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锐有些不服气,江美舒才几岁啊,张口妈闭口妈的。只是,还不等他吱声,江美舒就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走不走?”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但是这会看着“儿子”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暴脾气。
这应该是当妈都会有的眼神。
梁锐顿时不敢吱声了。
“走。”
乖巧的不行,没有任何反抗。
江美舒在前面领路,人太多了,尤其是下火车的时候,人挤人不说,江美舒的个子又小,几乎都要被行人给淹没了去。
梁锐看在眼里,默默的从最后面挤到江美舒的前面,回头牵着她的袖子,“跟着我。”
江美舒愣了下,还没说些什么,梁锐就已经顶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了大半行人的拥挤。
江美舒抬头看着他的清瘦的背影,抿着唇,好一会都说不出话。
抵达到连市后,江美舒他们没有直接去罐头厂,找吴同志,而是先去附近的招待所,开了两间房。
江美舒一间房,梁锐和沈战烈一间。她晓得沈战烈昨晚上一宿没睡,所以特意找到沈战烈,“我们只是找吴同志探探底,还不一定今天就谈生意,要不你先休息休息?”
“一起。”
沈战烈言简意赅。
江美舒见他坚持,便不再勉强,“那行吧。”
三人收拾妥当后,江美舒拿着梁秋润给她的那个地址,找到了罐头厂的吴同志。
也是巧。
吴同志就是罐头厂销售科的人,只是当年他还只是销售科的一位普通科员,如今已经升为了销售科科长。
“就是你们找我?”
吴科长上下打量了下江美舒和梁锐,这二人看着都太年轻了,不像是来做生意的人。
倒是沈战烈一身凶神恶煞的样子,瞧着还蛮稳重。不过严格算起来,他们三个都不像是生意人啊。
“吴同志吗?我是江美舒。”
江美舒伸手去握手,“我家老梁介绍我来的,说是我来罐头厂,来找吴同志一准没错。”
吴科长提前是被打了招呼了,他笑容满面,“梁厂长还能记得我,那是我的福气啊。”
他在前面领路,“听说梁厂长从黑省调任回首都了?”
这种拉关系的时候,江美舒自然是懂的,就算是不懂,和梁秋润在一块这么久,也被教会了不少。
她笑了笑,眸色清淡,“是啊,我们家老梁现在在首都肉联厂任职,他还说了,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和吴同志你喝酒。毕竟,你们当年在黑省的时候,可是雪地里面聊心事,把酒夜谈。”
提起过去,吴科长的神色一下子带着几分光亮,他有些激动,“没想到梁厂长还记得啊,真是没想到啊。”
在吴科长看来,能被梁秋润记住这么多年,这绝对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你们这次来?”
江美舒,“连市罐头厂出名啊,我们特意从首都慕名而来。”
一句话把吴科长给捧的高高的,要知道以前他们只有去首都慕名的份,还从未被首都的单位慕名。
这不就一下子高光了吗?
吴科长的嘴角都要扯到后后牙槽啊。
他笑容真诚,“那感情好,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罐头厂。”
“你们这次来是采购还是学习?”
江美舒,“采购和学习两不误。”
这话回答的巧妙。她也是没办法了,这不还没接到通知吗?还不确定罐头厂那边十一号,会不会失火,所以只能先打探消息咯。
吴科长听到这话,却有些拿不准了。
“你们这次是代表首都肉联厂来的?”他是知道的梁秋润,如今任职在肉联厂。
江美舒摇头,“不是,我们是代表首都百货大楼来采购的。”
她把二嫂给她的采购证拿了出来,首都百货大楼采购证,盖了鲜红的公章。
吴科长看到这个采购证后,眼神立马变了,“您是代表首都百货大楼来的啊?”
