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有限,李维不敢多用,很小心地瞄了一会才对准鲶鱼精大约是胸膛的位置开了一枪。

结果就在这时,船身猛烈摇晃,李维身体不稳,射出的子弹擦着鲶鱼的眼睛弹射到了沙发里!

该死!!

他在惯性的作用下踉踉跄跄向后倒去,鲶鱼抓住机会扑了上来,用两只湿润光滑还带着海腥味的鱼鳍抓住李维的手臂,不知为何,李维在它那张扁平的鱼脸上看出了愤怒的情绪,它张开嘴,牙齿像刷子的毛刺,口腔是一种血红而鲜嫩的颜色,仿佛餐盘里的刺身,甚至能够让人食指大动。

然而李维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想吃鱼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枪,对准鲶鱼的血盆巨口,后者用鱼鳍与他角力,同时伸出细长的鱼须勒住李维的咽喉,还要把其他几条更加细小的触须往李维的口鼻和耳道里伸——

“砰!”

千钧一发之际,李维勉强用食指的指尖勾下了手枪的扳机。

鲶鱼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跌倒在地,鱼尾啪嗒啪嗒拍打着沙发。

李维被鱼须拽着、被迫俯下身,先是一头撞在卫生间的门板上,然后又滚到对面的衣柜边,感觉自己像个在狭窄的轨道里旋转的保龄球球瓶。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来不及起身,就着侧躺的姿势双手举过头顶,对准鲶鱼的嘴又开了一枪!

咣当一声,鲶鱼被甩到舷窗所在的墙壁上,鱼鳃急促地开合几下、呼吸速度渐缓。

李维却差点被它勒得直接见到自己太奶!

他眼前发黑,手枪掉在地上都没工夫去捡,颤抖着双手胡乱将缠在脖子上的触须拽下来,脸上糊满了不知是雨水还是生理性泪水的透明液体。

过了半分钟,也可能是一分钟。

李维翻了个身,放下捂着喉咙的手,摇摇晃晃地扶着衣柜撑起身体。他捡起枪,退出弹匣检查了一下子弹的数量,确定自己还剩11+15(新弹匣)=26颗弹药之后,将枪身插回腰间的枪袋。

紧接着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鲶鱼旁边,扒开它的嘴往里看。

室友马杰尔惊呆了!

最开始他将李维当成了体验生活的大少爷,后来觉得这位少爷竟然主动招惹藤原龙一,实在过于天真、不够明智。

结果此时此刻才发现,过于天真、不够明智的人原来是他自己……

他抓着被角,犹如一只冬眠起床时见到棕熊和老虎在自己家门口搏斗的松鼠,过了好一会才颤声问道:“你……你在干什么?”

他本以为李维不会回答他,但李维比他想象中好说话。

“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看错了……”李维皱眉望着鲶鱼说,“它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它的嘴里长了一张人脸。”

马杰尔掏掏耳朵,怀疑自己没听清:“一张什么???”

人脸。

当时鲶鱼对着李维“啊”的一下,活像是要人帮它检查核酸,李维不可避免地近距离目睹了它腥臭的口腔内部。

鱼嘴不同于人嘴,是个长条形的桶状结构,李维看到它的食道里有个东西,起初他以为那是被它吞下去的另一条鱼,但是当他被触须勒的眼前发花时,有一刹那却灵感爆发,觉得……那是个人。

有人卡在鱼腹中,正抬头顺着鱼的口腔望向外界。

听懂李维所说的话的含义后,马杰尔猛然打了个哆嗦。

他恨不得拿被子盖住脑袋,紧紧贴在舱壁上问道:“这怪物吃人了??我们该怎么办?”

李维按着额头思考了片刻,问道:“你有刀吗?”

“没,没有。”马杰尔结结巴巴地说,“上船前要安检的,不允许携带管制刀具。”

说完这句话,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李维别在腰间的手枪。

“……”

不对劲!这里有个法外狂徒、漏网之鱼!

李维蹲在鲶鱼身旁叹了口气,马杰尔绞尽脑汁地说:“等等,我还有办法,让我想想……有了!昨天晚上袭击你的那个人留下的匕首!”

