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周围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江美舒看着举在自己面前的饭盒,她有些哭笑不得,“梁姨。”
梁母把铝制饭盒又往她鼻子下面举了下,“不香吗?”
她特意跑到王同志那,让王同志帮忙做的。
“香。”
江美舒毫不犹豫地说道,“特别香。”尤其是五花肉的味道,抑制不住的往鼻子里面钻。
自从来到这里后,江美舒吃肉的机会屈指可数。
这会,炒成糖色,色泽明亮,肥瘦相间的五花
肉,就在她面前蹦跶。
她能闻不到吗?
梁母听到这话,便眉开眼笑了,“是吧?这五花肉特别香,妈就知道你会喜欢。”
把饭盒放到了江美舒的桌子上,“快吃吧。”
“还有红烧带鱼,我上次看你在饭店多夹了两次,还挺喜欢吃的,我就让王同志连带鱼一块做了。”
“快尝尝。”
江美舒很难描绘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得是怎么样细致的人。
才能连她之前吃饭多夹哪个菜都记得啊。
她看着面前的红烧带鱼,低垂着柔美的眉眼,说不出话。
“怎么了?”
梁母的笑容顿时慢慢消失了,有几分关切。
江美舒抬眸,一双眼睛干净清澈,还带着几分水意,“梁姨,你也太好了吧。”
“原来是为了这啊。”
梁母笑了笑,不在意的摆手,“我这算什么好。”
“就是一顿饭而已。”
“你这孩子上班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要不是上午去找你玩,你妈和我说你来上班了,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而且这就是工作餐,无非是比我们平时吃的——”梁母抬起小拇指,“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生了一张又白又圆的胖脸,这般挤眉弄眼的样子,不让人反感,反而多了几分可爱来。
很难想象这种可爱是形容上了年纪的阿姨身上。
但确实如此。
江美舒怔然了片刻,“梁姨,您太可爱了。”
这话说的,梁母下一秒嗖的一下子捂着脸,“哎哟,你这夸的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江美舒抿着唇笑,夹着了一块五花肉吃,这五花肉烧的极好,入口一咬,油汁爆开,又软又嫩,连带着肉皮都跟着多了几分焦香。
好吃的不得了。
见她吃的欢喜,梁母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带鱼,“尝尝这个。”
两人旁若无人,就那样把梁秋润给搁置在了一边。
梁秋润脸上的笑意要维持不住了,他站起来,若无其事的收回那快煎鸡蛋,“母亲,江同志,那你们先吃,我先进去开会了。”
他一说要走。
旁边的梁母了立马反应过来,“你走什么啊?”
“煎鸡蛋不留下啊?”
梁秋润,“……”
不等他反应过来,梁母已经用着筷子,把他饭盒里面的煎鸡蛋给夹走了,还不忘碎碎念,“下次请人家小江吃饭,记得请点好的啊,别这么寒酸。”
“最好是像你妈学习。”
看她给小江准备的两菜一汤,小江就吃的开心。
梁秋润微微顿了下,低垂着眉眼看着只有素菜的饭盒,他嗯了一声,“母亲,我晓得了。”
江美舒竟然有些同情他了。
“既然你给我了煎鸡蛋,我拿红烧肉和带鱼和你换。”
“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
说这话,她就夹了两块红烧肉和一块带鱼过来。
看到她这样做,梁母下意识地要说,“不用了。”
她这个小儿子最是洁癖,从来不喜欢吃别人碰过的东西,就连过年吃团圆饭,也向来是单独给他盛一个盘子的。
江美舒,“啊?”
“这么多,我吃不完呢。”
这让梁母怎么解释呢。
她这个棒槌儿子,一身的毛病。
就在梁母以为儿子,会把小江夹过去的菜拒绝的时候。
没想到梁秋润却收了下来,盖上盖子,“谢谢江同志。”
梁母,“啊?”
眼看着儿子都离开了。
她还张大嘴巴,“啊?”
