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信不过无恨。
无恨若是个纯然无辜的修士，他就算吃点亏，还他就还他了，不为别的，他不能让音音难做。
但无恨，他是当年那位天外来客。诸多渡劫真君联手，才将他分尸。他若恢复了，会如何？
赌他是个善良的存在？
他身上的血肉精华，如此诡异，一滴血、一块碎肉，便能污染无数生灵。他赌得起吗？
“等到大战过后，如果他还要，我再还他。”他诚恳地说着，看向上方，“音音觉得如何？”
韶音“啪”的一下，拍在他脸上。
这小子太瘦了，都没多少肉，硌手心。
“你再说一遍。”
叶辰捉过她手心，在唇上贴了贴，“音音不想我还他？”
韶音挣出手，掐住他两腮，挑起眉头：“抢了就抢了。我是多管闲事的人吗？”
机缘这种事，没有道理可讲。
这不是一个守规矩、礼仪谦让，即可飞升的世界。
就算无恨是无辜的，他遗失多年的法宝被别人得去，韶音也不会说什么。
新主旧主，打生打死，能者得之。与她这个第三者，并无干系。
何况，“我并不信他。”
她俯首，在叶辰耳边轻声，“你也不要信他。”
温热气息拂在耳廓上，叶辰心中荡开涟漪。
她很少要求他什么事，这就像一个征兆，昭示着他从此不同了。
他是她划在圈内的人。他这样想着，不由将她腰际环得更紧：“我都听音音的。”
他不知道无恨的底色，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的浩劫。
韶音也无法告诉他。这种没证据、只是预知的未来。
但说不说都一样。叶辰不傻，他知道了无恨的身份，就不会对他全无防备。
只是他这人重情义，假如接下来承了无恨的情，说不得又要掏心掏肺。
两人坐起来说话。
叶辰有些舍不得，她身上太暖了，热意透过衣料传递到他身上，令他舍不得撒手。
只有抱着她，他才会忘记痛苦，才会觉得自己还活在世界上。
“轻点。”韶音被他攥着五指，很霸道的十指相扣，甩了甩。
叶辰松懈两分力道，但仍然攥得很紧，“你来找我，我真高兴。”
他说着话，整个人偎过来，脑袋搁在她肩上。
“没找你。”韶音想起这茬，他擅自主张，替她被抓，“巧了，谁知道你在这？”
叶辰的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笑呵呵：“那就是我与音音有缘，总能相会。”
“……”
苏如非的事说开了，他擅自主张的事还没有。韶音推了他脑袋一把，“谁让你自作主张？”
她清丽的面容转冷，看上去冰雪不可欺，叶辰觑了觑她，忽然“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好痛！”他蜷缩着，打滚，声音痛楚难耐，“音音，好痛！”
韶音淡淡看着他：“音音不痛。”
叶辰打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蜷着不动了，低声呻。吟。
元珠并不好炼化，他始终没能完成最后一步，现在灵府与识海并不稳定，时不时撕裂重组。
他不是在佯装痛楚，很快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好大的一只，蜷在地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
韶音看着看着，不禁叹口气，走过去，俯身将他抱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讨厌他这样。也就是他命硬。万一他命运之子的光环，忽然消失，他为此噶了，叫她怎么想？
他可以死，但不能因她而死。
“下一次，我一定告诉你。”叶辰说道，温暖与香气重新将他包围住，他身上的疼痛渐渐远去，“我没死。我很厉害吧？”
他苍白的唇开合，脸上却笑着，很是灿烂。
韶音抿住唇。
摸摸他汗湿的脸，又把他微乱的发丝往后梳理，他实在很瘦，掌下全是骨骼的形状。
“厉害。”她回应道，声音低轻，“你要这么厉害做什么？”
叶辰笑得更灿烂了：“可以跟音音在一起啊。”
她是天上的云，飞得那么高，飘得那么远。
他始终记得那一日，她身姿清灵地跳上飞剑，与一名黑衣面具长者，御剑远去。
而他一身血污，重伤在身，生死难定，根本不敢同她相认。
她像一朵云飘远了，只留下一瓮滴了灵液的清水，还有一句勉励。
“我运气好。”叶辰捉着她衣袖，声音逐渐变低，“追上你了。”
这一路走来，但凡差一个机缘，他都走不到这一步，无法与她并肩同行。
捏着衣袖的手脱力垂落，韶音伸手向前，接在掌心中。
