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秋[破镜重圆]

作者:梨花夜雪

【番外1-蜜月篇】

蜜月旅行选在了初夏,聋哑学校的纪录片告一段落,方宜刚好有半个月的空闲。

周六傍晚时分,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沙发上。

方宜一身浅蓝色真丝睡衣,头枕着郑淮明结实的肩膀,在网上找蜜月旅行攻略。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文字下滑,她看得津津有味。

郑淮明刚洗过澡,发丝仍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洗发水草木的清香。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文件,略有一丝潮意的手指却自然地抚上方宜的脖颈。

指尖一路往上,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最后停在她耳朵上,微凉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打着圈。

方宜的思绪被这痒痒的触感打断了,像有羽毛在心间反复掠过,一阵阵酥麻。

可他像不知道这有多撩人,甚至不自觉地轻挠着。

她脸红,结婚两个月还在对合法丈夫心动,这是正常的吗?

两个人虽是早领了证,可从深冬彻底和好,距今不过两三个月,倒像是恋人的热恋期……

远处夕阳都还没落下,春末温暖的阳光照亮客厅。

大、大白天的……她等会儿还有个线上会要开。

方宜实在难耐,手指缓缓上移扣住他的,阻止这个动作继续下去。

郑淮明见她神情颇不自在,恍然意识到原因,轻轻笑了,将人搂得更紧些。

方宜羞涩地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我看了好多攻略……我觉得还是落地巴黎的行程最好。”

蜜月旅行,她打算带郑淮明从巴黎开始,一路游玩南下。

从埃菲尔铁塔、凡尔赛宫,一路经过圣米尔歇山、卢瓦尔河谷,最后从她生活了四年的图卢兹,靠近阿尔卑斯山脉……

那是她二十三岁初到法国时,见过最美丽的风景,每一个地方,她都想带他再看一遍。

方宜越说越兴奋,不禁谈起当年的回忆:

“最后一站去安纳西好不好?当年我们拍纪录片时在那边一处民宿借住,那里正面对着翡翠湖,特别漂亮……我还答应了老板娘,以后有机会一定再去看她。”

郑淮明搁下手机,眉眼带笑,认真地听她讲述。

一口气将行程规划了一遍,方宜从他怀里支起身子,兴致勃勃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和你一起去你生活过、有很多回忆的地方看看……”郑淮明目光柔和,轻声说,“但像巴黎、圣米尔歇山这些景点,你没必要专门陪我再去一次……”

“这次旅行,我们一起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吧。”

最后,他们商量了许久,将目的地定在了瑞士。

方宜在法读书时,就曾很向往去瑞士,可那边物价和交通费高昂,当时只是学生的她尚无法负担。

这条线路很巧妙,飞机直接落地图卢兹,朝东一路到安纳西,再从瑞法边境直接进入日内瓦。

方宜的留法签证还没有过期,郑淮明单独约时间去办了签证。回来后,他特意将护照搁压进了书桌抽屉所有文件下面。

事实上,他不是第一次去法国——

三年前,方宜交流期结束、决定留法读研的那一年冬天,他曾一个人去图卢兹找过她。那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她不知道,他如今也不再愿她知道……

七月初,北川艳阳高照、酷暑难耐。

两个人落地图卢兹机场时,一下飞机,就迎来一阵清凉舒爽的风。这里是温带气候,夏季气温普遍不高,温暖干燥,十分宜人。

飞机上空调冷,方宜在短袖外套了件藕粉色的防晒服,长发挽成一个丸子头,碎发被蹭得掉下来。她脖子上还套着睡枕,机场自动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方宜一点都不疲累似的,笑着回头道:

“快点,快点——我闻到这里熟悉的空气了!”

郑淮明眉间略有倦意,可瞧着她可爱的模样还是不禁笑了,拖着两个行李箱跟上去。

图卢兹也被誉为“玫瑰之城”,富有年代感的街道两侧,是一眼不见底的欧式红砖建筑。

明朗的阳光洒下,十六世纪的方砖院墙上,紫色的九重葛从铁艺阳台倾泻而下,在石板路投出锯齿状的花影。

这座城市充满了回忆,方宜仅仅离开了一年半,可这段时间过分跌宕,又像是分别了很久。

漫步在校园小路,恢弘古老的图书馆,绿荫小路开满野花,年轻朝气的学生们来来往往……两个人走过许多角落,方宜一一兴致勃勃地介绍。

郑淮明拎包,笑盈盈地看着她的眉眼弯弯的样子,洁白的裙摆绽放着花瓣的形状。

晚上,他们在加龙河畔看了日落。

鸽群低掠过巴洛克式的拱桥,粉紫色的日暮中,两岸灯光璀璨夺目,摩天轮隐在火烧云间,闪烁着光彩。岸边人流熙攘,三三两两地谈笑、驻足,摇滚乐声从远处传来。

四周多是五官立体深邃的欧洲人,只有他们两个亚洲面孔。

方宜倚靠在围栏边,手中的啤酒罐轻晃,微醺地笑了:

