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动不动就是一阵大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到处都是湿乎乎的,长霉是正常状态,木屋和木桥要是不及时清理,上面就会长满蘑菇。

金新月完全相反,干得要命,大风起兮沙子飞。

陡峭的山岩上有许多奇异的风蚀小孔,被峭壁夹住的风,迅急地吹过小孔,不时发出像哨子一般的尖啸声,或低沉的咆哮声,如同魔鬼在狂吼,在哭泣。

这种石头扎堆的地貌,在中国被称为“魔鬼城”。

敦煌的魔鬼城门票五十,观光车七十,全价一百二,每年五一十一挤得魔鬼来了都落不下脚,年年鸣沙山骑骆驼的队伍都好像要冲过罗布泊,踏破西域三十六国。

都不说去卖矿泉水了,捡矿泉水瓶子卖破烂都能猛猛赚一笔。

再看看眼前的景象,一个个都穿着又脏又破的袍子,风沙在人们的脸上肆意挥刀,刻下深深的痕迹。

他们的日常工作是种罂粟、制海洛因、往外拉货,忙忙碌碌一整天,说起来是毒贩,算下来赚不到几毛钱。

别人是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这些人是真的卖白粉,结果还不如卖大规模种植的白菜专业户挣得多。

专业种植户种出来的白菜又大又漂亮,他们这手艺做出来的白粉质量……就连王雪娇这个二半吊子都看不上,难怪贴着中国边境那些极端份子都选择从金新月进口半成品原材料,自己提纯,而不是直接要成品。

一公斤鸦片饼大概五十美元,到了欧洲,一公斤鸦片饼就是五十万美元,制成精炼海洛因,从批发商手里进入零售渠道后,还能再翻几倍。

也难怪这些人听说王雪娇手里有全新配方,欣喜若狂,把她接过来,他们也想挣精加工的钱。

就是他们的能力实在有限。

王雪娇是亲眼看着郑宜宁的人用这个配方做出过白如雪的样品的,同一个配方,怎么就一个白如新雪,一个黄黑黄黑,好像是新雪下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了,被踩了一整天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在提纯还是化合的流程出了问题。

反正王雪娇也不想让他们学会怎么做出高纯度的冰毒,就这样吧……

金新月真的好穷,吃的不行,喝的不行,房子也很破。

但是先进的东西是真的先进,比如电话通讯线路:

一个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塌的破棚子里的一个脏得根本让人不想摸的破电话,可以与全世界连通。

话比中国还先进,现在中国的国际长途都得去电信局打,或者要专门申请开通,路边的公共电话是不能打国际长途的。

比如武器,有来自美国的“毒刺”导弹,有来自俄罗斯的“山毛榉”导弹,还有最新款的各种重机枪,中间还混杂了一些王雪娇很眼熟的九五冲。

总之,品种相当丰富,丰富到是王雪娇都没想过的地步。

一边是坐在破棚子底下,穿着破衣服,啃着面饼子蘸糊糊的穷人,另一边是火焰直蹿,打击力惊人的现代化武器。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风格的赛博朋克。

王雪娇好奇地打听这些武器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冷战两大巨头的家伙事儿会在这里愉快和谐的挨在一起。

阿里告诉她:“毒刺是从阿富汗来的,当时苏联打阿富汗,美国人捐助给英勇无敌的阿富汗人民一批武装援助。山毛榉是从伊朗来的,伊朗人跟美国人翻脸的时候,苏联捐助给追求自由的伊朗人民一批武装援助。那些九五冲,是第一次印巴冲突的时候,巴基斯坦从中国弄来的。”

王雪娇:“……还能这样玩。”

由于金新月进中国的道路全都是天然屏障,而且还都是季节性口岸,再不乐意,也只能在大雪封山之前,从官方开凿的各个口岸进入,被查获的风险太大,不像金三角,几千公里的边境线,一年四季,随便翻个小山包,就能进中国。

所以,现在金新月百分之九十九的产出都是销往欧洲和美洲,还有百分之一试探性的输入中国和俄罗斯的远东地区。

截止到去年,西部边防只发现了一起涉及金新月为源头的毒品案。

只发现了一起,不代表只有一起。

现在供货的是金三角,运输的是奎达那里的武装组织,接货的是国内的极端组织,销售的是各个城市的地下毒窝老大,类似肥狼毒蛇那样的人。

他们之间的高层互相认识,而手下的马仔完全不知道谁是谁,甚至连同一个组织的马仔都来自不同的国家。

想要把整个贩毒网络连根拔起十分困难,除非有人从源头开始盯同一批货,才能断掉其中一根线。

王雪娇对此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再大的网络,也是有无数根线组成的,你不断,我不断,网络永远不会断。你一根,我一根,总能让它瘫痪。

