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场面是吓不到苺谷朝音的。
他见过的尸体其实很多——在英国时,他偶尔和白马探一起出门时就经常会遇到案件,硬生生给他看得脱敏了;再加上想要成为警察,本身也必须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卧底之后更别说了,他自己就亲手杀死了不少人,哪怕满地残肢他也不会变一下脸色。
所以此时看到尸体,苺谷朝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的目光不躲不闪地落在了少女青白的脸上。
那张年轻的少女面孔双眼紧闭,嘴唇破了,黏着一点血迹,表情并不是沉睡般的安详,只从紧抿的唇角来看的话,甚至显得有些愤怒。
除了唇上因为蹭破而渗出的血,她的额角也有血液凝结,只是血迹干涸之后无限趋近于黑色,和黑发纠结在一起,只有仔细看时才能看出一点血沫来。
虽然已经能够确定这是具尸体,但苺谷朝音在沉默数秒之后,还是将手探到了少女的鼻尖——没有呼吸。
他这十分明显的动作引起了降谷零的注意。他皱起了眉,几步跨进了红绸之中,被触动的铃铛再次发出重叠在一起的声响。
这声音让苺谷朝音下意识回头看去,降谷零已经几步跨了进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从他的角度看去,完全能够将棺木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在看清那具穿着巫女服的尸体之后,降谷零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
他愕然地说:“浅田小姐?”
“你认识她?”苺谷朝音问。
“认识,她是密室的员工,和我一样是兼职的。”降谷零解释,“她叫浅田隆美,高中刚毕业不久,别的情况我就不太了解了……她负责的并不是这个密室。”
不用伸手去试探,端详了浅田隆美几秒之后,降谷零基本上就能确认了——毫无疑问,浅田隆美至少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死亡了。
从苺谷朝音进入密室到结束,大概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时间,至少在这个密室持续的期间,犯人是不可能有机会在监控摄像头和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的。
“她去世了。”苺谷朝音冷静地说,“很明显,这是他杀。”
降谷零皱起了眉:“没想到会是在密室里出事……总之,得先通知他们报警。”
这句话里无意识透露出了一个信息——降谷零原本以为密室内是不会出事的。
苺谷朝音因为这个信息点而抬起眼睛又看了他一眼。降谷零没注意苺谷朝音的表情,转身看向了密室一角的监控摄像头,摄像头正对着他,闪烁着一星红光。
他拿出了对讲机,按下按钮之后便从对讲机之中传出了轻微的电流声,降谷零低声开口:“密室里出事了。”
“请说,”对讲机另一边的工作人员回答,“出什么事情了?”
“有人死了。”降谷零慢慢舒出一口气,言简意赅地说,“死者是密室的兼职员工,浅田隆美。”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工作人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这时间漫长到降谷零以为对讲机出了故障,之后才传来了工作人员幽幽的说话声:“今天好像不是愚人节吧?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啊……”
毕竟涉及到了其他的员工,按照这位工作人员对降谷零的了解,他当然是不会开这种十分过分的玩笑的。但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一点都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降谷零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加重了语气:“我是认真的,密室里的这个房间原本应该是假人模特,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浅田小姐。”
他顿了顿,说出了对于这位工作人员来说十分残忍的一句话。
“——而且,她已经没有呼吸了,死亡时间至少在两个小时之前。”
意识到降谷零是认真的,对讲机对面的工作人员立刻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怎么会这样——!!!”
出了人命,这可是大事。
工作人员一口气没缓过来,哆哆嗦嗦地开口:“那、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显然已经六神无主,开始寻求降谷零这个听起来就格外靠谱的人帮助。
降谷零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说了三个字:“先报警。”
“好、好,我知道了,”对讲机后的工作人员立刻回过了神来,“我现在就报警!”
接着他们便听到了对讲机的另一边传来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以及随后响起的此起彼伏的尖叫,还有拨打电话的声音……直到对讲机的通讯被切断。
通知了密室的员工,降谷零这才放下心来,但当他收齐对讲机抬起头来时,面对的就是苺谷朝音显得有些怪异的表情。
降谷零欲言又止:“为什么……你看我的表情那么奇怪?”
