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阑生抬眼看着黎夜,眼中是不敢置信之色,痛苦浮上眼眸。
为什么……
黎夜垂眸漠然的看着他,唇角扯开,吐出冰冷无情的字眼:“愚蠢。”
君阑生感到口中都是腥甜的味道,压不住的鲜血涌出来,染红了他的唇,是鲜艳至极的颜色,可是无论他如何去想,都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即便。
即便这个人真的如褚修所说,是他陷害了褚修,但自己却根本不曾怀疑过,自己可以为他驱使,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他为什么要杀他?
黎夜缓缓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却坚定不移,不再多看君阑生一眼,向前方魔气翻腾之处走去。
君阑生下意识的试图伸手去抓,但是却抓了一个空,整个人没了支撑,就这样跌倒在了地上。
只能看到那一抹雪白色的身影。
越来越远。
君阑生看着那个远离的背影,但这一刻他好像终于明白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但没有利用价值,还会是黎夜的阻碍。
所以他要杀了他。
这里就是黎夜最后的目的地。
君阑生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鲜血从身下蔓延开来,可是他就好像没有所觉,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看着那他曾经信奉为神明,不惜为之付出生命的存在,孤身走入万魔之地。
看着那无数魔气欢呼沸腾着簇拥了过来,包裹住那个人。
像是终于迎接到了自己的主人。
直到,最后一抹白。
也被黑暗吞噬。
……………
009这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它从不怀疑宿主的敬业程度,所以对于那一幕并不意外。
毕竟书中就是这样写的,而且如果不对君阑生出手的话,以宿主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摆脱君阑生进入万魔沼泽,几乎不可能。
不过……009悄悄观察了一下留在外面的君阑生,它身为一个系统,不需要用眼睛看,只需要通过扫描就可以确认,宿主留手了。
避开了心脏的位置,以君阑生的修为,虽然看起来伤的重,但死不了。
009不由得想起在之前的世界里,宿主也放走过埃米尔,当时宿主说作为一个炮灰,是死是活对剧情不重要,那么君阑生呢?
好歹也是个重要配角吧?也不重要吗?
可是……
009看着走入魔气之中的宿主,噤若寒蝉,现在的宿主真的很像大魔头。
算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不要这时打扰宿主了。
黎夜刚一走入。
无数魔气就欢呼雀跃着迎了过来,体内的魔气也冒了头,开始在他经脉中游走,他仿佛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在呼唤他……
召唤着他的归来。
让他回来……
回来……
黎夜毫无阻挡任由魔气将他包裹,银色眼眸一点点被黑色浸染,唇角微微上扬。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他就感应到了这里的存在。
被封印的上古魔神。
雪霁尘精血耗尽身为一具枯尸,却凭借着那一缕魔气吞噬一切,重新杀了回来,那自然不是简单的魔气。
万魔沼泽的深处封印着上古魔神,雪霁尘坠入沼泽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松动的封印,逃逸的一缕魔气发现活人魂魄,迫不及待的缠绕了上去。
祂给了雪霁尘力量,却也永不知足,贪婪无度。
魔道逆天而行。
魔气也没有办法让一个死人活过来,被魔气支配的雪霁尘,本质仍然只是一个行尸走肉,所以雪霁尘要不断吞噬,他吞噬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反哺给魔神,帮助魔神突破封印,而剩下的则维持着他的生机。
雪霁尘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想要活。
只要能活下去,他宁愿付出任何代价,他摇身一变,化作昭玉仙尊,令天下臣服于他。
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兜兜转转。
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机会,但是……他不愿意认命。
他不甘心。
所谓的天道命数,真的不可违逆吗?
他恨这不公的世间,恨这世间的一切,他从死亡之地走出来时,除了活着的执念,只剩下对命运的憎恨。
既然天道要他死。
那就所有人都一起死好了。
雪霁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了回到这里,打开封印,将自己作为容器献给魔神,令魔神重临世间。
当然,他最后死在了褚修手中。
而褚修解决了危机,杀死了真正的魔头,保护了人间,洗刷了冤屈。
看似是个很简单的邪不胜正的故事。
但黎夜却不认为这么简单。
因着体内魔气的缘故,他能感受到,这里封印的松动情况,随着雪霁尘吸收的灵力越来越多,封印在一点点被破开,即便没有雪霁尘的这一出,魔神破封而出也是迟早的事情。
但上古魔神无形无体,无处不在,想要杀死难于登天。
如果真等到魔神破封印而出的那一日,褚修能不能杀死他,还要打个问号,但雪霁尘将自己作为容器献出,让魔神进入他的身体,反而阴差阳错,给褚修杀死魔神提供了机会。
为了这个世界的存续,褚修必须杀死魔神。
当然……
如果连这一点天道也算好了,那确实是算无遗策。
在天命的面前。
不论是雪霁尘这个反派,还是褚修这个天命之子。
归根结底都是命运的棋子罢了。
黎夜一步步往前走。
当他再次站在万魔沼泽的边缘时,雪色发丝已经全部变成了黑色,魔气浓郁缭绕,沸腾的沼泽冒着气泡,似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
诡谲深沉的声音回荡在他耳中。
如同远古而来的召唤。
呼唤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回来吧。”
“到吾这里来。”
黎夜唇边笑意缓缓荡开,他低垂眼眸,往前走了一步。
………………
东稷山上。
褚修一身黑衣浑身携着血腥之气,他一手执剑,剑尖在地上拖拽,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的脚步沉重疲乏。
就在刚才,他又去了一处那些正道仙门的据点,但是仍然没有得到君阑生的踪迹,这些天,他奔波在所有君阑生可能去的地方。
但是找不到。
怎么都找不到。
君阑生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
他就这样带着师尊消失了。
褚修黑眸暗沉如昏暗海面,无数情绪被压抑隐藏其下。
他不知道现在师尊在哪里,也不知道师尊怎么样了……
哪怕那个人又再次骗了他。
可是现在担忧却仍然胜过了愤怒。
没有了他的灵力。
黎夜会支撑不住的。
现在离开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还是说……
他宁可死都要离开他身边?