这怎么不太对啊。
要知道她当初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她儿子就连饭盒里面的饭都不吃了。
她那个时候可是伤心了好久呢。
没想到,她儿子就这样接受了小江夹的菜?
“怎么了?”
江美舒咬着一块红烧肉,只觉得唇齿留香,天灵盖都跟被打开了一样。
红烧肉真好吃啊。
对于她这种肚子里面没油水的人来说,简直是人间极品。
梁母见她吃的开心,便不想扫兴,“没什么,你快吃。”
“我还准备过来问问你,一个月哪几天在上班?我好过来给你送工作餐。”
“肉联厂食堂的饭菜我吃过还行,但是比不上家里做的。”
只因为梁家人做饭,做菜舍得油盐,就这一项味道就差不了哪里去。
江美舒下意识地要拒绝。
却被梁母打断了,她抬手,“小江,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不要和妈妈客气好吗?”
这让江美舒根本拒绝不了啊。
她想了想,抿着唇害羞道,“谢谢梁姨。”
“这才对嘛。”
“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几号上班,因为我是临时工。”
“临时工?”
梁母的眼睛当场就瞪了起来,“你在肉联厂做临时工?”
“梁秋润是做什么吃的?”
“他当厂长,让自己的老婆做临时工?”
这声音太大,以至于周围的人向不听见都难。
大家下意识地看了过来,听着梁母的语气,江美舒在工会当临时工,似乎做不了多久啊。
江美舒头皮都要发麻了,忙说道,“梁姨梁姨,我在工会当临时工,这个和梁厂长没有关系。”
“这是我认识他之前,就是临时工啊。”
梁母却不这样觉得,“怎么没关系啊?”
“你都要和他结婚了,他连工作都不给你安排?这是不是有些过分啊?他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就差把梁秋润给骂到狗血淋头了。
江美舒小心翼翼道,“那个梁姨,有没有可能是我不想上班呢。”
梁母,“?”
梁母,“??”
梁母,“???”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一拍大腿,“小江啊,我俩真是天生的母女。”
“我也不想上班。”
“我一辈子也没上班过。”
江美舒咧着嘴笑,“是吧,不上班也挺好的。”
她就想当个米虫。
“不上班是好,但是也有不好。”梁母下意识道,“不上班就天天待家里,时间久了,和爱人都没共同话题了。”
“小江,虽然妈不该说这话,但是我还是想劝你,如果有机会,你还是要把班上着。”
“你看你大嫂和二嫂。”
“你二嫂在家里能腰板挺那么直,那是因为她有一份工作,她工资不比你二哥低,所以她在家做什么和你二哥平起平坐。”
“但是在看你大嫂,因为没有工作,全靠你大哥赚钱回来,在家没有任何话语权。”
江美舒也知道是这样。
但是她想说,梁秋润不是工资上交吗?
“你这孩子就是单纯,男人把工资上交给你,不代表着你能随意花他工资,你勤俭节约他夸你好婆娘,但你但凡是多花点,浪费点,他就要挑三拣四找你毛病,说你浪费。”
别提她为什么知道。
因为她爱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找她茬的。
梁母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节约,年轻的时候漂亮,还有几分美色,打扮的也好看。
梁父自然不说什么,可是到四十来岁的时候,徐老半娘,在加上当时的环境不允许。
她在花多了,便会被爱人说三道四了。
“所以,上班你要上,要找个清闲的,工资高的,把钱赚拿自己手里,还能随时跑出去玩,没有压力的。”
江美舒一脸问号,“梁姨,天底下有这种工作吗?”
这还真把梁母给问住了。
她仔细想了想,“有吧?”