她现在算是从这条链路的运输环节切入,倒回去站在源头,看着这批货生产出来,再追踪它们进入国内。

这里几乎人人吸毒,男女老少,无一例外。

俄罗斯人在这里的时候发明了鸦片,加入伏特加,以及汽油的“俄式鸡尾酒”吸食法,用了最廉价的方式,把鸦片的成瘾性和危害性提升到了极致。

这种“鸡尾酒”,在几年后,会有一个特别的名字——鳄鱼。

吸食它的人,身体会在三年内飞快的溃烂,皮肤变成绿色的鳞片状,并且飞快腐烂,露出血肉、脂肪和骨骼。

大概是因为死状太吓人,这里的人吸鳄鱼的不多,大多数人还是跟清末的人一样,端着烟枪抽。

王雪娇看着那一排一排躺在墙根下吞云吐雾、骨瘦如柴、精神萎靡、半死不活的人,想起了一百年前的中国。

这正是阿里愿意为木思槿做线人的原因,他见过太多这样吸着吸着,就倒下去的人。

他也算是个民族主义者,他认为他的民族是优秀的民族,只是被英国人、印度人给害了才会如此贫穷和不幸。

年富力强的人吸毒吸成这个样子,国家还怎么能搞得好!

阿里不无羡慕地对王雪娇说:“你们国家的人这么多,是怎么从全国吸毒,一下子就全禁了?”

王雪娇想了想:“大概因为大多数中国人比较喜欢统一。”

中国不仅喜欢统一,而且还讲究得国要正。

你们这么一大块俾路支省都想独立,也不在乎什么得国正不正的,手里有枪就是草头王。

想独立就得要钱要枪,目前全世界范围内来钱最快,还不讲武德的方法……那可不就是贩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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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与她有相同禁毒梦想的人,正坐在越洋飞机上,向这里前进。

最近金三角产量减少,单价上扬,金新月的机会又来了,他们用低价倾销策略占领了欧洲百分之九十的市场,现在它们又进入了美国,与银三角瓜分美国市场。

美国禁毒署DEA都快烦死了,他们跟CIA是两个部门,CIA祸乱全世界挣到的KPI又不带他们分。

CIA手把手教金新月的人种罂粟,现在这FUCK的金新月产品流到美国来了,影响禁毒署的业绩。

禁毒署今年的计划是把金新月的触手打回去。

银三角挨得近,美墨边境难以控制,你一个金新月,隔那么老远都把手伸过来,弄得我们禁毒署很没面子好吧。

计划定了,行动方式就是至少斩断几条以美国为目标的运输线路,好歹能开几场庆功会、署长上电视,明年写报告向国会要钱的时候,腰杆也硬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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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娇收到了猛虎帮最大的投资商恽诚的来电,他要王雪娇协助禁毒署的人收集一些情报。

王雪娇笑道:“咦?你不是为中情局工作的吗?”

恽诚的声音轻松又愉快:“不,我是为dollar工作的。”

“哦?全球任何一个国家给你dollar,你都提供服务吗?”

“当然不,亲爱的余小姐,赚钱固然重要,有命花更加重要。包幼安都缩减了罂粟种植面积,难道是他忽然良心发现,不想赚钱了吗。”

是啊,如果没有账户被冻结警告,包幼安的决定一定不会下得这么痛快。

要是什么钱都敢收,可能还没来得及把钱花完,人就被发现气绝身亡,死亡方式是背后中十八枪,结论是自杀。

王雪娇忽然福至心灵:“你打算把那位禁毒署探员在金新月的行踪卖给中情局吗?”

