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山多山地、丘陵,此次去拍摄的溪水镇历史悠久、民风淳朴,正位于大山腹地。这里丛林密布,气候极其潮湿,扛着设备没走几步,衣领就全湿透了。
景泰蓝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精巧,掐丝、点蓝、烧蓝、镀金,每一个步骤都由传承人夏老伯亲手完成。他年近六十,身材精瘦,从早到晚都埋头于工作,依然精神抖擞。
这倒是苦了拍摄团队,炎炎夏日,还有高温炉在烧,拍摄设备经常发出滴滴滴的过热警报。每半个小时,就要轮换着把设备移到空调房里降温。
傍晚正逢休息,大家躲在树荫下乘凉。田边远远走来一个年轻男人,手中端了两大盘西瓜,步履稳健。
那是夏老伯的儿子夏昭,皮肤黝黑,身材高挑而壮硕,穿着一件无袖的棉麻薄衫,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或许是因为有少数民族血统,他眉眼深邃、立体,颇有异域风情。
“来,大家辛苦了,吃些冰镇西瓜吧!”夏昭热情地招呼着。
他一人拿了两盘,有些不稳,方宜连忙站起来,接过一盘,帮忙分给同事们。
队里几个年轻的女孩脸都红了,待人走后,才激动地议论起来。
“好帅啊,没想到来山里还有这样的福利!”
谢佩佩也笑得眼睛都没了:“他切的西瓜都这么甜!”
一个制片余姐倒是有些惆怅:“但我觉得吧……还是上次二院那个心外科的医生更帅啊,要是能继续拍就好了。”
此话猝不及防,方宜呛了一口西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哪个医生啊?”这个女孩上次没参加二院的项目。
制片余姐打开手机,津津有味地翻起照片,两个头凑在一起:“怎么样?我觉得还是这种斯文的帅哥更好,一看就很可靠……”
“那你要联系方式了吗?”
“没敢啊,听说有人去要,直接被拒了。”
“我怎么觉得还是夏昭帅呢,你看他那一身肌肉,感觉能单手把山里的狗熊揍趴下。”
沈望无奈打断:“你们不是来工作的吗?别天天看帅哥了。”
谢佩佩举着西瓜,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宜和自家表哥一眼,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正想语出惊人,被沈望一眼瞪了回去。
“哼,老沈这你就不懂了吧!”余姐挑眉,一把拉住想走的方宜,“方老师,你见过郑医生的啊,你来评评理。”
那是一张郑淮明站在走廊上与患者说话的照片,他身穿白大褂,侧影挺拔而清冷。
临走前深夜那个吻还历历在目,此后近一周两人的联系就只停留在偶尔一通短信的问候上。
方宜一手西瓜汁,此时看到他的照片,耳朵唰一下红了,不置可否道:“额,我看都挺帅的……比较上相。”
“好了,好了,余姐你快去看看机器冷了没。”沈望解围道,余姐嗷地一嗓子,赶紧跑回屋里找机器了。
方宜感激地看了沈望一眼,后者笑笑,又拿起一片西瓜。
相处一同往日好友般,没有尴尬和生疏,她知道,这是他们彼此之间这么多年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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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清早雾蒙蒙的,泛着薄雾与水汽。夏老伯每日天刚亮,就会进山砍柴、取水,过着最原始朴素的生活。
山中路窄,也只使用一些移动设备,所以方宜只喊了几个必要的人上山,让沈望和劳累了许多天的其他同事能多睡一会儿。
夏昭熟悉山路,也跟着一起,时不时提醒大家:“这个季节山里蛇多,一定不要踏进很深的草丛和水洼。”
越往上走,树丛间的土路越窄,许多茂盛的树枝伸出来,紧贴着人的身体,蹭得皮肤生疼。方宜个子小,落在队伍的最末端,走得有些吃力。
忽然,脚踩进一个凹陷处,她踉跄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挥动着保持平衡。
只听“哗啦一声”,手腕上的琉璃手串被一根粗枝挂住,经她一用力,“瞬间被拽断了,碧绿透亮的珠子四散。
不过几秒,大半的珠子都掉了,方宜顾不上左腕刺痛,慌乱地俯身去捡。但小珠子滚落在小路上,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树丛,眼见几颗朝路边滚去,她伸手去够。
“别动!”夏昭一把拉住方宜,用力将她往里侧扯去。
“我的手串……”
她眼睁睁看着琉璃珠子掉下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个手串而已,有你的命重要?”夏昭表情严肃,皱眉喊道,“你知不知道这些树丛里面可能有十几米深?”
