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泰的分红被江美舒给存到银行了,三点五的利息,说实话光一年的利息都够普通人家,一年不吃不喝的工资了。
除去梁秋润给的分红,江美舒自己的事业也是两头开花,服装厂陆续在进账,摆地摊也在进账。
陆陆续续也有四万多块,截止到目前,江美舒账上的存款已经直逼三十万。要知道这是七七年的三十万。
在大家还以万元户为傲的时候,江美舒早已经超过万元户,进入十万元户。
七七年九月初,江美舒便着手开始招人了,打算代替梁锐和梁风,让他们单独抽出时间来,去复习。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到了十月份,会恢复高考,这是梁锐和梁风为数不多,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当然,他们现在也不差就是了。
只是,七七界第一批大学生含金量太高了。如果江美舒不知道就算了,她既然知道,自然是希望对方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的。
所以在梁锐和梁风结束了一天摆摊后,江美舒便在家里等着他们,见他们一进来,她便迎了过去,“我找了小徐过去接你们的班,这几天你们带带他,合适的话,小徐就去摆摊,你们回来。”
这话一落,梁锐和梁风顿时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梁风开口的,“小婶,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吗?”
“你要这样换了我们。”
江美舒摇头,“不是,我听人说好像要恢复高考了,所以想让你们把时间抽出来,专门在家复习。”
这话一落,梁锐一愣,顺势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你是听谁说的?”
江美舒故作镇定,“还不是首都传来的消息,我看以前被打上臭老九的老师,都开始回到工作岗位的,我便这样猜的。”
“你们若是信我,就回来开始好好复习。”
梁锐没说话,低头擦着汗,九月的羊城最是闷热的,光站在屋内这一会,豆大的汗珠就跟着滚落下来。
“我们能一边复习,一边摆摊吗?”是梁风问出来的,“上午人不多,我们上午复习,中午过去摆摊,中午到下午四点多中间也没人,我们也可以复习,到了晚上忙完那五个小时,回来之后我们在继续复习。”
怕江美舒拒绝他们,梁风说的干脆,“小婶,你放心,我肯定会监督梁锐的,不让他偷懒。”
“那你们时间够吗?”
梁风,“够的,我们才停课两个月呢,现在复习也不过是把之前的课程给捡回来。”
“你让我们带书本过来,我和梁锐都带了,你放心,我们摆摊肯定不会影响学习的。”
江美舒相信梁风,但是她不相信梁锐,她下意识地去看梁锐,梁锐站在雕花的走廊道下,他勾着头,桃花眼微敛着,细细长长的睫毛扬起,跟小扇子一样密集,“我也能做到。”
这是承诺。
江美舒看了他好一会,“我希望你们不要本末倒置,因为摆摊而耽误高考。”
“摆摊什么时候都能摆,但是高考只有一次。”
梁锐收敛了身上吊儿郎当的气息,整个人都跟着站直了几分,他嗯了一声,“我晓得。”
“那明天小徐会去摊位,你们多带带他,到时候你们忙起来顾不上的时候,小徐便要顶上。”
小徐是沈银屏介绍过来的小姐妹,也是她在摊子上认识的,说是个苦命的,帮她大娘摆摊,但是对方却不给工资。
甚至连饭都不给吃饱。
之前沈银屏见小徐可怜,便把自己的饭菜分给过小徐,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沈银屏离开后,担心摊子上没人负责,便给江美舒介绍了小徐。
被她这么一喊,小徐怯生生地站了出来,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一个,像是麻杆一样。
梁锐吊着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我认识你,上次还抢了我两个客户。”
小徐都快急哭了,眼眶通红,“不是我要抢的,是我大娘要我抢,我不抢她就不给我饭吃。”
小姑娘年纪不大,估计也才十八九岁,面皮子嫩,胆子也小,被梁锐这一句话都给吓哭了去。
江美舒恨恨地抬手拍了他一巴掌,“你在吓唬小徐,等你们走了,我摊位谁来管?”
梁锐这才收起了自己凶神恶煞的面孔,他掰着指头,咔嚓咔嚓响,“你以后要是来我们摊位的话,那就是自己人,放心吧,我不会欺负自己人。”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小徐更不放心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看的江美舒心发慌,“别哭了,他跟你开玩笑呢。”
小徐红着眼嗯了一声,提出告辞。
江美舒,“你有住的地方没?”
