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日内瓦湖仿佛一块被阳光熔化的蓝宝石。
远处标志性的喷泉绽放着,水柱足足有上百米,在湛蓝的天空中,水汽氤氲出一道短短的彩虹。
从医院出来,两个人漫步湖边,与花钟合影,又买了冰淇淋吃。
出发去萨莱夫山看日落时,已接近傍晚五点。
日内瓦天黑得晚,这个时间正好够抵达提前约好的山顶景观餐厅。今天天气晴朗,夕阳一定很美,从那里刚好能俯瞰整个老城区,浪漫而梦幻,是方宜这次旅途十分期待的地方。
红灯。
她脚踩刹车,越野车缓缓在街口停下。
一只浑身漆黑、尾翼有两条白纹的小鸟停在邮筒上,翅膀扑了扑,憨态可掬。
“你看,那只小鸟好可爱,它……”
方宜笑着转过头,声音却忽然停住。
副驾驶上,郑淮明斜靠着椅背,竟是已经睡着了。
他抵在玻璃上,双臂抱在胸口,宽阔的肩膀向内蜷缩,以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昏睡过去。
夏日刺眼的阳光照在男人略显苍白疲倦的脸上,眼睫垂着,薄唇轻抿。
方宜微怔,连信号灯已经变绿都没有意识到。
后车按了一下喇叭,她才连忙踩下油门,车也随之重重一晃。
可即使是这样,郑淮明依旧没醒,眉间微微蹙了一下,呼吸再一次缓下去。
他睡眠有多浅,方宜是知道的。
别说是坐车,就连平时自己半夜再轻手轻脚地下床,黑暗中,他都会轻轻叫一声她的名字,等她应了才会继续睡去。
方宜心尖一酸,他是有多累多难受才会在这么颠簸的车上睡着?
上车前,她居然信了郑淮明口中的“我没事,就是有点饿,早点出发去餐厅吧。”
她拉下遮阳板,为他挡住傍晚斜照的阳光。
阴影笼住他的侧脸,慢慢的,那拧紧的眉心稍稍松了些。
方宜丝毫没有犹豫,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车头,朝酒店的方向驶去。
酒店位于日内瓦的市中心,紧邻湖滨大道,背靠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之一。典型的欧洲建筑风格,庄重而典雅,外墙装点着精致的浮雕和花纹,两扇气派的铜制旋转门缓缓转动。
车刚一停进门廊,就有侍应生上前招待。
方宜降下车窗,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偏过头,只见郑淮明仍陷在沉睡中,脸上是化不开的倦意。
她忽有些后悔,他难得休息,不应该这么快去酒店,在路边停一会儿也是好的……
可如今后面随时来车,方宜只好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心疼道:
“醒醒……上楼回房间再睡吧。”
郑淮明肩头动了动,半晌,才缓缓掀开眼帘。高大的身子宛如一部年久失修的机器,有些艰难地从座椅里直起来。
“到了吗……”他嗓音沙哑,朦胧的目光渐渐聚焦,顿了顿,“这是哪里?”
方宜柔声说:“我们到酒店了,不急,你缓一缓……回房间再睡。”
郑淮明环顾四周,困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明白过来。
他内疚叹道:“萨莱夫山……你不是一直想去……”
“我累了。”方宜打断,轻声撒娇,“一步路都走不动了。”
郑淮明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还是惦念着那她从旅途开始就挂在嘴边的日落餐厅。
他望了下天色,浅蓝的地平线那头,已有一丝橙红色升起:
“现在开过去……半个小时,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方宜按住他的手,眨眨眼道,“但是我听说,这家酒店顶楼也有一个很漂亮的餐厅,现在去时间正好。”
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是清澈的水光,漾着淡淡的笑意。
郑淮明垂眸笑了,那份柔软和温暖,快要从心间流淌出来。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点了点头。
-
日内瓦老城区几乎没有高楼,又地势较高,酒店顶层十一楼的景观餐厅,已经足以眺望远近城市风光。
精致的方桌上插着两枝娇艳的玫瑰。
方宜拒绝了侍应生推荐的招牌菜,接过菜单,先给郑淮明点了一份清淡的海鲜粥。
“我就要一份炙烤鳟鱼和酥皮汤。”
侍应生记下,刚要走,郑淮明将他拦住,重新拿过餐单。
他十分认真地翻看:“再加一份黄油焗牛排,奶酪板烧,特色土豆饼……”
“我哪吃得完这么多?”
