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说人民警察是威武不能屈呢!
面对令道上兄弟闻风丧胆的超凶大毒枭,训犬员同志坚持原则,不为所动。
面对小狗躺在地上扭动撒娇,他心如止水。
狗剩剩不知道跟谁学的,又是抱腿,又是用头蹭训犬员的裤子,它一抬头,训犬员居然从一只狗的眼睛里看见了委屈。
最后训犬员一咬牙一剁脚,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价值八毛钱巨款的火腿肠,递到眼泪汪汪的狗剩嘴边:“真不能收你,快吃吧,这是我给虎妞买的,别让它看见了,吃了就回家吧,啊,把你主人也带走。”
撂牌子,赐花~
狗剩看着火腿肠,张开嘴,企图舔一口,将舔未舔之前,它转头看了一眼王雪娇,王雪娇冷冷地看着它:“没出息。”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狗剩转头跑向王雪娇,端端正正坐在她的脚边,眼睛里还满是委屈,嘴巴闭得死紧,大有“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的意思。
训犬员对狗剩有几分刮目相看了,很多名种警犬在“拒食训练”时,都要经过痛苦挣扎,正式上岗了也有忍不住的。
不过仅有这一个强项,也不是能光荣加入警犬行列的理由,它的短板也太短了一点,就是出身不好,土狗基因杂,发挥不稳定,执行任务的时候可不能由着它一会儿天才发挥,一会儿天才发癫。
“我们回家!自学成才!”王雪娇领着不知道自己已经错失编制的轩辕狗剩离开了警犬训练基地。
该抓的人已经抓了,丫丫小吃店也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后面是谁来处理房租到期的问题,也不是王雪娇关心的事情了。
刘智勇告诉王雪娇,剩下的菜、调料,不会有人要了,她要是喜欢,都可以打包带走。
她检查了仓库里剩下的菜,澡盆里还有几条鱼,架子上还有白菜、冬笋、黄豆芽、芹菜、荠菜品种很多,数量不多。
冰柜里还有将近两头猪的猪肉和内脏。
家里就一个普普通通双门冰箱,现在都已经被各种年货塞满了。
绿藤市又不比东北,把肉啊菜啊,往露天一扔,就算进冰箱了,也没有地窖,蔬菜都保不住。
分送给同事们吧,其实又不够分,一个队里,有人拿里脊,有人拿肥肉,这不是分肉,是挑起争端。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做成菜,大家多少都能吃着。
普通家庭里通的是管道煤气,优点是不需要换气,缺点是煤气公司犯病的时候,可能会停气,可能会火苗小,正常路边小吃店用的都是瓶装液化气,这样撤走的时候,也不会影响这个店面改做其他用途。
直到昨天下午,肥狼没有进门之前,王雪娇和张英山都以为自己的卧底生涯绵绵无尽期,所以,张英山趁着上午有空,去站里把液化气给换了,现在里面有满满一瓶。
局里的食堂有自己的液化气供应,不会用没名份的野液化气,所以,这瓶气,大概率也就是直接退还给液化气公司。
多可惜啊!!
得想办法把它们干掉!
