击场,盯着目标时,眼里却有一股不自觉流露的狠劲和沉稳,这是蕴藏在骨子里的,仿佛狩猎型动物的天性。

看似懒懒的万事不挂心,意外的很沉得住性子,沉静随性。

就像一个安静清雅的女子,执笔的时候,你以为她写的是簪花小楷,她却在纸上写出一手清逸疏狂的草书,力透纸背。

西辞一向难与人亲近,更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示好,因此他当初选择直接告诉他这桩婚姻的实情。

避免他多想的同时,也能让他与人在同一屋檐下相处更自在些。

孟裴声白天通常不在家,不知他们二人如何相处,而周末晚上回家吃饭后,三人都是各回房间。

不知从何时起,西辞对她反而多了几分信任,两个人熟悉的程度令他有些意外。

司机在前面开车,孟西辞还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也沉默着没有主动说什么。

他在想今天家长会上所出现的不和谐的那一幕,似乎后妈这个身份,天然地就会招致一些非议,而这种非议甚至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关,因为外面的大部分人在闲话时,并不会在了解一个人之后才对其做出评判。

他们或许碍于他爸不敢当面有不礼貌的行为,但私下里会如何谈论也可以预想得到,包括他自己一开始也是一样,对她的出现并非毫无情绪。

这对她来说是否也是一种不公平。

桑渺完全想不到少年人的心思会细腻敏感到这种程度,进而连他自己都开始进行反思。

先前的事她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脑子里在想一些有的没的,也完全是出于无聊。回别墅还有一段路程,她总不能拉着这父子俩聊天吧,她也没这个兴趣。

孟裴声和桑渺并排坐在后座,看了一眼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孩子,几秒后,低低出声:“今天家长会上,老师说了什么?”

听见突如其来的询问,她下意识地抬眸看过来,眼神里还有点来不及收回的茫然。

猝不及防对上孟裴声的眼睛,桑渺回过神:“……?”

嗯?老师说了些什么?

……啊这。

大意了,怎么还带抽查的……

听到孟裴声问家长会的情况,孟西辞也微微侧头,事关自己,他的余光不着痕迹地往后瞥了一眼,不想太过明显。

家长会上老师并没有找她单独谈孟西辞的个人情况,桑渺也就没太在意,随意听了一些学校的安排,这些内容听起来大多也无关紧要,感觉上就和自己在学生时代听老师校长的一些公开讲话差不多。

“就是说了整体的成绩情况啊,还有学校明年的课程和考试——”

此时她只好边回忆边复述了几个她能想到的事情,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一个还算重要的事情:“哦,对了,班主任把我加进家长群了。”

家长群里也有一些今天家长会的总结,桑渺把微信群的消息翻出来,然后递给他让他自己看,比她这么想到什么说什么清楚多了。

孟裴声也没接过她的手机,只是身体微倾,往她那边稍稍凑近,桑渺察觉他的气息靠近,身体不自觉想往边上退一点,他却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滑动了两下屏幕。

群里的消息,孟裴声略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桑渺也不知道他这是认真看了没有,提到了这个群,她想起了一件事,在手机屏幕上操作了几下,然后说:“……这个家长群我把你拉进来吧,我就直接退出去了。”

家长会她应该也就来这么一次,往后学校有什么消息,他自己看好了,免得还要她来转达。

她又不需要负责当一个好后妈,孟西辞的学校生活更不在她关注的范围内。若是中间有了什么差错,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本来孟西辞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在说话,听到她要退群,眉头轻微蹙起,垂下眼睫避免泄露情绪。

“我和班主任说一声。”

桑渺正要给老师发消息,孟裴声低声开口,阻止了她的动作:“不用退,你加着吧,有重要的事事学校也会另外通知我。”

桑渺的动作微微一顿,好吧,他确实是没空看群消息的那种人。

既然会通知他,那她也不必管这个群就是了,突然退出确实也会引起别人无谓的猜测,但她可以不看消息。

这么想着,桑渺顺手就把群消息开了免打扰。

孟裴声看见她这干脆利索的操作,眼底不由得浮上一点笑意。

看出来她确实不想插手孟西辞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孟西辞稍稍松了口气。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孟西辞冷静之后也觉得当时是有些冲动了,略有些懊恼,不过并不后悔这么做。

他主动请她来参加的家长会,总不能让人对她有不好的看法,还冒犯她。

刚刚听到她要退群,潜意识里就觉得,原来她是真不想管他和学校的事,家长群就跟个烫手山芋似的,急着丢出去。

进而忍不住猜测,让她来家长会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还好,她也没执意要退。

停车场内,不少学生和家长都看见孟裴声专门来接人,三人站在一起的场景竟然分外和谐,结合晚上发生的事,心思不免又浮动了起来。

这位年轻的孟太太,段位会不会太高了一点?

