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马警官惊惧至极,惶恐地想要抬头,但施加在头颅上的力道让他根本无法抬起脖颈,只能用尽全力地用充血的眼珠去看苺谷朝音。
他被迫匍匐在地上,如同被踩在脚下的蝼蚁。被气浪掀翻坠楼的疼痛感不断上涌,胸腔中急促的呼吸似乎都带着血腥的气息。
相马警官强行咽下喉咙中翻滚的血气,声音异常沙哑:“……什么意思?”
苺谷朝音单脚踩在他的后脑勺上,用力下去——相马警官的整张脸被迫埋进了尘土之中。
他被强势地碾进了尘土里,混杂着碎石子和砖墙残片、玻璃渣的泥土狠狠在他的脸上摩擦而过,毫不留情地割出了数道细微的血痕,让他的脸变得格外凄惨。
口腔中吃进了带着涩意的泥土,灰尘让相马警官呛住了,话都没说完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苺谷朝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垂下浓密如同鸦羽的长睫,凝视着这个不得不跪服在他脚下的狼狈的警官。
好在此时相马警官穿着的是便服,而不是那身深蓝的警服,否则他大概会忍不住心中蒸腾翻滚着的厌恶和愤怒。
和他之前猜测的相去甚远——杰克丹尼并不是因为组织的安排才进入警校就读、然后成为公安的,而是在成为警察之后才被策反收买,仅仅为了一己私欲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出卖同僚、获取利益,将整个国家的国民安危排在自己的利益之后,并且未知能毫无留情地残害他人的性命……光是想到警视厅公安部中有这样的人渣存在,就令他感到作呕。
苺谷朝音慢慢地将手中撕下来的易容面具揉成一团,点燃之后丢弃在了地面上。
相马警官费劲力气才看到面前燃烧着的面具,以及苺谷朝音的脸——失去伪装之后,那张脸的好看程度毋庸置疑,哪怕再讨厌苺谷朝音的人都无法违心地说他长得不好看,那份美丽足够锋锐,而在相马警官看来,惨白月色下的面容带着种摄人心魄的寒意,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在他惊慌恐惧的视线之中,苺谷朝音突兀地扯了一下唇角,迎着皎洁的月色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相马警官心头一跳。
他说不清这笑容中蕴含的含义,只觉得自己此刻活像是陷入陷阱之中的猎物,而猎手好整以暇地带着屠刀,随时准备割开他的喉管,品尝血腥的味道。
“我找你很久了,”苺谷朝音说,“内鬼先生。”
他的语气格外轻柔,如同在对情人诉说着缱绻的低语。构成整个句子的罗马音节从少年淡色的唇中被柔软地吐出,落入耳中之后传来了酥麻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心中一痒。
——但对于相马警官来说,这就是纯粹的惊吓了。
“你是……”他的语气哆嗦起来,卧底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苺谷朝音用力地再次一脚踩了下去,强迫他闭上了嘴。
因为苺谷朝音这强势的行为,相马警官被迫闭嘴,口腔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他刚才不慎咬到了舌尖。宇未岩
但他已经不会因为这点疼痛而分心了,因为苺谷朝音这句话的意思实在十分明显。
谁会将他称之为“内鬼”?这就像琴酒将组织里的卧底警察叫作老鼠一样,会用这种丝毫不客气的词语将他作为内鬼看待的,当然也只有公安警察那一方的人了。
……可是,这也太荒谬了吧?
相马警官不敢相信。
他不是没有想过组织里可能会存在的卧底是谁,他叫得出名字的那些人全都被怀疑了一遍,而这其中当然包括波本、苏格兰和莱伊,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会是梅洛。
和梅洛那层用来伪装的偶像身份无关,纯粹是他的年龄太小了,小到当年进入组织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像相马警官这样任职于公安部的人,更加不可能相信公安会做到这种地步,让甚至未满16岁的未成年国中生进入犯罪组织当卧底,这也太没底线了一点吧?
而事实远比他以为的荒谬,公安的底线也比他以为的更低——该死不死的,梅洛竟然真的就是那个公安部的卧底!