王雪娇打了个电话给刘智勇,问他们有没有希望来聚餐,刘智勇的声音里充满遗憾:“审讯还没有完成”
二把手交待完邪恶女毒枭事迹之后,自我感觉已经供出了一件大事,可是,看审讯人员的意思,他供的事,毫无价值。
他们盯着二把手追问上家是谁、下家是谁、这几年都进了多少货、出了多少货、账目在哪里
二把手要他们先保证自己绝对可以得到减刑才肯说。
这谁能保证啊。
不保证就不说,不说就没法减刑。
二把手是个老油子,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装晕,什么时候该装死,装起病来更是一把好手,他还特狠,敢自己咬自己的舌头,死不了,搞一嘴的血,还是很吓人的。
现在别的地方审讯手段没那么正规,用狠活的不少,但是前几年隔壁市出了一个刑讯逼供导致冤案,死刑判决之后,受害人居然回家的事情,省厅那位新来的女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下令不准再用狠活。
这事上了报纸,做为树新风的典范,二把手是知道的,所以,他有相当的自信,警察拿他没办法。
几个小弟招了一些,他们在组织里的地位低,知道的事情不多,供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刘智勇也很犯愁,
审来审去,也没什么进展。
看着一厨房的菜,王雪娇一寻思,这些菜都是市局的钱,虽然老刘说我都能拿,但是于情于理,多少给他们送点盒饭过去。
听说他们忙的时候,根本没时间吃饭,随便糊弄一下就算是吃过了,有的时候心烦意乱,都不知道自己吃到嘴里的是什么。
想想怪可怜的。
王雪娇决定给他们做大盘鸡送过去,这道菜是为开大车的司机发明的快菜,香味特别浓,有肉有菜还有碳水化合物,哗啦啦往嘴里一倒,营养俱全。
她先用油和冰糖炒了一个糖色,再把剁好的鸡块直接往糖油混合物里倒,煸到鸡块变色,再把香叶、白芷、花椒等等调料往里倒,再继续煸炒,鸡肉微缩后,再加葱、辣椒和酱油,加上热水盖上锅盖。
她再和面做皮带面,煮完再投到凉水里过一遍,让面的口感更加劲道。
等鸡好了,皮带面也好了,王雪娇用保温桶把大盘鸡和皮带面打包装上,骑着她的三轮车就往市局去了。
这会儿刚早上八点,下夜班的还没走,上早班的已经来了,张英山刚从审讯室里出来,倚在窗边拧眉心,就看到了那熟悉的三轮车开进了市局的大院。
两人合力把桶抬上四楼,一路引起无数关注的目光。
到了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同事们都围上来:“什么东西啊?”
“大盘鸡。”
黄健康秉承着健康原则,发表态度:“一大早吃这么油的东西?”
钱刚已经手里拿着自己的大号不锈钢饭盒:“就是,这么油,不健康,我替你吃!”
一晚上没睡,以及被迫早起的人对于香味没有那么敏感,王雪娇猜到他们太累,估计没什么胃口,还给他们带了山楂果茶。
等他们喝完一杯,开始觉得嘴里寡淡,应该塞点什么的时候,王雪娇再把保温桶的盖子一掀,大盘鸡那股带着酱香混着辣椒香气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办公室。
钱刚带着饭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蹿到保温桶前面,伸着脑袋往桶里看:“那个是鸡腿吧,给我给我!”
等黄健康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着饭盒,围在桶边,跟着一起伸头。
要不得说,警察同志就是比混社团的靠谱呢。
他们分鸡的同时,不忘审讯室里的那些苦命人,熊副队示意:“给他们盛点送进去吧,估计又得坐一天。”
王雪娇帮着往审讯室送饭。
和她一起的康正清笑着指了指一个审讯室:“里面是肥狼的二把手,他说你是大毒枭,金三角的所有武装都听你的调派。”
王雪娇半张着嘴:“上次还是半个金三角,怎么现在就已经成所有武装了啊?我的吞并速度这么快的吗?”
她叹了口气:“兄弟们这么看得起我,我要是下个月不吞并金新月,下下个月没有吞并银三角,都不好意思在道上混了呀。总不能说我不吞并,是因为被拒签了吧。”
“哈哈哈哈哈”
康正清去敲门,里面的人开门出去拿饭。
二把手这会儿正傲慢地靠在椅背上,决定用不听不说不看来对抗审讯。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像他们这些人,审完之后,是回牢房吗?牢房里就他一个人吗?”
他猛然睁开眼睛,赫然看到他直接向两位局长举报的超级大毒枭站在审讯室的门口,她的眼神如同昂首吐信的毒蛇,她的笑容就像两颗毒牙。
王雪娇只是单纯想了解一下是否有防串供机制,她也很好奇,如果都单关的话,房间会不会不够。
这番话落到二把手的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他脑中瞬间闪过那三个“自然死亡”的小偷。
卧槽,问得这么直接的吗!!!