“只是还没找到,你等我去打听一番,看看有合适的,妈就介绍给你。”
“最好是既能赚钱,又能有时间陪我玩的。”
江美舒觉得梁母想的太好了。
这真的好难的。
上班要是有这么轻松的话,她上辈子或许就不会被累死了。
梁母走的时候,是江美舒去送她的,连带着吃过的饭盒一起带走了,打算拿回去一起洗了。
甚至,连江美舒的那个饭盒也要收走。
江美舒哪里好意思啊,顿时拒绝了,梁母这才作罢。
她瞧着江美舒出来送她,便说,“你等等妈,回去打听下有好清闲工资高的工作了,就介绍给你。”
江美舒想了想,“不急,我先在这里上班也挺好。”
确实挺好。
有了梁秋润和梁母这两座大山,就他们今天弄的这一遭。
江美舒估计,她在整个工会都能横着走了,更别说,她还有个直系领导是她亲姑姑。
这工会简直就是她靠山啊。
梁母摆摆手。
等她彻底离开后,江美舒刚一回到工会办公室,周遭的同事,刷的一下子跑了过来。
把江美舒给围着了。
“美兰,刚那一位是你婆婆吧?”
瞧着那架势,把梁厂长骂的头都抬不起来,梁厂长平日多威风啊。
江美舒嗯了一声,找到了公共水房,把自己的那个饭盒给洗了,这才慢吞吞道,“是我未来婆婆。”
“你未来婆婆挺厉害吧?”
这让江美舒怎么回答呢?
她是挺厉害的,能把梁秋润这种厉害的人,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美舒洗饭盒,没有接话。
周围同事也开始恭维起来。
“美兰,你这婆婆都上门送饭来了,看来你和梁厂长应该也快了吧?”
“我瞧着也是,之前梁厂长还给你也来送东西。”
“美兰啊,你这往后要是爬起来了,可不能忘记了大伙啊?”
这话让江美舒怎么接。
她算是见证了真正的职场变脸,仿佛当初说她,攀高枝的不是这些人一样。
江美舒慢吞吞的把饭盒洗干净,她回头,粲然一笑,“是啊,当然不会忘记,大家伙对我好的。”
“是不是呀,黄干事?”
被点名的黄干事,几乎是一激灵,就把头低了下去,“江美兰,我可没想沾你光。”
“只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过往一笔勾销好吗?”
谁能想到呢。
当初那个谁都能够呼来喝去的临时工,一下子成为厂长爱人了。
这就是大家骑着马,都追不上的啊。
而且,听她那婆婆的意思,还嫌弃她工作不好。
“江美兰”如今是个临时工工作不好,那是不是想让她转正式工?
可是整个工会就只有十三个编制,她要是转了正式工,他们这里面的人谁会下岗?
光想想就让人恐怖好吗?
黄干事恨不得打死几个月前的自己,她做什么要去三番五次的在背后,说“江美兰”的坏话啊。
江美舒听到黄干事的求和,她安静地看着对方。
她有着一张极为漂亮的眼睛,清澈干净,但是这般直勾勾的看着人时,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压力。
明明还是那么一个人。
但是当干净的眼里眼里没有笑意时,却徒然生出了几分审视来。
这不是平日里面温和端庄的“江美兰”
这也让在场周围热闹的声音,瞬间跟着安静下来。
“美兰。”
黄干事有些惴惴不安的喊了一声。
江美舒和他们的接触实际上并不多,以前和他们接触的是她姐姐——江美兰。
江美舒没资格替姐姐原谅这些人。
临时工在单位的尴尬程度,或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以前是怎么欺负我——”姐的?
她突然问了一句。
大家面面相觑。
“对不住美兰。”
“对对对,以前是我们过分了。”
“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江美舒还是那个临时工,她也还是有个当主任的姑姑。
但是只因为她和梁秋润即将订婚,这些同事便都过来道歉了。
江美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看着众人百态,似乎也是第一次在认知,这个世界。
还是江主任出来,“美兰,你过来下。”
她看了一眼围着的众人,“都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去忙?”
这话一落,大家才散场。
江美舒跟着江腊梅走出去了,她有些不解,“姑姑,你做什么要喊我啊?”
她还没说完呢。
“不喊你,留着你在这里和他们咬嘴皮子?”
“论嘴皮子你又说过不他们,还把自己气的要死,何苦呢?”