“周末晚上我们常在聚这儿喝啤酒,就像现在这样。”

暮色笼在郑淮明身上,一身笔挺的深蓝衬衣,温文尔雅,开敞的领口随风飘动。他视垂下,望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河面。

“和朋友?”

这样迷人的地方,她和别人已经有过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或许,那个人也在……

方宜没有意识到他的不自然,笑答道:

“对啊,班里的同学。当时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一开始我谁也不认识,口语也不好,只会读写,还是一个韩国的女生带我一起玩,才认识了好多朋友……”

“我们班上还有一个印法混血的男生,公共课就坐在我前面。他性格很外向,法语口音特别好玩,还每天都踊跃地跟老师互动。”

“他一说话大家就都笑,但他一都不在乎……我内心其实特别感激他,正是因为有他鼓励,我才敢开口回答老师的问题……”

郑淮明听着,心中不自觉有些酸涩,那原本的一点点醋意被完全淹没了。

这些如今听来风轻云淡的趣事,当年初来异国他乡的女孩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而他……却没在她身边。

方宜还沉浸在讲述中,突然被一股力量拢进怀中。

郑淮明从背后抱住她,缓缓俯身,将下巴抵进了她的颈窝。

此时正是岸边最热闹的时候,左右都有不少人,一对外国夫妻也在小酌,笑着偏头看了他们一眼。

郑淮明表达感情一直是内敛的,很少会在大庭广众下面前亲昵。

方宜微怔:“怎么了?”

“没什么……你说吧。”他温热的气息在耳垂喷洒,嗓音低沉,“我……就想抱抱你。”

碎发蹭过来,有点痒痒的。

其实……她不讨厌这样。

方宜笑:“这么多人呢。”

郑淮明丝毫未动,环在她胸前的小臂微微收紧,也带了一点笑意: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

加龙河畔的日落中,夜风吹拂。

在异国的街头,两个人肆意地拥抱了很久、很久。

-

第三天,抵达安纳西时,刚过晌午。

夏日的阳光将安纳西湖淬成一块流动的翡翠,清透得能看见深水跃动的鱼群。

“据说这是欧洲最清澈的一片湖。”方宜眼眸中是比湖泊更晶莹的笑意,“这里有很多极限运动,我们来拜访一位七十岁还在玩滑翔伞的老爷爷,我当时还体验了一下,从那边的山上跳下来……”

“结果回去的时候没赶上大部队,我和……”她顿了一下,把沈望两个字吞下去,改口道,“我们在路上搭了一辆大卡车,跟满车的西瓜坐了一路。”

郑淮明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一瞬的不自然,依旧微笑着。

那双真挚清澈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时不时询问细节,让人根本没法不沉浸其中。

方宜讲得眉飞色舞,不一会儿口渴了,未等说,冰镇的果汁已经扭开盖子递到她面前。

“太凉了,慢点喝。”他温柔道。

清凉的苹果汁沁人心脾,方宜抿了一口,笑着贴上去吻他一下。

唇齿间都是甜甜的味道……

两个人沿湖走了一会儿,码头近在对岸,便先将行李寄存,去坐了早就预约好的游艇。

游艇行驶在翠绿的湖泊间,翻涌出大片的白色浪花,好不惬意。

船上人不多,还算宽敞,大家都围在栏杆旁赏景。

方宜兴致勃勃地拍了几张照片,回头却见郑淮明靠在甲板旁沉默着,眉头微蹙,神色有些怏怏的。

“你是不是不舒服?”