王雪娇走后,审讯人员把一份大盘鸡放在他的面前:“我们不虐待犯人,这是给你拿的,吃的时候好好想想!”
二把手像见了鬼一样:“啊啊啊啊啊,拿走!有毒!拿走!”
“怎么了?这不挺香的吗?”
“快把她抓起来!把她抓起来啊!”
负责审讯的同志感到好笑:“又没证据证明她做了坏事,抓她干什么?”
根据二把手的判断,眼前这两个人应该跟王雪娇不熟,应该不是一伙的,只是单纯的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他大声说:“她都跟我们合作了,怎么没证据?!我都说了!她才是最大的头家!”
“你说什么了啊?”审讯了好几个小时的刑警没好气,把空无一字的审讯记录拎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大大的好人!你无辜,你可怜!要不要现在就放你出去啊!”
“不!!”二把手惨叫一声。
审讯刑警:“???”
尼玛,现在出去不是死路一条啊!
人是下午出去的,尸体是晚上被发现的,他才没那么傻。
二把手咬咬牙:“行,我可以说!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看?”
“把我关在单间!我只是一个从犯!我罪不至死!”二把手形同疯魔。
警察不敢把他怎么样,那个女人可不是啊,她下手是真的狠啊!!!
临走之前,刘智勇还叫住了王雪娇,把她训了一通:“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保证完成任务?”王雪娇装傻。
刘智勇瞪了她一眼:“你说你没枪,不会往上冲,结果呢?”
结果,昨天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王雪娇从冰柜里面摸出来一只被冻得梆硬的完整羊腿,有一个企图从后窗逃跑的毒贩子,被王雪娇迎头痛击,他想掏枪反击,子弹打在冰冻羊腿上,反弹,射穿了他的肚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那个人不是我杀的!他是自杀。”王雪娇第一反应是那个人死了。
刘智勇无奈地看着她:“没说是你,我让你保护好自己,开火以后就躲起来,你为什么要拿着羊腿冲出去啊?!”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因为反正停电了,冰箱化冻,羊腿就坏了啊。”
刘智勇:“……”
“与其等它坏掉,不如让它发挥一点作用,好歹不能让小羊白死了。”
刘智勇:“变电箱不是晚上就修好了吗!”
“当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哇!”王雪娇十分无辜,“再说,其他人也没几个有防弹衣的,他们冲得,为什么我就冲不得?总不能是因为他们的抚恤金比我的高?”
刘智勇给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这丫头,说话都不知道忌讳!”
“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要避讳的事说出来,也就不用忌讳了~”王雪娇扬起嘴角:“刘队,我只有一个愿望,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你说。”
“我知道我是派出所借调的,不过你在写报告的时候,能不能提一下我的名字啊?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希望,将来别人说冲锋陷阵的都是男人,女人只会缩在男人身后享受太平日子的时候,好歹能举出一个反驳的案例。”
剩下的,就可以交给警校男女生分数线的巨大差距来说事了,公大物理组合分数线,男生611分,女生655分,门槛着实高了一大截,挡住了不少人。
刘智勇思忖片刻,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啊哈哈~哈哈哈~黑猫警长~森林公民,向你致敬,向你~致敬~”王雪娇哼着歌,从市局回小吃店的路上,顺便拐进了七牌楼派出所,想邀请他们来吃饭。