江美舒也知道,她抿着唇,“我就是不舒服,他们以前欺负了我姐。”
她也不想原谅。
但是,她也不愿意去厂长爱人的身份,压着他们道歉。
这样,会让江美舒有一种感觉,她是和对方一样的人了。
“是啊。”
“我以前微弱的时候,还有人欺负我。”
“美舒,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当初你姐是临时工的时候,他们因为我的关系,不敢明着欺负你姐,但是暗处的嘲讽肯定是有的。”
“如今,你的位置比他们高,你也可以还回去。”
“但是美舒,我知道你的性格,就算是还回去了,你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因为善良的人,总是会过多的苛求自己。
江美舒是。
江美兰也是。
“就这样吧。”
江腊梅说,“我让他们给你道个歉,就此算了。”
江美舒也不愿意,她闷声道,“我才不要,他们道歉,我就要替我姐接受。”
“我才不要。”
这人又开始拧巴起来。
江腊梅叹口气,“你啊你啊?”
“这个性格真是吃亏。”
“这天地下哪里非黑即白的。”
江美舒抿着唇不说话,她把洗干净的饭盒放了回去。
算了,和江美舒这种钻牛角尖的人,说不清楚。
“你还是老老实实和梁厂长结婚吧,只要你站的足够高,这些人就会一直内耗,后悔,以及胆战心惊。”
这是人性。
江美舒甚至什么都不用去做,他们自然就会后悔,会恭维,会巴结。
江美舒点头。
她如今有了梁秋润这个大靠山,在工会里面确实比她姐以前舒服多了。
最起码像现在。
一般来说,那些脏活累活都是她的,但是今儿的却没人来找她。
她就像是一个关系户一样。
高高的摆在那就好。
江美舒只是做了一些她工作范围内的活,哪怕仅仅如此。
往日的李大姐都哎哟了两声,拿着一个橘子递过来,“江同志,你累着了吧,休息休息。”
江美舒看着那橘子,有些手足无措。
“就是一个橘子,不值当的。”李大姐把橘子放在她桌子上,转头就走了。
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过了一会,黄干事也来了,揣着两块桃酥,“江同志,以前是我的问题,实在是对不住。”
把桃酥放在她桌子上也离开了。
接下来都是如此。
江美舒一连着收到了五六个人的赔礼,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
江美舒看着那东西,有些头疼起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下下来,这些东西她并不打算要。
而是打算收起来,去给她姐的。
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江美舒终于磨洋工,到了下班的时间。
办公室里面还在开会。
梁秋润他们压根没有出来的意思。
江美舒在心里感叹,老梁这人真忙啊。
一下午了,连出来都没出来过,也不知道这人的膀胱憋得住不。
这厂长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姑姑,我能下班吗?”
到了下班的点,打工人江美舒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的。
江腊梅看了看时间,“今天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开会结束。”
“算了,你们都下班吧。”
大家中午都没下班,一直熬到下午的。
江腊梅这还一说,大家顿时跟脱缰的野马一样。
和江美舒道谢。
江美舒不在意地摆摆手,她也不想待了在上班的地方了。
下班之后,多待一分钟在单位,都是她对自己的不尊重。
她提着大家的赔礼道歉,便从工会办公室溜达了
出去,打算直接去找姐姐江美兰的。
她也没去正阳门城楼下去等江美兰,那边离他们肉联厂太远了。
索性直接去了沈家。
她到的时候,江美兰还没有回来。家里的沈母在做饭,见到她来,顿时有些拘谨的招待,“小江啊,晚上留下来吃个饭好了?”