“再要一份招牌通心粉。”郑淮明合上餐单,微笑说,“这家菜量不大,既然来了,就每样尝一尝。”
落地窗外,暮色从阿尔卑斯山脉中漫出来,淡粉晚霞给琉璃般的湖面染上一丝粼粼波光。
佳肴一道一道呈上。
黄油焗牛排是最好吃的,外壳酥脆、肉质鲜美,一口咬下去是浓郁的香气。
郑淮明手执勺子,轻轻搅动着海鲜粥,笑看方宜吃得津津有味,两颊塞得鼓鼓的。
“你尝一点,真的很好吃。”
她切下很小一角,递到他面前。
牛肉柔嫩,纹理中浸满充盈的黄油汁。可这油腻的肉对于他来说,哪怕小小一块,都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郑淮明笑了笑,委婉地摇摇头:“你多吃点……”
方宜了然,不再给他夹菜。
这一幕不禁让她想起,去年冬天,他们在布兰卡餐厅的那顿晚餐。
后来方宜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很多次想起那他病倒前的最后一顿饭……那时他恐怕已经病得很重,饭桌上却依旧为了不扫兴,将她推荐的冷食全数咽下。
眼前郑淮明笑着的模样,和曾经他那张苍白的脸逐渐重合,方宜不禁有些难过。
当时她是有多迟钝?
思绪飘远,她切牛排的动作慢下来,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低沉。
对面郑淮明看在眼里,误会了女孩的失落(AAmd),愧疚道:
“不知道我们走之前……还能不能再订上那家餐厅,山顶还有一家咖啡店,明晚我们去吃点甜品,好不好?”
说着,他换了叉子去扎那块牛排:“这么好吃吗,我尝尝……”
方宜回过神,连忙阻止:“我没有不高兴,你不许吃!”
见郑淮明对自己如此观察入微,她心里有点酸涩:
“我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事,上一次在布兰卡……”
郑淮明的动作一滞,轻轻将叉子搁在盘边,唇角弯了弯:
“那些早都过去了。”
方宜眼角有点红:
“我确实想去萨莱夫山,想和你分享好吃的……但前提是你也由衷地开心。”
“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很开心——”
“那不一样。”她眼角有点红,“你明明就是在勉强自己身体。”
“你以后不许逞强,吃不下、累了都直接跟我说……你难受,我会更心疼的……”
郑淮明注视着她认真的眼神,眸光微微潮湿。
他郑重地,轻声答道:“好。”
日落斜斜地照进来,吊灯尚未点亮,霞光落在郑淮明身上,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目光也如这晚霞一般温柔流淌,静静望着她。
此时,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一切都是这样踏实、温暖。
“我觉得这里比萨莱夫山好,要好一万倍。”方宜不禁笑了,“你就乖乖喝粥吧,这些好吃的全是我的!”
郑淮明弯了唇角,牵过她的手,指尖轻轻在掌心挠了挠。
意味深长道:“我也是。”
你的。
-
夜里,方宜拒绝了他再出去逛逛的提议,强行将人扣在酒店房间休息。
等她洗完澡出来,只见郑淮明斜靠在床头,已经疲倦得睡着了。
虽说过敏反应已经消退了,可当时又疼又吐、呼吸不畅,折腾了一整夜,对身体的损伤不可能很快修复。更别提还在异国他乡,每天跑着景点,哪能真正休息得好?