正午烈日,照得他薄唇愈发苍白。

郑淮明摆摆手,勉强对她笑了一下:

“没事……可能有点晕船,你去玩吧,我坐一会儿就好。”

游艇体验感沉浸,在水中也比大船也更颠簸。

虽是这样说,可下一秒,船头遇到浪花,重重地颠簸了一下。郑淮明脸色也蓦地一变,抬手掩唇,微微弯下腰去。

方宜急了,连忙将摇摇晃晃地他扶到屋檐下坐着。

阴影遮去了直射的阳光,稍微好受一些,但郑淮明靠了一会儿,还是难受得厉害。船身每遇一次浪,他眉头就克制地拧紧一次,看得方宜也跟着心疼。

其实他平日晕船没这么严重。

也许是因为时差还没倒好,又或许是为了攒这次旅行的假期,他连加了一周班,直到出行前夜还在医院忙了一个通宵……

“真的没事……”郑淮明不想扫了她的兴,转换话题道,“我坐在这里给你拍几张照吧,别浪费了……这么好看的裙子。”

方宜有点生气:“不拍!你都难受成这样了,能不能先惦记一点自己?”

郑淮明弯了弯唇,冰凉的手牵过她的,轻轻握了握。

这时,一个船上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的异常,金发大叔径直走过来,关心问:“你先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里大部分人都会英法,甚至英法意三种语言,但说本地人还是说法语更多。

方宜也用法语流畅地答道:“他有些晕船,请问我们还有多久能回去?”

“大概还要半个小时。”金发大叔为难,毕竟这船上不止他们一组游客,“你们往后坐,会好一点……稍等。”

回来时,他手里拿了一板药:“这是晕船药,让你先生先吃一颗吧,会缓解的。”

“谢谢。”

方宜接过来,掰了一片,喂郑淮明就着水吃下。

金发大叔帮忙扶他到船舱后面坐着,又将空调打得冷一些。

郑淮明合眼靠了一会儿,大概是药起效,脸色很快好了不少。

回程时,他还坚持地站起来,到甲板上给方宜拍了几张照片。

“嗨,好多了吧?”金发大叔热情地走过来,“你们是不是刚结婚,来度蜜月?都去哪里玩了?”

“我们刚从图卢兹过来,我在那里上过几年大学。”

“看得出你先生很爱你,他眼里只有你哦。”金发大叔笑着冲她眨眨眼,比了一个相机的动作,“来,我给你们拍一张合照吧!你们太般配了,留着照片挂在我的船上!”

虽说方宜早就知道南法的人自来熟又嘴甜,大多都是夸张,可听到有关郑淮明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

郑淮明见她终于又有了笑脸:“他说了什么?”

方宜有些害羞,轻声解释了后半句。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金发大叔喊道:“很美,就是现在!”

咔嚓——

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顶投下粼粼倒影,一阵风吹来,整片湖面被揉皱,波纹里漾起千万片跳动的光斑。

如画的美景中,郑淮明爽朗地笑了,眉眼舒展,衣襟随风飘动。

方宜眼中尚有一丝被夸奖的羞涩,眸光亮晶晶的。有几缕碎发恰到好处地飘在耳侧,显得那样妩媚、灵动。

他挺拔地背靠在围栏上,将她搂入怀中,两个人自然而然亲密地依靠……

这如此美好的一刻,被定格下来。

-

坐完游船,两个人一路驱车到山脚下提前订好的民宿。

郑淮明下船就缓过来了,状态明显好转,但方宜还是坚持将逛小镇的行程推到明天,提前回去休息。

越野车翻过小山坡,方宜一眼就望见了那栋四层的联排小别墅。蓝天白云之下,偌大的院子里种满了鲜艳的花,可爱的伯恩山犬(oXPw)提早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朝院门跑过来。

当年在这里拍摄时,他们临时被酒店放了鸽子,又是旅游旺季,找不到住处。就是这位善良淳朴的意法混血老板娘提供了帮助,还在暴雨天亲自下厨、照顾颇多。

短短一周时间,他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还约定了以后一定要再见面。

才刚刚摇下车窗,伯恩山犬已经欢乐地狂吠,两只爪子搭在栏杆上直想跳出来。

“Ruby,你还记得我吗?”方宜朝它招招手。

看出她孩子气的兴奋,郑淮明心里也暖融融的,将车直接在院门停下:“我去停车,你先进去打招呼吧。”

方宜下了车,一打开栅栏,Ruby就扑进她怀里。

Ruby湿漉漉的鼻尖蹭在她脸上,明显还对她的气味有印象。

一人一狗追逐玩耍着走进开放式的大厅,老板娘弗兰妮就坐在吧台后,正在调试一把吉他。

她约莫四十来岁,一张标准的欧洲面孔,红棕色的长卷发间扎着一条翠绿的发带,整个人洋溢着热烈的色彩。

见方宜走近,弗兰妮惊喜地抬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Ruby也高兴地在她们脚边蹭来蹭去。

方宜笑得灿烂,从包里找出从中国带的礼物,一套漂亮的青花瓷餐具。

弗兰妮一眼就看见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噢,你结婚了?和上次那个特别幽默的小伙吗?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在一起!”