他目眦欲裂,从喉咙之中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音。
重重叠叠的云层再度逐渐飘去,将苍白的月光挡住。爆炸带来的大火将整栋莱弗制药都包裹在燃烧的火焰之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是深红的颜色,倒映在少年金色与绿色交相辉映的眼瞳之中。火焰在他的瞳孔里跳跃,深红的火将他的半边脸颊照亮,如同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猩红的血色之中,诡谲如同厉鬼。
不行,不能栽在这里,必须想办法——
被压制着的相马警官大脑充血,神智已经变得模糊了起来。他费力地伸出手,想去摸别在后腰上的枪。但刚抬起手来,枪声便响起了——苺谷朝音手中握着的枪精准地连开两枪,将相马警官双手的手背观察,子弹嵌入了地面之中。
猩红的血几乎立刻便涌了出来,浸入了地面之中,惨痛让相马警官想要发出痛苦的叫声,却因为脸朝下被压制而只能发出格外模糊的声音来。
手被贯穿,几乎失去行动能力,他当然没有机会再去摸枪了。
苺谷朝音这才施舍一般将脚挪开了。
他倾身弯下腰,用虎口卡住相马警官的脖子,凝视着他血液和尘土几乎混作一团的狼狈的脸,在他惊恐的目光之中露出一个能称之为温柔礼貌的微笑来:“放心吧,你暂时还不会死。”
费劲力气找出这么个卧底来,当然不是为了痛快地杀掉这家伙泄愤的。
在找出内鬼和利用内鬼之间,苺谷朝音稍作权衡,选择了最稳妥的那一边——为了抓出这个内鬼,森冈警视和他作出了两部计划。
第一,临时更改抓捕对象。这就要看内鬼是更看重自己还是更看重琴酒了,如果他更看重琴酒,那么当然会愿意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通知琴酒。
第二,将怀疑对象安排进有苺谷朝音所在的莱弗制药,通过生死危机逼迫内鬼露出马脚。而这一步是基于第一步时内鬼毫无动作才进行的……事实证明,代号为杰克丹尼的相马警官确实更看重自己。
比起组织,他更重视自己的生命;因为更加重视自己的利益,所以才会被组织诱惑而变节。
在相马警官愤怒的视线之中,苺谷朝音骤然出手,用枪柄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脑门上——这一击足够让他眼前一黑,陷入昏迷之中。
他松手,像丢开什么脏东西一样松开了相马警官。失去了支撑点,相马警官立刻摔在了地面上,给本就形容凄惨的脸又增添了几道伤痕。
苺谷朝音解开他卡在后腰上的手铐,将银色的手铐解开,把昏迷中的相马警官的双手都拷了进去,然后收缴了他身上的枪。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给森冈淳发了条消息,告诉他已经找到了内鬼。
只是要把人带走是个问题……
苺谷朝音站在原地沉思几秒,在听到脚步声后倏然回头,脚步一闪,躲进了断裂下来的一截墙壁之后。
来人是川口警官。
他也是C组之中的一员,在爆炸发生的时候狼狈地从莱弗制药的大楼之中逃脱了出来,只是爆炸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和其他队友走散了。
爆炸发生之后的灰尘滚滚,引起的大火将莱弗制药笼罩其中,火势极为猛烈,燃烧而生成的浓烟将周围的建筑都包裹其中。
川口警官抬手捂住了口鼻,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呛人的咳嗽声。烟雾和灰尘夹杂在一起,让他的眼睛因此而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来,眼眶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他用力咳嗽了几声,在烟雾之中握着枪警惕地前行——却在走出一步时触及到了某种十分诡异的柔软的触感。
川口警官满头雾水地低头一看,看见了十分熟悉的着装……如果没认错的话,这似乎是他的队友。
“相马?”他愕然地发出了声音,但躺在地上陷入昏迷之中的人显然没有给他回应。
川口警官十分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眼,最终谨慎地蹲下来,去查看昏迷中的相马警官的状况——双手手背上有弹孔,是被开枪打的痕迹,额头上有明显的肿胀,大概是被打晕的……会这么做的要么是组织的人,要么是莱弗制药的人,可不管是哪边的人,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人?
害怕背上袭警的罪名么?可都制毒贩毒了,一个无期徒刑是跑不了的,还在乎袭警么?组织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杀起警察来那绝对是无所顾忌的。
可相马警官只是双手被铐起来而已,手是废了,性命大概无忧……
川口警官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冰凉的触感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想要回头,却被毫不留情地呵止了。
“嘘——”他身后的人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别回头。”
川口警官心说这人怎么走起路来完全没声音啊?
