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丢了?”

“小鱼跑去哪里了?”

顾渊紧紧扒着顾城的手机,眉头拧得紧紧的:“爸爸我想接这个电话!你能不能让我听听?”

“小渊!你先别着急!”白温然制止住顾渊,从身后用力抱着他,“先等爸爸通完电话。”

“他们找到小鱼了吗?”

“小鱼晚上还能回家吗?”

顾渊望着顾城,裹着绑带的手死死抓着顾城的手臂,越等越越着急。

对面的声音时高时低,他根本听不清楚。

但从顾城严肃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这件事很可怕。

“妈妈,小鱼是不是知道自己父母死掉的事情了?”他的额头微微渗出汗液,想到周池鱼会难过得一直哭,心头就如同火焰般在灼烧着。他顾不得隐藏自己在意的情绪,几乎快要难过地哭起来。

“好,我知道了。”顾城挂下电话,重新穿好刚脱下的衣服,沉声嘱咐:“温然,你陪着小渊,爸那边已经加派人手去幼儿园附近找小鱼,我现在过去帮忙,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们。”

顾渊急得快要疯了,挣开白温然的怀抱,拉着顾城央求:“爸爸,你带我去吧。”

顾城心疼地垂眸,摸了摸他的头发:“现在大家和警察都在找弟弟,情况非常紧急,你去的话没人能照顾你,你待在家里乖乖的行不行?”

白温然跟着劝道:“对啊小渊,你的手还受着伤,爸爸妈妈也很担心你。”

顾渊不肯点头,仍然拽着顾城的袖口:“可是小鱼为什么会跑丢呢?他会不会被坏人抓走了?我们还是小孩,如果找不到,他会不会饿肚子?”

“小渊说得没错。”白温然从听到消息后,心脏一直狠狠揪着,同时也很疑惑:“那么多大人跟着,怎么会丢呢?”

况且周池鱼只是一个五岁的小朋友,就算跑了,这么多人难道都追不上吗?

顾城叹了口气解释:“放学时幼儿园门口的人又挤又多,小鱼听到叔爷爷告诉他父母去世的真相后,想回家找妈妈,从隔离带钻过去直接跑了。”

“大人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白温然皱眉:“可是路上那么多车啊……”

“爸。”顾渊已经穿好鞋和外套,牵起顾城的手,语气中带着罕见的焦急:“我会很乖,您就让我和您去吧。”

这一次,顾城陷入犹豫,片刻回道:“嗯。”

……

尖锐呼啸的狂风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一抹胖乎乎的身影,狼狈地在马路上穿梭。

来往汽车纷纷骤停,注视着马路中心哭成泪人的小孩。

周池鱼黑漆漆的小脸挂满泪痕,他背着小书包,凭借记忆着急地寻找回家的路。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到自己的家。

毛茸茸的小棕熊外套褶皱地套在身上,他吸着小鼻涕,蓄满眼泪的眼睛肿成了核桃仁。

顾渊出事后,他睡午觉时就一直哭,被月月老师哄了好久好久才停止哭泣。

刚刚他又哭了很久,加上吹风的缘故,胖嘟嘟的脸颊两侧泛着红血丝,又疼又肿。

“爸爸妈妈去上班,我去幼儿园。”

“也不哭也不闹,宝宝笑开颜。”

周池鱼憋着泪,不断哼唱着妈妈教给自己的童谣。

叔爷爷一定在骗他!

他爸爸妈妈在家里等着他呐!

他迈着小脚丫,拼命地跑啊跑,若隐若现的白色山庄终于浮现在眼前。

那是他的家!

“爸爸妈妈,我来啦!”

他才不相信自己的爸爸妈妈去世了,大人们一定在和自己开玩笑!

等他回到家,他要狠狠地责备他们!