要知道首都百货大楼这几个字,就是在全国都是有分量的。他们连市罐头厂的货,一直都想进首都百货大楼,但是进不去,不是货不行,而是地区保护制度。
首都的罐头便由首都罐头厂垄断。
除非到了春节中秋节这种大节日,首都罐头厂的供应量跟不上去了,这才会从他们的手里漏出一些订单,匀给他们周边的这些厂子。
对于连市罐头厂来说,首都百货大楼几个字,就宛若是镶金边的佛像一样,只能高高仰望,不可亵渎。
可是如今首都百货大楼采购科的人,却来了他们连市罐头厂做考察学习,怕是还要采购吧。
一想到这里,吴科长就激动了起来,“江同志,走走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连市罐头厂的生产线,我可以非常自豪的告诉你们,整个沿海地区只有我们的罐头厂,规模是最大的,品种是最多的,产量是最高的。”
江美舒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点头温和道,“那就麻烦吴科长。”
她也是进来后,才知道吴同志已经升为科长了。
一行人直接去了生产车间,只见到一边工人同志在处理橘子,新鲜的橘子被扒开皮,只留下果肉来。
另外一边是机器在封罐,当糖水蜜桔罐头被装满后,上面的机器很自然的给封口压罐。
一瓶瓶罐头就这样像是流水线一样,被生产了出来。
江美舒看的叹为观止,“原来罐头是这样做出来的。”
吴科长,“是,现在正值八月中秋节日,也是橘子成熟的季节,我们这里现在生产的罐头,最主要的就是橘子,等到十月份的时候,苹果就会大上市,到时候我们生产的就是苹果罐头。”
“那黄桃罐头呢?”
“黄桃罐头现在就有,不过已经步入尾声了。”
吴科长带着江美舒去看他们仓库,“这些便是我们在七月的时候,积攒下来的大批黄桃,这些都已经做成了黄桃罐头,用来应对节假日,以及春节的供需。”
“现在黄桃只剩下几千斤那样,进入了尾声,所以我们只有一个机器在做黄桃罐头,剩下的十几个机器,全部都在储存橘子罐头。”
他们罐头厂做的罐头,都是应季的。
江美舒看完了,心里便有数了,“南方的那些水果罐头有吗?”
“例如荔枝罐头,菠萝罐头?”
这话问的吴科长一愣,“没想到江同志你还知道这些啊。”
“我们之前做过,但是在储存和成本上都比较高,在加上销量不好,这些产线便逐渐被淘汰了。”
江美舒,“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怎么市场上卖的罐头,基本上都是黄桃罐头和橘子罐头两种,就连苹果罐头都是不多的。
“不知道如果我们要进货的话,这边价格能给到多少?”江美舒试探地问了一句。
“这要看出货量的。”吴科长说的很直白,“你们这边要的越多,我给你的进货价就能越低,但是这个低也是有限度的,只能说肯定要比首都罐头厂的价格低。”
江美舒试探了下,“能有多低?”
吴科长想试探她的底线,她想试探吴科长的底线。
双方就这样拉扯着。
最后,吴科长到底是想保住首都百货大楼,这个金字招牌或者说是金子销售渠道。
他让步,“正常来说我们一瓶罐头的出货成本价是三毛五。”
江美舒迅速盘算起来,罐头对外销售价格一般都是在,七毛到八毛一瓶那样,如果遇到节假日可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提升个三分到五分。
按照这样的出货成本,那供销社和百货大楼卖一瓶罐头出去,最少都有一倍的利润啊。
她哪里知道人家罐头厂,做成一瓶罐头的成本,就算是摊上人工和机器厂房这些,一瓶也才八分钱。
这样算下来,罐头厂的毛利率才是最高的。
“那非正常的价格,或者是大量货的价格是多少?”
江美舒单刀直入。
“我们手里有一批库存的罐头,是今年五月份做的黄桃罐头,这批货原本准备屯到过年卖的,你也知道大家都喜欢过年的时候,买黄桃罐头,但是这不还没过年吗?”
“而且罐头的日期也比较靠前,严格来说还有一个半月就过期了,你要是想要便宜价格的话,这一批货我能给你到三毛钱一瓶。”
江美舒摇头,“高了。”
砍价看的实在。
吴科长,“那你想给多少?”
江美舒,“两毛三。”
“吴科长你要知道这是一批临期罐头,如果我不要的话,到了一个半月后,你们这批罐头就报废了。”
吴科长,“我们也能便宜卖出去。”
“但你们是零售比较费脑子,卖给我就不一样了,给我的话,我们一个单位就能全部吃下。”
“这样可以给贵单位,节省下来打量的时间和空间成本,让你们嫩再去生产新的罐头。”
“是这个道理。”吴科长说,“但是你给的价格太低了,这个价格我做不了主。”
江美舒试探道,“可以上报吗?”她瞧着四周没人,便顺势塞了个提前准备好的红包过去。
十张大团结整整一百元,她的这个动作让梁锐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是说先考察吗?
确定了火灾之后,才做买卖,这什么都还没确定,她怎么就塞了红包啊。
江美舒佯装没有看到梁锐的惊讶,她朝着吴科长笑了笑,“吴科长这边看看能不能通融下?”