李维恍然。

水手詹有带来一把短匕,受枪击后没能将其拿走,眼下这把匕首被马杰尔收在了衣柜的抽屉里。

晕船加窒息,李维差点把这回事给忘了。

他决定为鲶鱼做一个剖腹手术,看看它肚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马杰尔听闻李维的计划后,表现得非常抗拒和恐惧,一点都不愿意围观,但李维自己忙不过来,于是他终究还是迫于室友的淫威成为了壮丁。

……

一刻钟后。

鲶鱼“袒胸露腹”地瘫在甲板上,马杰尔看着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几秒钟后手脚并用地冲进厕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李维留在原地,将水手詹有的身体从鲶鱼的肚子里刨了出来。

严格来说,这一幕只是诡谲,却称不上血腥。

因为鲶鱼腹部的刀口并没有流出多少血,而詹有身上最严重的伤是李维留给他的枪伤,除此之外,他看上去几乎完好无损。

此刻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不着寸缕,皮肤表面湿漉漉的,有在水里泡久时留下的皱纹。

李维试图叫醒他,拍打着他的脸呼唤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过了一会,室友马杰尔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显得比詹有更加虚弱,靠在门板上问:

“接下来怎么办?”

他已然变成了李维的应声虫,李维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李维很快做出决定:“我们先将詹有抬到沙发上,然后把这条鱼的尸体扔进海里。”

马杰尔惊惧地瞥了一眼詹有:“不让他回自己的宿舍吗?”

李维拒绝了:“我想留着他再观察一段时间。”

他给鲶鱼的尸体拍了张照,随后与马杰尔合力抬起它、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鲶鱼落海的一刻,李维顶着大雨伸头向船舷外侧看了一眼,只觉得海洋深邃莫测、起伏不定,远方漆黑的海浪犹如某种虚假剧目的布景,在那幕布后面,则隐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不可名状的事物。

……

回到船舱后,李维进卫生间洗了把脸,但没换衣服。

他的外套和衬衫早就湿透了,然而外面的雨太大,又随时可能出门,换了也是白换。

他倒是有心把外套脱下来拧干晾一晾,只是确认过湿透的白衬衫的透明程度以后,酌情选择了放弃。

此外,鲶鱼在李维喉咙上留下勒痕还在,而且愈发红肿,看着有些吓人……和难以形容的怪异。

李维对着镜子研究了半天,发现衣领无论如何都挡不住那些痕迹,便也随它去了。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拿出手机,给德莱顿打了个电话。他本来是想打语音的,但手指冻僵了之后,触屏变得不太好使,语音通话键按了两次都没反应,反倒是视频通话的按钮亮了起来。

算了,反正里世界有WiFi,不用白不用。

电话飞一样地被接通了。

李维听见对面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他调低音量,戴上一个耳机,费解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工作。”德莱顿简短地说,“我们正在调查‘星穹游轮’公司,警局申请不到搜查令,我只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他站在一处偏僻地区的柏油路面上,昂贵的皮鞋踩在泥水里,身后的副官为他举着一柄黑伞,头顶有三架直升机盘旋在细密的冬雨中,不远处时不时响起几声枪响。

李维瞪大眼睛:“你们和港口的黑手党开战了?”

“你也知道‘星穹游轮’公司和西部黑手党是一伙的?”德莱顿说,“还不到开战的程度,我只是想请该公司的董事长出来聊一聊。”

他嘴上与李维交谈,却始终紧盯着前方的战局,等到武装直升机将属于邮轮公司和黑手党的几辆越野车逼停在桥头,他才低下头,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

然后德莱顿微微一怔。

这种对方明明穿着衣服,他却不知该往哪里看、视线落到什么地方仿佛都不够礼貌的感觉……十分罕见。

“你没事吧?”