“不。”

“哇,看不出来,你做事这么讲究,不当双面间谍,真是好人耶~”

恽诚的声音含笑:“我不想讲究,只是我没有资格卖,禁毒署的计划轮不到我卖,会有人卖的。”

王雪娇轻轻叹了一口气:“那真是太遗憾了。”

她知道出卖缉毒警的部门是中情局,以及缉毒警的上司禁毒署本身,他们将计划和探员卖给毒枭,借毒枭的手把碍事的人处理掉,还会在毒枭落网后再把人要走,把底层的职员气个半死,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大家都在为内鬼而烦恼,只不过中国的内鬼都是为一己之私,偷偷摸摸去干的。

美国禁毒探员们面对的内鬼相当强大,不仅是自己的上司,还有一整个国家部门,而且还是有计划、有组织,有正直理由的内鬼……

王雪娇忽然有一种在比惨大会中被更惨的对手安慰到的感觉。

“雪女士~”有人突然大声叫着王雪娇的名字,要他们发出“余、梦、雪”三个字中的任何一个音,都很困难,王雪娇便指着遥远的雪山,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就是雪。

有一个年轻人飞快地跑过来,“坎威尔先生想见见你。”

张英山想与他一同去,但是被年轻人阻止了:“坎威尔先生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只能带翻译。”

张英山来了几天,学会了一些日常对话,总单词量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实在没办法假装自己是翻译。

坎威尔就是这次送往红其拉甫货物的供应商,也是这片河谷最大的毒枭,1840年,英国人第一次开始在这里试种罂粟,他的祖辈就积极响应并参与,其端正的工作态度得到了英国人一致好评,并提拔为这里的代理人。

如今百年过去,他俨然是这里的土皇帝,就连在奎达的霍加,也对他客客气气,不敢直接明刀明枪把他手下的纳瓦兹弄死。

坎威尔的房子逼格明显高多了,条件不如王雪娇在首都的别墅,但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顶级豪宅。

“雪女士,我听说,谋杀纳瓦兹的人是冲着你来的?可以跟我说一说,是怎么回事吗?”

太可以了。

“我在前往奎达的路上停下休息吃饭,忽然,从山坡上冲下了许多蒙着脸端着枪的人。”

“我的车与霍加先生的车正好一样……不,我没有刻意模仿他,只是挑了最贵的……不是因为性能,就是因为最贵……”

“其实,那些残党也许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霍加先生来的,毕竟霍加先生用炸弹把他们一个一个都迸上了天……我相信当时围观的人群里,一定有他们的人。”

“纳瓦兹先生在出发前曾经与霍加先生见过面……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内容,不过,纳瓦兹出来的时候,似乎心情很好。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那些人误会他是霍加先生的人。”

“对,车队被炸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的车队就在纳瓦兹车队的后面,哦,我的天啊,真是可怕极了,如果再开快一点,我也会被埋进去的。”

就算是拿测谎仪来,也测不出王雪娇说的是假话,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甚至没有经过拼接。

所有的场景都有细节,所有的细节都无懈可击。

无论坎威尔怎么问,王雪娇都能对答如流。

当着王雪娇的面,坎威尔拿起电话,向不知道身在哪里的手下发号施令,让他们把毁掉车队的那支武装组织彻底处理掉:“得让他们知道,不是谁都能惹的。”

挂了电话,坎威尔看着王雪娇:“你的配方制作出来的样品真的很不错,我们的客人非常喜欢,我想要你的配方,多少钱,开个价吧?”

王雪娇微笑道:“我只合作抽成,配方不卖,卖了以后我还怎么挣钱。”

坎威尔眉头微动:“你要多少?”

“百分之十。”?

“销售额?”

“净利润。”

“你很贪心。”

“贪心使人进步,如果不是高回报的诱惑,谁愿意天天研究这些东西。”

王雪娇非常自信他不会因为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而一怒杀人,只要货卖得够多,挣到的绝对值就高,区区百分之十算什么。

何况,她一点都不贪心好吧!

净利润,指的是从金新月的出厂价和成本价之间的对比。

金新月的成本价是二十美元,出厂价是五十美元,王雪娇要的是三十美元的百分之十。

中间的流通环节增值多少,都是净赚的。

如果坎威尔出息一点,多掌握几条渠道,那么就可以挣到更多的溢价,再到终端消费者手里变成十几万、乃至几十万美元的那部分钱,王雪娇不参与分配。

相比墨西哥的巴勃罗,余小姐简直太善良了,巴勃罗倒是不要钱,他直接出厂扣一半货。

经常贩毒的朋友都知道,毒贩宁可丢钱,也不丢货。

但是按照王雪娇这种把关键流程扣一步在自己手上,要生产,她就必须在场,坎威尔问道:“你真的愿意在这里待这么久?”

