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如果不是李维的身体硬件条件影响,过去几天的游轮生活真的挺爽的。
他也算是体验了一把被资本主义腐蚀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睁开眼睛后随机挑选一样娱乐设施,甚至还乘坐据说最近才配备的微型潜艇到几百米深的水下参观了一圈,以至于当德莱顿看到李维衣服缝隙中露出的鳞片、问他船上发生了什么时,李维很轻松地回答:
“我去cos海王了,鳞片是装饰品,过几天就掉了。”
德莱顿:“……”
他亲眼看到李维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西港区码头时,心情已然放松了一半,见到李维还有精力开玩笑以后,紧绷了将近半个月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
他们站在人声鼎沸的渡头旁,头顶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海鸥四处盘旋鸣叫、计划着整点薯条,警笛声和对讲机声时不时响起,海平面上还有不少快艇在周边水域巡逻。
“深蓝奇迹号”停靠在里世界,依然不断地往下走人,每个乘客都是突然浮现在码头上,大部分人精神萎靡,面对警察的询问,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神情激动地要求找律师,还有个别几人情绪崩溃坐地大哭、或状若疯癫地四处乱跑,很快便被原地控制起来。
“真麻烦。”李维听见一个率领警员封锁街道的警队指挥官说,“这次逮捕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一想到他们的律师团队就头疼,接下来恐怕要有的忙了。”
快艇上的警察隶属港湾大队,此时就没想那么多。他们驾驶小船在理论上被“深蓝奇迹号”占据的位置来回巡游,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好奇怪啊,它明明应该停在这,我们为什么接触不到呢?空间重叠?平行宇宙?量子力学?”
李维看了一会,感觉像在旁观草地上的哈士奇撒欢,不忍直视地转过头。
德莱顿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问道:“你是不是累了?可以回去休息的。”
“我不需要参加战后会议,汇报一下自己在游轮上的经历和造成的伤亡之类的?”李维敏感地问。
“如果你指的是藤原龙一的死,问题不大。”德莱顿说,“他活着带来的价值远不足以弥补他生前犯下的罪孽和造成的损失,哪怕在安全局内部都几乎没人提倡将他保下来,更不要提法律和公众舆论了……唯一可能存在的争议点是,他死后,旁人很难再找出一种制衡恶灵亚历杭德罗·马杰尔的有效手段——杀死马杰尔的办法真的只有‘让藤原龙一诚心忏悔’这一种吗?”
“是吧。”李维眨了眨眼,“反正阿莱,唔,我是说马杰尔本人是这么说的。”
“……”德莱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在除我以外的人面前时,最好表现得和他疏远一点。”
李维:“我知道,但你是我的直属上司,我觉得对你隐瞒我和恶灵的关系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决策失误。”
比如浪费精力左右手互搏之类的。
“如果你因此信不过我,那我认为我们还不如趁早散伙。”
德莱顿抿起嘴唇,不假思索地说:“不,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立场。
“所以目前你只要回去写个书面报告就行,有事我会联系你。”
“哦……”李维拖长声音,发现德莱顿后脑勺上的金发有几根翘起来了,衣领也皱巴巴的,大概最近忙得没功夫管理形象,“可是这回死在我手上的人不止有藤原龙一,我是不是得写很多份报告?”
德莱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为了打败魔王拯救公主招惹了一位不喜欢吃炸鸡的女神。”李维一边说着,一边没忍住伸出手,从德莱顿的背后帮他捋了下头发,德莱顿摸摸后脑勺,却没来得及顾及李维这个略显冒犯或者说亲密的动作,而是震惊地听着李维继续陈述,“她强迫我干掉了几个拉美的毒枭,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德莱顿匪夷所思地问:“你不是跑去大西洋了吗???怎么能和拉丁美洲扯上关系?”
“从地理位置的角度说,你乘船经过墨西哥湾就能抵达马杰尔的故乡。”李维回答,“但我们没走水路,走的是梦路。”
德莱顿:“???”
“吾好梦中杀人。”李维说,“一个星期前,我在马杰尔的梦里陪着他从安特拉克跑到M城的‘特佩托’,向位于圣地的死亡女神寻求帮助,代价是为她供上人牲。”
德莱顿已经快要听不懂李维口中的发展了。他愣了两秒钟才问:“你杀了谁?”