方宜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看似茂密结实的植被有多危险,心里不禁也后怕:“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你走我前面吧,别落下。”
夏昭叹了一口气,转头却见女孩蹲在地上,还在路间深深浅浅的落叶间摸索着,试图再多找到一颗琉璃珠子。那剩下断线的一半,被她宝贝地攥在掌心里。
长发扎成马尾辫,发梢散落在肩头,方宜轻咬着嘴唇,每找到一颗,清澈的眼底都是掩不住的欣喜,亮晶晶的。
夏昭看得有些出神。这些天的相处中,这个女孩虽年轻,却明显是团队的主心骨,稳重踏实、尽职尽责,再累再热都不喊一声苦,没人愿干的活也是她抢着去做……
没想到,她坚韧平静的外表下,竟也会露出如此生动可爱的神态。
“怎么,这条手串很重要吗?”夏昭也蹲下帮她找。
这样的手串,很多寺庙里都有,他见得多了。珠子碧绿透金,虽是漂亮,却也没到成色罕见的程度。
方宜点点头,眼里泛起一丝柔和:“嗯,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两个人一通好找,也不过又捡回两三颗。残余的珠子串在断裂的细绳上,堪堪撑满半串,显得十分可怜。
“走吧,找机会我再帮你寻一串相似的。”夏昭劝道。
方宜不想耽误工作行程,恋恋不舍地目光又寻了一圈,才将剩余的珠子放进口袋,跟了上去。不知为何,这断线的琉璃珠子让她心头颇有些不宁静……
清晨的阳光越来越明媚,驱散了薄雾,增添几分炎热。早晨的拍摄很顺利,大家找了一块空地吃早餐。
前两日刚下过雨,山里到处是泥地,爱干净的都站着或蹲着,也有两个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
不远处有一个苔藓遍生的树桩,夏昭是个性子直率的人,表达好意的方式也很直接。他将薄外套脱下来,铺在上面,招呼道:“方老师,你坐吧。”
方宜笑笑,直接坐在了一旁地上:“没事,我不讲究。”
夏昭也没再坚持,将外套穿起来。
“方方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夏大哥对你有点意思呢?之前他还给你送过蚊香呢。”谢佩佩凑过去,小声笑问,“我哥是不是又多了一个情敌?”
“没有的事,人家就是比较热心。”
方宜自认早不是懵懂的少女了,怎会感受不到对方的态度?但她心里既已满满当当有了另一个人,便也不想留有任何余地。
短暂地休息了一下,整个团队继续上行,不到两个小时,计划的镜头就已经差不多拍完了。
最后一个镜头是夏老伯在山泉中取水,由于四周遮挡的枝叶较多,试了几个机位,画面都不太理想。
方宜绕了一圈,发现有一处角度还算恰当。但那个方向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想要取到合适的焦距,只能站在水里拍。
跟来的摄像助理有些面露难色。
“我来吧。”方宜毫不犹豫,脱下了鞋袜,一脚踩进冰凉的水中。底下凹凸不平的小石子稍有些硌,她专注于手中的镜头,一点一点地后退。
“夏伯伯将脸朝我转一点,好——直接往前走。”
方宜清瘦的肩膀将十多斤的稳定器抗得极稳,缓缓地转动着画面。不知不觉,她已经踩到了小溪的边缘,丝毫没有意识到后边是一处茂盛的草丛。
夏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制片怕影响拍摄,按住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明朗的阳光,泉水潺潺,夏老伯怡然自得地哼着歌取水,整个画面十分自然、精巧。方宜满意地按下了暂停键,抬脚往回走去。
突然,她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左脚踝处传来刹那尖锐的疼痛。
方宜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头只见一条细长翠绿的蛇从草丛中钻过,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那边的夏昭和谢佩佩都注意到不对劲,要涉水过来。她强忍心中的慌乱,摆摆手:“你们……你们不要过来。”
夏昭按住谢佩佩,自己三两步跑过来,蹲下查看方宜的伤口。
纤细的脚踝处,两排细而深的点状牙印还在轻微出血。夏昭眉头紧皱,飞快地用手指挤压伤处,挤出不少鲜血。