“滴滴滴滴……”

一辆汽车在周池鱼面前骤停,司机打开窗户,望着不远处狼狈的小卷毛,打电话报警。

周池鱼已经穿过车流,跑到跨海大桥的底部。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右脚的鞋带渐渐松了。

“砰”一声,他被台阶绊倒,甩出去的右鞋瞬间被狂风卷跑。他顾不得这些,一心一意只想跑到对面的山庄,可当他好不容易走到江边的围栏前时,他发现根本没有回家的路。

江水被吹得波涛汹涌,周池鱼将脸抵在围栏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老鼠,吱吱吱。”

“小花猫,喵喵喵。”

他赤着右脚,在冰凉的石砖上跑来跑去,都没有找到登上跨海大桥的方法。

迎风朗诵的儿歌带着淡淡的哭腔,他喃喃道:“小鱼不哭,爸爸妈妈马上就会来找你啦!”

“我们现在玩个捉迷藏的游戏吧!”他蹲在围栏前,扬起脏兮兮的小胖脸,抱着书包呜咽:“开始倒数五秒!”

“数完爸爸妈妈就会来接你啦!”

“五四三二一……”

他捂住眼睛,等移开小黑手后,发现眼前只有白沫飞溅的浪尖。

“呜呜呜呜。”

他攥着围栏,号啕大哭。

狂风肆意拉扯着一切,吹得围栏哐当作响。

他来不及躲避,小胖脸狠狠被夹了一下。

“好痛啊。”

他皱着脸躲了躲,双膝跪在地上赶忙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电话手表准备和管家叔叔联系。

这个时间已经是晚上。

夜幕被巨大的黑暗笼罩。

恐惧感不断袭来,他翻啊翻,翻了好久也没找到电话手表。

这时——

他面前微弱的光线被人遮住。

他揉揉眼睛,忽然被几位强壮的叔叔抱起来塞进车里。

半小时后,汽车缓缓驶进一处半山别墅。

“周先生,人带来了,用了点迷药。”

保镖们抱着周池鱼,交给坐在主位的老人。

老人虽然已经满头白发,但看起来精神不错,身体也很硬朗。

他掀开裹着周池鱼的衣服,眯了眯眼:“怎么还用迷药了?传出去,大家怎么看我们?”

保镖颔首:“这小孩份量不轻,在车里折腾时我们根本按不住他。想用绳子捆,又怕影响您和他的感情,就稍微用了些羟基丁酸。”

“浑身脏兮兮的。”周雍禾招了招手,四五位佣人迅速围过来抱起周池鱼。

“给他洗干净,送去我们准备好的房间。”

“是的,周先生。”

“再做些他喜欢吃的。”周雍禾意味深长地笑道,“小鱼好像比我上次见时又胖了,看来顾松远那老头养得不错。”

一旁周雍禾的助理忐忑说道:“我们把这孩子带回来,顾松远能罢休吗?而且,您的哥哥似乎也打着这个孩子的主意,不然也不会去幼儿园接他。”

“那个蠢货。”周雍禾叠着腿端起茶:“不过我们应该感谢他,没有他,我们也不能轻易将小鱼接回来。至于顾松远那边,放心吧,我准备和他做个交易。”

助理皱眉:“您准备?”

周雍禾撇了撇茶末:“基金会交给他管理,孩子归我抚养。”

……

两个小时后,周池鱼慢慢睁开眼睛。

这里是……叔爷爷的家。

不过,不是今天去幼儿园接他的叔爷爷。

是小叔爷爷。

身上的疼痛在此刻开始显现,他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他发现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臂上有几块淤青。

“小少爷,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周池鱼懵懵地回头,发现床边站着三位陌生姐姐。

“我们抱您去吃饭吧?”

“你们是谁?”周池鱼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下午的记忆慢慢浮现在眼前。

爸爸妈妈爷爷?

他迅速跳下床,疯狂敲击着紧闭的房门:“我要去找我妈妈!你们快点让我出去。”

佣人们脸上露出一抹不耐烦,几人互相使了使眼色,名叫小丽的女佣走上前从周池鱼身后将他搂住。

小丽耐心性子,温声安慰:“小少爷,您要节哀,您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人死不能复生,难道要把他们从棺材里挖出来吗。”

她们原本照顾周雍禾的饮食起居轻松惬意,如今被拨给周池鱼,平白添了许多麻烦,自然不痛快。

况且她们听周雍禾对周池鱼的态度,没有一丝亲戚间的感情,也就更不用悉心照顾周池鱼了。

“坏姐姐!你胡说!”周池鱼眼睛瞬间瞪圆,双手叉着腰,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两侧不断滑落,“他们才不会死!他们会永远活着!”