“毒枭拉乌尼翁的大儿子和他的男朋友,还有他们的一群保镖。”
德莱顿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但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女神帮了点小忙。”李维回答,“她的黑蜡烛……我猜是死亡天使一类的家伙,很想说服我转行去做她麾下的刽子手。”
德莱顿藏在口袋里的手条件反射地握了握拳:“你没答应吧?”
李维耸肩:“没有,我对杀手这一行不感兴趣。”
德莱顿的手松开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皱眉思考了一会,仍旧充满了不解:“死亡女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地球的神话传说难道是真实的?除了死亡女神之外,里世界还有没有别的神明?”
李维同样纠结过这些问题:“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们可以慢慢调查。”
确实。
德莱顿略微镇定了一些,说道:“她有没有说现实中的人会怎么死?你在里世界杀了他们,他们在现实中会暴毙吗?会不会有人知道人是你杀的?”
毒枭的儿子死了,毒枭本人可还活着,万一他定位到李维,悲痛欲绝之下打算跨国复仇,事情就麻烦了。
李维摇头:“女神什么都没说,我觉得她不是很愿意和我交流,你有时间的话帮我查一查吧。那根蜡烛临走前还让我在现实中摆一尊女神的雕像,说我有需要时可以向她祈祷。”
德莱顿有点抓狂——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大不了熬几天大夜,但他很讨厌这种强大、对身边人威胁程度高、又不受控制的力量:
“我会处理的,M城的事你暂时不用担心。至于女神的雕像,你想要,我会帮你找一座,不过我认为我们最好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李维也是这么想的,欣然说道:“我只打算以防万一。”
德莱顿在脑海中捋了半天日程表,将行程排得密密麻麻,过了一会才又劝道:“你去休息吧,记得关注下邮件,局里若是在各项事情上有了进展,我都会派人通知你。”
李维点点头,无事一身轻地转身要走,但刚走出没几步,德莱顿忽然伸手拉住他:“等一下,我才想起来,你是不是第一次杀人?”
李维动作一顿,回头看他,德莱顿紧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了片刻,若有所悟地说:“你是不是不太适应?”
他暗中责备自己居然把这事给忘了,斟酌道,“安全局有专门的心理医生……”
“算了吧。”李维打断他,“我不想看医生,过两天就好了。”
他想挣脱德莱顿的手,但安全局年轻的长官用力按住他的胳膊:“听我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也杀过人。”
李维略微诧异:“我以为你是文职?”
“文职也会遇到危险状况,只不过没有你们经历得多罢了。”德莱顿说,“你不想见心理医生也行,可以对我讲,我有临床心理学的博士学位和联邦心理学会认证。”
这下李维是真的惊讶了,果然毕业后从事本职工作的人才是少数:“厉害。”
“我的档案里写了。”
德莱顿的身份保密等级相当高,但他当初为了降低李维的戒心特地开了绿灯,“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我会的。”李维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德莱顿说了一句“对不起”,然而仿佛并没有特别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犹豫半晌,被美色所惑,半是同意半是拒绝地说,“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聊。”
“我随时有空。”日程表排到下下个月的人回答,“那么,下周一见?”
李维算算时间:“嗯……没问题。”
吧。
“到时我给你打电话,或者开车去接你。”
德莱顿趁热打铁,当着李维的面掏出笔记本记了一笔,这件事就算定了,“以及,这次行动的战利品归你,常规工资下周到账,上面似乎还打算给你记一笔功勋,只是暂且不确定具体能申请到哪一种奖章。”
奖章?什么奖章?
