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道友，何故在此？”叶辰率先出声道，微微上前，侧身将韶音挡在身后。
灰青色麻衣的青年抬起头。
他生着一张清风朗月的脸庞，五官深刻，如山岳摘星。神情冷冽，似春风掠过刚融冰的河面。
“我在此，等宿命。”青年答道，声音开阔，又低浑，如飘渺不定的云团。
说话间，视线从叶辰脸上扫过，落在他旁边的女修身上。
看清她的样子，青年的眉头挑起，一缕困惑浮现。他闭上双眼，片刻后又睁开。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他眼底涌现，以一种玄妙成阵列的方式转动。
“哼。”叶辰大步上前，往旁边一跨，彻底挡住韶音的身形，望向身前眯眼，“道友有些无状。”
“呸呸呸！登徒子！”空间中，青龙盘旋在云雾之间，大骂不止，“居然调戏柳仙师，简直不要脸！”
又是等宿命，又是盯着人家瞧得目不转睛，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青龙把麻衣青年一通诋毁，但叶辰丝毫不领它的情，半句话也不跟它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哎，不是。”这时，韶音满面惊奇，从叶辰身后探出头来，“我认得这位道友！”
她重新出现，尘月眼中的星图便重新转动起来，放下手中的烤鱼，站起身。
他身量极高，骨骼宽大，站起身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你是？”尘月望着面前的女修，沉吟不决。
韶音用的是自己的模样。他没认出来？还是不记得了？
“我与道友，在风夕城曾经见过一面。”
韶音记得他，因为他很特别。修为很高，天赋很强，却特别没数，谦逊地说不知道怎么结丹的。
还有分别时，他给出的提醒，让她多割些头发，制作替身对付紫霄宫的人，帮了她很大的忙。
最重要的是，他出身的天星宫，在最终一战时，满门死绝了，令她心中敬佩。
“龙鱼。”她提示道，“当时道友惋惜龙鱼的命运。”
尘月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我记得你。”
顿了顿，“我记得这张脸。”
“你现在是谁？”
他这么一问，韶音顿时明白过来。他不是没认出她，相反他修有无相目，看见得太多。
“九九分是别人。”她外表变幻，傀儡的真身出现，又很快幻化为自己，“一分是我。”
原来如此。
尘月眼底的星图隐去，对她点点头，重新坐回去，染了黑灰的手掌重新握住烤鱼。
“我这次算对了。”他悠然转动烤鱼，清冽的面上浮起奇异的笑意，“这次当是我命中真劫。”
叶辰见不得人这么装，扭头问道：“音音，他是谁？”
韶音便介绍道：“这是天星宫的高徒，道号尘月。”
又指指叶辰，“这是我朋友，柳辰。”
只是朋友？叶辰眼眸暗了一瞬。
下一刻，暗下去的眸子点燃光亮。
仿佛骄阳当空，明亮灼灼，璀璨得叫人难以直视。
叶辰恨叶家，都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而古辰的古字也是取自“叶”。
韶音索性让他跟自己姓了。
“柳道友好。”尘月望向叶辰，眸中星图不受控制地浮现，疯狂转动，他闷哼一声，猛地闭上眼。
殷红的血迹从他眼角涌出。
“尘月道友？”韶音惊讶道，“你没事吧？”
叶辰也做出关切的模样：“道友，你怎么了？”
“无事。”尘月的声音有些奇异，他随意扯下一条衣袖，随手蒙在眼睛上，“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星图自动浮现，无相目还受了伤。
“道友的眼睛，当真无碍？”叶辰关切道。
瞎了才好！看他还乱不乱看？
尘月摇摇头，浑不在意：“我不日即将死去，这双眼睛，实在不重要。”
“尘月道友，你刚才看见了什么？”韶音心中有猜测，明知故问道。
尘月说道：“天意，不可言。”
他刚才看见了命运的真相。
那是他殒命的源头，却不是他殒命的因。
他因为命运之子的劫难，而终于迎来自己的命劫。
但他最终失去性命，却是因为这女修——
当年在风夕城外，他活下来了，是因为对了一半。
现在另一半才对上了。九十九的不对，一分的对。
尘月此次来风夕城外，命运的歌声终于清晰，他蒙着双眼，声音含笑：“你们听见了吗？”
叶辰看着蒙眼的青年，以手掩口，附在韶音耳边道：“他……没事吧？”
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脑袋。
韶音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道：“我帮道友烤鱼。”