德莱顿心中的忧虑突然又变得浓厚了几分——李维是个坚强有力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但他却似乎总能在别人稍微不注意的时刻把自己搞得特别狼狈。

就像是在危机四伏的大自然中放养一头狮子,你本以为它足以保护好自己,它也确实活得很潇洒,只不过今天招惹毒蛇、明天对付狼群……起初你没注意到,当你慢慢记住它时,才发现它的身上过去每一天都带着伤。

上午,李维和“星穹游轮”的CEO藤原龙一对话时,德莱顿忙着安排人手包抄恶灵的老家。

因此尽管藤原龙一的威胁令人恶心,中间还涉及到“杀人犯、同性恋、杂种的孩子”这三个互不相干却有着明确指代对象的字眼,但德莱顿没能抽出空来询问李维要如何解决这个麻烦。

他相信李维短时间内不至于应付不了,也设想了很多种后续发展,然而其中绝不包括——绝不应该包括眼前这一幕。

“藤原龙一对你动手了?”

德莱顿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眼神比平时更加暗沉。

身后副官感到一股凉气袭来,打着伞的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

“藤原龙一?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李维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德莱顿指的是什么,“哦,你说我脖子上的伤?”

他碰了碰红肿的部位,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这要是藤原龙一搞出来的,你就该去调查他过往床伴的死亡记录了。”

画面里的青年穿着湿透的衣服,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背靠着镜子半坐在洗手台上,英俊如雕塑般的面孔上逐渐多了几分嘲弄藤原龙一和德莱顿的笑意。

就是这种漫不经心到近乎傲慢的微笑,让别人以为他从没遇上过什么大事。

他还有心情询问德莱顿:“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他对我干了什么?说出来,德莱顿,我想听。”

德莱顿生气了,他不喜欢拿别人可能存在的伤痛开玩笑:“拉克·李维。”

“你一不高兴就叫我的全名。”

李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听话地从洗手台上滑了下来,靠着墙向德莱顿讲了讲之前发生的事。

……

鲶鱼怪物,鱼腹中幸存的船员。

德莱顿沉思片刻,说道:

“我也有情报要告诉你——藤原龙一成为了恶灵,但他明面上并没有死。‘星穹游轮’公司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下,几个与他有过合作的旅游业龙头表示,藤原龙一会及时回复工作邮件,进行远程办公,有时他们还会线上聚会。”

“难怪这艘船上的WiFi如此流畅。”李维说。

“是的,这是问题之一,里世界和现实世界间通讯本不该流畅到这种程度。”

德莱顿说,

“安全局目前的技术做不到,恶灵也不行,然而这是一个快要崩溃的、‘表里融合’的恶灵领地,所以藤原龙一才能一边出远海,一边远程维持公司的运转。”

李维突然想到一点,问道:“你们能不能追踪游轮网络,直接找到深蓝奇迹号的所在地?”

“……我们当然能,理论上,直升机已经冒雨在你的头顶转了十多圈了。”

德莱顿无奈地说,“它没看到你,你看到它了吗?”

李维摇头。

这说明里世界和现实之间依然有隔膜。

“还有问题二,”德莱顿继续说,“藤原龙一的合作者说,藤原龙一每隔半年会消失一周左右,他对外放出的解释是,俗世纷扰,他需要闭关静心。

“在这一周时间里,哪怕是‘星穹游轮’公司的董事长都联系不上他。”

“闭关静心?胡说八道。”李维一个字也不信,“是不是里世界的网络每隔半年就要断一周?”

德莱顿:“我不确定,但你恐怕要时刻做好断网的准备。”

真是太难了。

弹药补给有限,通讯不方便,四面皆敌。

李维说:“实在不行我就去和藤原龙一睡觉,起码比被鲶鱼怪吃到肚子里强。”

德莱顿隔着屏幕深深望了他一眼:“你应该对自己和我有点信心,李维先生,我们一定会在那之前找到藤原龙一的弱点。”

**

挂掉电话后,雨一直在下,船舱广播表示天气恶劣、下午所有活动暂停,工作人员也可回到宿舍休息,于是李维换衣服上床小睡了几个小时。

再不补觉他的大脑都快停摆了。

晚上十点钟左右,李维睁开眼,发现宿舍里的灯关着,舷窗外也是漆黑一片。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枕头下的枪,正要起床,却感觉到身侧有人在注视着他。

转过头一看,室友马杰尔抱着刀,站在他的床边,姿势和那天潜入卧室袭击他的詹有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