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俊秀的脸瘦了许多, 下巴窄窄的,脆弱得好像他再用力一捏就碎了。
蔺川鹜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变成血红色的。
看到病例上的失明他根本不相信, 可现在自己就站在他跟前,那双会用深深的怜爱看着他的眼睛, 不会聚焦,也认不出他了,蔺川鹜心脏像被人攥碎了。
丈夫不要,孩子不要, 一声不吭地跑了,然后跑来这种地方受罪, 现在身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还要瞒着他, 是打算拖着这样的身体瞒他到死吗?
蔺川骛扫视一圈,咬牙。
墙壁都发霉了,床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地上偶尔爬过几只虫子。
这么热的天, 房间里连台空调都没有,脖子上都是被叮咬出来蚊子包。
又想起来, 王洁说的偶尔腿脚不方便, 要抱着, 为什么没有在病例上看见,不和他说实话就算了,连医生都不肯说实话吗?
蔺川鹜落到他淡色的唇瓣上, 恨极,反正也不愿意说话,以后就别说话了, 以后除去进食,便专吃他的东西吧!
他松开温砚的脸,平缓片刻,转身走出去。
王洁正带着赵玉枳和邱毅在学校里溜达。
“这是我们的操场,没钱修跑道,只能在土地上跑,也没钱修篮球架和球门,小孩子都随便踢踢。”
“这是孩子们的教室,桌子和凳子都好多年了,没有费用买新的。”
“这条件可真艰苦啊!”赵玉枳感叹。
王洁狂点头,“其实我们老师苦点是苦点,但学生可不能苦!”
“所以,赵总……”王洁期翼地看着赵玉枳。
赵玉枳也眯眼笑,“你找我,还不如找蔺川鹜,他比我有钱多了,别说这操场和桌椅了,给你建个崭新的学校都不是问题。”
“他老婆在你这,你没苛待人家吧?”
“当然没有,小温老师教课认真,对孩子好,我和孩子们都喜欢他,怎么可能苛待他。”
“那就好,那等他们夫妻两个和好后,蔺川鹜的心情好了,少不了你和学生的好处。”
“赵总,你这样说好像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首先说明,我只是在请求你们的资助,让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的资源而已。”
“不过,他们两个为什么吵架?”王洁话锋一转,“我看看我能不能调解一下,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做思想工作还是手拿把掐的。”
“你这么会做思想工作,小温老师没告诉你?”
王洁摇摇头,“我只知道小温老师是因为弟弟在这里支教过所以才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没和丈夫联系过,就连他生过和孩子我也是陪他去看病才知道。”
“小温老师的弟弟和咱们蔺大总裁长相有点相似,蔺大总裁怀疑小温老师把自己当成他弟弟的替身了,这个事情两个人还没掰扯明白呢,小温老师又抛夫弃子跑到弟弟支教过的地方来支教了,整整半年,连个电话都不打。”
王洁没想明白。
“小温老师的弟弟也喜欢小温老师,他们两个还不是亲兄弟,异父异母。”赵玉枳又加了一句。
王洁明白了。
“蔺总完全是多想了啊!”
正说着,赵玉枳看见蔺川鹜出来了。
邱毅赶忙走过去,“蔺总,温先生还好吧?”
“找个厨师,让人送一张床和空调过来,房间的窗户也换掉。”蔺川鹜眉头紧锁,想了想又道:“多送几台空调,把学校办公室和教室都装上,窗户也也都换掉。”
“再找人过来,把这里驱一遍虫,不要让我再在房间里看到有蜘蛛。”
“好的,我马上就办。”邱毅按照他的吩咐抓紧去忙。
一旁王洁顿时笑了,本来还在想夏天太热了,要不要给孩子们装个空调的,结果就这样在男人三言两语下给实现了。
这个alpha生气的时候花钱都这么干脆,那开心的时候肯定更是挥金如土,王洁开始思忖,怎么才能让蔺川鹜和温砚快点和好了。
邱毅办事效率极高,一辆卡车放着几台空调停在校门口,两个工人抬着空调进来,驱虫的工作人员背着药箱开始消杀。
*
温砚待在房间里,听到外面忽然变得那么嘈杂,努力地辨认着各种声音,始终没有听到蔺川鹜的声音。
他走了吗?