小徐之所以能被沈银屏挖走,最主要还是沈银屏承诺,如果小徐来他们摊子上,就包吃住。
小徐摇摇头,“没呢。”
“我打算先去银屏那凑合一晚上。”
江美舒揉了揉眉心,“你今天先住这里,明天吧,我带你去我妈他们,那边还能给你支个床,到时候你把你妹妹一起带过去。”
小徐一听,立马就要给江美舒磕头,这可把江美舒给吓了一跳,“可别。”
“新人新事新社会,现在不讲究这套,你好好的去给我卖货就行了。”
小徐点点头,眼泪又跟着下来了。
活脱脱跟水做的一样。
等小徐去休息了,江美舒有些发愁,“她这样去摊位上能行吗?”
别顾客过来声音大点,就把她给吓哭了。
梁锐一听,嗤了一声,“你是没看到她卖货的时候,疯狂抢客户的样子,和现在楚楚可怜,动不动就哭的样子,简直是两类人。”
“有她在摊位上,你放心吧。”
“她是下了摊位林黛玉,上了摊位鲁智深,有她在保管别人抢不过你。”
江美舒是没见过小徐摆摊,但是听梁锐这一说,她倒是有些好奇了。
“我明天去看看。”
她说到做到,等第二天跟着去摊位看了以后,她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梁锐会这样说了,上了摊位鲁智深。
基本上从小徐摊位面前,经过的顾客,都会被她用各种办法留下来。不止如此,她虽然没有沈银屏的嘴皮子,但是小徐生得好啊,白白净净,瘦瘦弱弱,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见人要走,便怯生生地喊,“这位大哥,我这货没卖完,回去又要挨打,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得。
被她这么一阵输出,几乎路过他们摊位的人,多少都带货了。
甭管带多带少,人家小徐都卖出去了。
这让江美舒看的叹为观止。
旁边的梁锐一边看书,一边调侃她,“你不管管?”
他记得江美舒是那种,比较喜欢直来直往的人。像小徐这种手段,根本不能入江美舒的眼。
江美舒看了他一眼,“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说这话,小徐的大娘来了,江美舒看了她一眼,便把梁锐这个汹汹的少年给拉了出来。
梁锐也不负她所望,站出来就那样像是小塔一样,挡在小徐面前,“你干啥?”
一口地道的东北大碴子。
反正听着挺唬人。
小徐大娘是个欺软怕硬的货,冲着小徐就嚷嚷,“你赶紧给我滚过来,你在哪家干活,你都忘记了是吗?”
小徐被这么一喊,气的眼泪又下来了,梁锐拦在小徐的面前,“她现在是我们摊子的人了,你想让她回去也行。”
“她和我妈签了三倍违约金,你先拿一千块出来,我自然把人还你。”
小徐大娘哪里拿的出来,到最后骂骂咧咧走了,她是有,但是她舍不得花在小徐这个赔钱货身上。
找茬的走了,小徐抽抽搭搭的朝着梁锐道谢,梁锐无所谓的摆手,“你是我们摊子的人,我们自然要保护你。”
“想报答我也简单,争取多卖货。”
小徐听了这话,垂着的头仰起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没人知道,这会的小徐在想什么。
因为有小徐这个王炸在,摊位基本上不用江美舒,他们操心太多。
基本上就是江美舒守着摊,梁锐和梁风一边看书,一边摆摊,高中课程两人才学过,相当于重新在捡起来一样。
只是看书的时候,梁锐一直嘀咕,“真的会恢复高考吗?”
他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啊。
梁风比他稳重许多,“管他高考不高考,你仔细复习就是了。”
梁锐一想也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就看数学书,只是他的成绩比不上梁风,有许多地方看不懂,便让梁风给他讲。
旁边的小徐看到了,特别羡慕,“你们都是文化人。”
梁锐听了嘴贱的来了一句,“你不是啊?”