苺谷朝音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个密室会出事。”
这是他在警校时期就总结出来的定律。
只要有鬼冢班的这五人组出现的地方,别管是一个人单独行动还是两个人以上结伴出行,都有超过50%的概率会出现事故;如果是四人以上一起出现,那么在场的人就得开始提心吊胆了,接下来除了他们以外的人都有80%以上的几率成为嫌犯、又或者被害者。
在进入密室前见到五分之三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有点大事不妙,但仍然心存侥幸,这份侥幸直到在密室里遇见降谷零——很好,发生事件的概率直线上升到80%,这概率跟百分百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委实说,他一直在等待代表案件发生的尖叫声的响起,但在密室之中,尖叫是一件最平平无奇的事情,哪怕叫破了嗓子都不会有人感到惊吓。
至少在他们游玩密室的时候,苺谷朝音没听到尖叫声——想吓到在一线活跃的刑警和排爆警察委实有些难度;直到密室结束都一切正常,他本来以为今天会是那20%的例外……直到现在。
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苺谷朝音的第一反应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有种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的平静。
“虽然不知道你这个预感是基于什么得出的结论,”降谷零的表情十分微妙,“但总觉得对于我来说不会是什么好话的样子。”
苺谷朝音扯了一下唇角:“你有的时候也很没有自知之明啊。”
“这是在骂我吧。”
“不,”他诚恳地回答,“这是客观回答,怎么能说是骂人?”
这没什么营养的吐槽冲淡了一点发现尸体的糟糕情绪。
苺谷朝音缓缓磨蹭了一下手指,原本紧握的手松开了一点,握在掌心之中的耳坠因此而从他的手心之中滑落,被眼疾手快的降谷零伸手捞了起来。
银色的音符耳坠躺在他的手心之中,天花板上镶嵌的白炽灯格外明亮,银色音符在闪耀的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来。
“为了避免丢失,”降谷零将银色的音符耳坠捏在两指之间,“还是先戴上吧。”
苺谷朝音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朝降谷零侧过了脸颊。
他抬手,将垂落在鬓边的黑发拨到耳后,在明亮的灯光下露出光洁而线条优美的侧脸来。如同春日湖水般薄绿色的眼瞳被遮掩在睫羽垂下的阴影之中,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霾色。
降谷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苺谷朝音这动作代表的含义——是让他帮忙戴上耳坠。
在意识到这个肢体动作之中所蕴含的含义之后,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胸膛之中的心脏瞬间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又被压制了下来。
他没有拒绝。
降谷零前行一步,将自己和苺谷朝音之间的距离再度缩短了。他身体微微前倾过去,在这个角度下,他能十分明晰地看清灯光下少年淡红的唇珠、白皙脸颊上淡淡的绒毛……以及薄薄耳尖下淡红色的毛细血管的脉络,甚至能数清颤动的睫毛。
只是耳垂上的耳洞很不明显,他要靠近了才能看清。
距离骤然之间被再次缩短了,属于降谷零的呼吸落在了苺谷朝音柔软的耳垂上,细密的热意将少年的耳尖熏地一片通红,绯色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为了能够准确地戴上耳坠,降谷零用很轻的力度伸手捏住了苺谷朝音的耳垂,很薄的、柔软的触感十分诚实地反馈给了他的指腹,被他轻轻一碰之后,原本就有些发红的耳垂再度充血,依然变成了靡丽的绯红色。
这一切倒映在他的眼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掌控欲。
银色耳坠在降谷零的手指之间缓缓转动了一圈,他捻着音符耳坠,将延伸在音符背后的细长银色耳针对准了那个小小的耳洞,再将指腹贴在音符的表面,十分轻柔地缓缓推动着音符耳坠深入,最后才乖巧地被戴在了少年的耳垂上,在灯光下缓缓转动。
苺谷朝音只能感受到属于降谷零的呼吸声、他骤然靠近时铺天盖地涌来的松木的味道……混杂着白檀的香气一起将他笼罩其中。
敏感的耳垂被人用手指触碰着捏住,让他能十分清晰地感知到降谷零所施加的力度、以及他的体温,让他的耳朵也染上了灼热的体温,不受控制地发烫。
就连银质的银色耳坠也沾染了属于降谷零的温度。
苺谷朝音在这一刻有点小小的后悔——他让降谷零帮他带耳坠纯属是下意识的反应。
要知道,作为当红的偶像,苺谷朝音在圈内享受的一直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团队里自己的化妆师就不必多说了,那向来是对他百依百顺的;而其他节目组的化妆师更是用对待天皇的态度在对待他。