不会是毒蛇吧……方宜看过不少报道,被蛇咬伤后死状尤为惨烈。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地发抖,一瞬间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为了移动带来的血液循环,夏昭直接将方宜背到了平地上。
山区本就路途崎岖,更别提还在半山腰,去正规医院少说也要两个小时。
“有没有人有打火机?”夏昭用衬衣将她小腿处勒紧。
一个抽烟的男人连忙递过来:“我有。”
夏昭从小生在山区,多少了解蛇咬的处理,他按下打火机,瞬时窜起火苗:“会疼,忍一下。”
接着,他直接用外焰灼烧伤处,利用高温紧急缓解毒性。
霎时滚烫的剧痛从脚踝传来,方宜死死抓住谢佩佩的手,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硬是忍着没有哭出来。
“你有没有看到是什么样的蛇?”夏昭问。
方宜努力回想:“很鲜艳的绿色,细长的,钻得特别快……”
听了这话,夏昭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贵山蛇多,靠近镇子的山林多是一些无毒蛇,但颜色青翠的小型蛇,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竹叶青……
谢佩佩吓得哆哆嗦嗦:“不会……不会是……”
“不会的,你看她伤口没有发黑和肿胀,说明即时的毒性不强,山里绿蛇很多,像绿瘦蛇、翠青蛇也是这样的……”夏昭尽力安抚着,心里却也没有底,“保险起见,还是先送到医院打血清比较好。”
夏昭二话不说,立刻将方宜背起来,抄近路下山。他步伐稳健飞快,不到二十分钟就下到山底,路边已有一辆医院的车来接往市里。
另一边,沈望也从夏老伯家匆匆往医院赶去。
救护车上,医生询问情况后做了简单的处理,紧急注射了血清。
山路漫长,窗外树林席卷,方宜身心都紧绷到了极点,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毒素真的入侵了神经,她整个人像被麻痹了似的无法动弹。一旁谢佩佩哭得满脸眼泪,她还在安慰着:
“没事的,医生都说了,注射过血清会没事的。”
道理都是理智的,可真的落在了每个人身上,没有人会不害怕。
方宜指尖抖得厉害,暗自紧紧地攥住。这一刻,她心中唯一的念头,是还没有和郑淮明说清自己的心意……
可如果她真的死在这里了呢?岂不是徒留遗憾和悲伤?
手机在口袋中不停地震动起来,方宜看到屏幕上“郑淮明”三个字,就知道恐怕是沈望联系了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
“方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上医院的车了吗?”
电话里,郑淮明少有地慌张,喘气声急促,透过遥远山区的信号转接,声音时不时混杂着丝丝电流。
单单是听到他的声音,方宜的心就犹如被针尖刺中,压抑的恐惧和难过冲破堤坝,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哗哗往下掉。
“我……郑淮明……”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抽噎着喊他的名字。
夏昭和车里的医生都吓了一跳,女孩从上车以来一直出奇地镇静、沉默,没想到接了一通电话突然就哭得喘不过气来。
医生情急下抢过她的手机:“不能情绪太激动,你这样会加速血液泵向全身的!”
方宜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脑海中尽是郑淮明的样子,他对她笑,温柔地对她讲话……她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难道这就是过去没有认清内心,上天对她的惩罚吗?
医生背过身接起电话,快速高效地沟通了情况。在郑淮明固执地要求下,医生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机还给了方宜。
她将缓缓手机放到耳边,郑淮明温和有力的声音响起:
“别怕,你在医院等我。”
这句简短的承诺带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安抚着她空悬的心。
方宜哑着嗓子,轻声应道:“好……”
救护车驶入贵山市中心医院,当地多蛇,有特殊开设的蛇咬专科急诊。一系列问诊、检查,等待血检结果的时候,方宜却突然开始发热,体温一度上升到了三十八度多。
挂着退烧针,她脸色发白,满头是汗,难受地陷在输液椅上辗转。
沈望急得团团转:“医生,就不能也注射其他血清吗?如果不对症怎么办?”