李维差点以为德莱顿要给他按一朵小红花呢——他在乡下上中学时,老师会用小红花奖章奖励好学生,可惜那时的李维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朵。
“是军队的战斗荣誉或卓越贡献勋章。”德莱顿提醒他,“如今知晓里世界存在的人越来越多,你的地位和重要性也会随之升高,说不准哪天能转到明面。”
李维心想他总不能代表安全局参加里世界相关的新闻发布会,否则恶灵岂不是能够通过进入里世界的人类认识他了?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吧。”
德莱顿不置可否:“你做好心理准备就行,剩下的是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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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靠谱老板的好处是,工作来了他是真的顶在前面。
接下来的几天,李维硬是没受到安全局的半点打扰,休息得彻彻底底。他回家睡了一天一夜,等到晕船带来的天旋地转感消失之后,就开始回复社交软件。
再不上线,他的一些狐朋狗友都要以为他去见上帝了。
谁让联邦人的生活就是如此丰富多彩,前有名校硕士为救兄弟抢银行,后有高中化学老师铤而走险卖白粉……对不起串戏了,总而言之,小人物由于缺乏承担风险的能力,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意外,没准哪天便会成为民生与治安的又一笔注脚。
甚至于说,李维目前住的这栋公寓楼里,有一半人曾经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过警局。
大家对违法犯罪和生死离别都习以为常了,一个十分抽象的、人们自发组织的大楼委员会还给消失的三井举办了追悼会——压根不管人家到底死没死。
当他们打算为失踪半个月的李维举办同样的追悼会时,邻居小梅站在一楼大厅,举着写有“李维没死”的牌匾,用大喇叭喊:“你们谁要敢为了免费的小礼品来参加活人的追悼会,我就连续一个月往你家门上泼红油漆!我说到做到!”
“……”
服了服了。
打算趁机给教会打广告的大楼委员会偃旗息鼓,居民们也歇了占小便宜的心思。
不过楼里有不少人是真觉得李维死了,他们私底下偷偷抹眼泪,心痛于世上又少了一个帅哥。
李维回家的那天,偶然在楼梯间里遇见了从来没说过一句话的同层住户,对方看到他差点吓得断气,指着李维的鼻子嗬嗬了半天,挤出一句:“死人复活了!”
……不是,离家半个月而已,就不能是没死吗??
你们究竟经历过什么?!
感觉以这栋楼中居民的抽象程度来看,此地早晚有一天会进化成里世界。
搬家,三天内一定要搬家。
李维休息好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中途他听说了那场没能举办成功的追悼会,跑到隔壁向虽然有社交牛逼症、却不失为一个好朋友的小梅道谢,顺便问道:
“他们都说我死了,你为什么能坚定地相信我没事?”
小梅抹着眼泪说:“因为我觉得绑架你的人看在美色的份上也会多留你几天……”
李维:“……”
“不过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小梅说,“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找去了我工作的地方,对我说你没出事、只是临时被公司派去出差了,还让我保密——你到底换了什么工作?不会有危险吧?”
李维:?
德莱顿居然让人去和小梅打招呼了?
一个忙成狗的安全局官员能细心到这份上?
要是你们下次早点到,能在小梅举“李维没死”的牌子时冲出来阻止她就更好了……
他感慨了一秒钟,回答说:“还是清洁工,只不过雇佣我的是一家,唔,算是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吧。”
而且是国企(?)。
“太好了!”小梅既羡慕又替他高兴,“这样你就可以挣钱搬出这个鬼地方了。”
“是的,我最近在收拾行李。”李维坦然说道,“你的工作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
小梅在打工时是个颇为勤恳的人,然而她要替不负责任的上一辈还债,自打高中毕业就没攒下过一分钱。
李维了解她的家境,说道:“上次你说周末聚会,我没来得及参加,这回又到了周六晚上,我们出去放松一下?先说好,我挣钱了,我来请客,马茨他们愿意来的话我也请。”
“好啊!!爱你!”小梅顿时两眼放光,一捋头发风风火火地说道,“我去问问他们有没有时间!”