他瞧着小徐算账还蛮厉害。
“不是。”
小徐摇头,脸色黯然,“我读了小学三年级,我爸妈死了,我就在也没读过书了。”
这话说的,梁锐张了张嘴,竟然罕见的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小徐。小徐反而比他随意多了,“没事,反正也过去了。”
梁锐干巴巴地来了一句,“节哀。”
呆头鹅一样。
让小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伸手,“我叫徐娇娇。”
很不错的名字。
梁锐犹豫了下,也伸手,“我叫梁锐。”
“你喊我徐娇,或者是徐娇娇都行,我问你喊梁锐哥吧。”
梁锐生得人高马大,足足比徐娇娇高出一个头来。
梁锐嗯了一声,“你问我喊哥,以后我罩着你。”
这话说的,徐娇娇抿着唇笑,笑得特别好看,这让梁锐有些不好意思,抓抓头拿着课本去旁边看书去了。
倒是梁风盯着徐娇娇,“梁锐不谈恋爱,你别这样对他笑。”
这话一落,徐娇娇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我没有这意思。”
梁风无所谓,“管你什么意思,反正别对他这样笑就是了。”身为
梁锐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可太清楚梁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了。
徐娇娇羞耻地嗯了一声,小声道,“我有喜欢的人。”
“我才不喜欢梁锐那样的。”
脾气又臭,人也凶。
她喜欢人是她邻居家的哥哥,脾气很好的,还很温柔,哪里像是梁锐这样,臭脾气一个。
梁风不以为意,“反正你不要喜欢梁锐就是了。”
在这一刻,他真的有点当哥哥的样子了。
江美舒在旁边看着没说话,过了一会,梁锐又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了,过来问梁风,顺口问了一句,“你和她说什么?”
这个她指着的是徐娇娇。
“没什么。”梁风转移了话题,“你有哪个题目不会做?”
梁锐把课本递过去,“这个公式我又忘记了。”
梁风认命的再次教了起来。
旁边的徐娇娇听到动静,想要开口,但是又碍于梁风之间的警告,只能本本分分的卖货。
等晚上收摊的时候,徐娇娇突然来了一句,“你们怎么不去我们夜大?”
这话说的,梁风和梁锐对视了一眼,“去夜大做什么?”
“我看你们拿的是高中课本,我陈清哥在夜大教书,他教的可好了,肯定能教你们。”
梁风皱眉。
梁锐来了兴趣,“你陈清哥哥看的懂,我们的课本吗?”
这话说的,徐娇不高兴了,“我陈清哥哥可是大学毕业,他肯定看的懂。”
“你瞧不起谁呢。”
那么胆小的一个姑娘,却在提起陈清的时候,胆子都大了几分,甚至都敢去反驳梁锐了。
梁锐觉得奇怪,倒是江美舒问了一句,“夜大有开高中辅导班吗?”
“有呢。”
徐娇娇回答的干脆,“我陈清哥哥当初可是状元呢,他毕业后为了陈阿姨才回羊城夜大的,本来按照他的资历应该去教扫盲班的,但是校长说他有能力,便让他去教高中了。”
“他们夜大现在和高中在一起上课呢。”
因着喜欢陈清,所以徐娇娇对陈清的一切都清楚。
江美舒听了,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问道,“你能帮我们介绍下吗?”
听着她还相信了。
梁锐顿时急了,“你怎么还信她啊,有梁风给我补课就够了。”
江美舒看了他一眼,“如果梁风也不会呢?”
他们这里能教梁锐和梁风的到底是少,这些年下来江美舒,把自己当年学的高中课本知识,早都还给老师了。
至于梁秋润,他也是差不多的。
江美舒这话一问,梁锐倒是不在开口了。
她朝着徐娇娇说,“麻烦你牵头帮我们介绍下,事成了姐到时候发你一个红包。”
徐娇娇也想去看陈清呢,她便点头,“我晚上带你们去。”
还真说到做到,等收摊后,徐娇娇领着江美舒他们,回了她大娘家隔壁的小院子。
她没敢去敲徐家大娘的门,而是悄悄地敲开了陈家的门。
过了一会,陈清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出来开门,在看到是徐娇娇后,他愣了下,喊了一声,“娇娇,你怎么来了?”
“你大娘又打你了吗?”
显然在教书的陈清,并不知道徐娇娇已经脱离了,她大娘一家的魔抓。
她摇头,“陈清哥哥,我把我老板的——”儿子这两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便改了话锋,“我认识的人想去夜大读高中,上辅导班,你能收下他们吗?”
陈清这才看向徐娇娇身后的人。
也就是江美舒和梁锐他们,他在看江美舒,江美舒也在看他,陈清看着很年轻,瞧着二十五六那样,皮肤白皙,五官清俊,穿着一席青色长衫,自带一股温柔文雅的模样。
难怪徐娇娇提起他,会有些脸红,也难怪徐娇娇看不上梁锐了。
比起徐清这么一个成熟温柔,清俊秀雅的人,梁锐就像是生瓜蛋子了,确实比不上,比不上。
“陈同志。”
江美舒率先开口,“这两位是我家孩子,他们最近在复习高中功课,不知道您这边能不能,收下他们?”