要不是被几国军方盯上,坎威尔自己都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待着,谁不知道要去纸醉金迷的地方住着才快乐。

王雪娇耸耸肩:“当然不,我挣钱,就是为了享受的。一次多做一些,我只管在投料的时候参与,别的时候,我要拿着钱去世界各地享受快乐。”

同一个配方的毒品都是统一标准,又不存在客制化。

一次就能生产出来很多,有人要就卖,全世界那么多瘾君子,难道还怕冰毒滞销不成。

要是当毒贩还得7X24小时待命,全年无休,这毒贩当得还有什么意思!跟普通社畜有什么区别!

王雪娇的方案和要求非常合理。

坎威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等这批货做完,我们就开始生产新配方。”

“好啊~”

王雪娇与坎威尔达成合作协议的时候,张英山已经在制毒工坊跟人比划着了解到一整套的生产流程。

从黑乎乎的鸦片膏到白花花的海洛因需要大概七天的时间。

然后,从这里连续疯狂往前开,需要大概五天的时间可以达到红其拉甫,预计到达时间,正好是口岸在今年开放的最后一天。

迟一天,这批货就得南下拉到印度,然后从印度拉到欧洲。

对于坎威尔来说,没什么损失,对于等在口岸接货的人来说,损失就很大了。

对于王雪娇来说损失也挺大的,如果他们半路就转头南下,她就见不到国内来接货的极端份子了。

至少得让他们能到口岸,好歹让接货的人露一小脸。

王雪娇对于见到接货人非常有信心:“他们已经生产出了新配方的样品,就算是这批货又丢了,他们也可以跟接货的人聊聊,谈购买新产品的可能性,总比白跑一趟,颗粒无收的强。”

连备用方案,她都替他们想好了,相信他们应该不会因为丢了一次货,就再也不跟客户交易了吧?总得为未来的生意着想。

等待生产的时候,王雪娇无所事事,做为坎威尔先生的尊贵客人,她和张英山得到允许,可以在这片河谷转来转去,还有专人带她到处逛,向她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

在一个小村子里,王雪娇看见了一个外来的年轻男人,他不是纯正的白种人,似乎有点南欧味儿,又有点南美味儿,说不上来是什么人种。

不过这里的人种本来也比较复杂,当年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时候,留下了不少混血孩子,从蒙古人种到高加索人种,再到南亚人种都有,这里的居民对他的兴趣,还不如对王雪娇这个纯东亚女人的兴趣大。

男人注意到向他走来的一男一女,当时便露出紧张的神色,伸手探向后腰,等两人走近,他才看见王雪娇手上的白宝石印章戒指,以及张英山手上的红宝石间谍戒指,他的神色先是一放松,然后又露出一种高傲的,不屑一顾的神气。

“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像你这样如此美丽的女士,你好,我叫迪亚哥。”他伸出手,与王雪娇认真地握了握。

“迪亚哥?佐罗?”王雪娇笑起来。

不过这位迪亚哥同志大概是没看过《佐罗》,不知道王雪娇说的是什么,他扯扯嘴角,又敷衍地转身,与张英山握了手,只是松松的,草率地握了一下。

“那里的风景不错,不知我是否有幸可以邀请两位到那里帮我拍个照?”迪亚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远处的一处光秃秃、无人的峭壁。

在那里说话不会有人偷听。

“好呀~”王雪娇挽着张英山随着他一起去了,王雪娇嘴里哼着歌:“蓝蓝的天上,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张英山也轻声相和:“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王雪娇忽然狞笑一声:“灭哈哈哈哈,现在你是我的共犯了。”

“???”张英山愣了一下,继而又轻笑道:“这首歌怎么啦?”

“杀人暗号~嘿嘿~”王雪娇笑眯眯,脑袋晃来晃去,“有时间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啊~”

“好。”张英山非常喜欢听王雪娇说他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她去过的地方,听过的歌,看过的电视剧、动画片,那是他没有机会参与的过往,听她说一遍,也像与她拥有了共同的回忆。

迪亚哥一转身,看见这两个东亚男女,腻腻歪歪地贴在一起,有说有笑,脸上那表情,一看就是在谈酸臭的恋爱,那个情报贩子果然不靠谱,有买他那坑爹线人的价格,他,真正的HERO,早就出手搞定了!