小丽冷笑两声,控制住他的小手,继续劝道:“宝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需要什么,我们都会满足你的。你父母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永远活着呢?”

“我不要!”周池鱼反抗得非常激烈,使出最大的力量将面前的人踢开,“你放开我!”

“啪”!

空气中响起一道清脆的耳光声。

小丽拍了拍裙子上的土,假装关切地笑道:“小少爷,您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撞到了我的手,疼不疼?”

从未经历过的疼痛使得周池鱼的脑袋嗡地一声变得空白。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举起小手捂着疼痛的右脸,嘴唇带了几声呜咽的抽搐。

他害怕地缩在角落,面对这些陌生人,目光满是惊恐。

“你不要过来!”

他的肩膀轻轻颤抖,在小丽再次伸出手想要抱他后,狠狠地咬了一口。

“松手!”

小丽眼底划过一丝狠辣,重重给了周池鱼屁股一巴掌。

周池鱼没站稳,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脑袋磕在了墙上。剧烈的疼痛不断袭来,他捂着脸,眼泪不断顺着指缝滑落,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呼吸急切又紊乱。

他的爸爸妈妈到底在哪儿啊。

快来救救他吧。

“小少爷,我们吃饭去吧。”小丽温柔地弯腰蹲下:“不去吃就要饿肚子喽。”

身上钻心的疼痛令周池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瘪瘪嘴,委屈地抹着眼泪爬回床上。

“我要等我爸爸妈妈来接我。”

佣人们不耐烦地对视一眼,小丽悠悠道:“告诉周先生,就说小少爷不肯吃饭,人家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死了爹妈心情不好正常。”

十分钟后,几位佣人得到周雍禾的指示,陆续离开房间。

“看来,也不是很受重视。”

“周先生说了,不吃的话饿两顿就乖了。”

直到听见撞门声,周池鱼才悄悄抬起头,飞快地倒腾着小短腿将书包打开。

果然,电话手表他忘在了幼儿园。

不过,他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

房间的写字台上,放着一部座机。他爬上凳子,使劲踮起脚尖,才够到电话。

拨出烂熟于心的数字,他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小手不停地转着电话线,紧张又期待,他蹭了蹭哭红的鼻尖,小声啜泣,

“妈妈……你快接电话呀。”

……

截止晚上十点,顾家已经派出百余人寻找周池鱼,包括警方也加入到这次的搜寻中。

顾渊坐在车里,浑身又痛又累。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自己非常伤心。

“小渊,你是不是不舒服?”

白温然轻轻搂着他,长叹道:“我们已经有了眉目,马上就能找到小鱼了,”

“他会不会被坏人抓走。”顾渊垂着脑袋,声音带着些虚弱:“小鱼肚子肯定很饿。”

白温然眼角泛着酸,轻轻揉着顾渊的脸:“相信妈妈,小鱼明天一定能被我们找到。”

顾渊很累很累,几乎快要睡着。他轻轻伏在白温然的怀里,呼吸越来越淡:“可是妈妈,小鱼现在一定很伤心。”

白温然呼吸微热:“所以我们找到他后,一定要好好安慰他。”

“嗯。”顾渊的脸色有些苍白,轻轻咳嗽:“我要把世界上所有的美食都买下来,送给小鱼。”

顾城垂眸望着自家儿子落寞难过的神色,眉宇间透着深深的担忧。

他有种预感,周池鱼被有心人带走了。

这一次,顾家想要带回周池鱼,恐怕要费些功夫。

“睡吧小渊。”白温然柔声安慰,“等你醒来,小鱼就回家了。”

“真的吗?”

顾渊心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忐忑,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他的小手轻轻拽着白温然的衣角,沉重的脑袋已经快要无法抬起,尽管这样,他依然保持清醒,留意着坐在副驾驶那位叔叔的电话,因为那位叔叔掌握着周池鱼的最新动态。

车窗外的夜色昏暗无辜光,顾渊呆呆地盯着外面,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爱是很多种的。

比如说,他对父母和爷爷有很多很多爱。

他对周池鱼,也有很多很多爱。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周池鱼总陪他玩?