“在您家补习,或者是去夜校补习都行。”
陈清斟酌了片刻,“都进来吧。”
陈家很是清贫,当然了,如果不清贫也不会和人挤在这种小院子了。院子不大,但是收拾的分外干净。
江美舒心说,她很少看到这样干净整洁的男同志了。
见他们都进来后。
陈清犹豫了好一会,这才开口,“如果来我家补课,我可以按照夜大一半的费用收费。”
这是要开小灶了。
江美舒挑眉,“那是多少?”
陈清,“一人一个月十块钱。”
他似乎不擅长和人讨价还价,光提起来就有些脸红,显然是个地道的文人。
江美舒心说,这年头的补课老师真便宜啊。
这可是状元啊。
一个月十块钱。
见江美舒不开口,陈清斟酌了下,“如果你们嫌弃太贵,八块也行。”
他现在确实缺钱。
“十块吧。”
江美舒直接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这俩孩子都交给你了。”
她当场付了是四十块钱,“这是他们两个月的补课费,后面如果还要在补课,我在来付钱。 ”
陈清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江美舒给钱给的这么干脆,“你不先试用下?看看我教的好不好,免得——”亏钱。
江美舒笑了笑,“小徐可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既然她说你好,你肯定好。”
“是不是啊,陈状元。”
这话打趣的陈清有些面红,不过这人温柔是骨子里面的,他只是含蓄地点头,“您既然把他们交给我,我肯定会好好教他们的。”
江美舒嗯了一声,拽过梁锐和梁风,“还不来拜见你们的老师。”
梁风还好,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陈老师。”
轮到梁锐的时候,这人一身反骨,“你行不行啊,我们可是首都来的,底子都不差的,要是不行的话,我们就趁早走了。”
面对专业课的挑衅,陈清很是冷静,他白皙的面容上满是自信,“如果我教的不好,全额退学费。”
一句话噎的梁锐没话说。
只是等他们都落定后,陈清有些疑惑,“现在又不高考,江同志让他们补习做什么?”
江美舒总不能说,下个月恢复高考的消息就出来了吧。
“为以后参加高考做准备,本来就是高二的毕业生了,在把课本丢下去,怕是把课本上的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这个理由倒是正常,陈清也没有多问,“以后你们每天下午六点半过来,我给你们补到十点半。”
“每天补四个小时。”
梁风嗯了一声,拽了下梁锐的袖子,梁锐也才嗯了一声。
见双方谈妥后。
江美舒便提出告辞,陈清出来送他们,灯光下,他身姿颀长,面容白皙,唯独一双眼睛很是温柔。
还有些似曾相识。
这让江美舒熟悉,但是却又想不起来。
一直到离开后,她才突然道,“梁锐,你有没有觉得陈清长得有些熟悉啊。”
梁锐酸溜溜道,“我看你是觉得人家长得好,就觉得人家熟悉了,蒋美兰,你这话敢当我爸面说不?”
江美舒听的生气,一巴掌拍在梁锐的肩膀上,“你这死孩子,想哪里去了?”
她去问梁风,“你没有觉得他有些熟悉?”
梁风仔细想了下,“是有点熟悉。”
“陈老师的眼睛和乔家辉的眼睛一模一样。”
*
陈家。
徐娇娇没急着离开,而是留在陈家帮忙,在看到陈清来回一盆一盆端水的时候,她有些担忧,“陈清哥哥,陈姨还没好些吗?”
陈清是个父不详的孩子,所以他从小便随母姓。
陈清嗯了一声,熟练的给陈母擦洗完脸,以及把嘴巴周围的黑色药渣给清理干净,“还是老样子。”
“对了娇娇。”陈清清理了盆,连带着手也清理了不少遍,细长的手被洗的发白,骨节分明,“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如果不是徐娇娇介绍人过来,他也不会接了外快。更不会有钱去给他母亲拿药。
徐娇娇有些不好意思,她抿着唇,“陈清哥哥,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当初我被我大娘打的时候,你也帮过我和小青许多次。”
陈清摇头,“一码归一码。”
他语气温柔地道,“你知道今天这群人的底细吗?”
徐娇娇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出于多年的信任,她还是点头说道,“知道呢。”
“江姐姐在摆摊,江姐姐的爱人在宏泰自行车厂当厂长,还有就是梁锐和梁风了,他们才从首都过来呢,都是高中生。”
三两句就把对方的背景给交代清楚了。
陈清听到宏泰这两个字,骨节顿时攥的发白,甚至能看到手背青紫色的血管。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他们认识乔家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