“我是美国DEA的特工,迪亚哥,希望两位可以配合我的工作,听说你们是中国人?我知道你们中国人都老实不知变通,我相信你们不会出卖我,不过,希望你们也不要耽误我的工作。如果跟不上我的节奏,我不会停下来等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拖我的后腿。”

啧啧,他还挺克制,说的是老实不知变通,而不是脑子不好使,转不过弯来。

可能担心不知变通的两个人一生气,就老实地把他推下山了。

王雪娇眼睛微眯,上下打量着他,一向快乐可爱的嗓音,也变成了“美式霸凌”腔调:“hi,bro~你看起来可不像是坐着五月花号到港的纯种盎撒血统,叫迪亚哥是吧?那就是南美裔喽?难怪长得跟这里的人气质挺像。我听说,南美人都挺懒的,勤快的都去当毒枭了,能出你这么一个愿意去禁毒署上班的人,可真不容易。”

王雪娇话里的火药味儿颇浓,旁边还站着一个张英山,迪亚哥不想还没找着他要的线索,就先跟情报处介绍的线人打起来。

他决定大方的先退一步,不跟这个东亚女人计较,他摊开双手:“别误会,我没有冒犯你们的意思。”

“嗯哼~不冒犯也冒犯过了一次了。”

王雪娇扯扯嘴角:“放心好了,看在富兰克林的份上,我们一定会尽量配合你的。说说看,你的计划是什么?”

迪亚哥高傲地对她说:“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们的。”

说罢,他就昂着头,自顾自的离开了。

上过班的朋友们都知道,这种“到时候”,就跟“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一个意思,大概率是不会有机会的。

他是从骨子里觉得这两个外国人屁用没有,如果这两个人态度谦卑一点,还有资格为他打打下手。

刚才这个女人这么嚣张,肯定只会坏事。

王雪娇哼哼地嘀咕:“走路不看路,小心跌个大跟头!”

张英山也听出了迪亚哥话里的歧视意味,不过自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对国民的教育都是“礼遇外宾”,包括警察部门,外宾丢东西来报案,那是一定要派出大量警力去找的,更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跟外国人对喷。

他就算听出歧视,脑子里也只有正面的回应,比如我们不会拖你后腿,中国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笨之类,很端正,但毫无杀伤力。

相比于王雪娇这通阴阳怪气,把他的祖宗和人种一起骂了的操作,他发现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你怎么反应这么快啊。”张英山轻笑道,“好像练过一样。”

王雪娇耸耸肩:“因为真的练过啊,夜路走多了,总会撞着鬼,出国次数多了,总会遇到种族歧视。像这样,拉眼睛啊……”她伸手拉住自己的眼角。

“还有对着我叫qingqiongqiang的。”

张英山不解:“秦腔穷是什么意思?”

“就是骂中国人的词,跟骂黑人是nigger,骂白人是honkey差不多一个意思吧,不过后来我才知道,honkey一般是黑人骂白人的,哎,不管了,凑合用吧。”

张英山笑道:“敢骂你的人,一定都被你骂得说不出话来。”

“倒也不是’都‘,不过那次也不能怪我。我在西班牙走朝圣之路的时候,遇到一个加拿大魁北克的老太太,知道我是中国人,就说她非常讨厌中国,她八十年代来过中国,没有一个中国人会英语,还像看猴子一样围观她。我还没有来得及发挥,她在骂我之前,就已经骂了一个法国姑娘,说她的法语不正宗,唯有魁北克才是最正宗的法语,然后她又骂了一个英格兰姑娘,说她年轻不懂事,没见过世面,还骂了一个爱尔兰小伙子没有在装鸡蛋的口袋上写他的名字……骂她的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

张英山摇摇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啊……对了,朝圣之路是什么?你信教?”

“不是,那会儿无所事事,要找个地方打发十几天的时间,别的地方都太贵,朝圣之路的消费是真便宜,中国那会儿的平均住宿价格都要一百多了,朝圣之路上过一天,连吃带住,最低消费可以一百人民币都不到。”

张英山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脚步,忍不住问道:“你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为什么会看上我?”

“呃?”王雪娇抓了抓头,“因为你长得好看?”