“根据伤口和蛇的特征,已经注射过了抗蝮蛇血清,高烧可能是由于不良反应和情绪紧张导致的。”医生量过血压,严肃道,“目前没有其他的中毒反应,只能再留院观察一下。”
贵山市中心医院年代久远,输液室并不宽敞,还有许多病人和家属。沈望带着七八个人拥在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沈望……你们先回去吧,佩佩陪我就行了。”方宜轻声说道,“我明天的拍摄让老陈先顶一下……”
没想到她这个关头还惦记着工作,沈望心揪地打断:“你放心休息吧,我都会安排好的。”
高烧和对未知的恐惧让方宜头昏脑涨,她信任地点了点头,靠在输液椅上闭眼休息。
入夜,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急诊二楼的尽头。
郑淮明从医院出来,赶了最近一班飞机落地贵山。他身上连一个包都没有拿,值班穿的白大褂随意地折在手中,朝输液室飞奔而来。
守在门口的制片余姐一脸震惊,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这不是……二院的郑医生吗?”
只见一向镇定自若的男人满额的汗珠,眼里溢满焦急和担忧,步履不稳地冲进输液室。他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输液椅上的女孩,她长发散乱在肩头,额头虚弱地靠在冰凉的铁椅上,唇色惨淡。
郑淮明的心都快疼得碎裂,既急又怕,恨不得将方宜直接搂进怀里。但看见周围不少同事看过来,其中不乏沈望的注视,他无措地上前,不知如何能让她好受一点。
方宜烧得迷迷糊糊,看见郑淮明的一刻,强撑的委屈瞬间溃败,一下子哭了出来。
“哪里难受?是不是还发烧?”
郑淮明俯身靠近,抬手想要触碰她的额头。
下一秒,方宜却一把紧紧抱住了他。她手上还输着液,双臂环住郑淮明的腰,将头埋进了他的衣料,肩头不住颤抖着。
郑淮明从医院千里迢迢赶来,身上还有留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这熟悉的气息却让她感到如此安心。
方宜哭得肆意,眼泪霎时染湿了他的衬衣。
她好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感受到方宜的无助和害怕,郑淮明再顾不上周围人的视线,放低身体,双膝顺势跪在瓷砖地上,将她更紧密地搂入怀中。
“我来了……没事了……”他轻声一遍又一遍地哄着。
“我差点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方宜的脸埋入他的脖颈,眼泪糊着碎发,深深迷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
过了很久很久,方宜才渐渐平静下来。理智回笼,想到身边还有许多同事,缓缓松开了手。
输液室昏暗惨白的灯光下,郑淮明仍毫不顾忌地跪在地上,心疼地抬手替她整理碎发,别到耳后。又拿掌心轻轻抹去她脸颊的泪痕:
“别怕,注射血清以后发烧是正常的,说明它在你身体里起作用了,是好事,一般十二个小时以内就会退了。”
他的眼神专注且温柔,深深望着她。
方宜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吸了吸鼻子,轻轻垂下了目光。
(URpm)
身后,夏昭的脚步停在了门口。他本去楼下买了些盒饭,一走进输液室,就看见这亲密的一幕。他的眸光暗了暗,瞬间就明白了送出那串琉璃手串的人是谁。
女孩的神情太明显了,湿漉漉的眼睛里是全然的依赖和想念。
“大家回去休息吧。”沈望起身,招呼其他同事,又对谢佩佩说,“你今晚留一下吧,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她和方宜关系最亲近,又是个小姑娘,是最合适留下的。
谢佩佩吃惊地望向表哥,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没有太多情绪。
团队里基本都是熟人,没有人不认识这位二院的郑医生。惊讶之余,想来这么一群门外汉也抵不上一个专业的医生顶事,便纷纷散去。
角落里再一次陷入寂静,郑淮明见方宜情绪稳定下来,抬手撑住扶手想站起来,却是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在地。
白色的瓷砖地上,他跪过的地方,隐隐有一丝血印。
方宜着急道:“你膝盖怎么了?”