哎呀呀呀~派出所里怎么文学气息这么浓厚呢,几乎人人都埋头执笔,面前一叠稿纸。
有人写了一页,有人写了半张,有人只写了一个标题,然后用钢笔拴了根皮筋,弹钢尺玩,见王雪娇进来,赶紧放下钢尺,拿着还拴着皮筋的笔,继续愁眉苦脸的对着那个标题。
所长告诉王雪娇,由于昨晚在本辖区里发生激烈枪战,派出所的同志们有枪的都开了,他们现在也在头秃手麻的写报告,要写的东西太多了。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实在没有时间。”
“好吧。”
看来,也是来不了了。
出钱的,已经邀请过了,他们自己不来。
辖区内的,也已经邀请过了,他们自己不来。
既然如此还有一家可以请。
王雪娇打算借市局的花,献天金派出所这尊佛,毕竟任务结束了,自己还得回到档案所在地的天金派出所上班。
跟这些同事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人际关系,是得在不断交往中强化的,不如一起吃个饭,算是加强联络一下感情。
王雪娇给天金派出所打了个电话,李超美接的,他听说王雪娇这边有好多菜要处理掉,白扔太可惜,所以,想请大家来店里吃顿饭。
“好啊好啊~~”天金派出所的全体同仁们早就从李超美那里听说王雪娇做菜有多好吃了,他们齐声欢呼,迫不及待掐表等下班。
王雪娇把该腌的肉、该发的面等等需要做前期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全部制备好。
看着那些只有一两把的素菜,炒一盘嫌少,不炒又浪费,王雪娇决定,炒成绿藤市过年必备的什锦菜。
什锦菜做法很简单,就是麻烦,十几样蔬菜都要单独处理、单独炒制,最后拌在一起。
这道菜会成为过年必备,就是因为每类蔬菜都被赋予了口彩:冬笋意味着节节高升;藕片暗示着佳偶天成,芹菜就是勤劳发财;荠菜是聚菜;黄豆芽形似如意;千张是千秋百代,开枝散叶王雪娇完全不理解这个开枝散叶是哪里来的,也许是源自于“大汉张其臂掖”的那个张
其他的香菇、木耳、黄花菜的意思也是发财平安之类的好词。
唯独那个胡萝卜它的意思是红红火火要么先炒,意思是开门红,要么是最后炒,意思是一年完美收官。
嘶警察可以红红火火吗?
王雪娇把胡萝卜举到眼前,盯着它,思考了五秒。
印象里,只避讳芒果、火龙果、旺仔还有避讳代表着会出现高腐尸体的香菜,好像没听说胡萝卜不可以诶。
不管了,就放吧,避讳这么多,日子都别过了!
王雪娇把胡萝卜切成丝,让它加入了什锦菜的大家庭。
所有菜,切丝的切丝,切条的切条,焯水的焯水,各自独自下锅,最后拌在一起。
牛肉还剩好多,把各种爆牛肉、卤牛肉的料都留了,还有一大块。
看看时间,离天金所下班还早,闲着也是闲着,王雪娇决定试试自己胳膊的耐力。
这段时间天天举石锁、颠勺,那一瞬间的爆发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能坚持多久,她不确定,今日就拿这牛肉一试。
王雪娇找出为了健身买的锏,其实就是两根四四方方,四十多厘米长的结实钢棍。
传说中,仁宗年间的八贤王就是拿着它,上打昏君,下打谗臣。
王雪娇为这块牛肉起名为谗臣,挥动钢锏往牛肉上砸,砸一会儿,停下来,剔掉牛肉里的筋膜和血管。
半个小时以后,牛肉被砸成泥,王雪娇马上往里加入调料,挤成肉丸形状,放在开水里氽烫到半熟。
她自己吃了一个,感觉很不满意,跟她在潮汕吃过的牛肉丸没法比。
可能是因为牛肉在冰柜里冻过了,唉,是食材的错,不能怪我。
说是这么说,王雪娇的完美主义忽然泛滥,她决定去菜场看看,还没有今天早上现杀的牛肉卖了。
从进入年二十三开始,菜价就开始涨起来了,原价三块钱一斤的猪肉,一天涨一点,到年二十九的时候,最贵敢卖到十块!这谁受得了。
有条件的人家都赶在进入过年流程之前,把过年要吃的鱼肉囤进冰箱。
王雪娇在菜场转了一圈,卖现杀牛肉的摊位上还剩最后一大块肉,然后王雪娇就明白这块肉为什么还能给剩下。
“要就全部拿走,不切了。”肉贩子说。
现杀牛肉本来就比冻肉要贵,还不切,最后算下来整块肉要五十五块钱。
“行吧,给我。”王雪娇拎着牛肉,路过豆腐摊的时候,发现豆腐摊老板正坐在自己摊位上,手里在收拾一把白色的根茎物体。
王雪娇盯着瞧:“诶?这是折耳根吧?”