戴什么首饰、穿什么衣服、妆造用什么主题……那些都不是苺谷朝音操心的事情,自然有专业的人会去解决。他要做的就是当好换装游戏中的洋娃娃,乖乖坐在那里随便造型师和化妆师给他打扮成各种模样,用于搭配的首饰总是被他们换了又换,最终才能勉强定下满意的那一套。
而在要进行舞台的时候,也经常会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对他的身体进行摆弄,比如在腰间缠上收音麦克风的绑带、或者其他的各种设备……他对于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已经十分习惯。
但苺谷朝音显然不可能像习惯他的化妆师一样,习惯降谷零的触碰。
在降谷零靠近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突然变得有些紧绷的身体,连手指都在宽大袖口的遮掩下缓缓握紧缩了起来。
在看到尸体的时候苺谷朝音没有紧张,在组织里如履薄冰的时候他没有紧张,但降谷零靠近的时候……他确实紧张了一点。
可拒绝的话在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口,苺谷朝音只能垂下长睫,尽量让自己不要和降谷零对视,心弦紧绷着任由降谷零进行动作——直到这格外漫长的时间终于过去,等降谷零松开手,苺谷朝音才立刻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发红的耳朵。
“谢谢。”他抿了抿唇,毫无异状地开口,“抱歉,我并不是使唤你的意思,只是因为工作,习惯有人帮我做这些事了。”
降谷零的目光撞入苺谷朝音的眼瞳之中,接住了一捧春日里的阳光。
“我知道。”他也认真地说,“我很乐意。”
*
西野女士并没有接到苺谷朝音的通知。
她原本毫无所觉,直到发现周围的工作人员全都在同一时间变得慌乱起来,有人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她才骤然警觉。
“出什么事了?”
没人回答她,但西野寿美江已经从身边工作人员的报警电话之中得知了真相。
“尸体?!”西野寿美江也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在弥良刚刚的密室里?!”
西野寿美江眼前一黑,身体摇晃起来。
中川绫香大惊失色,立刻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西野寿美江,语气悲怆:“西野女士,西野女士你振作一点!”
得到了支撑的力量,西野寿美江才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的视野逐渐恢复了光明,她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中川绫香的手,语气也颤颤巍巍:“告诉我,不是弥良殴打NPC导致的……”
她还没忘记苺谷朝音刚进密室就痛殴了NPC,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么?苺谷朝音那可是专业的杀手,单手能拧断一个成年男性脖子的人!密室里的NPC就是捆在一起恐怕都不够他打的,这要是在密室殴打NPC致死……
——那就完蛋了,弥良马上就要变成法制咖去吃牢饭了。
然后就是全民塌房、代言解约、活动中止……这种事情不要啊!
西野寿美江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有点困难。
中川绫香紧紧握着西野寿美江的手,肯定地回答她:“放心吧,不是弥良干的。”
此话一出,西野寿美江总算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眼前的世界逐渐恢复清明,喘不上气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她感动地和中川绫香对视,眼含热泪:“不是弥良干的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经纪人和助理双手紧握,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放松和安心。
中川绫香观察了一会儿西野寿美江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了很久,才带着点迟疑缓缓开口,“但是,西野女士,我还有个问题……”
西野寿美江的心情一片大好:“什么问题?”
“刚刚拍好的vlog的素材,”中川绫香语气沉重,“还能播吗?毕竟发生了命案……”
西野寿美江又觉得自己不太好了。
“氧气瓶,”她虚弱地用气音说,“我觉得我需要吸氧……”
中川绫香的语气铿锵有力:“坚持住啊西野女士,你想想,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西野寿美江茫然了:“怎么说?”
“这vlog播出来对于弥良来说没什么,我们事务所的staff却可能会损失亲属。”中川绫香沉痛地说,“虽然安室先生和松田警官都不是我们安排好的,但是粉丝怎么可能会相信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巧合?”