似乎不全是这个原因。

他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本绘本,名叫《兔子和树的奇幻之旅》。绘本的故事很有趣,讲的是大树和小兔子是好朋友,为了帮助小兔子找到更多的朋友,大树时而化作火车载着小兔子穿越山岭,时而变成飞机载着小兔子冲上云霄,时而变为帆船载着小兔子翱翔大海……

周池鱼于他而言,就是这棵会飞的树朋友。

他就是那只小兔子。

顾渊轻轻拧紧眉眼,唇角微微下垂。

可是他如果死掉,周池鱼肯定又要伤心了。

“顾先生顾夫人!”

耳畔激动的声音令顾渊在半睡半醒中惊醒。

坐在副驾的助理惊喜地回眸:“小鱼父亲的助理通知我们,小鱼刚刚给他们打电话了。”

顾渊挣扎着坐起来,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紧紧抿起。

……

当晚十二点,顾老爷子赶到禾瑞公馆。

周雍禾没料到顾老会如此效率,不过他并不介意,就算顾老今晚不来,他明天也会亲自邀约。

“绑架不到五岁的孩子,这种腌臜事,你也做的出来!”顾老脊背挺得笔直,看似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波涛汹涌的较量和强势,他没有接下佣人递来的茶,眼睛锐利而有神:“赶紧把孩子交出来。”

顾渊坐在轮椅上,悄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经过走廊时,他好像听见了哭声。

周雍禾双手叠放在桌案,不紧不慢道:“按照年龄我其实应该称呼您一句大哥。”

顾老抬手制止,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死死注视着对方:“称兄道弟就不必了,时间不早,我需要接孩子回家睡觉。”

周雍禾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缓缓打量众人,他没料到顾松远竟然如此兴师动众,不仅带了儿子儿媳,就连传闻中体弱多病的小孙子也带来了。

“大哥家大业大,儿孙满堂,怎么还来和我争这些?”周雍禾声音低沉暗哑,“更何况,按照血缘关系远近亲疏,小鱼和我更亲一些。”

顾城低笑:“看远近亲疏固然没错,但周叔叔的遗嘱非常明确,您这样做恐怕不太妥。”

顾渊没忍住,双手握成小拳头:“快把我弟弟交出来!”

周雍禾看了眼顾渊,眼底带着些嘲弄:“听说顾小少爷身子骨一向不好,今日一看,顾小少爷莫非遇见了神医?”

顾老脸色沉了下来,面色仿佛被寒霜笼罩。

“你到底放不放人?”

周雍禾笑了笑:“大哥别着急,先听听我的条件呢?”

说话间,几位黑衣人抬着密码箱,整齐地码放在顾家人面前。

“我知道您不缺钱,但暂管基金会顶多是喝几天口汤,和真正吃到肉相比,差太多了。”周雍禾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自信,“如果您肯点头,我们两家未来将会进行密切的合作。这些古玩希望能入您的眼。”

顾渊望着箱子里摆放整齐的名贵的花瓶,神色透着几分紧张。

这和把小孩卖给坏人有什么区别?

他记得故事书里,魔鬼就是用金银财宝收买人心,那些被卖魔鬼的小朋友,都一个个被吃掉了。

“妈妈我想去卫生间。”

顾渊趁大人们不注意不声不响地离开。出了会客室,他根据刚才的记忆迅速回到刚刚经过的走廊,果然再次听见若隐若现的哭声。

他的听觉和嗅觉从小就非常敏感,对于微弱的异响便能感知得非常强烈。

他可以确定,这哭声一定和周池鱼有关。

周雍禾的家路线复杂,顾渊绕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周雍禾家的电梯。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了很远。

这时,对面的卧室走出一位佣人,他注意到佣人的怀里是一堆脏兮兮的衣服,仔细看的话,里面裹着一件棕色带有小熊耳朵的外套。

顾渊不安地握拳,眉毛皱起。

这是周池鱼的衣服。

“你是谁家的小孩儿?”佣人好奇地望着他。

顾渊小手紧紧揪着衣角,尽量维持平稳的声线:“我是周爷爷亲戚家的小孩。”

“哦。”佣人点点头,想起今天家里确实有客人,“你是不是跑丢了?”