张英山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会说因为我对工作很认真。”

“这么说也没错啦,你认真的样子很好看呀,赏心悦目。单纯认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是对工作认真,又不是对我认真。一码归一码,对老板认真不代表对老婆认真。”

“其实还有……”王雪娇又继续说。

张英山抖擞精神,仔细听。

“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挺可怜的,啊,女人果然不能觉得男人可怜,一开始怜惜你,就对你有想法了。”王雪娇嘿嘿嘿的笑起来。

“我?可怜?”张英山从来没觉得自己会跟可怜这个词有什么瓜葛。

“你认真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下面一个听的人都没有。我去的时候,正好又有一个人被叫走了,你的眼神,真的,好可怜啊,像被抛弃的小狗,我跟你要小册子的时候,你的眼睛都亮了,语气还假装不在乎,就像又想跟我回家,又想端一端架子的小狗~”

张英山觉得自己的地位应该比狗剩高一点,小声分辩:“我才不是小狗。”

“嗯~这么说也确实没错,狗剩从来不端架子,那会儿它天天跑过来,又是抱腿又是躺地上打滚,求我收留它。不像你,只会招人讨厌。”王雪娇伸手去拧他的鼻尖。

张英山任由她捏着:“现在呢?”

“不好说,留校察看吧。”

张英山拉住王雪娇的手:“小心碎石头,别走这么快……不知道迪亚哥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随便瞎编一个呗,他们是天龙人,几年前,KIKI死了以后,美国禁毒署就开始向全球撒特工,而不需要经过任何国家同意,上司想捞他,就能强硬的把人捞回来。”

张英山感叹道:“听起来,他比我们的情况好一点。”

王雪娇举着食指,扭来扭去:“No~no~no~他比我们糟糕,他的顶头上司就是毒贩同伙,我看他就是被派过来,过来随便查一查,凑一凑业绩,要是查到个小喽罗,就此收手,大家都很开心,要是真让他查出跟中情局勾连的大人物,他就死定喽~上司不仅不捞他,还会把他送给毒枭。”

一句话,工作越努力,越尽职尽责,死得越快。

兔死狐悲,何况大家都是在禁毒口的,毒枭是什么人,张英山非常清楚,他们不会因为缉毒警是美国人就放他一条生路。

本来就是刀尖上舔血,还要被自己上级出卖,真的太惨了。

张英山陷入沉默,许久才开口:“也许不会这么糟糕,基地已经跟美国翻脸了。”

“那可不好说,拉登在苏丹,这里的人科学种罂粟的技术就是他们教的呢~”

王雪娇转头看见张英山眉头微皱心有不忍的模样,摇摇头:“他们国家就是这样啦,同情不过来的。KIKI死得那么惨,结果呢,他为之牺牲的禁毒署宣布软性毒品合法了,这让哪儿说理去。”

她抓着张英山的手:“还记得木思槿说过的吗?专注于我们自己的任务。至于迪亚哥么,算是我给恽诚的一点小小回扣,为了我们猛虎帮明年的预算~要是顺手的话,就帮他一把,不顺手就算了。”

“嗯。”

·

·

在坎威尔努力生产加油干的时候,有人想来挖墙角。

另一个组织的人通过阿里递话,希望雪女士能与他们合作,共同开发新配方,他们开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条件:“三七分成,雪女士七。”

当然,还是成本价到离开金三角的第一道转运口的利润价差,而不是到终端消费者手上的价差。

不过比起只给一成利的坎威尔,这个毒枭可以说是相当大方。

对方还特别客气,把带话的阿里都奉为上宾,恭恭敬敬地接,恭恭敬敬地送。

阿里带着口信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着一个穿着牛仔裤,穿着白T恤的人半倚半靠在制毒工坊的墙边,以为是王雪娇,急急忙忙跑过去:“余小姐……咦?”

转过身的人是张英山。

“诶?”阿里愣住了。

张英山微笑道:“我跟余小姐哪里像?”

“衣服。”阿里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匆忙之下远远一看,不就是认衣服和发型么,两人衣服都一样,都是短头发。

这身衣服是王雪娇刻意买的情侣搭配,除了码数不一样,别的都一样,张英山穿得可高兴了。

“找我?”王雪娇的声音从他身后冒出来。

阿里赶紧转身,把对方的话带到。

王雪娇直接回绝了。

她给出的理由是:“已经答应了坎威尔,就不能再与其他帮派合作,我们金三角的人是最讲道义的,我不能被人骂。”

被拒绝的毒枭非常不满,坎威尔最近到处跟人吹,说他得到了一个新配方,马上就要发财了,不如跟着他干,吃香的喝辣的。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悲,以前在同一起跑线的人发财了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于是,这个毒枭决定,把这个不识相的女人绑架来,反正他们绑架业务也驾轻就熟,等人落到他们手上,还怕她不乖乖听话把配方拿出来?