江美舒知道沈家的情况。
每个月的口粮都是不够的,她要是留在这里多吃一口,沈家其他人就要少吃一口。
她顿时摆手,“不用不用,我回家吃。”
“我就等着美、舒回来,给她点东西,在和她说两句话就行。”
“干娘,你不用管我。”
这话刚落。
外面就传来一阵推着板车的声音,“妈,我们回来了。”
是江美兰和沈战烈。
江美舒一听,顿时跑了出去,“姐。”
她跑出来看江美兰,只见到江美兰立在沈战烈的旁边,沈战烈推着板车,上面放着煤炉子。
江美兰则是空手立在旁边,外面有些冷,她的脸色被吹的发白,不过看到江美舒过来的时候,江美兰还是高兴的。
“你怎么过来了?”
跑了过去,刚要拉着江美舒的手,意识到自己的手太凉了以后。
又把手缩回去了。
江美舒却不管,拉着她的手,一摸就是一阵冰冷,“怎么这么凉?”
江美兰不在意道,“吹的呗。”
“外面风大,不过我还好,沈战烈的手更凉。”
江美舒抬手摸了摸江美兰身上的衣服,“你还穿单衣。”
“这都只有十一二度了,你还穿单衣。”
就一件薄外套,里面连个绵都没有。
江美兰,“没事的。”
“我一天到晚都在炉子旁边忙活,不冷的。”
家里的棉花是定量的,她以前出嫁之前也都只有一件棉衣,那是大冷的时候才拿出来的穿的。
如今哪里穿棉衣的季节啊。
而且棉衣这种衣服,穿脏了还不好洗,她一天到晚围着锅炉转,根本干净不了。
江美舒有些生气,“那也不能穿单衣。”
“我回去找布票,你明天就去扯衣服,扯棉花,哪怕是做一套夹棉的也行。”
“不能穿单衣。”
这话一落,江美兰下意识地要说不要。
沈战烈却说,“姐,如果你能弄到布票和棉花,我们和你买。”
他们家如今攒了钱,但是布票和棉花太难买了。
根本弄不到,就是想做衣服都不容易。
江美兰不赞同沈战烈,这样向妹妹开口。
“别听沈战烈的,我们攒一攒也能有。”
她并不愿意让妹妹来,再次补贴她这个穷酸的家。
沈战烈是她自己要嫁的。
她不能拖着妹妹,拖着娘家来补贴她。
江美舒抿着唇,“等你攒到了,估计都要明年了。”
一个人一年就七尺布,这还是一年四季的衣服,随便做一套衣服都要七尺布了。
这怎么可能攒的到啊?
“我回去想下办法。”
江美舒要走,才想起来自己手里提着的还有东西,她转头把东西,一股脑的塞到江美兰的手里。
“工会那些人如今瞧我和梁厂长定亲了,所以都来和我的道歉,说是弥补以前对我的不好。”
这话一说,江美兰就明白了。
她以前在工会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虽然有个主任当姑姑,但是架不住她是个临时工。
工会就十三个编制,多一个都没有。
她又是关系户,大家都怕她突然起来,抢了别人的编制。
这也是正常。
利益关系使然。
只是,江美兰从来没想过,这些人有一天竟然会和“她”道歉。
只能说,权势确实动人。
以至于那些往日有利益冲突,会选择打压她的老同事,都开始捏着鼻子道歉了。
见江美兰不接。
江美舒突然问了一句,“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原谅他们吗?”
江美兰只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妹妹又钻牛角尖了,“为什么不原谅?”
“那些人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无非是大家利益冲突,所以才会来打压。”
“这个世界上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趋利避害。”
“他们是,我们也是。”
江美兰语重心长,“如果我换在他们的位置,我也会这样。”
“当看着那些人起来后,我同样也会去阿谀奉承。”
她看着妹妹,眼神认真,“美兰,我也是一个彻头彻尾会有私心的普通人。”
“也可以说是一个小人。”
江美兰对于自己的定位,从来都不是好人。
江美舒听到这话,瞬间安静了下去,“不,你不是。”
她条件反射的否认。
她的姐姐太好了。
她姐姐从来不是这种人。
江美兰笑了笑,“我是,只是我在你面前不是这样而已。”
她在沈战烈面前,用了一肚子的算计。
只是,妹妹不知道。
沈战烈也不知道而已。
“好了,这种事情不值得你烦恼,就像是那些人不值得你放在心上一样。”
江美兰笑地温柔,她拉着江美舒的手,“晚上留下来,吃我做的猪肝白菜汤好不好?”