吴科长捏着那红包的厚度,牙齿一咬,“成,我去找人问问。”说完这话,那红包就顺势塞到了口袋里面,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顿。
而且还是效率惊人,收了红包就出去找人活动了。
他一走,偌大的车间只有机器的轰鸣声,梁锐瞧着四周没人过来,他拽了拽江美舒的袖子,“不是说要十一号在确认,要不要做这笔买卖吗?怎么你就提前确认了?”
江美舒叹口气,“做生意讲究随机应变,就算是十一号没有火灾,这一笔买卖我们依然可以做。”
“知道为什么吗?”
梁锐显然是做生意的外行人,他懂,但是却没那么懂。
江美舒小声道,“三毛钱一下的罐头,闭眼入。”
“有多少我们吃多少,就算是没有火灾,这批货我们照样能出去。”因为成本价低,售价就能低,这也就造成了,货根本不愁卖。
这才是她直接了当给对方塞红包的原因,不管十一号有没有火灾,这批货江美舒都吃定了。
梁锐呆了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江美舒一样,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性格软绵的小妈,竟然有如此果断的时候。
旁边的沈战烈一直都是未出声的,但在听到江美舒说的这话后,他跟着点头,“姐,你做的对。”
“这批货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拿下。”
这么便宜的本,但凡是把货运回去,他们就发财了。
江美舒意外地看了一眼沈战烈,但是转念一想,沈战烈这人上辈子可是首富的,自然是不缺这点眼光的。
她点头嗯了一声,“你们心里的底价是多少?”
沈战烈和梁锐对视了一眼,梁锐没说话,这和他以前接触的东西都不一样,他选择多听。
而沈战烈开口了,“两毛五。”
“一瓶罐头的成本如果能压到两毛五,这批货在我们手里最少能翻一倍。”
就算是没有火灾,也能翻一倍。
江美舒点头,“我的成本底价也是两毛五。”正要说些什么,吴科长带着一个人过来了,“这位是我们销售科的陈主任,我和他已经商量过了。”
“如果是临期的罐头,最低可以给你们两毛八。”
江美舒摇头,“两毛五。”
“吴科长,临期罐头我们运送到首都也需要时间,而且我们还要保证这一大批货,要在一个半月内全部销售出去,你也知道这是个非常困难的事情,吴科长,你也给我们一点活路不是?”
吴科长和陈科长对视了一眼,其实吴科长是副科长,陈科长才是拍板的那个人。
“两毛六。”过来一直没开口的陈科长说,“两毛六是我们最低的价格了,如果在低于这个价格,我们宁可不卖。”
这等于说是对方的底价了。
江美舒瞬间就做了决定,“两毛六就两毛六,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临期的罐头?”
“我带你们去看看。”
陈科长打头,吴科长在后面朝着江美舒,竖起来大拇指,压低了嗓音,“你真牛,在我们铁公鸡面前都能拔两根毛。”
江美舒微笑。
她心说这比她心理价位还要高一分呢,不过这种时候,为了想要人家的货,高一分就高一分了。
江美舒不说话,在吴科长的眼里,越发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在他看来梁秋润是个厉害的。
没想到,他娶了个媳妇,竟然也这么厉害。
想到这里,吴科长对待江美舒的态度,越发慎重了几分。
到了仓库后,江美舒看着那一大仓库的黄桃罐头,懵了下,要知道这仓库是那种双开门的大仓库,从最下面到最上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全部都是黄桃罐头。
密密麻麻的几乎数不清楚。
“这里有多少罐黄桃罐头?”
这个事情吴科长和陈科长还真不知道,两人去问仓库管理员。
仓库管理员拿出了一个库存本,“这里一共有四万六千三百五十瓶。”
这是库存货没能卖出去的,后面新上市了橘子罐头后,瞬间把黄桃罐头的销售空间给暂时挤压了下去。不过,从长远来看,黄桃罐头的销售数量还是要比橘子罐头高的。
江美舒迅速盘算起来,“那这一仓库的货就要一万二千多块?”
“是。”
仓库管理员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要知道她连算盘都还没打明白呢,对方就已经报价了。
江美舒,“我们去检查下货物。”
“这个没问题。”
仓库管理员在前面带路,“这些全部都是今年四月份生产的,你可以看下日期,每一瓶罐头盖子上都印的有。”
江美舒随机抽选了二十多瓶,基本上生产日期都差不多,是四月二十号左右的。
如今已经八月九号了,选下来也才四个多月的日期,不过,现在罐头的保质期是半年。
难怪说是临期的罐头,还有不到一个半月,若是卖不出去,这批罐头怕是要砸手里了。
江美舒检查完,发现货物没问题,她便点了点头,“那就要这批货了。”
“一会让财务给我开个单子,我这边去取钱。”
“另外,这边还有橘子罐头吗?”