他确实不敢动,僵在原地,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把他带回去,”苺谷朝音声音轻柔地说,“交给你们的森冈警视。”
——这意思是不打算杀他。
川口警官茫然了一瞬间,张了张嘴,“为……”
他刚出口一个音节,就再度被打断了。
“别问为什么,照我说的做。”
“……”川口警官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我知道了。”
他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对身后那个不打算露面的人的身份也有了一点猜测。
他配合地举起双手来,示意自己毫无要反击的打算,这时才感觉到身后抵在后脑勺上的冰冷触感在顷刻之间离去,随后是很轻的、几乎察觉不到的脚步声。
等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川口警官回头去看时——灰色的烟雾之中毫无踪迹。
*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条子?”
伏特加惊惧之下发问。
他一面发出骂声,一面探出头去开枪,子弹从枪口疾射而出,打在了墙壁上。而那掩体之后,是埋伏在大楼外的公安警察。
他们所在的狙击点暴露了,公安警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埋伏在了四周,在对市原隆史的狙击完成之后他们这一组本应该按照计划撤离,但在撤离时——公安警察开枪了。
琴酒靠在墙壁上,手中握着伯莱塔。他抬手将子弹擦过脸侧时的血痕拭去,低垂下眼睛,浓绿的眼瞳之中倒映出将指腹染红的那一点血色。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用拇指将指腹的血痕狠狠擦去,晕染成一片很淡的红。
“……看来,”他的声音咬着牙挤了出来,“杰克丹尼那边出问题了。”
伏特加茫然地开口:“什么意思?”
琴酒和伏特加对视——分明伏特加的脸上还戴着墨镜,但隔着深色的镜片,他觉得自己分明看到了一双透露着茫然和无知的愚蠢的眼睛。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始反问自己:为什么要选这个蠢货大块头当搭档?
——因为伏特加比梅洛听话,也不会跟梅洛一样和他顶嘴,更不会像梅洛一样经常犯贱。
在心里对比完了伏特加和梅洛之间的不同点,琴酒终于觉得气顺了,可以有那么一点耐心回答伏特加愚蠢的问题。
“很明显,杰克丹尼传来的是假消息。”
按照公安警察的计划,原本他们应该埋伏的那个人是莱伊,但现在却变成了他,这其中当然是有问题的。
伏特加恍然大悟:“杰克丹尼叛变了?”
“……”
琴酒不想和蠢货多解释了。
他并不认为杰克丹尼会在这种关头叛变,稍微猜测一下就能推测出真相来——杰克丹尼多半是暴露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看了出来,所谓的“抓捕莱伊”只是公安通过杰克丹尼而故意向他传递的假消息,是诱导他进入陷阱之中的幌子,实际上抓捕他才是真正的目的。
否则有什么理由解释公安临时改变的计划?
抓捕代号成员这样重中之重的事情必然经过了一层一层的精心谋划,到了行动的关头突然更改计划绝非明智之举,如果说是兵分两路,一边针对他、一边针对莱伊的话……可笑,难道代号成员时这么好抓的么?分散警力只会造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么就只能说明,从一开始,公安就是打算抓捕他,而不是莱伊。
可这种计划分明可以一开始就在公安内部公布,公安的负责人又为什么要刻意在内部说“抓捕对象是莱伊”?
——只有一种可能,公安知道了内部有内鬼,并且在利用这个内鬼传递错误的消息,用来误导他们,企图利用信息差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不负公安众望,杰克丹尼也确实踩入了陷阱之中。
不管杰克丹尼究竟有没有被发现,总之……这一个棋子是废了。
琴酒在心中作下了结论,杀意在心中涌动。
他并不觉得杰克丹尼会宁死都不说出组织的情报,那么为了避免这个人吐出更多的情报来,直接杀死这家伙是最好的方法。
轰然的巨响声几乎在耳膜边炸开——莱弗制药的整栋大楼都爆炸了。
突如其来的爆炸打了个公安警察们一个措手不及,巨大的响声、涌出的灰尘和浓烟将周围都笼罩其中,大火燃烧起来,断壁残垣砸向四周,附近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最好的逃脱的机会。
在视线和行动都因为爆炸的余波而受到影响的时候,公安警察当然无法再顾及琴酒的行动,森冈淳也并不真的打算让自己的这些部下们在这种时候去和琴酒拼命。
爆炸让通讯频道的信号也受到了些许的阻挠,森冈淳的话断断续续地从耳麦之中传来,“撤退!全体撤退!”