坐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烤鱼。
叶辰眼底深了深，想到刚才她叫自己柳辰，嘴角一扬，也坐了过去：“我来吧。”
“我烤的鱼特别香。”他从韶音手中接过烤串，意有所指，“我以前喂过一个蠢货，天天烤几百斤鱼。”
空间里，许久没被他搭理的青龙，顿时大骂：“你才是蠢货！”
“蠢货叶辰，叶辰蠢货！”
“你老婆都要跟人跑了！”
“你看看你自己，哪点比得上人家？长得不如人，修为不如人，迟早——”
叶辰脸色微冷，手中不紧不慢地翻动着烤鱼：“我叫柳辰。你问问他叫什么？”
青龙噎了一下，随即大骂：“你吃软饭！不要脸！早晚她嫌弃你！”
叶辰忽地笑出声。
韶音正跟尘月闲话，听到笑声，扭头道：“怎么了？”
叶辰笑着说道：“刚才尘月道友问我们听到没有？我仔细听了听。”
“然后？”韶音好奇，“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有人骂他。
但叶辰岂会在意？他如今吃软饭，却不会一直吃软饭。
他总有一日会成长起来，屹立在日月之巅，让她也能吃上他的饭。
“我听到有人夸我烤的鱼好吃。”他笑着说道，“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鱼。”
可惜，某个蠢龙这辈子吃不到了。
“哦？那我便期待一番了。”尘月被勾起好奇，面向这边看来。
鱼很快烤得差不多。
一共有两条，叶辰把其中一条递向尘月，另一条递给身旁。
韶音接过来，却递向对面：“尘月道友。”
此处总共两条鱼。就连尘月脚边，用柳枝编成的背篓中，都只有数枚野果和鸟蛋，没有第三条鱼。
“多谢。”尘月接过来，就在叶辰不高兴他居然跟音音抢鱼吃时，就听他淡然说道：“这是我的断头饭。”
吃一顿，少一顿。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小气，一条鱼都舍不得让与故人。
“咳，咳咳！”叶辰被他诡异的话惊到了，满脸惊异神情，“尘月道友，何出此言啊？”
看他不像寿元将近的样子，也不似中了毒。莫非有什么仇家将至？
“道友，此处即将有一场大战。”他正色道，“还望道友吃完烤鱼，便离开此处。”
有仇家来了，还不赶紧跑？
尘月一边大口啃着烤鱼，动作豪放不羁，一边说道：“这场大战，正是在下的命劫。”
叶辰脸色冷下来：“道友，这个玩笑不好笑。”
韶音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他是天星宫的弟子，命中有一劫，渡过去便前途坦荡，渡不过便……”
上次在风夕城外，他去得早了，赶上的并非命劫，因此虽然身受重伤，却没有死掉，还因此突破元婴期。
韶音对此人的计算，是有几分相信的。尘月既然说，此次是他的命劫，当是差不多了。
“修士岂能认命？”叶辰不爱听这话，微微扬起下巴，“天命在我，不在上天！”
老天要他的命，他便捅破这天！
尘月听到他的话，却是面含敬意地点头：“道友说得是。”
此乃命运之子，所受的经历与磨难，但凡他有一次信命，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然我宗门，修的便是天命道。”尘月说道，“若不信命，我修为便将顷刻间散尽。”
他修天命道，若是道心变了，道途便会顷刻间崩塌，一身修为将化为空。
“竟是如此。”叶辰点点头，“那道友可做了万全准备？”
尘月啃烤鱼的动作顿了一下。
“道友没做准备？”叶辰立刻明白了，皱眉道：“那不是等死？”
命劫又不是等死劫，乃是与天争命，“道友大意了！”
尘月抿了抿唇，神情不大自然：“我……”
“罢了。”叶辰开始掏储物袋，“相逢即是缘，你与音音有缘，便是与我有缘。”
“大家都是朋友。既是朋友，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你丧命？”
一堆防身的法宝，被他掏出来，堆在尘月的脚下，其中夹杂着一块上古神龙的鳞片，“道友拿着。”
尘月吃不下去了：“这，无功不受禄。”
“都是朋友，无需客气。”叶辰大方道，“若道友实在愧疚，便等道友渡过命劫后，再还我罢！”
他说得这般恳切，尘月沉吟了下，放下烤鱼，站起身，扯了扯麻衣，郑重拜下：“多谢叶道友的相助。”
真没想到，生命的最后关头，能重遇故人，还能结交到命运之子的友谊。
“你怎知我姓叶？”然而叶辰听到这话，皱起眉头。
尘月重新坐下来，拿起烤鱼，认真品尝着可能是断头饭的烤鱼：“柳就是柳，叶就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