孟西辞在学校内不大与同学亲近,许多家长也会借着学校里见面的机会与他说上一两句话。礼貌是礼貌,但一看就是个高冷的性格,这次居然当众替她出头。

真说起来,那两位虽有些冒犯,其实也没说多难听的话。

再说孟总,不是听说出差了才没来家长会吗。一开始的时候,听说是这位新妻子来了,他们不少人都觉得,是这位后妈趁他出差之际,趁机表现。可孟西辞的态度有目共睹,而且家长会都开完了,人还专门过来,这关系还不好吗?

此时桑渺坐在车内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群里突然有这么多家长来加她。

看着这一连串申请添加好友的新消息,桑渺暂时没有通过。至于上面所写的某某妈妈这种介绍,这个某某,她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要交流什么养孩子经验吗?

不是,她没养过啊!

桑渺没有动作,她暂时一个都没通过,通过后的下一步,一定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寒暄与闲聊,她才懒得应付。

许松月和许清韫走进停车场,离孟西辞和桑渺有些距离,但能看到他们那边的情形。

今天桑渺代为出席,她本就觉得有些不应该,在看到孟裴声的出现后不满的情绪就更加明显了。

孟叔叔这不是有时间来吗,家长会也不过是提早两个小时,既然都特意过来了,为什么不干脆参加了。

是孟西辞他后妈要求参加的吗,他们才结婚多久,孟西辞明显和她不怎么亲近,高中的第一次家长会对他来说肯定重要,孟叔叔对这事的态度也太随意了。

她看见季濯然走在前面,小跑两步上去,凑近了交头接耳道:“孟西辞有和你说他后妈为什么来吗?”

“是不是他后妈要求的啊?”

“你说,会不会是她在孟叔叔面前耍了什么心机?”

许松月自认不是什么傻白甜,在她心里,都快脑补出一出大戏了。

她就说,在这种豪门里当后妈的,哪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相处。尤其是聪明一点的,心计都不会表现在表面上。明面上就找事的,那都是蠢人行为,这种倒不可怕,什么面目一下子就能看清。

而那些很会收买人心的,反倒是要提高警惕,不知道心里盘算着什么。

他后妈如果这么受孟叔叔喜欢,要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和孟西辞可是妥妥的竞争对手。

孟西辞如果一直这么优秀,等他成年了,她孩子最多才几岁,话都说不全呢,自然是竞争不过的。她要是想抢继承权,可不得现在就做打算。

就算她没有争继承权的这种想法,孟西辞非她生非她养,她突然对他好,也可能是权衡利弊,不见得有多真诚。

孟西辞从小缺少母亲关心,如果因此把感情投射在她身上,那她岂不是也能利用这层关系,为自己谋取利益。

对于那种会甜言蜜语,哄着人来达到自己目的人,许松月也没少见。孟家的环境比他们家要单纯得多,孟西辞未必会察觉,甚至可能都不在意。

同样家庭比较单纯的季濯然粗心粗意,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听见她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如实道:“不是啊,西辞说了,是他请他后妈来的。”

“……什么?”许松月觉得难以置信,“为什么啊?”

季濯然理解她的惊讶,但也只能摆摆手:“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去问他啊。”

许松月顿时噎住。

许清韫在后面听见了,也不禁侧目。

孟西辞有多难亲近她是知道的,认识多年,少年始终对她客客气气的,除了打声招呼,回答两句关心的话,再没别的了。如果有人妄图从他这边接近孟裴声,他甚至表现得有些冷漠。

所以外面的人才会觉得,孟裴声多年不娶,完全是考虑到儿子的成长。

还有刚刚他们上车的场景。

许清韫最近几次遇见,都是他们三人一起。如果说上一次她还只是猜测,这一次,却是能有八分肯定。

别人看不出,她熟悉孟裴声,他和现任妻子关系生份得很,即便公众场合不亲昵,真正的夫妻间也不会是这种状态。别说正常的肢体接触,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那么她对继子的态度就更耐人寻味了。