“在给你烙两个葱油饼。”
“切点土豆丝进去,用着葱油饼卷着土豆丝。”
不得不说,江美兰是会勾引人的。
江美舒果然有些犹豫。
“留下来嘛,我这几天也赚了点小钱,留你下来吃顿饭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就是自己赚钱的好处了。
江美兰嫁到沈家来,几乎是说一不二的。
既没有难搞的婆媳关系。
丈夫也听她的。
日子穷点,但是对于江美兰来说,却没那么难熬。
江美舒晚上留在沈家吃饭,不回去自然要有人去江家打招呼的。
江美兰让沈银屏过去和江家带个话。
沈银屏刚好想去找,江小弟去问下功课上的事情。
二话不说就去了。
江美舒看自家姐姐,熟练使唤小姑子的样子,就知道她在这个家过的不错。
晚上在沈家吃了饭。
江美兰要送江美舒回去。
江美舒却觉得无所谓,就隔了一个胡同,自己吃完饭就跑回去了。
她到的时候。
王丽梅在剪喜字,就这段时间家里要办喜事了,这些小物件自然要准备起来了。
“回来了?”
江美舒嗯了一声。
“不是说了你姐家条件不好,你怎么还去你姐家吃饭了?”
江美舒,“姐让我留着,我就留着了。”
“就你这个老实性子。”
王丽梅抬手点了下她额头,“过来看看我剪的喜字成不成?”
江美舒看了过去,王丽梅的手很巧,剪出来的喜字很漂亮。
甚至,还有鸳鸯戏水。
都是活灵活现的。
“好看。”
“真好看。”
江美舒忍不住点头。
“我打算剪个二十张到三十张那样,到时候咱们家门,窗上都要贴。”
“还有柜子,以及那些搪瓷盆,搪瓷缸。”
“我都开始准备了。”
王丽梅这个母亲,当时说着只给一对搪瓷盆做陪嫁,但是说是这样说的。
她做的时候,却买了不少东西。
一对搪瓷盆。
一对搪瓷缸。
还有铁皮暖水壶。
清一水的碗筷。
这些她能买到的,能托关系弄到的,她都尽力去弄了。
“不过,棉花现在确实弄不到。”
她还想给闺女在陪嫁一条棉花被子,这在如今也是极为时髦的。
有了出嫁的棉花被,那去了婆家到了过冬的时候,也能被高看一眼的。
毕竟,我闺女盖自己的被子,不要你婆家的东西,你少来戳我闺女的脊梁骨。
也少来戳磨我的孩子。
“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去乡下,你姑婆家问一问,收一些棉花上来。”
提起这个。
江美舒便说,“若是能收到棉花和布料
了,给我姐也裁一身衣服呗。”
“我今儿的去看她,这么冷的天,她还穿的单衣。”
王丽梅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了下去,“你姐嫁到沈家,这是沈家该管她的事。”
要是以前的江美舒,肯定要生气,和王丽梅辩驳一句,难道她姐出嫁了就不是她的女儿吗?
如今,江美舒也知道她妈的性格了,就是刀子嘴。
实际上却是不一样。
她拉着对方的胳膊晃,“姐的脸都冻发白了,手也是。”
“妈,我手里有点小钱,我把钱给你,你去找乡下的姑婆问一问,能不能买到二两棉花回来,或者是不要布票的棉布也行。”
“给姐先裁一件这个天气能穿的衣服呗。”
“要你操心。”王丽梅恨恨道,“都嫁到沈家了,每天累死累活的跟头牛一样,沈家都不知道她穿的少了?”