方宜一怔,下意识往外面看去,只见几步之遥,郑淮明正拖着两个箱子走过来。

Ruby也跑过去,自来熟地扑往他腿上扑,他笑了笑,弯腰摸摸它的头。

回过神来,方宜松口气——幸好他听不懂法语。

“不是的。”她连忙笑了笑,用法语回道,“那是我的朋友,同事……”

这时,弗兰妮顺着Ruby的方向,也看见了门口的男人。

方宜上前接过行李箱,切换成三个人都能听懂的英文:“这是我先生,我们刚结婚,来法国度蜜月,我前两天带他去图卢兹逛了逛。”

郑淮明温和地微笑,打了个招呼:“我之前一直听她念着要回来看看,今天来了才发现,这里确实太漂亮了。”

弗兰妮惊讶,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是她见过亚洲面孔中最让人过目不忘的。身材高挺而修长,眉眼清俊,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整个人散发着舒展而斯文的气场。

尤其是那双眼睛,与欧洲人立体的大眼睛不同,瞳孔乌黑深邃,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你先生长得真是太帅了,难怪呢……”弗兰妮笑,“怎么说,感觉像是从你们国家那个书里面走出来的……”

方宜忍俊不禁:“很有……书卷气?是这个意思吧?”

这几句话,弗兰妮是用法语说的。

谁知,郑淮明忽然笑着将方宜揽进怀里:“谢谢,在我心里她更漂亮。”

方宜一下子愣住了,他听得懂法语?

可郑淮明已经低下头在包里找护照,让人看不清神色。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弗兰妮找出顶楼阳光最好的一间的钥匙:“我记得你喜欢薰衣草,后院种了好多,晚上我给你摘一束!”

回房的路上,穿过欧式狭窄的走道。郑淮明始终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上楼梯时,他没有说话,只是回身将方宜手中的箱子一起提了上去。

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朝南。推开门,只见宽敞的阳台正对着不远处的安纳西湖,碧绿的湖水泛着金光,阿尔卑斯山若隐若现。

房间里,是简约的欧式田园风,一张盖着拼色亚麻床尾毯的宽大双人床,阳光尽情地洒在上面。壁炉台上摆着粗陶罐,所有的柜子都是木质的,散发着微微的薰衣草清香……

“这也太美了!”方宜惊叹。

然而未等她雀跃地跑向阳台,只听身后门“啪嗒”一声落上锁。

她猛然被郑淮明拉进怀中里——

男人一把托住她的后颈,迫不及待地吻上来。修长的手指拢进她发间,无名指上的婚戒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一个带有侵略性的吻,一反常态地直接撬开她的唇齿,猛烈进攻。

方宜微微仰头,被动地任他掠夺。

氧气逐渐消耗殆尽,郑淮明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施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方宜朦胧间明白他这样反常的原因,被吻到实在喘不过气,推不动他的胸膛,只好一口咬下去。

清新的空气终于涌入,可郑淮明没有松手,反而俯身将她拥住。

两个人一齐倒在了柔软的被子上,四目相对,他幽黑的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只留给她几分钟的喘息,他就再一次吻上来。

“你和他……还去过什么地方?”郑淮明沙哑问道,“安纳西……巴黎……普罗旺斯?”

方宜第一次知道他吃醋是这样可爱:

“你什么时候能听得懂法语?”

“大三……我陪你上的课,你忘了?”

他更加用力地吻下去,像是要将她所有气息都吞进自己身体。

可在方宜看不见的地方,郑淮明眸光暗了几分。当然不止……在她去法国后,他为了来找她……

他执着地问:“还去过哪里?”