按理说他们已经结婚,自己不该管别人的家事,但人好心还是坏心,她也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

誉礼的寒假放得比其他学校早一些,不过放了寒假,年关也近了,离过年只剩两个星期左右。

既然快过年了,桑渺想着干脆过年时再回桑家待几日,便和舅舅说了声,这两日就没回去吃饭。

近来气温持续低下,晚上总是下大雪,别墅道路上的雪每日早上都得清理得干干净净,方便人和车辆通行。

但花园这些地方,仍是被积雪覆盖着,保留了天然的景色。

四季维护的草地上被白雪覆盖,阳光下浮动着银砂般的光泽,枝叶裹着半透明的霜壳垂下,未开的罗马喷泉里也盛满了雪,上面已经立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北城的冬天常年下雪,辛巴爱在雪地里撒欢,佣人们已经习惯,今年还多了个桑渺,外加一只猫。

极寒的天气,霜冻千里,她想外出都难,也就能从房车内看看外面的景象,那是一种残酷而无生机的美。

但这种正常的冬季和雪天,就好玩了。

她大概是别墅里最闲的一个人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乐,所以这几日花园里总能看到她欺负边牧的身影。谁说边牧聪明啊,一玩起雪来就傻乐傻乐的……

桑渺不喜欢裹得厚厚的,跑起来有种笨重的感觉,这样不方便。

孟西辞有些超出少年人的稳重,他虽然会带辛巴玩闹或是训练,但打雪仗堆雪人这种他并不参与。

他疑惑很久了,她这什么身体素质,在室外玩不穿厚外套,还不生病。

有一次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她完全没当回事,该怎么穿还怎么穿。

要不怎么说她占了个长辈的身份呢,他的话确实是不必听的。

孟西辞放了假,倒是没有像之前周末那样总是待在房间里看书学习。

下雪天出来和狗玩一玩,权当放松心情。

家长会后,他爸果然对他的成绩没有任何表示。

孟西辞说不清失望还是什么,但也习以为常,只是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考好。

除此之外,孟西辞每天就是去看一看他的小矮马,给它刷毛喂吃的。

Monday是他十岁时的生日礼物,收到那天的心情,他现在还记得。

那时候,他爸在港城老家住了好几日,亲自教他怎么喂马、怎么和它亲近、怎么骑马。

所以即便他已经长大,已经有了一匹更高大的马,不能再骑这匹小马了,感情还是与别的不同。

孟西辞从马场回来,路过花园,顺便停下来和边牧玩了一会儿。

桑渺和猫在不远的另一边,外面还是只穿着毛衣。

看着就漏风。

和他们两个的悠闲自在不同,孟裴声比之前更忙了,几乎每天都早出晚归。

年底不仅公司事情多,各种交际酒会也多,家里几乎不见他的人影。

桑渺想,怪不得父子俩不亲近呢,孩子放假了也只能自己在家和狗玩……

不过他今日倒是难得在晚饭前回来。

车没开到主楼门前,直接在路边停了下来。

这个时间点,天上还飘了一点小雪,孟裴声老远就看见雪地里的几个身影,便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

从车上下来,皮鞋踩在雪地上,发出松软的窸窣声,沙沙作响。他走了一小段路,发间和大衣肩头便落了一点雪。

孟裴声看见桑渺穿得单薄,微微皱了皱眉。

孟西辞往这边看了一眼——

看吧,他爸都觉得不妥。

他其实是希望他爸开口说她一句,毕竟自己的话不管用。

不过孟裴声只是轻蹙了下眉,没有说什么。

在这里也住了段时日,桑渺见他过来,也能自然地打声招呼:“回来啦。”

她怀里的猫也冲他“喵”了一声。

“嗯,”孟裴声对着一人一猫应了一声。

边牧也冲过来卖乖,孟裴声安抚了它一会儿,然后和桑渺说起了别的事,“下周五晚上有个酒会,可能需要你和我一起,有时间么?”

陪同出席一些公开场合算是她的分内事,桑渺也没犹豫:“有啊。”

“好,衣服我让人安排,”孟裴声又补充了一句,“开场的时候会有舞会。”

她“啊”了一声,“我不会跳舞啊。”

桑渺十八岁之前没兴趣学,十八岁之后更是没机会学,她也没细想,“跳舞我不行诶,要不另外找个人陪你去吧?”

孟裴声难得语塞,“你是我妻子,你想让我找谁?”

桑渺:“……”

对不起,她差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