方宜无比庆幸自己下午回酒店的决定,轻轻上前,将郑淮明扶进被子里,替他掩好被角,关掉了大灯。
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和李栩的对话框里。
她粗略看了一眼,是科里审批的事,并不紧急,便留言道:【我是方宜,他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吧。】
李栩回得很快:【好的方老师!】
还加了一个小松鼠的敬礼可爱表情包。
方宜也想回复个表情包,打开输入栏,才发现连一个都没有添加。
她哑然失笑,确实记不起他有发过什么表情,每次都是有事说事,基本不闲聊。
郑淮明的对话记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有条理,会将事情讲得很清楚。
温和细致,但没有语气词,难免让人感到很难靠近。
方宜退出对话框,微信主页的搜索框映入眼帘。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趁这个机会,可以看看他的聊天记录。
中午在日内瓦医院,郑淮明一番流畅的法语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什么时候将法语学到这种程度,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只要搜一搜,应该会有痕迹吧……
方宜犹豫了一下,指尖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望向郑淮明熟睡的面孔。
酒店七层,房间里是黑漆漆的,映着外边日内瓦老城区的人间烟火。
没有高楼大厦,街边蔓延的欧式古老建筑亮着暖色调的光,深深浅浅,典雅与现代的气息在这座城市完美融合。
月光落在郑淮明静谧的侧脸上。
他平时总是气场很强的,即使不说话也令人无法忽视。此时陷入沉静,长长的睫毛垂着,呼吸平稳悠长,这丝毫不设防的姿态平添了几分柔软。
方宜从不怀疑他深爱着自己,即使两个人曾经因误会、自尊、疏于表达而走过一段曲折的路……
郑淮明在外是那样强大、无坚不摧,实则他内心就像一个碎了无数次又拼起来的玻璃瓶。
别人只看到他的通透坚硬,而一路走来,她亲手触摸到了上面一条条脆弱的裂缝……
方宜视线不自觉轻柔下来,坚定地退出微信,按灭了手机屏幕。
如果他出于某些原因,暂时不想告诉自己。
她愿意信任、尊重他的选择,等待他有一天主动开口……
方宜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细心地充上电,又抬手替郑淮明掩了掩被角。
做完这些,她眼里浮现一弯笑意,俯身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
凌晨三点多,方宜醒了。或许是水土不服,起来喝了两口水,就再也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下床,去行李箱里找褪黑素。
来之前为了倒时差,她特意带了一小瓶。
怕吵醒郑淮明,她打了最低档的手电,找来找去,想起那小瓶好像上次吃完就塞在了随身的小包里。
手拎包放在郑淮明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方宜索性关掉手电,极轻地走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拉开拉链,在包里摸索着。
突然,冰凉的手指一把抓住方宜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却被牢牢攥住。
“方宜……”
郑淮明不知何时醒的,一双幽深的眼眸,在漆黑中注视着她。
窗外一线清浅的光照在他脸上,似有层薄薄的虚汗覆在额角。
方宜微怔:“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可气氛好像不太对——
郑淮明有些艰难地支起上身,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晃了晃才勉强坐直。
她皱眉,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
刚想开口询问,只听郑淮明先开了口——
他声音暗哑,掺杂着一丝紧张:
“在医院……你听见我讲法语了,是不是?”
方宜有些意外他突然这样问,却也垂眸没有否认。
黑暗中,一切声响都变得尤为敏感。郑淮明的呼吸声急促了些,他按住她的手,伸进包里,取出了自己的护照。
她恍然,他以为自己是在找他的护照。
“我只是睡不着……想找褪黑素吃。”
闻言,郑淮明指尖松开,苦涩地笑了笑: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方宜摇摇头,轻缓地在床边坐下,打开了台灯。
暖光一瞬亮起,透过欧式的丝绸灯罩,朦胧地照亮方寸。
只见郑淮明的脸色很不好,冷汗布满脸颊,湿了鬓边碎发。睡衣领口半敞着两粒纽扣,松松垮垮地坠在胸前,是罕见的不修边幅。
“是不是胃疼?”
她将他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
郑淮明轻抿着唇,没有说话,但起伏剧烈的胸膛暴露着他的不适。
方宜将手探进被子,果然摸到他的左手用力按在上腹,掌心又湿又冷,大概是已经疼了很久。
她轻叹:“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把药吃了,好不好?”
刚一起身,却被他拽住了袖口。
郑淮明抬眼,漆黑的瞳孔中有一丝无措和难过:“别走。”
方宜不知他为何情绪如此低落,只好柔声顺着答应:
“好,我不走。”
坐回床边,他始终拉着她的手不放。
半晌,郑淮明压进上腹的指尖深了些:
“你不问我吗?法语的事……”
方宜看出他藏着此事心里也不好受,轻声答: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她柔和,他紧绷的神情也略有松动,哑声道,“……不想这件事太沉重。”
听到这些话,方宜心中大概有了轮廓,又或者,她早就隐约猜到。
“你是为了我学的法语,对吗?”