“只有一个人出现可能是巧合,两个人都出现那绝对会被当做是刻意安排,我已经能想出来到时候粉丝会怎么骂我们了。”
“——事务所消费弥良的人气恶意炒cp、生日还要强迫艺人麦麸、麦麸麦得太刻意事务所不当人、事务所黑心压榨艺人连成年生日都不放过之类的。”
西野寿美江这时候冷静下来了,“黑红也是红。”
她沉吟了一会儿,最终缓缓摇头。
“素材里录到案发现场的部分并不多,只要剪辑掉就好了,本质上这个vlog对于案件并没有什么泄露的部分,我们拍到的素材实际上和监控录像里能看到的没什么区别……如果能快速结案的话,播出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中川绫香点点头,松了口气。
“太好了,今天的工作没白折腾。”她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vlog当然是必须发的,如果今天的素材作废,那之后就又得空出行程来专门进行拍摄了,能不重录当然还是不要的好。
“不过,弥良在里面没事吧?那可是案发现场……”
西野寿美江缓缓转头,用一种相当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中川绫香看。
“你在说什么?”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弥良怎么可能会怕?”
那可是一个人硬刚黑道十几人的职业杀手,区区命案现场罢了。再说了,之前录节目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尸体,苺谷朝音有什么好怕的?
中川绫香这才反应过来——是她犯了以己度人的毛病,她家艺人可不是粉丝眼里的乖乖小猫,而是噬人的凶兽。
……
比起西野寿美江和中川绫香两人的关注点,四位等在密室外的警察更关心的是案件本身。
最开始骚乱发生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还不出来么?”松田阵平皱起眉,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距离苺谷朝音和降谷零进入密室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萩原千速正低着头在谷歌地图上写对密室的repo和评价,指甲戳在屏幕上时发出一连串格外清脆的敲击声,“耳坠那种饰品丢了的话很难找到的,你多给人家一点时间怎么了?”
她在写repo的空余中十分轻蔑地横了一眼松田阵平。
“你该不会是那种约会的时候女孩子因为梳妆打扮迟到了就发脾气的差劲男友吧?”
松田阵平哽住了。
萩原千速这个比喻是有些微妙的……因为他和苺谷朝音之间根本不是她拿来举例子的情侣关系。
他显然因为这话而显得有些狼狈,“不——当然不是!再说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嗯嗯嗯,好好好。”萩原千速敷衍地回答他,“我信了。”
伊达航突然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手指竖在鼻尖前,打断了他们。
“你们有没有觉得气氛变得很奇怪?”伊达航十分严肃地开口,“好像出事了。”
萩原研二默不作声地回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工作人员的表情——在出口处的工作人员并不多,只有三个,但在他们出来时,这三位工作人员还十分轻松地靠在柜台边说说笑笑,除了对苺谷朝音有过特别的关注之外,神情和动作并无异常。
可现在他们脸上的表情变了。哪怕是最不会看人脸色的人,也能从他们脸上的表情之中意识到空气的沉重、如临大敌一般的严肃、以及被强压下去却仍然无法掩饰的恐慌。
萩原研二的观察力向来敏锐,又是最擅长解读微表情的人,很容易就发现了在短短数分钟之中转变的气氛。
有工作人员匆匆拿出了一块“暂停营业”的牌子,绕过柜台打算前往门口,将牌子挂在上面。
他们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即使被刻意压低,也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十分明显。
神色各异的密室员工用红色的警示带将密室的出口拦了起来,随后便站在出口边上,靠近在一起低声说话。从他们的低声话语之中,伊达航能隐约听到“密室”、“命案”、“报警”之类的关键字眼。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只会代表一件事——命案发生了。
伊达航神情一沉,快步走到出口边,站在两个工作人员的面前。
对于平均身高不过一米七的日本男性来说,身高超过一米八、甚至直逼一米九的伊达航是十分高大的,当他站在自己面前时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山峦。
高大的阴影自上而下地投下,将两个工作人员笼罩在其中,伊达航严肃的脸在逆光下看上去异常凶恶,不像是什么好人的样子。
工作人员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颤颤巍巍地出声:“那个……这位客人,请问、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为什么拉红线?”伊达航的语气稍微显得有些严厉,“密室里面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有命案发生了?”