方宜故意逗他:“还有好多地方,波尔多,戛纳,马赛……”

不等她说下去,郑淮明就用一个更深的吻堵住她所有话。

气息交融,方宜渐渐沦陷,软软地被他完全压制。

忽然,郑淮明微凉的唇瓣离开她的唇角,往后探去,抚过她的脸颊,蹭过耳垂……

“没……没拉窗帘。”

方宜满脸通红,最后一丝力气去拽郑淮明的衣袖。

没成想,他低哑笑道:“窗帘……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方宜耳垂红得欲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下一秒,就对上了郑淮明眼里浅浅的笑意,她羞赧地去推他的肩膀,想要翻身起来。

但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薄纱窗帘“刷”地拉上,朦胧的光线影影绰绰。

郑淮明的指尖稳稳牵住她的,十指相扣,紧紧交缠。

方宜额上渗出一层薄汗,轻轻喘息着,却被他用吻再一次包裹……

“忘掉……”郑淮明如砾石滚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许再想其他人……”

方宜几乎没法抗拒,只能用指甲轻挠他的掌心求饶。

“没有……”

她想再重申一遍,从从始至终,自己心里都只有过他一个人。

-

傍晚时分,安纳西湖的日落漂亮至极,远近山峦笼在暮色中,白鸽掠过天际。

方宜换了一条浅蓝的长裙,外搭一件薄薄的长袖针织衫。

她带郑淮明去吃那家街角最正宗的白汁烩牛肉,两个人坐在露天的餐吧里,红白格的餐布上摆满了精致的菜品。

酥皮洋葱汤、法式焗蜗牛、荞麦可丽饼……

她计划了好久,怎么才能在短短几天里,将自己四年吃过的美食都分享给他。

可自从吃完饭,直到晚上回房间,郑淮明神色始终淡淡的,话也不多。

他会微笑着夸她选的菜好吃,会体贴地替她剥虾,会放慢脚步陪她在安纳西湖畔散步,也会耐心地听她讲话……

但方宜最了解他,郑淮明情绪不对,笑容明显是在敷衍。

她猜测,难道他还在为弗兰妮的话不高兴吗?

方宜没想到他这么小气,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手腕上被捏出的红痕……

要不是他,自己今晚本要穿那条露背的花边小吊带裙,也不至于这么热还要捂一件小外套。

入夜,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方宜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发消息跟金晓秋控诉郑淮明的今天的行径。

可惜这里和国内有时差,也不是金晓秋值班的日子,发出去半天也没有人回复,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郑淮明洗完澡出来,便静静地在手机上查看、回复工作消息。

方宜余光瞥了他半晌,手机屏幕的光照在男人平静的侧脸上,她一天的委屈终于戳破了那层纸。

“郑淮明。”她委屈不满道,“你这醋也吃得太没道理了!”

说完,方宜赌气地不看他,掀开被子就跑进了浴室。

谁想等她洗完澡出来,郑淮明已经睡下了。

他背对着自己的方向,被子盖到肩头,手机搁在床头柜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方宜有些失落地撇撇嘴,故意将吹风机开到最大声,轰隆隆地将长发完全吹干。

回过头,郑淮明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动。

方宜发誓明天再也不搭理他,轻哼一声,关掉灯,也钻进了被子——离他最远的那一侧。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郑淮明垂下的眼睫一直在轻颤,呼吸也有些不稳。

藏在被子下,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深深按进了上腹。

郑淮明默默地忍着疼痛,怕她担心,更不愿这难得美好的蜜月之旅被自己身体拖累。

只是看来无论他多努力伪装,方宜还是能轻易看出他的情绪,虽然明显被误解了……但他此时也实在抽不出一丝力气解释。

明天再好好哄哄她吧。

大概是来法国后吃得不太合适……

已经吃过两次胃药和止疼,郑淮明暗自祈祷今晚能缓解一些,至少不要影响明天的行程。

可这种痛又和平时胃疼不太一样。不是习以为常的刺痛,而是不间断坠坠的闷痛,从上腹一直延续到胸口,像是什么东西不断胀大,堵得上不来气……

他就这样强忍着闭上眼,渐渐坠进一片昏沉中。

-

深夜,方宜睡得朦朦胧胧。

床有些太软了,她睡得总不踏实,翻了个身,手臂不小心打在了郑淮明身上。

只是轻碰了一下,却感到他后背猛地一颤。

方宜半睡半醒,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轻声唤道:

“郑淮明……你醒着?”