“你认识啊。”老板笑眯眯地望着她。
“嗯,你们豆腐摊什么时候也卖蔬菜了?”
“不卖,这是我家种的,我家是西南的,喜欢吃。”
“我也喜欢!特别是夹在烤豆腐干里面,特别香,特别好吃。”王雪娇想起自己曾经在贵阳吃过的恋爱豆腐果,那个豆腐果是轻微发酵,有一点臭豆腐的味道,但是没有那么浓烈,夹上凉拌折耳根,味道很特别,第一次吃不习惯,过了几天还有点想,只是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贵州,也再没吃过了。
摊主听她这么说,好像遇到了知音:“你也喜欢吃啊!我做了一点,你要不要买点回去尝尝。”
她从案台下面取出了一个大塑料筐,筐里装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大块厚片豆腐干。
这种豆腐干比绿藤市常见的大白干和茶干要湿软一点,比常规意义上的老豆腐又要结实一点,与各景点的油炸臭豆腐干气质有几分相似。
摊主热心地把怎么拌蘸水的方法也告诉了王雪娇。
回到丫丫小吃店,王雪娇觉得牛肉可以再等等,不如先做点豆腐干尝尝,她只吃过,没有做过,要是翻车了,还来得及赶回菜场,向摊主咨询一下失败要点。
严格来说,恋爱豆腐果是要烤的。
王雪娇手头没有松柏木,也不知道烤箱到底行不行,便决定都试试。
两块用放在炭炉上,用小火架着铁板烤,两块用烤箱烤。
还是烤箱好啊,全自动。
炭炉还得看着它,一面黄了,再翻到另一面,有路过的人闻着味儿,凑过来:“烤臭豆腐啊?”
王雪娇点头:“对,西南风味,别的地方没有。”
等着煎豆腐干的时候,王雪娇把折耳根拌上。
土生土长的绿藤市人民闻着折耳根的味道,表情复杂:“这什么东西啊,怎么一股鱼腥味?”
“它就叫鱼腥草嘛。”王雪娇回答,她自己只觉得折耳根确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跟鱼腥味儿差得十万八千里,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想必是自己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烤豆腐的香气越来越浓,软软的白豆腐结出一层金黄的硬壳,王雪娇拿了双筷子夹了一片起来,用小刀对豆腐横剖一刀,往里添进拌好的辣椒折耳根。
外壳香脆,里面的豆腐依旧保持着软滑,跟云南的包浆豆腐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愧是西南F4,不知道豆腐摊主能不能再割爱一点折耳根,王雪娇还想做一份炸洋芋。
“老板,你别一个人吃撒,还卖不卖啦?”有人站在王雪娇的摊子前,眼中含怨地看着她。
四块烤豆腐干,已经被王雪娇吃得只剩下一块了。
王雪娇:“啊这你要尝尝吗?不要钱。”
她转头要找塑料袋装给他,再转过头,人不见了,刚从炭炉上拿下来的豆腐干也不见了。
“不嫌烫吗?”王雪娇摇摇头,把塑料袋放回去。
来吃豆腐干的人叫张三,他年初的时候,在家乡跟邻居吵架,失手把人打成重伤,听说起码要判十年,他连年都没过,就急奔出逃,在外面东躲西藏了大半年。
最后,落脚在绿藤市的工地上打工,现在过年工地放假,他原想着发了工钱,就可以跑到别的地方,结果包工头说老板没给结工程款,跑了,他也没钱给。
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了,迟早会被通缉令追上。
张三就等着年底发钱,好跑路,结果却遇上更不要脸的黑心资本家。
他只得出来转悠,看看有没有赚快钱的机会。
快年底了,其他区的派出所都加大了巡逻力度,特别是在人口密度大的地方,下手不方便,他几次想下手,都没敢。
到了七牌楼派出所的辖区,他竟然没有看到巡逻民警,只偶尔看到几个联防队员和戴红袖章的老阿姨在坐着闲聊天。
更棒的是,没有同行!