普通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比游轮上满脑子想着吃人和挣更多钱的富豪好满足多了。小梅澎湃的激情感染了李维,他哼着歌回到即将与自己告别的出租屋,关上门后才反应过来他忘了管小梅索要那块写着“李维没死”的牌子。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它出场的机会了,下次再说吧。
……
晚上洗澡时,李维的身上脱落了一块鳞片。
听到硬物和瓷砖磕碰的声音时,他还当是金属水管老化掉零件了,一低头见到淡蓝色的、贝壳大小的鱼鳞卡在下水道口,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心理作用下,他长满鳞片的地方顿时一阵发痒。
李维克制着像是扣弄结痂的伤口一样撕扯其他鳞片的冲动,想起马杰尔说的话,弯腰捡起鱼鳞,决定把它洗干净后塞进衣兜随身带着。
另一方面,他的皮肤表面剩下不少鳞片,后面几天若是人走到哪、鳞片叮叮当当掉到哪,还挺麻烦且引人瞩目的。
要在短时间内给自己树立一个迷恋海洋生物的人设吗?可是李维现在见到鱼就烦。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小心地擦干身体,走出浴室后咽下几片安眠药,躺在床上刷了会租房中介的信息,没过多久便陷入了梦乡。
周末到来时,李维飞快选好了新家地址,效率极高地签了合同。房子位于东河区——李维上次送德莱顿回家的途中,路过河边的公寓区,感觉那里的风景和社区环境很不错。
然而河景别墅的租金对他来说还是太高昂了,有点不值得,所以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靠近学校的一栋相对老旧的房子。
它的好处是独栋,幽静,大小合适,自带一个花园,没事可以种点花花草草,如果哪天养了狗,狗还能够在院子里撒欢。
坏处是破。房东很久没收拾过了,部分装修和家具都要换新,中介帮忙请人整理的话要价很高,李维现场看过之后,决定自己来。
生活早晚有天会把每一个独居人逼成电工、木工、油漆工、园丁……
清洁工就算了,那是本职。
李维又花了一个白天去超市和亚马逊进行采购,网购时,他顺便给自己买了n套颜色不同的西装和长袖长裤的衣服。
作为能在接近0度的冬天穿短袖的硬汉(?),他终究是在一身鱼鳞面前屈服了。
周六傍晚,李维放下收拾到一半的新房,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出门,去订好的酒吧和朋友聚餐。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李维是走路去的。
他抵达目的地时,其他几个人已经到了,好友小梅自不必说,坐在她旁边的人是马茨,一个年纪不大却留着长发、胡子拉碴的摇滚青年,性格不咋靠谱——李维周围就没有太靠谱的人,靠谱的人不至于混成这样——不过人品还算可以。
“恭迎我们当中最先暴富的人,李维乌斯先生!!”
马茨在酒吧混乱的音乐声里抖着腿,大呼小叫地用餐叉敲打酒杯沿,“嘿哥们,换了新衣服?很不错嘛。听说今天你请客,我看你没来,先点了两杯酒,你不会介意吧?”
点都点了,现在才问?李维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马茨笑着凑过来给他倒酒:
“来!喝一杯!庆祝你乔迁新居!”
酒杯哗啦啦地撞在一起。马茨对面是小梅的姐妹,名叫温妮,是个圆脸蛋的可爱姑娘,李维认识,也见过几面,这次是他主动让小梅邀请她来的,因为他感觉小梅对人家似乎有点意思。
他单身久了,也习惯了,但小梅和他不是一种人,她很依赖人与人之间亲密的感情关系。李维尊重每个个体的生活方式,有可能的话,他当然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活得幸福快乐。
酒过三巡后,大家开始聊天。
马茨用薯条沾着番茄酱,随口说道:“你们看新闻了吗?最近港口那边又出事了。”
小梅:“看了,吓人,西港区断断续续封了半个月,是不是黑手党打起来了?”
“听说和黑手党关系不大。”马茨故作神秘地说,“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传言——有人在海上目击到了UFO和外星人。”
“噗咳咳咳!”
李维呛得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真的!”
马茨以为他不相信,掏出手机要给他看社交网站上的讨论帖,“他们还拍到了照片,可惜让官方给屏蔽了。越是屏蔽越有猫腻,咱们政府是什么德行,你当了二十多年的联邦人还不了解吗……”
李维捏着鼻梁不想说话。
不好办呐同志们,这回哥们也变成政府的走狗了。
“我听说了!”
温妮趴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说,“有人将发生在全国各地的灵异事件和N市近几个月的乱象结合到一起,说联邦政府隐瞒了一件大秘密,就连敌对政党的党魁都出面了,我估计某些大人物们怎么也要给出回应了吧。”
“她是小报记者。”小梅趁机对李维耳语,“特别敬业,偶尔敬业得让我害怕。”
李维掩饰地喝了口酒。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害怕。
正在这时,酒吧的DJ关掉音箱,前台兼任调酒师的老板打开了吊在天花板上的电视。
“重大新闻!”他高声说道,“我觉得你们都应该看一看。”
下一刻,德莱顿略显失真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卧槽。”小梅拉住李维,震惊地说,“他不是那天去我单位,向我汇报你平安的西装男吗?”
李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