不,不会是这样的。
那样机关算尽,为了活着不惜一切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认命?
他一定就隐藏在什么地方。
他这么恨他,一定会回来杀了他。
一定会的。
褚修站在山顶的废墟之上,疲惫的闭了闭眼睛。
他已经不眠不休的找了很久,不断的和人交战,一次次的徒劳无功……
他盘膝在废墟中坐下。
夜色寒凉。
褚修低头缓缓抚摸着膝上长剑,将剑上的血一点点拭去,寂静无声之中,他又回想起了当初拜师那一日,黎夜将这把剑交给他,让他护佑苍生,可现在一切都物是人非。
那样自私自利的魔头,怎么会在乎苍生呢?一切都只是他的伪装。
可自己却深信不疑。
直至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这把剑上沾了很多人的血,有该死的,也许有无辜的,褚修已经分不清了。
忽然——
笼罩着整个东稷山的大阵发出剧烈的光芒,晃动了一下消散了。
褚修漠然的睁开眼睛。
看来君阑生当初留在这里的那段时间,没少动手脚,但是褚修已经不甚在意,没有了黎夜,那些人来不来又有何关?
想要杀他的人,他杀了就是,如果有朝一日他技不如人,反被杀了,也不过是他的命。
褚修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外面的喧嚣吵闹仿佛于他无关。
不过片刻时间。
道道流光向着这边而来。
人群涌上了山顶。
死寂的东稷山仿佛又恢复了往日喧闹,褚修扯了扯嘴角,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了。
真热闹。
人群的最前面站着几个仙风道骨的长者。
他们是几大宗门的掌门。
在昭玉仙尊雪霁尘被褚修打败,霄月仙门如鸟兽散之后,其他几大仙门联合起来,形成了新的仙门联盟,如今他们就代表着正道仙门。
一个身着灰蓝色长袍,蓄着美髯的长者喝道:“今天我们来此替天行道,你这欺师灭祖的魔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褚修唇角轻轻上挑,眼神戏谑,轻蔑的看着他们。
对于这一日的到来,他并不意外。
甚至来的比他预计的还要晚一些。
看来这些人的胆量比他想的还要小,他只有区区一个人,这些人竟然要准备这么久,聚集了这么多人才敢来。
明明贪婪又恐惧。
却还要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正道仙门,虚伪如此。
若是刚刚叛出师门的时候,褚修还会有所顾忌,还会对出手有所迟疑,但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
也没有兴趣再和这些人虚与委蛇。
于是他慢慢了站了起来,抬起手中剑,眼帘低垂,语气漠然平静:“谁先来?”
被他剑尖所指的长者脸色一变,想要后退,但想起自己身为宗门掌门的身份,想起身后还有那么多门人弟子,最后忍不住了后退的冲动,强行维持沉稳道:“面对你这样的魔头,何须讲什么道义,我们今日既然一起来此,就是为除魔卫道,不存在谁先谁后。”
褚修听着听着歪了歪脑袋,他忽的轻笑了一声,“我明白了,你们想一起上。”
长者对上褚修轻描淡写的姿态,仿佛被他的蔑视给刺激了,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他身为仙门有头有脸的大修,竟然给个年轻人给看不起了,若在往常决计不能容忍,但最后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让他没有冲动。
长者一副大义凛然之态,一甩衣袖:“那又如何。”
他身边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千万别中了这魔头的奸计,他知道自己不是我们对手,这才想激我们一个个上。”
“大家一起上啊,和这魔头啰嗦什么?”
“这魔头行为乖张肆无忌惮,又修为高强,若非君师兄救走了仙尊,仙尊都要死在他的手上呢,我们一个个上,岂不是送死,除魔卫道也不能死脑筋吧。”
“这样欺师灭祖的魔头死不足惜,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是啊,若是继续放任他,等成了气候,肯定为祸苍生啊!”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气势逐渐高昂,说着说着,渐渐都理直气壮起来。
和魔头讲什么道理?