“是的。”顾渊还是第一次说谎,缓缓屏住呼吸:“周爷爷让我安慰小鱼弟弟,但我找不到他。”

“原来是这样。”佣人带他找到电梯的位置,帮他按下四层按钮,“他在左手边第四间。”

“谢谢。”顾渊表现得非常淡定,电梯门即将关上时,对面的人依旧在打量他。

他悄悄松开湿润的掌心,在门彻底关闭后,按住微微颤抖的胸膛。

“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啊!”

出了电梯,顾渊耳畔的哭闹声更加清晰。他将轮椅的速度几乎调整至最高,险些撞到墙壁。

“小鱼!”

顾渊拧开门锁,一眼便看到坐在地上狼狈哭泣的周池鱼。距离两人分开还不到一天,周池鱼仿佛变了样,不光小胖脸又红又肿,就连小卷毛也乱糟糟地顶在脑袋上,看起来哭闹很久都无人照顾。

见到顾渊,周池鱼原本低垂的小脑袋猛然抬起,从小声啜泣变为号啕大哭,小脸蛋憋得通红。似乎害怕顾渊离开,他伸着胳膊,踉踉跄跄地爬过去。

“哥哥,哥哥你快带我去找妈妈。”

周池鱼小脚不停地跺着地毯,小脸皱成一团:“他们说我妈妈死掉了,你快带我去找她!”

顾渊瞳孔一缩,抿着唇欲言又止。

浅褐色的瞳仁中,映着周池鱼悲伤难过的眼神。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周池鱼最管用。

“哥哥,我们快点走!”哭也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周池鱼半天没有吃饭,小小的身子抖如筛糠,尽管这样,他依然用力迈着小脚丫准备带顾渊离开。

“我现在就推着你!”

顾渊突然伸出制止住周池鱼,慢吞吞地将他搂在怀里。

“小鱼。”

他喃喃低语,湿润的睫毛垂落至眼睑。

“哥哥。”

“呜呜呜,呜呜呜。”

周池鱼抱着顾渊,哭声高得刺耳:“我要找妈妈。”

“不哭不哭。”

“不哭了……”

顾渊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周池鱼的后背,能感知到对方浑身出了不少的汗,后背的衣服几乎已经湿透。

他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也不敢告诉周池鱼这个残酷的真相,只是在周池鱼哭得快要没有力气时,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巧克力牛奶糖。

这是他从家里带的周池鱼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如果周池鱼吃掉,心情应该会好一些。

剥开糖纸,顾渊将糖果塞进周池鱼的嘴里,拉着他坐在自己的轮椅上。他的轮椅位置还算宽敞,他又比较瘦,周池鱼坐下后勉强不算太挤。

“我们回家。”

顾渊轻轻搂着周池鱼,又从口袋里取出很多糖果,“等你吃完,我们就到家了。”

周池鱼确实饿了,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一心一意扑在撕开糖果的外壳上。

顾渊已经记下路线,这一次,他悄悄带着周池鱼乘电梯离开。

他们家的车就停在院子里,司机看到顾渊抱着周池鱼乘坐轮椅出来,惊讶地跑过去:“小鱼少爷找到了?”

“嗯。”顾渊今天经历了太多事,双腿没有力气,将周池鱼托付给司机,“您把他抱进去吧。”

司机点点头,给周池鱼披了件毛毯:“终于找到小鱼少爷了。”

车里还有不少吃的,周池鱼饿狠了,小胖手抓着面包就往嘴里塞,顾渊让司机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后,接过周池鱼的小面包,撕成一块一块喂给他。

司机握着手机,当得知周池鱼是被顾渊独自行动带出来的时候,惊喜又好奇地盯着顾渊。

他觉得他们的小少爷变了。

“叔叔,隔壁的车也是我们家的吧。”

顾渊神色平静,注视着司机:“我们先走吧。”

另一边,顾家人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那些古董物件顾老连看都没看,只是轻蔑地扫了周雍禾一眼:“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周雍禾见谈判未果,露出本性:“那今天,你们恐怕带不走孩子了。想带走小鱼,除非让我收到法庭的文书,我虽然没把握胜诉,将案件拖个两三年还是有信心的。”

顾老微微挑眉,和顾城眼神交汇,顾城道:“您就不怕我们报警吗?”