所有来钱的行当,都是上要避监管,下要避同行,要是不小心踩了同行的固有地盘,呛了别人的道,同行下手可比条子狠多了。
张三转了一圈,就偷了几十块钱,不是很满意,听说体育馆今天有年货展销会,肯定人多,他打算去那里试试运气。
走到半路,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不由自主偏离了即定路线,不由自主来到丫丫小吃店门口,然后,就看见老板娘把烤好的豆腐果一个一个往自己嘴里塞。
摊子前面站人了,她都没注意到。
什么素质!
什么态度!
他忍不住开口,这才从老板娘嘴里救下最后一个豆腐果。
老板娘转身的功夫,他早就忍不住了,要什么塑料袋!
他伸手从铁板上捏住豆腐果被烤硬的外皮,徒手撕开,再狠狠舀了一勺折耳根拌辣椒塞进豆腐果里,便快步离开,想抓紧时间去体育馆发一笔横财。
走在路上,张三抓紧把烤豆腐果往嘴里塞。
被烤黄的外壳微硬而柔韧,微微发酵的味道中是掩盖不住的黄豆香气。
里面柔嫩的部分被他刚才粗暴的塞料动作捣烂,与折耳根和辣椒混在一起,吃起来更香。
他吃得实在是太快,当大脑反应过来“卧槽,这东西好吃啊”的时候,嘴里已经空无一物,唯有暗香~残留。
大脑不断地催促嘴:“再来点啊!我还没品出味儿来就没啦!”
嘴却只剩下气味分子供大脑回忆:“相见不如怀念。”
大脑十分悲伤:“豆腐果离开的第一秒,想它。豆腐果离开的第二秒,想它想它。豆腐果离开的第三秒,想它想它想它。”
如同猪八戒缠着孙悟空再去弄一回人参果,张三的大脑也在催促它的嘴:“哎呀,再去弄一个嘛~再去弄一个嘛~这次你慢慢吃,细细品,我把它的味儿记下来。”
张三停下了奔向体育馆的脚步,前方是发财的体育馆,后面是好吃的豆腐果。
离展销会关门还有半小时。
可是,看那个老板娘的状态,可能店里的豆腐果撑不到半小时,就要被她自己吃光了。
整整一年了,他在吃不惯喝不惯的异地飘泊,到了饮食习惯完全不同的绿藤市,哪怕绿藤市的辣椒,都不如他家的辣椒香,每天吃的东西都让他觉得嘴里没味道。
没想到,在年底居然吃到了折耳根,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家乡味。
张三内心激烈冲突了十五秒,反正明天还有展销会!
错过了折耳根,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了!
回去!
张三毅然转身。
远远地就看见王雪娇坐在店里,双手举着钢棍,对着面前的牛肉一通暴打,被钢棍甩飞的肉渣,让店里的那只小土狗兴奋地蹦来跳去,不时来一个空中腾跃,接住那一小点牛肉,啊呜啊呜咽下去。
“老板,那个豆腐果还有吗?”张三问道。
王雪娇一边挥锏锤牛肉,一边回答:“有!不过我要先打牛肉,没空做。”
现在天金所的人民群众已经下班了,估计今天不会堵车,他们最多三十分钟就能到达战场。
张三闻着空气中折耳根的味儿,胃里就像有馋虫疯狂打滚、翻身,把嘴里的口水都刺激出来。
什么叫做心瘾!
这就是心瘾!
张三心里像被猫抓似的,要不是那盆折耳根被放在店里的桌上,他就立马端着整盆跑了。
他看着王雪娇不紧不慢一下一下的打,心里急得不行,忍不住开口催促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啊?”
“大概,还要二十分钟吧,打不透不好吃。”王雪娇前面有点急于求成,频率过快,现在胳膊有点发酸,动作慢下来了。
张三实在忍不了:“要不我帮你打吧?你能不能先帮我烤豆腐干?”