郑淮明轻点了一下头,任由她从自己手中抽走那本护照。
这一刻,她隐约猜到,他一定来法国找过自己。
借着暗黄的灯光,方宜一页页翻开。
然而,印有海关记录的页数,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第一条入境时间,是在她出国后第一年春末。
往后近三年,竟有五条巴黎的出入境记录,最长的一次是两周,最短的只有四天。
方宜错愕地抬头:“你……来法国这么多次,都是来找我吗?为什么……”
又为什么没有来见她?
郑淮明目光低垂,如同一条湍急的暗河在黑夜中流淌。
“恢复听觉以后,我来图卢兹……看过你。”
他用的词是“看”——藏身于陌生的街道,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身影。
方宜内心有些不安,又问了一遍:
“那为什么不来联系我?”
郑淮明沉默许久,晦涩道:“能不能把……灯关了?”
这样的明亮让所有痛苦无处遁藏,黑暗对于他来说,或许会好受一些。
方宜毫不犹豫地将台灯灭掉,房间重回漆黑后,又摸索着牵住他的手。
浅浅的月光落在男人眉间。
“我听说你被研究生录取了,如果这时候来见你……只会让你徒增烦恼。”
“后来能留下工作,我真心为你高兴……你终于从海城,一步一步走到了你想去的地方。”
说到这里,郑淮明的手指紧了紧。
后仰靠在床头有些不适,他呼吸加重,身子微微前倾。
方宜一动未动地凝视着他,清澈的眸光晃动,如同黑暗里唯一指引迷津的萤火,给了他说下去的勇气。
“所以……我当时已经先联系了医院,准备过来实习一年,再考法国医生执业资格证……”
话音刚落,方宜眼中已被不可置信所填满。
大多数国人想留法从医,都是先在这里读几年书,拿文凭后和当地人一起就业。即使如此,在法国大多数地区,外籍华人想找到一家医院工作都不容易,更别提郑淮明口中的半途实习考证、找工作,简直难于登天。
毕业几年,凭着他顶尖的学历和履历,在国内已经有了很多积累,未来一片光明坦途。
来法意味着抛弃一切,重新开始——甚至要付出百倍努力,才能过上当地普通人的生活。
方宜干涩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难?”
可她明白,郑淮明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一定做好了所有准备,才会迈出这一步。
“没关系,我……只想能再找到你。”
当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她心头瞬间漾起圈圈涟漪。
原来在她以为重获新生、自由快乐的那段日子,他一直在背后竭力朝自己走来。
方宜眼眶一下子红了,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忍住眼泪。
这微小的声音被郑淮明所捕捉,他心也跟着颤:“别哭……我就是怕你伤心,都……都已经过去了。”
郑淮明话中是轻柔的宽慰,强行压制的情绪却在胃里翻搅、纠结,疼得脊背颤抖,一时连坐都坐不住,身子止不住地往前倾斜。
都过去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可如果真的过去了,又怎会如此难以启齿?
断成几截的喘息声暴露着他内心被勾起的痛苦回忆。
方宜连忙扶住他,不忍再刺激他未痊愈的身体,轻柔道:
“好,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好好地在一起,这就已经够了。”
郑淮明额头抵在她肩头,闭上双眼,气息变得极轻、极缓……
凌晨时分,日内瓦的街头空荡,唯有寥寥清冷的灯光。整个世界已然寂静,月光交织着照进落地玻璃,勾勒出两个人紧紧依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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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方宜执意减少了行程,两个人搭乘黄金快线,一路从日内瓦途径蒙特勒等小镇,直接前往因特拉肯。
阳光晴朗明媚,列车在山间穿梭,远处伯尔尼高地的雪顶隐在云层中,大大小小碧蓝的湖泊向后席卷。
中途停靠蒙特勒,郑淮明温声问:“不下去走一走,会不会太可惜了?”
“不会啊,坐着火车上看也是一样的。”方宜怕他太累,“我要留着体力明天去登少女峰。”
这借口心照不宣,郑淮明却故意逗她:“你真要爬上去?”