郑淮明在一旁坐下,伸手捂住了伤处,掩饰道:“没什么,下楼的时候磕了一下。”
方宜哪里肯信,伸出还连着输液针的手就要去掀他的裤腿。郑淮明怕她动作太大走针,躲了一下,还是自己将裤腿卷了起来。
黑色西裤的颜色太深,被血染湿了都看不出来,方宜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他左膝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最深的地方皮肉连都翻了出来。但明显太久没有处理,有些破烂的皮肤和裤料粘连在一起,凝结了深深浅浅的血块,此时一撕开,又有鲜血渗出。
郑淮明也没想看着到这么严重,手抖了一下,连忙盖住:“没事的,皮外伤而已。”
他值班时,接到沈望的电话,得知方宜在山里被不知名的蛇咬伤,立即订了最近的机票。下楼梯时,心急之下踩空了台阶,左膝生生嗑在尖锐的棱角上。
但当时他心里太过担忧,一路上连痛都没感觉到,甚至没有心思卷起裤腿查看一下伤处。
方宜看得直心疼:“你去包扎一下吧,好不好?”
郑淮明起初是不愿离开的,在她一再的坚持下,才去急诊清创室找医生草草处理了一下。回来的路上,又打电话托朋友帮忙,在住院部找了一张空余的床位。
转到病房里,方宜终于能躺下休息,舒服一些,但还发着烧,晕晕乎乎的,吃不下东西。
郑淮明买来一碗清淡的素粥,一勺一勺地哄着,喂进嘴里。
不一会儿,北川那边回过来一则电话,是郑淮明外出会议时结识的一名西南地区研究蛇咬伤的专家。他起身到走廊上,将创口照片、血检情况和所有信息都细致地发过去,一通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多小时。
得到对面认为是无毒或微毒蛇的判断,郑淮明才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深夜,输完退烧药,方宜额头的温度降下来不少,却依旧缠绵着低烧。她头又痛又晕,浑身无力,蜷缩在被子里,眼眶红红的,就是不肯睡觉。
昏暗的小房间里,郑淮明坐在床边,耐心地哄道:“我不会走的,你睡一会儿,明天早上就好了。”
可内心的恐惧更甚于身体的不适,方宜抿着嘴摇头,眼泪汪汪地陷在枕头里:“我不睡,如果醒不来了怎么办?”
她自诩坚强,就连被咬伤的瞬间,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别让同事过来,怕会连累别人。
然而,只要碰上了郑淮明,那层盔甲就全然崩塌,露出脆弱与柔软,眼泪也像坏掉的水龙头,动不动就往下掉。
“郑淮明……我好害怕,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明明医生都说会没事的……”方宜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索着牵住郑淮明的手指,她的手因低烧有些烫,触上他的指尖。
郑淮明心如刀割,也红了眼眶:“不是的,害怕当然是正常的……”
眼看方宜困倦却不敢入睡,郑淮明犹豫了片刻,起身拉开被子,坐进了被褥间,轻轻将方宜搂进自己的怀里。
宁静中,她的头枕在郑淮明的胸膛,能听见他心脏沉重而有力地一下、一下跳动着。
女孩略高的体温与他冰凉的温度相依靠,发丝缠绕在脖颈间。
“安心睡吧,我就这样陪着你,好吗?”郑淮明轻柔地抚摸方宜的长发,安抚着她湿漉漉的情绪,眼里是深深的疼惜。
感受着他的怀抱,方宜闷闷地应了一声,眼泪浸湿了衣料。半晌,她轻轻伸手拽住了郑淮明的衣袖,喃喃道: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其实没有和沈望在一起过,我没有喜欢他……”
郑淮明眸底幽深,更用力地抱住她:“我知道……”
其实,刚刚在输液室,沈望起身离开的反应,就已经让他隐隐猜到了缘由。
郑淮明垂眼注视着方宜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竟是那样可怜又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是我的错,之前是我太过分了,才会让你这么难过……”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五指相扣,攥得那样紧。
方宜感受到郑淮明指尖收紧的力量,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定……她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中,渐渐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