“哦这么好吃啊?”对王雪娇来说,那就是一个味道还不错的小吃,不至于值得她出卖体力去换。
张三点头:“那不止是好吃,是我家的味道。”
他洗了手,王雪娇看他打了几下,告诉他大概要的力度和频率,就去烤豆腐果了。
听着身后传来“嘭嘭嘭”的声音,王雪娇心情愉悦,有人使唤真快乐~
炭块用完了,王雪娇把豆腐果放到烤盘里,扔进电烤箱,然后,她就坐到张三面前,盯着他干活。
刚才她自己打的时候,能偷懒的地方就偷懒了,有些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筋膜,她就假装看不见。
现在是张三在打,王雪娇的完美主义又有了重新抬头的趋势。
别说指甲盖大小,哪怕是头发丝那么细的一根白色筋在里面,她都叫张三给挑出来。
用某位家政钟点工的话来说,就是:“有些人平时懒得要命,一旦能指使人了,就变得讲究挑剔起来。”
“我们来啦~”李超美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身后跟着十几个天金所的同志们。
为了可以放肆、不管形象的大吃大喝,他们今天都穿着便装。
王雪娇是所里的人,店是市局出钱开的店,这里又是治安模范区。
要是在丫丫小吃店还不安全,全市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大家精神无比放松,店里有炉子,很暖和,他们脱下来的外套和包就这么随手乱放,有人的包连拉链都没拉,大大方方敞着包口,露出里面的钱包。
天金派出所在小区里面,所辖区域是几个大单位福利分房,连外来租客都很少,大案要案从未发生过。
最常见的就是捉猫寻狗、邻里纠纷。
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扯不完的鸡毛蒜皮,常年为谁踩了谁晾的衣服,谁家的狗偷吃了谁家的香肠,这只走失的鸡到底是张家的还是李家的而痛苦。
所以,就连杜志刚这个资格最老的老警察,脸上都没有“挂相”,一个个看着就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专业和稀泥的和事佬。
张三一边打牛肉,一边观察着这些人,猜测他们应该是王雪娇的朋友,这些人钱大概不多,但一定是有的,再看他们一个个都没有警惕性,一会儿等他吃完豆腐果,应该可以在这里发一发财。
他心情愉悦,砸起肉来也越发卖力。
“哎,这是你店里的伙计?”李超美问道。
“不是,他是客人,要吃豆腐果,我说店里就我一个,忙不过来,他帮忙的。”
李超美闻着折耳根的味儿就不喜欢,他问张三:“这么奇怪的味道,你怎么受得了的?”
“从小吃,习惯啦,不吃还想呢,难得在这看到。”
李超美“哦”了一声:“你家是哪的?”
张三随便编了一个西南的城市,李超美十分兴奋:“哎!听说你们那里的蘑菇很好吃?夏天有好多种?”
“有,有的有毒,要煮熟了才能吃。”
关于哪些蘑菇能吃,哪些蘑菇好吃,以及怎么吃的问题,大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期间,牛肉丸打好了,张三把牛肉丸递给王雪娇,又接过烤豆腐果的一来一回之间,他已经把堆在一边的包和外套里的钱包都给摸了。
然后,他打算撤退。
忽然,许咏问了一句:“快过年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张三叹了口气:“没钱呀,有什么办法,老板卷着钱带着小姨子跑了。”
这年头,拖欠民工工资是常见的事,不然也不会在中央会议上被点名拿出来说。
天金所众人十分同情他:“哎,这些老板真是为富不仁!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凑合过呗,能吃上一口豆腐,已经很好了。”
副所长赵援朝听不下去了:“这哪行啊,过来,你跟我们一起吃吧。”
理智告诉张三,走!必须走!钱已经到手,还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他刚想推脱,就看见王雪娇从厨房里往外端菜,事先做好的几样菜端上来了:素什锦、冰糖蹄膀、酸菜水煮鱼、糖醋排骨、茄汁酥炸带鱼,红烧羊腿。
光是看着就色香味俱全,他的舌头和胃让他的腿做出了一个违背脑子的决定留下来!