周雍禾笑道:“你们有证据孩子在我这里吗?”

白温然冷笑:“龌龊。”

场面僵持片刻,顾老青着脸起身,带顾家人离开。

“慢走不送。”周雍禾悠悠地叠起腿,眉宇间隐隐浮起几分得意,“先让人把那孩子转移到美国山庄,趁孩子年纪小,还是比较容易洗脑的。”

“周、周先生……”

助理面带愧色,因畏惧嘴唇紧张地抖动:“小鱼少爷不见了……”

……

回家的车上,顾老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白温然悄悄告诉他,顾渊已经将周池鱼带走,他今天势必要在周家闹个天翻地覆。

卧室里,周池鱼已经握着小饼干睡着。

半小时前,他点名要吃鳗鱼排骨饭,可还没等到,就已经困得抬不起小脑袋。

顾渊很累很累,尽管如此,趴在周池鱼身旁久久没有阖眼。

看到这样一幕,三个大人的眼眶泛着酸涩。

短短八个小时,周池鱼好像瘦了一圈儿,带着血丝的小脸蛋触目惊心。

“我来陪小鱼睡吧。”

顾老让儿子儿媳把顾渊带回去,喊来医生给周池鱼上完药,才关灯睡觉。

半夜,他忽然听到微弱的啜泣声,亮起灯后,发现周池鱼胸脯处的小恐龙已经湿了一片。

“爷爷,呜呜呜,我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到底在哪里呀!”

顾老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压抑的哽咽:“他们在天上。”

周围的一切被哭声掩盖。

周池鱼扯着嗓子,放声大哭,两只小手难过地在空中挥舞。他知道“在天上”是什么意思,妈妈和他说过,人类死掉就会变成星星,永远留在天上。

“小鱼……”

泪水顺着顾老历经风霜的脸颊缓缓流淌,他极力隐忍着,“不要怕,以后由我们来爱你好不好?”

周池鱼拼命摇头,下巴上挂满泪珠:“我想要我的爸爸妈妈,我想要他们……”

顾老望着那哭成一团的小脸,轻轻将他搂在怀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卧室的门在这时被轻轻推开。

顾老回头,发现顾渊穿着睡衣坐在轮椅上。

顾渊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周池鱼。

“小渊,你是一直没睡吗?”顾老温柔地抚摸着周池鱼的脊背,心疼地劝道:“快去睡觉吧,免得明天又不舒服。”

顾渊摇摇头,起身坐在周池鱼的床上。

他睡着了,但被周池鱼的声音叫醒了。

周池鱼伏在顾老怀里,小身子哭得直颤,上气不接下气。

顾渊垂着眼睛,抬手轻柔地帮他顺着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周池鱼哭累了,微微张着肉嘟嘟的嘴唇,躺在顾老怀里闭上眼睛。

顾渊看了眼床旁的药膏,忽然发现周池鱼腿上的淤青:“爷爷,小鱼身上受伤了吗?”

顾老点头:“应该是被坏蛋抓走时磕到的。”

顾渊小心翼翼揉了揉那块淤青,问出自己藏了一晚上的问题:“他还会离开吗?”

“成年之前不会了。”顾老回答。

顾渊抬头问:“为什么?”

顾老:“爷爷答应了小鱼的爷爷,会将小鱼抚育至成年。”

“成年之后,我就见不到小鱼了吗?”顾渊托起周池鱼带着泪花的小胖脸,眉头紧紧皱起:“我不想和他分开。”

顾老哑着嗓子笑道:“小鱼到那时或许会自己出去住,并不是不能和你见面了。”

顾渊脸上依旧带着些难过,钻进周池鱼的被子,打算今晚睡在这里。

顾老盯着他,觉得自家孙子好像有许多心事,或者说带着些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忧伤。

“睡吧,爷爷给你们请了一周假。”