“有啊。”吴科长立马接了过去,“我们现在主力生产的就是橘子罐头。”
“这个有临期的吗?”江美舒问了一句。
看来,她还想捡便宜了。
吴科长苦笑了一声,“这橘子才上市不到一个月,怎么会有临期的,这些都是新生产的。”
“多少钱一罐?”
“三毛五,这个是按照市场价的。”
江美舒听完,她摇摇头,“能不能便宜点?”
“你看我直接要了你一万多的货,若是你便宜点。”她微笑,忽悠人,“我们下次还找你合作。”
“吴科长,你可
别忘记了,首都百货大楼的出货量有多恐怖了。”
这——
吴科长确实心动了,只是他没这个权利啊,只能去看陈科长。
陈科长想了想,“三毛二,一瓶给你少三分钱,这是底线。”
在少他们也不用做生意了。
江美舒,“三毛二就三毛二。”
她算了一笔账,“给我留——”她原本想说要一万罐的,但是这才想到,她来的时候手里拢共才带了一万四。
还不算路费车费,以及塞的红包钱,招待费。在加上之前还要了一万二的货,手里满打满算最多只能要五千罐了。
她有些可惜,“那在给我来五千罐吧。”
这几乎是她手里所有的资金了,全部都砸在了这批货上。
“成。”
吴科长喜滋滋道,“那我现在去找财务科给你开单。”
江美舒点头,“梁锐,你去看着开单。”
“沈战烈,你跟我去一趟合作社。”
她来的时候就取了一千块,这会要动真格的了。自然要去合作社取钱的,沈战烈一直在外面做生意,他自然是知道这些,所以对于江美舒的要求,他也极为配合。
不过,也是因为来之前,媳妇江美兰给他交代了,一切全部都听江美舒的。
只是,江美舒取钱的金额有些大,一连着跑了三家合作社,这才取一万三出来。
这年头最大面额的就是十块钱,大团结,一百块面额的纸币还没有出现。
所以他们只能拿麻袋装钱,一三万的现金足足装了一大麻袋。沈战烈在封口的位置,直接用着麻绳装了起来,就那样扛在肩膀上,出了合作社。
反正出去后,任谁也想不到,那麻袋里面装的都是钱。
拿着钱去了罐头厂后。
梁锐这边已经和财务科开好单据了,就差付钱了。江美舒来的正是时候,双方把钱一点清,立马把收款单和采购凭证,一起给开了出来。
等从办公室出来之后。
吴同志脸上的笑容都没落下过,“江同志啊,这加起来五万多瓶罐头,你们打算怎么回首都啊?”
这可是一大批货啊。
要是路上出点问题,那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江美舒,“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请了运输队的一起。”
吴同志觉得意外,不过又觉得正常。这不愧是首都百货大楼的啊,竟然还养得起单独的运输队。
他哪里知道。
江美舒和梁锐这是投机取巧,只请了运输队的两个师傅。
只是这些江美舒自然不好和吴同志说的,和人做生意,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包装的厉害点。
她朝着吴同志说道,“我们师傅一会来了,还请吴同志和门卫说一声,放车子进来,我们好装货。”
吴同志,“这是自然。”
司机师傅来的很快,这边刚把钱给付完,那边司机师傅就开着俩大货车来了。
停在仓库门口,便开始装货起来。
他们这边一共四个人,两个司机师傅,外加沈战烈和梁锐,这四个人都是干活的好手。
五万多瓶罐头一个多小时,就全部装车结束了。
江美舒原本还说,在招待所住一天的,结果,这还不到下午就全部解决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回招待所歇一晚上,还是现在就走?”
梁锐去问江美舒。
江美舒,“这么多货压在身上,不歇了,现在就走。”
“回去把招待所的房间给退了。”
梁锐嗳了一声,等把连市的一切弄完。
一行人便上了车子,回城的路上,他们没坐火车,而是选择跟车,实在是这批货直接相当于,他们三方所有的全部身家了,自然要看好,不能出半点纰漏。
江美舒和梁锐坐在副驾驶上,沈战烈则是在后面的车斗子里面,和罐头一起睡觉起来。
从连市到首都一共九百多公里。
开了足足两天。
九号的晚上他们从连市出发,十一号的晚上,他们才抵达到了首都百货大楼。
货刚放在百货大楼的门口。
不远处,罐头厂的方向就传来一阵惊天的火势,直冲云霄。
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住了。
“罐头厂、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