“也不知道你姐是昏头了,还是怎么回事,非要嫁给沈战烈。”
以前,她极为看好的女婿,如今真成了一家人了。
她却觉得哪哪都不顺眼了。
江美舒抿着唇笑,“这还是你当初看好的女婿呢。”
王丽梅,“我瞎眼了。”
“算了,不提你姐了,你这段时间就要办好事了,妈不识字,我报一串名字,你帮我写个单子出来。”
“免得我置办起来的时候,给办漏了。”
“顺带把给你姐买棉花买棉布,也给写上去。”
江美舒笑盈盈地嗯了一声。
林巧玲突然说了一句,“妈,今年大乐也长高了,要不你去乡下买棉花布料的时候,给大丫头也买点。”
“做一件衣服,她能穿,下面两个小的也能穿。”
这就是个见缝插针的。
一点亏都不吃的。
王丽梅嗯了一声,“我看看吧,要是有多的钱和票,就给大乐也买一件。”
一个家的嚼用,给了这个不给那个,就是厚此薄彼。
林巧玲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但是江美舒看了过来,她到底是没在说话了。
有些顾忌着江美舒,马上就要和梁厂长结婚了。
之前又得罪过,到底是想弥补双方的关系的,想以后占便宜的。
所以,林巧玲微笑了下,转了话题,“美兰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她的福气,都出嫁了你还惦记着她。”
江美舒嗯了一声,不太想和林巧玲说话。
“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了。”
林巧玲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有些维持不住了。
等江美舒进去后。
林巧玲有些不忿,“妈,你看美舒。”
“我都示好了。”
王丽梅有些心疼,她把剪好的喜字收了起来,“你是有示好,但是你是抱着目的,抱着去占便宜才去示好。”
“巧玲,美舒不是傻子。”
一句话,拆穿了林巧玲的真面目。
她顿时不吭气了。
为了利益,可以忍。
为了利益,也可以哪怕是翻脸了,还是继续捧着脸去讨好。
这才是真正的林巧玲。
等她出去后。
王丽梅转头进了闺女的小房间,这个房间已经被收拾出来了。
另外一个床给了大乐和二乐,两姐妹把这个小床造的跟猪窝一样。
难怪小闺女白日里面,不爱待房间了。
因为,她还没出嫁。
这个房间里面属于她的东西,就在慢慢的减少了。
江美舒在收拾东西,她打算在出嫁之前,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到时候出嫁的那天,一起搬走的。
她走了。
这个房间才能腾出来,让江家的其他人住进来。
很无奈。
也很现实。
但是江美舒,不再是像当初那般激烈的去反抗。
她只会平静的接受。
母亲对她好。
但是母亲不是她一个人的母亲。
当认清楚这点后,她觉得心里也没那么难过。
因为她曾经拥有过百分百的母爱,她告诉自己,百分之七十,八十,也很好了。
见到母亲进来。
江美舒抬眸,白皙的面容上满是恬静,“妈,你怎么进来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床,让王丽梅坐下来。
王丽梅,“生气了?”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自从上次吵架后,母女二人似乎也不再,像是之前那般什么都说了。
而是多了一分拘谨。
互相在为对方让步。
江美舒摇头,“没有。”
“我在为姐姐打算。”
“她在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谁都没错。”
只是这个家太穷了,穷到一块布,一点棉花,都要去争抢的地步。
听到这话。
王丽梅有些涩然道,“长大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江美舒笑了笑,没接话。
“还有五天梁家人就要上门提亲了,你这边还有缺什么的吗?”