他睡着了。
也可能是昏迷了。
机缘带给他的还有痛苦，但韶音不会同情他，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快点好起来。”她一下下轻轻抚他的发，“我们一起去玩。”
——
“大人，他怎么还不醒？”
“你的坐骑不会要死了吧？”
船舱中，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
前者是小鸡，它有时嘴巴毒了些，但不骂人的时候还是很会说话的。
小毛团就不一样了，种族使然，加上年纪小，说话就有点戳龙心窝子。
青龙化为的人形，坐在船舱中，吃吃喝喝。听到小毛团的这话，它差点噎住。
坐骑？谁是谁的坐骑？
“不会的。”它将口中灵果咽下，往床上瞥去一眼，“他命硬的很。”
太会说话了！
这个小瑞兽，简直太会说话了，说到龙的心坎上了！
不错！它堂堂远古真龙，岂会是一个小小人族的坐骑？分明这人族是它的奴仆才对！
“他不是我的坐骑。”青龙连果核一起嚼碎咽下，说道：“他是我的奴仆。”
小毛团听了，煞有其事的点头：“是了。他太小了。”
人族就是这点不好，不能变大。它这样体型小的还好，像青龙这样的神躯，是没法骑乘的。
一龙一兽，完全不加遮掩地交谈，小鸡听见了，只当听不见。
韶音也当听不见，往乾坤鼎中一件件扔着药草：“他应当会睡上一阵子。”
昏睡并不是坏事。只是无暇顾及外界，所有心神都用在了体内。
人到了放松的环境，才会有这样的表现。韶音现在也挺放松的。
她实力到了大乘，除非渡劫修士出手，不然她基本上能够在此界横行了。
“可恶的天道。”
“小气的天道。”
“抠门的天道。”
她一边往乾坤鼎中扔药草，调配锻体药方，一边毫不遮掩地骂。
之前突破大乘的时候，天道耍了她一记，就给了她很小很小，塞牙缝都不够的一小条雷蛇。
它如果不给，也就算了。它别弄那么大的阵仗啊！害她空欢喜一场，韶音很难释怀。
小鸡偶尔飞过去看看叶辰，然后就是盯着韶音调配药汤，它见识高，不时还能跟韶音讨论一下。
“无恨道友。”调配完锻体方，韶音走出船舱，来到船头，朝背对着的人影说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无恨转过身，对她点点头：“好。”
“有劳道友了。”韶音对他行了一礼，便转身回船舱，关上门。
他们在前往万虚安置天干秘境的路上。
无恨能定位到自己的躯干，但他无法直接抵达，需得赶路。
看着船舱的门被关上，无恨淡淡收回视线。
拂袖一甩，在整艘灵舟外面，布了一道防御。
无凰愿意信任他，他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在最后那一刻到来之前，他都会是她同生共死的伙伴。
韶音回到房间中，自然也布下了一道道防御。不为自己，也为叶辰。
谁知道无恨会不会抽风，忽然偷袭叶辰，要把他体内的元珠取出来？
她准备就绪，便跳入了乾坤鼎中。只一瞬间，脸孔就扭曲了：“嘶——”
好痛，好痛。
锻体是要把皮肤、血肉、经脉、骨骼，统统淬炼一遍。
一遍又一遍，直到药力耗尽。
她上一次锻体，还是玉不琢亲自动手，把她的身体素质提升到巅峰。
但现在她提升了一个大境界，身体素质的天花板又高了，可以继续淬炼了。
她在药液中沉沉浮浮，给自己布了个隔音阵，不让难以忍受时的痛叫声传出去。
不久之后，床上的人睁开双眼。
“唉。”睁开眼睛的同时，叶辰叹了口气。
他费了很大力气，花了许多心思，却始终无法彻底炼化那枚珠子。
他开始相信这枚珠子的主人，真的活着了。
“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心中暗忖，不太甘心。
“你醒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叶辰抬头一看，只见青龙的脸：“是啊。”
他下了床，视线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半空中放大的乾坤鼎上。
“柳大人在闭关。”青龙说道。
这话没什么毛病。但听着，语气可太奇怪了。
叶辰不往心里去。
这头青龙经常发神经，这会儿一脸傲慢的样子，多半是觉得此次吸纳元珠，它出了大力，立了大功。
“那家伙呢？”他问道。
青龙抿着唇，下巴往外一点。
叶辰点点头，抬脚往外面去了。轻手轻脚，穿过阵法，没有惊动鼎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