厨房里的滚油声不断响起,依次有桥头三嫩、油爆双脆、葱爆猪心、京酱肉丝、上汤大白菜、清炒豌豆苗流水似的被端出来。
菜上齐了,王雪娇也坐下一起吃。
许咏笑着问她:“哎,听说你昨天差点把人打死,现在还躺在医院?”
“是呀。”王雪娇笑嘻嘻地说。
“用的什么武器啊,这么厉害?”
王雪娇伸出筷子,点了点红烧羊腿:“这个。”
“哈哈哈,可以啊,把凶器吃了,谁都找不着。”
“你知道的太多了!”
“饶命,饶命!”许咏抱着头,假装很害怕。
其他人哈哈大笑。
张三瞳孔地震,什么?差点把人打死,可以什么事都没有,还坐在这里喝酒吃肉吗?那自己吓得逃出来一年不敢回家算什么?
所以绿藤市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
看来,来这里是来对了!
不如,年后也继续在绿藤待着吧。
“别愣着啊,吃菜吃菜。”王雪娇招呼大家。
张三莫名的产生了侥幸心理:这些人是老板的朋友。
那这一桌肯定是不收钱的。
他们没事不会在店里摸钱包。
等他们离开店,走远了,回家才发现钱包不见了,那个时候,已经再也找不着他了。
老板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他们也不敢报警。
再加上面前的菜那么香,张三的理智被一道又一道的菜蚕食殆尽,赵援朝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洋河大曲:“小伙子,能喝点吗?”
“能!”张三特别馋酒,如果不是酒后冲动,他也不至于犯下大案,连夜逃蹿。
酒过三巡,他大着舌头跟这些慈眉善目的城里人说起自己是如何的想家,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媳妇儿!我走的时候,她还大着肚子。我妈身上还有病。我一年不在家,也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了。”
又喝了两杯,张三开始哽咽:“呜呜呜,我想回家我想我媳妇儿,我想我妈呜呜呜”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实在哭得太伤心了,天金所的同志们在处理社区问题的时候,经常会遇到有难处的人,自掏腰包给他们买吃买喝买车票不是一回两回。
看张三哭得这么难过,许咏第一个心生同情,忍不住开始摸口袋:“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帮你!”
一摸摸了个空,他一拍脑袋:“哦,在包里。”
他起身去拿包,赵援朝也站起来摸外套:“你一个月才多少钱,我给。”
“嗯?!”赵援朝一摸摸了个空,他十分确定,进店之前,钱包是在包里的,那是他媳妇给他买的新钱包!
店里唯一的外人就是
张三喝下的酒,全部化做冷汗从毛孔里冒了出来,他起身要跑,被李超美一个飞扑按在地上。
门口传来七牌楼派出所同志们快乐的声音:“老板!我们来了!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我为了吃这一口,一小时写完了三千字的总结啊!手都要断了!就是为了在今天把所有工作都结了咦?你们这是在干嘛?”
李超美指了指地上的张三:“恭喜你们所又完成了一个打击指标。今晚要加油做笔录哟~”
“哼,区区笔录!我会回来的!”
小偷而已,毫无难度。
七牌楼的两位同志自信地押着张三回所里。
做笔录的时候调身份信息,发现张三是被通缉了快一年的在逃通缉人员。
其他人吃饱喝足回来的时候,两人还在跟张三家的公安局联络沟通把犯人弄回去的一堆手续。
“你们都吃完了?”
“是啊别苦着脸嘛,给你们打包了不过桥头三嫩实在没办法打包,那个菜不能再加热,加热就不好吃了,真可惜,你不是最喜欢吃猪腰的嘛!老板炒得又滑又嫩,还有那个肚头,老板说,三个猪肚才能凑出来那么一碟肚头呢,真脆~还有那个肝,跟它一比,咱们食堂的是炒三合板,木头渣别哭哇,这土豆牛肉,还有蒜苔肚丝也好吃,一会儿你们放在电炉子上面热热,可香了”
“可恶啊!”
怨恨的呼喊,在七牌楼派出所的上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