夜里,顾渊发起高烧,做了许多个奇怪的梦。他梦见抱着一鼎小火炉,烘得他暖洋洋的。当他在睡梦中惊醒后,发现周池鱼缩成小小的一团,伏在他的胸前睡得香甜。

……

第二天,周池鱼和顾渊双双病倒。

医生说,周池鱼主要是心火旺,遭遇这种变故,生病很正常。至于顾渊,大概率是昨日太过劳累,免疫力低下才导致的发烧。

周池鱼怕热,浑身又烧得通红,一直难受的哭。

偶尔他会做些噩梦,梦里一直在喊妈妈。

顾老看周池鱼这样实在心疼,不眠不休地照顾他,就连顾渊那边都没顾得上。

听白温然说,顾渊情况也不太好,不过这次生病,至少肯吃东西了。放在以前,顾渊生病时脾气非常差,不肯吃药不肯吃饭,无论怎么劝都不管用。

顾城说,顾渊好像突然长大了。

又过了两日,两个小家伙的病逐渐好转。

周池鱼吃得多,身体强健,恢复比较快,各项血液指标很快趋于正常。就是整日闷闷不乐的,小胖脸眼瞧着瘦了一圈儿,也不怎么肯吃东西。

这天夜里,顾渊正在睡觉,忽然听到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中他睁开眼,发现周池鱼只穿了套单薄的睡衣,含着手指泪眼汪汪地站在他面前。

“小鱼。”

算起来,他们已有两天没见,顾渊撑着手臂坐起来,苍白的面色带着淡淡的担忧:“你……哭了。”

“呜呜。”周池鱼瘪了瘪嘴,眼泪不断掉落在鼓囊囊的小肚子上,“我想我爸爸妈妈和爷爷。”

顾渊轻轻握住他的手,沉默许久:“小鱼,你的家人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你每天哭,他们也会伤心。”

“可是我忍不住。”周池鱼揉着眼睛,小身子随着哭声剧烈地颤抖,“我想见见他们。”

顾渊心里很不是滋味,忽然想起一件事。

“小鱼,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渊的病还没好利索,简单套上外套后,艰难地扶着床坐在轮椅上。他邀请周池鱼陪他共同坐在上面,朝着他的秘密基地走去。

那是顾老爷子特意给他建的天文观察室,他喜欢宇宙和太空,不仅买了许多天文类的绘本,白温然送给他的四岁生日礼物就是一架高分辨率的光学望远镜。

他有时无聊,就会坐在望远镜下看星星。

周池鱼这么难过,如果看到星星,可能会好些。

“小鱼,你看一眼这里。”

顾渊调整好望远镜,将最佳位置留给周池鱼:“发现金星旁边的三颗小星星了吗?”

周池鱼努了努嘴,委屈地握着望远镜的把手:“哥哥,金星是什么?星星都是金色的呀。”

“金星是一颗行星的名字,你看,那里是西方,金星所在的位置。”

顾渊大病初愈,气管有些敏感,轻轻咳嗽两声:“最亮的星星就是金星。”

周池鱼不懂这些天文知识,但根据顾渊的指引,很快看到金星的正确位置:“金星好圆呀!像一颗黄色的宝石!”

“它旁边的小星星就是你的家人。”顾渊盯着周池鱼微怔的小脸,轻声说:“它们一直都在,以后你想他们了,就可以来看看他们。”

“可是……”周池鱼揣着小胖手,难过地掉下眼泪,“我想亲亲他们怎么办?我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爷爷是不是只能在天上看着我,不会再给我买零食了?”

“有我呢,也有爷爷,我的爸爸妈妈也可以分给你。”顾渊伸出小手,轻轻摸着周池鱼的小卷毛,“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爷爷和爸爸妈妈。”

“真的吗?”周池鱼依然觉得不安,鼻涕委屈地随着眼泪流出来,“可是我不是他们的小孩,他们愿意当我的爸爸妈妈吗?”

这一次,顾渊认真地陷入沉思。

面前的小孩不安且忐忑,似乎很担心大人们不肯接受自己。

周池鱼抠着手指,既期待又害怕地等待顾渊的回答。

“我有个办法。”顾渊缓缓弯腰,帮他将鼻涕擦干净,带他来到自己的书房,“我可以写个东西,这样你就是我的弟弟了。”

他撑着书桌,缓缓坐在椅子上:“小鱼,现在我需要你的照片。”

“嗷!我有!”周池鱼撅着小屁股,飞快地摆动小手跑回房间,回来时拿着自己的一寸照片。

“只有真正的亲人才会在一个户口本上。”

“但爷爷说,我们两个人不可以这样。”

“我们可以自己做一个户口本。”

顾渊将两人的一寸照片分别贴在卡片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他们的名字:“周、池、鱼……”

“顾渊……”

周池鱼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明觉厉。

这样的话,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吗?