森冈淳严厉地下令,公安警察在他的命令下依次撤出。
琴酒显然没有两个人打对面公安十几个人的打算,借着灰尘烟雾的掩盖,在提前准备好的大楼隐蔽的小门中退了出去。
虽然公安的行动在他的预料之外,但任务算是完成了——贝尔摩德成功拿到了莱弗制药的资料,核心资料库和莱弗制药的大楼一起被摧毁,市原隆史都知事也按照计划的那样死在了爆炸的现场。
这种巨大的爆炸、死亡的高官、牵扯在其中的贩毒制毒的犯罪……这些加起来,足够那个政党一蹶不振了。
在汇合地点,琴酒扫了一眼到场的这些人——所有狙击手都到场了,负责潜入的波本和贝尔摩德也已经来了,唯独少了个梅洛。
“梅洛人呢?”琴酒的脸黑了。
卡尔瓦多斯面无表情地说:“耍大牌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苺谷朝音的声音自远而近地传来,“就这么趁我不在说我坏话?你们就这么对同事的?”
琴酒假装没听到这句话,眼神冷冷地瞥了过去:“你在干什么?来的这么晚。”
“我也不想的。”苺谷朝音看向波本和贝尔摩德,“谁让队友把我撇下了?我一个人要突围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受了伤。”
他伸手,指了指手背和脖颈上因为爆炸而产生的擦伤,鬓边的几缕发丝还因为大火而被烧焦地蜷曲起来,腰腹处还有隐隐作痛的感觉——那是在战斗中受的伤,不用去看也知道那里必然变成了一片青紫色。
受伤是难免的事情,琴酒对此视而不见,十分熟练地无视了苺谷朝音,对贝尔摩德伸出手来。
贝尔摩德将面具从脸部的边缘撕了下来,白金色的长卷发倾泻而出。她抬手撩了一下长发,将那枚储存在银色子弹资料的U盘丢给了琴酒。
“你要的东西。”她微笑着说。
琴酒将U盘接住握在掌心之中,低头看了几秒那枚仅仅只有一个指节长的U盘,随后将之放进了黑色的长风衣之中,转身离开了。
伏特加一愣,连忙跟上了琴酒的脚步。
苺谷朝音凝视着琴酒离开的背影,挑了一下眉,神情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来以为琴酒会因为内鬼的事情而作出一点反应,比如用伯莱塔挨个指着他们的脑袋逼问刚才行动中的异常什么的……但琴酒却没有任何反应。
很显然,内鬼会暴露只有一种原因——组织有卧底,这两者是印证彼此的必要条件。
琴酒的离开相当于某种信号,这意味着他们也已经可以离开了。
苺谷朝音打了个哈欠,第一个往外走,“下班了。”
他没在乎琴酒的反应,也没去管身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之间隐晦的眉眼官司。
——这惊心动魄的一晚着实很累,晚上加班到这么晚,他第二天可是还有通告的!
*
组织的任务并不是每天都有。
哪有那么多活要干、那么多人要杀?大多数时候,苺谷朝音都是处于待机状态之中,只是最近的任务稍微多了一点,放在平时,他一般不会特别频繁地和组织的其他代号成员见面。
但最近,这见面的频率似乎尤其高。
距离莱弗制药爆炸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苺谷朝音刚养好了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就要一档综艺节目——秋季举行的偶像运动会。
和以往在室内举办的偶像运动会不同,这次的录制地点是户外的小型体育场,周围的露台上已经坐满了来观看比赛的粉丝。
偶像运动会的项目无外乎就是老几套,苺谷朝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对这种活动十分的轻车路熟。
录制已经开始,现在进行的活动环节是现场报幕,参与偶像运动会的艺人会按照报幕的顺序依次出场。
作为偶像运动会之中咖位最大、人气最高的艺人,苺谷朝音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等报幕念出“弥良”这个名字的时候,苺谷朝音已经在后台准备好了。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的笑容。
苺谷朝音穿着的是浅蓝色的运动服,短袖和短裤的运动服显露出少年修长而纤细的四肢,小腿裸露出来的紧绷的弧度流畅而漂亮,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他一边对观众席招手,一边看着应援扇上的文字进行精准的饭撒。
目光一扫,苺谷朝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坐在观众席上的人似乎有点眼熟。
左侧坐着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右侧坐着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面带微笑的主持人是水无怜奈。
为什么这帮人会在这里?
请问这对吗?这究竟是偶像运动会还是警察运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