少女峰是阿尔卑斯山最高峰,足有五千多米海拔。
方宜轻哼:“我当然能爬,你这身板能不能行?”
谁知他凑到她耳边,笑道:
“今天晚上试试。”
幸好四周没人,方宜羞恼地戳了戳他的胸口:“能不能正经点……”
郑淮明抓住她的手,将人拽进怀里,亲了亲:
“这儿哪有人听得懂中文?”
方宜努努嘴,却也顺势靠在他身上,抬手摸小狗似的抚了抚他的脸颊:
“明天我想穿那条白裙子拍照,但是攻略上都说,山顶的露天雪地里会很冷。”
郑淮明宠溺地笑,任她的手胡作非为:
“那你先穿着裙子,我带一套裤子和外套在包里,到了山顶再换。”
少女峰虽称为“欧洲之巅”,可现代化设施极为便捷,就连坐轮椅的老人都能轻松登顶。缆车索道一路从山脚修起,到了半山腰,再转乘“冰川快车”,一路直达高峰。
山顶的观景台更是丰富多彩,室内空调冬暖夏凉,游客熙攘,餐厅、饮料店、纪念品商店应有尽有。
如果不是透过玻璃远眺,四处尽是白雪皑皑的雪山,方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处在欧洲的最高峰上。
郑淮明去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喝一点,可以缓解高原反应……慢慢走,不要跑跳。”
室内氧气充足,方宜几乎没什么感觉,倒是有点担心他:
“你如果不舒服,就立刻告诉我。”
他点点头,在各国的旅客人流中,牢牢牵住她的手。
这座山峰之被当地人称为少女峰,是由于山顶常年云层缭绕,尤如一位不愿见人的羞涩少女。
但今天是罕见的大晴天,万里无云。
山顶的两个观景台都开放着,一个悬空于峭壁搭建,另一个露天的位于顶峰,可以真实地置身于雪山之间。
“你们运气太好了,这个观景台一年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日子开放。”工作人员笑着说。
通过长长的扶梯走廊,又乘坐雪山电梯一路向上,终于,气温越来越冷。
靠近门口,方宜已经远远闻到了雪山的气息,清冽而冰凉。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还没迈出步子,就被郑淮明一把拉进怀里。
一回身,鼻尖差点撞到他结实的胸口,她堪堪停住脚步。
小鹿般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期待,眨巴眨巴看着他。
“外面很冷。”郑淮明笑她太急,伸手拨开长发,替她将冲锋衣拉链拉到顶。
方宜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手背,容不得他再磨叽,拽着他就往外跑去。
一出走出通道,外边豁然开朗。
碧蓝的天空下,可以轻易眺望无数银装素裹的雪顶,狭长的山谷蔓延向远方,一望无际。
面前有一条几十米长的上坡,径直通往最高处插着瑞士国旗的顶峰。
坡度不小,两侧有可供牵引的绳索,不少游客都三三两两地相互搀扶,慢慢往上走去。
地上的雪大多被反复踩实了,经阳光照射融化又结冰,有些滑,一不留神就容易摔倒。
郑淮明一手拉住绳索,一手紧紧牵住方宜的手,两个人一脚深一角浅地往上走。
右侧就是万丈高的陡坡,仿佛脚一滑就会滚下去尸骨无存。
方宜有些害怕,心脏砰砰直跳:“你说这里有人摔下去过吗?国外的景区怎么连护栏都没有……”
“肯定有的,只是装在我们这个角度看不见的地方。”他攥紧她的手,让她安心,“别怕,有我拉着你。”
只见几个欧洲面孔的小朋友嬉笑打闹着,手脚并用往上爬,父母也不管,在后面笑看着。
走出十几米,方宜放下心来,感到两个人颤颤巍巍地彼此扶着有些好玩:
“我们这样像不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一起拄着拐杖出门散步?”
郑淮明温柔地笑了:“像……我们就这样一起走到老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被他一说,方宜心里竟有些湿漉漉的。
生活会磕磕绊绊,会有艰难阻碍,但这样一路相互搀扶着,和他成为彼此最安心的依靠……
她好像也没那么怕岁月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