如果他还健康,川鹜也许还会多看他两眼,可他现在眼睛失明,腿脚偶尔会不方便,变成了一个累赘,没有人会想要一个累赘的伴侣。
走了也是正常的……
“蔺氏集团的蔺总好像要和别的omega订婚了。”又想起王洁对他说的话。
别的omega,会是林清吗?
是啊,本来和他结婚的也应该是林清……
肩膀颤动,细碎的头发拂过眼皮,温砚死死咬住下唇,可接连的泪珠还是打湿了手背……
心脏感觉很痛很痛……
嘎吱一声门响,脚步声正在靠近他。
是川鹜的脚步声……
温砚慌忙抹去眼泪。
压抑的气息从他后背来到正前方,高大的阴影覆盖住他,温砚低垂着头,害怕被他发现自己哭过,却再次被掐着下巴,仰起头。
温砚轻轻颤抖。
接着他闻到了洋芋混合着其他的东西的香味。
一个小小的勺子塞到他嘴里,勺子离开后,口腔只剩下绵密软烂的食物。
洋芋和鱼肉的香甜涌到鼻腔和脑子里。
温砚攥紧椅子,这才意识到川鹜在给他喂东西吃。
手机盲人模式开始播报时间。
原来已经晚上六点了。
勺子一次一次塞到他嘴里,已经好久没有一次性吃过这么多的食物了,温砚能感受到自己的小腹在一点一点地撑圆。
“……不用喂了。”温砚脸颊发热。
川鹜并没有停,直到温砚听到勺子把陶瓷碗刮得干干净净的声音。
接着一条有力的胳膊从他后背和腿弯穿过,身体骤然悬空,他被抱了起来,不用支撑也可以,可温砚还是装作惊吓的样子,搂住对方的脖颈,脸颊偷偷地贴住对方的肩膀。
再次闻到川骛身上的味道,温砚鼻头一酸。
他被放到了床上。
蔺川鹜又出去了。
温砚躺在床上。
眼前一片漆黑,外面的嘈杂也安静下来,温砚的世界变得很寂静,也很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蔺川鹜才再次返回。
温砚听见凉席在他床旁边铺开的声音。
温砚咬唇,他要睡在地上吗?
明明看不见,还是撑起身子,努力朝声音的方向去看。
“……旁边的房间里有一张空床。”
一只大手把他按回床上,然后给他盖好被子,掌心盖住他的眼皮往下抹。
让他睡觉的意思。
温砚闭上了眼睛。
蔺川鹜一直没睡,他盯着床上的温砚。
朝他侧躺着,长睫垂落,呼吸平稳。
捏他的脸,也没动静。
病例上不是说总是失眠吗?
蔺川鹜挤到窄小的单人床上,把温砚一整个夹抱在怀里,果真是瘦了,身上一把骨头,蔺川鹜抵着温砚的额头,盯着他脸。
为什么他一来睡得这么香?
即使眼睛看不见,那总能闻到气味吧,记不得他怀抱是什么样子的吗?为什么没有认出来他。
如果今天不是他,而是别的来照顾他的alpha或者beta,是不是也会让别人喂饭,让别人抱,还搂别人的脖子?
然后不拒绝别人和自己睡一个房间,还睡这么香?
蔺川鹜甚至怀疑,现在就算对温砚做了点什么,温砚也不会察觉。
他阴沉沉的,爱和恨化作想念,朝着温砚的嘴巴咬下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温砚唇瓣疼痛,口腔残留着异物感。
熟悉的感觉,温砚耳朵发热。
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咬他的嘴巴了吗?