总不可能有人为了配方,连命都不要吧,再说,他又不是不给钱,他愿意给她七成呢!是她不懂珍惜!

王雪娇住在坎威尔的地盘上那又怎么样,金新月部落之间的冲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说干就干,收到拒绝消息的当天晚上,他们就派人来偷袭坎威尔的大本营了。

然而,坎威尔能在金新月这种地方当毒枭,手里没点硬道理,早就被干掉了。

此次偷袭的结果是:他们被坎威尔打成狗,铩羽而归。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趁着坎威尔这边的人在吃早饭,再次偷袭,继续被打成狗。

前一天晚上被偷袭的时候,王雪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单纯的毒枭抢地盘或是别的什么。

早上第二次偷袭后,王雪娇才得知袭击者的身份,他们是托阿里传话的部落。

王雪娇顿时反应过来,摸摸鼻子:“他们不会是来抢我的吧……怪不好意思的……嘿嘿……”

这件事在王雪娇的预期之内,脑子里已经在想是不是能利用一下这件事再干点什么,张英山完全没有她这么轻松。

这里没有城池、没有围墙,连个篱笆都没有,完全靠几座小矮坡和几条河做为天然的地盘分界线,太危险了。

就算有一百个手下在,也不能保证万全。

张英山劝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还是把那件黑袍子换上吧。”

“嗯,好。”王雪娇最大的优点是听劝。

她换上那身连眼睛都挡得死死的黑袍:“不被太阳直晒,比我那身衣服还凉快。”

俗话说,把人逼急了,什么都会。

一向只搞野牛式突袭的毒枭为了绑架王雪娇,居然会用脑子了,他们认为王雪娇肯定不可能参与他们部落间的战争,一旦打起来,她一定会躲在后面。

于是,他们设计了正面佯攻,然后派人从后面潜入的绑架计划。

说干就干,他们在凌晨两点又来了,男人们拿起武器跟他们打成一团,乱哄哄,每个人只看着眼前的对手,没有人注意已经有几个人偷偷翻过小土坡,绕到他们后方。

他们不知道王雪娇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穿着牛仔裤,和白色T恤的黑色短发的女人,以及,她是金三角头号毒枭,势力排第二,在他们的概念里,一个女人能统领这么多男人,一定相当孔武有力。

他们在老大的电视里看过比普通男人还要高、还要壮的美国女子篮球选手,他们心中的雪女士就是那样的。

其实下午的时候,王雪娇已经与坎威尔家的女眷孩子们一起被转移到秘密山洞里保护起来。

当年苏军十年攻不下阿富汗的原因之一,就是这种地形太复杂,几个人往洞洞里一钻,根本找不着。

苏军找不着,本地人找不着,跟在没有网格员、没有居委会的万人小区里找几个人一样困难。

根据中国几千年的战争经验,越是占地势之利,越是不能放松。

张英山不敢有须臾的懈怠,他带着猛虎帮的人守在进山的地方,不让袭击者有靠近的机会,这里没有灯,很多地方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要是有人蹲在面前都看不见。

他告诉猛虎帮的人,每个人都守好自己的位置,不要听到别的地方有动静,就往传来声音的地方跑。

就在张英山从一个守卫点到另一个守卫点的路上,他忽然被几条胳膊一把抓住,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整个人硬生生地拖到一片耸立的岩石后面,连腰间的枪也被人下了。

有人用胶布把张英山的嘴贴住,还想绑他的胳膊。

趁着身后的人换动作的机会,张英山腰部用力,举起双腿,在岩石上猛然一蹬,让抓着他胳膊的两人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紧抓着的手不由松开。

张英山抬腿,一记鞭腿劲扫,结结实实的踢在那人的肋骨上,与惨叫声响起的,是清脆的骨裂声。

这些人不敢对“余梦雪”开枪动刀子,生怕把人弄死了,回去没法跟老大交待。

他们自信再厉害的女人,也就是一个女人,他们这么多男人,还能搞不过一个女人?