身旁的男人久久没有回应。等待间,她渐渐清醒,想起夜晚不愉快,以为他还在僵持,便迟迟没再说话,准备翻身继续睡。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隐约感到他那一侧传来一丝颤抖。

“郑淮明?”

方宜又喊了一声,手摸索着探过去。

触及他后背的睡衣,竟是一片湿透的潮冷。

她瞬间清醒过来,本能比思维更快地支起身子,去扳郑淮明的肩膀:

“你怎么了?”

掌心下,他肩头肌肉紧绷着,止不住地在发抖,人却没有一点回声。

方宜鞋也顾不上穿,跑到他那侧床头,拍亮了台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视线瞬间清晰,她心脏跟着漏跳了一拍。

郑淮明脸色依旧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甚至泛着一丝青白。不知是哪里疼得厉害,他将自己侧蜷起来,头埋进枕头里,艰难地辗转着忍痛,满额的冷汗已经洇湿了大片枕套。

他双眼半阖低垂,眼睫湿淋淋的,许久都无法聚焦在她脸上。

方宜急忙将手探进被子里:

“你哪里难受?是不是胃疼?”

果然,郑淮明双手都抵在上腹,用力得她拉都拉不开。

“轻一点按,我去拿药。”

方宜自知比不过他的力气,小跑着去将随身带的解痉和止疼药翻出来。

她接了杯温水,倒出两粒送到他嘴边:

“不能硬挺着,把药吃了。”

郑淮明眉头紧紧皱着,薄唇微微张开,短促虚弱的气息流过唇齿,像是疼得呼吸不上来。

他意识昏聩中,感觉到了方宜在给自己喂药,虚弱地摇摇头。

已经吃过第三次了,没有一点用处……

可郑淮明浑身乏力,幅度微不可见,方宜根本看不出他在拒绝。

躺着容易呛水,她焦急地想将他扶起来吃药,手抬住他的手臂。

可刚一用力,就见他面色陡然一变,右手重重地揪住衣领,胸膛不断地起伏,像是想吐。

方宜拿来垃圾桶,轻声哄道:“胃疼出来就好了,你别忍着。”

有什么东西疯狂上涌,顶着胸口快要窒息。

郑淮明紧紧地咬住嘴唇,喉结难受地滚动了几下。他尚寸一丝神志,不愿意在她面前狼狈,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想要翻身下床去卫生间。

但手肘支住床边,肩头不过离开床面不到一寸,就脱力地跌了回去。脊背撞在柔软的床垫上,却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郑淮明竟连坐起来都没法做到,靠在床头,俯身吐得昏天黑地。

方宜竭力架住他不断往下栽的肩膀,心慌得手都在抖。

垃圾桶里吐出来没有任何食物,只剩胃液和胆汁,可他脊背还在一直抽动。

最后不是止住了,而是郑淮明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已经像抽断了筋骨软在她怀里,意识昏聩。

方宜呼吸一滞,掌心颤抖着轻拍他的脸,皮肤竟是滚烫的。

他垂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尾音带颤:“郑淮明,你别吓我……”

这里不是国内,人不生地不熟的,又只是个旅游小镇,她连医院在哪里都不知道!

郑淮明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听到她无助的哭喊,忽远忽近。

身体像是被浸在烈火中烧灼,骨头里却是冷透的,疼痛从上腹一直涌到喉头,连手指都是麻木的。

这一刻,他混沌中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犯了胃病,可能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可他根本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像被堵住,在痉挛的气管中艰难挤过。

方宜用尽力气将郑淮明架回到床上,刚一松手,他身子骨就倒下去。

这一刻,灯光下,她才看清了他攥着衣领的手。

原本白皙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起了一片暗色的红疹子。

方宜焦灼地卷起他的手臂,只见大大小小、一片又一片的红疹从手背顺着小臂,一直往上蔓延。

她霎时反应过来,呕吐、呼吸困难、红疹、发热。

这不是胃病,而是典型的药物过敏!

郑淮明陷在枕头里,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冷汗淋漓,几乎不省人事。

突然,他浑身一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疼痛至极的闷哼,指尖无力地垂了下去。

方宜害怕得魂飞魄散——她知道,急性的药物过敏可能真的会要命……

她光着脚跑出门,慌乱的脚步回荡在走廊嘎吱嘎吱的木地板上。

三楼最后一间是弗兰妮和她丈夫的卧室。

方宜扑过去,拼了命地砸门,声嘶力竭道:

“弗兰妮,弗兰妮!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