温砚摸索着,想要下床,却发现腿发软,使不上力气了。
腿脚的毛病很奇怪,它不像眼睛,一直看不见,是偶尔好,偶尔不行,距离上次发作已经过去一月了。
温砚失神片刻,双手支撑床,慢慢地挪,想要趁着蔺川鹜过来,坐到轮椅上。
快要碰到轮椅时,他的手腕被人箍住。
川鹜身上的气味传到他鼻子里。
温砚慌忙收回手。
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要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走路……
“我,我今天上午想躺一躺,你不用管我了。”
温砚听见他的呼吸声重了几分,心脏微微发紧。
蔺川鹜果真没在管他,就坐在一旁。
温砚躺在床上,感到很无措,打开手机,播放他上次听到一半的动物节目。
“春天动了,万物复苏。”
“木那是一头成年的公狮子,体型庞大,速度敏捷,动物的繁衍本能让它很躁动,向狮群里的母狮求偶,求偶成功后,木那把母狮带到自己的洞穴里,两人玩乐一番,便开始……”
听到这里,温砚慌忙按了关闭。
昨天听的还是两只小老虎在和河边嬉闹的,不知道今天便成了成年动物的频道。
关了之后,温砚才意识到肚子微微发胀,想要去厕所……
忍耐到脸颊都微微泛红,身体微微颤抖了,才被蔺川鹜发现,抱去了厕所。
他站不稳,要蔺川鹜从后面扶着他,给他解开裤子。
这样让温砚感觉很难堪,脑袋垂得低低的。
上完厕所后,温砚被蔺川鹜放在了轮椅上。
温砚睫毛颤动。
如果以后他一直看不见和走不成路,川鹜就要这样很辛苦地照顾他。
这会让他觉得愧疚。
“很感谢你昨天和今天的照顾,我感觉你不太合适,我会把今天和昨天的工资结给你。”
温砚颤声道。
“……你走吧。”
空气凝固片刻,温砚感受到了alpha的暴戾。
温砚心悸。
人走后,温砚肩膀泄力一般松下去,泪水也啪嗒落下来。
*
蔺川鹜站在外面抽了一根烟。
王洁正在监工修操场的人,见状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她还记得赵玉枳说得话,只要蔺川鹜和温砚和好,他的心情就会好。
“温砚床上一直放着一件外套,我原本以为是他的,可后来见到你,才意识到外套应该是你的,他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外套睡觉。”
“其实他五个月前支教结束就打算回去了,但那时候他的眼睛忽然看不见了,所以就一直在这里待在现在。”
“动物世界里,一旦有生病或者残疾的动物,都会被残忍的抛弃,一个不能捕猎的动物,那就是没有价值的,温砚应该也是害怕这个。其实人生病了,有这种想法正常,作为家属,我们应该理解一下。”
*
昨天是温砚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今天晚上便睡不着了。
温砚盯着地面,alpha睡觉的位置。
那个位置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似乎已经睡着了。
温砚眼眶湿润,他说了那样的话,蔺川鹜还是没有走,出去片刻,回来继续给他喂饭,给他身上蚊虫叮咬的地方抹药……
温砚摸索着坐起来,挪下床,躺在蔺川骛旁边。
骤然失明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温砚这半年来都没什么感觉,可现在,他捧着爱人的脸,却没办法看到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才心痛起来。
颤抖地去摸他的脸。
“对不起,川鹜……”
“我不是故意要赶你的走的,我只是一想到以后你要这么辛苦的照顾我,我就感到很愧疚……”
温砚捧起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泪水不断顺着脸颊往下流。
“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会喜欢上小钏。”
“我和你才相处一年就喜欢上了你,可我和小钏已经相处四五年了,我都没有产生过除开兄弟以外的感情,又怎么会像你说的,因为心软会喜欢上他。”
“我虽然对小钏不是爱人的喜欢,可我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他自杀死了,连个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而我却过得那么幸福,我觉得很对不起小钏,然后我才想来小钏支教的地方。”
“我不应该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的,其实和你坦白,你未必不会同意。
我太不信任川骛了,明明川骛很善解人意……”
“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和妈妈。”
“要是你恨我,不再爱我了,想要和林清结婚,我也不会不离婚……”
说到这里,温砚的肩膀剧烈地抖颤起来,泪水断了线得往下流。
“我很想你,川鹜……”
温砚哽咽着,用唇瓣去亲他的额头,鼻子,然后贴住他的唇,吻起来。
亲得唇瓣都麻木,温砚才依依不舍地往后退,却没想到后脑勺忽然被箍住,远离的唇再次贴上来。
温砚眼睛错愕地睁大,又很快温顺柔软起来,一边流泪,一边任由他撬开自己的齿关,顶进他口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