结果……好像还真搞不过这个女人。

他们无比庆幸先把“余梦雪”的嘴给封上了,让“她”没有机会叫人,等耗一耗她的体力,就可以顺利把人给绑回家。

又来回过了几招,“余梦雪”还没有体力衰竭的迹象。

此时,有人想到一个损招:抓胸。

根据他们对女人的认知,一旦被抓胸,女人只会捂胸尖叫,攻击的节奏一乱,她就会被抓住。

于是,一只手,在黑暗之中,对着张英山的左胸重重抓了一把。

张英山以前抓人的时候,跟街头流氓打过烂架,别说抓胸了,抓鸡捏蛋都是常事,他不为所动,一拳重重地打在对方的脸上。

正面进攻的人见后方偷袭的人迟迟没有发出成功的信号,又顶不住坎威尔的手下,只得赶紧撤。

听见前方传来代表着撤退的口哨声,正与张英山打成一团的人先慌了,出手全无章法,被张英山打趴了三个,还有一个借着同伴挨揍的机会,脚下抹油,溜了。

前方迎敌的人们回到村子里,发现后方居然被人侵入,吵吵嚷嚷地将那三个人拖出去,绑起来。

女眷和孩子们被接出来,看着被绑着的三个人挨鞭子,王雪娇还笑嘻嘻的:“别这么粗鲁嘛。”

忽然看见站在人群中的张英山发型凌乱,她忙跑过去:“你也跟人动手了?”

“我没事。”张英山微笑道。

王雪娇上下打量着他,在明亮的灯光下,张英山白T恤的左胸口上,赫然是几只手指印。

正常男人打架,应该是拳头印,怎么会是手指印。

王雪娇疑惑地伸出手,按在指痕上,确认只有“捏”这个动作,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边的人打架都这么下流吗?!”王雪娇震惊了。

“打架的时候,用什么招的都有,很正常……你先放手……这么多人看着……”张英山涨红着脸。

坎威尔连自家女眷孩子都没去安慰,先来看王雪娇的情况,看见王雪娇一脸恼怒地看着张英山的胸口,又得知他的后院被人摸进来了,他敬爱的余梦雪小姐的男宠还被捏了胸。

他当即下令,将那三个男人的右手砍断,让余梦雪消消气。

王雪娇的气哪里是这么容易消的:“坎威尔先生,他们敢偷袭这么多次,是不是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不用王雪娇拱火,坎威尔也已经忍无可忍,他的面子不是被人这么踩着玩的,但是他不敢轻易动手。

坎威尔有一个竞争对手利德,利德的生意做得很大,也是迪亚哥这次的调查目标。

今天来偷袭坎威尔村子的人,是利德姻亲的村子,如果他攻击这个村子,利德的人一定会派大军过来帮他的姻亲。

坎威尔比利德的实力略差一点,武器装备数量也不如,如果得罪了利德,会很麻烦。

“只要不是超过太多,总有办法干掉他们,”王雪娇是不怕麻烦的,“具体说说,你们双方的实力对比,人数、武器数量、利德的村子和这群下流胚村子的距离……”

坎威尔知道自己与利德势力的差距,现在他已经从愤怒到冷静,反过来劝王雪娇从长计议,不要冲动:“利德的兵力比我的多一倍。”

“才多一倍而已!”王雪娇气势汹汹一拍桌子。

“我男宠被人欺负了,要是连报复都不敢想,那还是娘们吗!”

为了增强团队凝聚力,西苏里要求猛虎帮众们在老大发表完讲话后,一定要握着拳头,向着天空举起右臂,发出吼声,以示对老大的尊重,展现猛虎帮的气势。

现在,王雪娇说完话了,猛虎帮众们条件反射地同时举起拳头,发出“吼吼吼”的声音。

一百多个人,同时做出整齐的动作,发出整齐的声音,那效果,相当惊人。

坎威尔被偷袭了三回,已经很没面子了,如今再看看一个女人带着的队伍都如此有士气,如果在手下面前再不拿出点气势,他以后在手下面前还怎么立威。

猛虎帮的吼声,点燃了他的雄心壮志,他也跟着一拍桌子:“好!把地图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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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利德的村子一片安静。

以客人的身份入驻利德村子的迪亚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星,心中暗自盘算应该如何拿到利德的销售资料,证实他与多宗毒品走私案有关。

利德是个很谨慎的人,他的屋子总有十几个安保人员,想要潜入不太容易啊……等明天再找找机会吧……

迪亚哥这么想着,进入甜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