如今这东稷山已经是无主之地。
但这里……可曾经是所有人向往的求仙问道之地。
传说在东稷山上,有数不清的灵丹妙药和法宝,还有霄月仙门的藏经阁,据说有着无数典藏和秘笈,即便不谈这些,这东稷山本身,也是此界最好的洞天福地,资源和灵力充沛,是个修行的极好地方。
可以说这里处处都是宝藏。
这样的一处宝地凭什么被这魔头一人占据?
只要他们杀了这魔头。
这里的一切还不是任由他们平分?
当初君阑生去恳求众人联合除魔的时候,可没几个人愿意出手,直到君阑生许诺他们可自取所需,这才成立了仙道联盟。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
若是真有人能杀了这魔头。
可是名利双收,从此之后,成为新的仙门魁首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热了起来,一个个激情澎湃,在此起彼伏的讨伐声之中,看着孤零零站在那里的褚修。
他们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杀啊——”
“杀啊,杀了这魔头——”
褚修望着那黑压压的人群,看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杀人者人恒杀之。
谁杀谁。
其实根本不那么重要。
这世上多的是命如草芥的人,而他所谓的坚持,在现实面前不过一场笑话。
褚修慢慢抬起了剑。
………………
一头飞兽拉着一辆马车,在天边而来,落在东稷山下。
那飞兽飞了整整十几日,刚一落地,就累的趴在那吐舌头。
马车停下来,一双修长的手挑开纱帘,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正是君阑生。
他用衣袖遮掩面部咳嗽了几声,垂手掩去袖中鲜血。
在万魔沼泽被黎夜一剑刺穿心口,君阑生奄奄一息,用最后一缕气息护住心脉,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这样子没有办法御剑而行,只能乘坐马车,这才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他抬眸看向东稷山的方向,听着上面的杀伐之声,神色焦急不已。
在带着黎夜逃离东稷山之前,他就已经做了部署安排,给了别人破阵的法器,如今这些正道仙门联合起来,肯定会杀上山的,但现在他终于明白褚修的冤屈。
若是褚修死了。
自己便是助纣为孽。
若是那些人被杀了。
褚修便再难洗刷污名。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任这件事情发生,所以不顾自己虚弱身体,匆匆回来阻拦,只是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君阑生咬着牙上山。
长长的仙阶之上血流成河,遍布尸体。
他一步步往上走。
终于来到了山顶之处。
数十位大修士正结阵御剑,而褚修则被围在人群中,已然杀红了眼睛,他手中的长剑沾染血光,邪气凛然,气势无可匹敌,赫然有以剑入魔之态——
千钧一发之极,君阑生强行运转法力,掷出自己的灵剑,将褚修的剑撞的歪了一歪。
这样做令君阑生胸腔中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稳,但是他还是勉力撑住身子,挡在那些正道修士之前,厉喝一声:“都住手!”
为首的长者没想到突生变故,眉头皱了皱:“你这是做什么?”
君阑生咽下口中血,一字字道:“这件事有误会,褚修是被冤枉的,大家都先住手,不要自相残杀。”
长者闻言脸色剧变,事到如今,君阑生才来说住手?
说褚修是冤枉的?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褚修同样神色莫名的看着君阑生,忽然,扯开嘴角讥讽的笑了笑,他倒是不难想明白,君阑生为何突然态度大变,看来黎夜对他们师兄弟,还真是一视同仁呐……
只不过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
那些人不会停手的。
自己也回不去了。
果不其然。
对面的正道修士们纷纷露出愤怒之色。
“君师兄你疯了吗?竟然为这个魔头说话,你难道忘了,我们是你邀请而来的吗?”
“我们敬重你的为人才相信你,愿意不顾性命来除魔卫道,你现在说褚修是冤枉的什么意思?”
“呵呵呵,该不会这是他们师兄弟联手的计谋吧?就为了把我们骗上来杀。”
“我看君阑生也入魔了,大家不要相信他。”
“我的师弟师妹死在魔头手中,今日我要和这个魔头不死不休!”
“大家继续杀啊——”
君阑生脸色苍白,身躯摇晃了晃,几乎无力为继。
他看着眼前杀红了眼睛的人们,又慢慢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无所谓,嘴边挂着讥讽笑意的褚修,心中生出悲哀无力之感。
难道他真的无法阻止这一切吗……
君阑生颓然无力的站在那里。
眼看着那些人的刀剑向他而来——
忽然天象异变。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们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千里之外的西边,魔气犹如实质,盘旋着冲上天际——
哪怕那魔气距离他们有着千里之遥。
但其威势赫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他们不由心底震颤,本能的生出恐惧之意。
唯有褚修,抬头望着那令世间畏惧的黑色魔气,沉寂的黑眸中缓缓浮现兴奋之色。
他就知道。
黎夜不会轻易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