“和妈一起说了,妈这几天打算把市场都跑一跑。”
江美舒摇头,“没有的,基本不差什么东西了。”
大头的东西,梁家都准备了。
她这边只剩下安心备嫁了。
王丽梅听到这话,骤然沉默下去,“美舒,你不用和妈妈这般客气的。”
她的美舒以前从来不是这样。
江美舒想了想,想努力笑一下,但是却不好笑出来。
她只是低头,趴在王丽梅的肩膀上,看着屋内的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喃喃道,“妈,我还没出嫁,就已经快没有家了。”
那个曾经属于她的房间。
在不断的,一点点的塞满各种,不属于她和她姐的东西。
王丽梅听到这话,她骤然安静了下去,“对不住,美舒。”
她除了这个。
好像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美舒和美兰出嫁了。
房间先腾出来给大乐和二乐用,等他们稍微在大点。
也到了老幺幺娶媳妇的年龄了,这间房还是会被腾出来。
最终给老幺结婚娶媳妇用。
江美舒听到母亲的道歉,她咬着唇,沉默不语。
“我们女人都是这样的,娘家不是家,婆家才是。”
王丽梅摸着她头发,小声道,“你婆当年是这样。”
“我也是这样。”
“甚至你嫂子也是。”
这是传统的规矩。
江美舒想说不是,她想说后世的她就不是,她还没结婚,不止自己原来的房间被保留。
她的父母还给她买了新小窝。
但是她知道,她和王丽梅说了,她也不会懂。
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或许吧。”
*
梁家。
梁母回去后,便去动用各种人脉关系,去给未来儿媳妇小江,去找一个清闲又工资高的工作了。
只是,这种工作不好找。
她和沈明英说完后。
沈明英看了好一会自己的婆婆,“妈,你还是洗洗睡吧,这天底下要是有这种不忙,还工资高的工作,我都恨不得去换个工作了。”
“还轮得到介绍给小江啊?”
这——
梁母不死心,“也不一定呢,我去等下秋润,问问他单位有没有这种好工作。”
“给小江换个工作。”
“做什么临时工啊,我都看到了那些同事孤立她呢,大家都是聚在一块吃饭,就小江一个人坐在窗户那孤零零的,多可怜。”
沈明英心说。
这感情好。
她婆婆去为难小叔子。
起码不来难为她。
沈明英要走的时候,
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兜里面掏出来了两张电影票。
“对了,我们百货大楼分了两张电影票,你给秋润呗,让他和小江去看电影。”
这个,梁母倒是没拒绝,果断的收了下来。
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和未来儿媳妇,确实要培养下感情。
她索性吃了饭,就去隔壁儿子家了,家里有个电视机,梁锐又不乐意看。
梁母便端了一盘子瓜子过去,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顺便在等这儿子下班。
只是。
她从七点半等到十点半。
终于把儿子等回来了。
梁母倒是习惯了,有电视看着,她倒是没觉得有多困。
所以,当梁秋润一回来,她立马就站了起来,“秋润啊,你回来了。”
梁秋润点头。
“你这里有没有工资高,又清闲的工作,给小江换一个啊?”
梁秋润,“?”
“母亲,你要不要听下,你在说什么?”
“我咋不知道了?”梁母振振有词,“我要你找一个工资高,又清闲,适合小江躲懒的工作,能找到吗?”
梁秋润,“不能。”
这天地下万万没有这种好事的。
梁母一脸失望地看着他。
梁秋润叹口气,“母亲,我是厂长,位置够高吧?工资够高吧?你觉得我闲吗?”
这天底下哪里有工资高,还清闲的工作啊。
梁母,“我不管,反正你要给我找,我可不愿意去看到小江,再去当临时工了,被人排挤,多可怜啊。”
“你要是不找,我就天天去办公室找你陪我玩。”
梁秋润,“……”
梁母说完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正事还没做。
从口袋里面掏出两张电影票递过去,“你二嫂给的,说是明天电影制片厂那边新上映了草原儿女,特别适合你们这种年轻人去看。”
“记得带小江去看。”
梁秋润看着那电影票,并不接。
梁母,“你怎么不要啊?”
梁秋润摸了摸鼻子,温润的脸上满是抗拒,“母亲,我明天要去津市出差。”
“没空。”
这话一落。
梁母顿时怒了,“让你给小江找个清闲工资高的工作,你做不到。”
“让你明天陪小江去看电影,你还做不到。”
“梁秋润。”梁母冷笑,“你别逼我,雇别的男人去陪你老婆看电影。”
“你也不想还没结婚,就头上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