顾渊就是他的亲哥哥了!

“我做两张,你一张,我一张。”顾渊从抽屉中取出自己的小印章,郑重其事地盖在上面,“好了。”

两张简易的“户口本”并排摆放在桌子上,两个人的一寸照片都是最近照的,相貌和当下没有区别。

不同于顾渊的,周池鱼穿着帅气的深蓝色小制服,明目皓齿,天真烂漫。

而顾渊,冷酷得像个小大人,没有一丝笑意。

“哥哥。”他圆鼓鼓的小肚瓜来回蹭着顾渊的手臂,“你好厉害呀,居然还会做户口本,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是亲兄弟了?”

“是的。”顾渊交给周池鱼一张,“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了,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

“真的嘛?”周池鱼将卡片牢牢贴在自己的心脏前,湿漉漉的眼睛透着期待和欣喜,“哥哥,你以后会不会离开我呢?也像我的爸爸妈妈一样?”

顾渊脸上的浅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畏惧。他害怕死,也不想死,可如果他死了,周池鱼恐怕还要再伤心一次。

“我想我不会——”

“我的好哥哥!”周池鱼情绪非常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并牢牢搂住他的腰,小脑袋在他的怀里蹭啊蹭,“那你不要离开我呦。”

顾渊肩膀微微僵硬,愣了很久轻轻点头:“嗯。”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周池鱼捧着“户口本”,飞快地迈着小腿来到望远镜前,脸蛋上的泪痕甚至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朝夜空中的三颗星星高高举起:“以后我就有哥哥啦!”

……

夏日,虫鸣作响。

熹微的晨光给顾家后院的花圃渡上一层温柔的滤镜。

时间稍纵即逝,这里的花已经开了三次。

不过,今年比以往有所不同,花圃里的花种数量多了很多。顾渊在夏天经常过敏,花圃种植的鲜花种类需要再三挑选,但近两年顾渊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不仅吃药积极,除了日常上学,回家后还会经常锻炼身体,日复一日,顾渊的免疫力增强不少。

“我的文具书呢?”

“我的作业呢?”

“天呐,我的数学作业忘了写啦。”

柔软的地毯上,周池鱼顶着乱糟糟的小卷毛生无可恋地整理书包。

昨晚他为了看动画片,一时偷懒忘了写数学作业。

顾渊明明提醒过他,但他为了再玩一会儿保证自己晚上写完,顾渊也就没再督促。

他昨天有点累,趴在电视前就睡着了。

不同于三年前,周池鱼天然卷曲的浅棕色发梢长了许多,甚至过了耳垂,从远处看像极了偷跑出展柜的洋娃娃,漂亮灵动。

这些年,他长高了不少,虽然依旧肉乎乎的,但身材勉强称得上匀称,因为超可爱的形象,是风靡学校的小明星。

阳光透过他薄瓷般的耳廓落在泛红的耳垂上,他焦急地皱着小胖脸,幽怨地嘟囔:“都怪动画片!我哥哥到时候一定会凶我!”

“小鱼,我们该出发了。”

顾渊已经换好校服过来接周池鱼下楼,他用肩膀轻轻抵着门框,微微屈腿,浅褐色的瞳仁透着难以察觉的温和。

今天是他们的小学80周年校庆,所有学生必须着校服正装。但周池鱼显然忘记了。

“小鱼。”

顾渊轻轻指着自己的衣服,提醒:“校服。”

周池鱼猛地抬头,发现自己穿错衣服后,火急火燎地褪着背带裤。由于他太着急,脸上的篮球鞋忘了先脱,背带裤卡在小腿上怎么也脱不下去,差点绊倒自己。

顾渊皱了下眉,牵着他坐在沙发上,单膝跪地:“抬脚。”

周池鱼难过地蹭了蹭,轻哼一声:“哥,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他数学作业忘记写这件事,顾渊需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