工作人员一愣,顿时有些支支吾吾,连眼神也躲躲闪闪地游移乱飘,显然不敢和伊达航对视。
这是显著的心虚的表现。
事关命案,伊达航皱了皱眉,意识到是自己没有表明身份,于是抬手往外套的内袋之中摸去。
那里放着的是他随身携带的警官证。
但这个动作似乎让工作人员误会了什么——伊达航的长相其实是一看就正气十足的那种,只是在气氛、光照和皱眉表情的加持下,以及身高和体型带来的压制,在工作人员的眼中,伊达航跟极道分子也没什么区别。
而摸外套内袋的动作,在这位浸淫密室已久、脑补能力十分超群的密室工作人员眼中,直接等同于是掏枪的前置。
这位可怜的工作人员从喉咙之中发出一生尖锐的悲鸣:“噫——别动手,我说、我说!”
他好像被审讯之后不得不屈从的卧底。
“就,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就是听里面的人说,巫女的那个房间里,原本应该放的是假人,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变成了真的尸体……”他哭丧着脸,“……刚刚已经报警了,这位客人,如果可以的话,请你……”
伊达航了解到了基本情况,伸手扯过横在出口处的红色横幅,抬起来变向进去。
工作人员大惊失色,这次是真的拼了老命试图将伊达航拦在外面。
他视死如归地说:“不不不——这位客人,你不能进去!无关人士不能……”
剩下那半句话被他呆呆地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
“……不能擅自进入。”
黑色的警官证展开来怼在了他的眼前,证件照上的青年在镜头前露出爽朗的微笑,证件上印着代表警察的樱花徽章。
“我就是警察,”伊达航无奈地说,“搜查一课的刑警。”
“……啊?”工作人员傻眼了。
“虽然我因为最近加班太多显得有些憔悴,”伊达航摸了摸下巴,“但和四年前的时候应该没什么差别。”
工作人员倏然瞪大了眼睛,先是看了两眼蓝底的证件照,然后又看了看拿着证件照的伊达航本人……他不得不承认,这居然真的是同一个人。
“你是警察?”
开什么玩笑,长得这么像黑警,结果居然是警察?
虽然内心很不敢相信,但警官证都摆在眼前了,又是专业对口的搜查一课刑警,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退开了一步,让伊达航进去了。
“这也太巧了吧,”他忍不住对身边的同伴吐槽,“怎么刚好密室就出了人命,刚好就有个搜查一课的刑警在现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搜查一课……我本来以为这是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存在的警察。”
“谁说不是呢?”同伴随口应和了一句,“等等,这位客人,这里是禁止进入的,请你……”
他目光一转,便看到了往出口这边走来的剩下三人。
但没等他将话说完,松田阵平就在他的眼前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
工作人员忍了。
他任由松田阵平返回了密室之中,又拦住了萩原研二。
工作人员打量了两眼这个比起警察更像是头牌牛郎的家伙,充满自信地开口:“你总不会是警察吧?”
“不好意思,”萩原研二遗憾地说,“我还真是,让你失望了。”
他笑眯眯地摸出警官证,在工作人员的眼前晃了一下,掀开厚重的帘子走进了黑暗之中。
等最后一个萩原千速也跟着走进来时,这两位工作人员已然麻木。
“难道你也是警察?”
萩原千速笑眯眯地点头,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警官证——蓝底的证件照上,有着灿烂金棕色长发的美人对着镜头露出微笑来。
“没错,我也是。”
工作人员无力地挥了挥手,任由萩原千速通行了。
等四个警察全都消失在通道之中,两个工作人员才没忍住满腹的吐槽欲望。
“哪来这么多警察?”
“难道是团建?”
“搜查一课的刑警还有时间团建么?”
“嘶——难道说,他们是暗中调查的便衣警察?”
*
靠警官证通行的四位警官并不知道自己被脑补成了卧薪尝胆潜伏调查的便衣。
身为警察,他们都拥有着良好的记忆力和方向感,萩原千速快步走在走前方,在复杂的走廊之中绕了几圈,准确地找到了巫女的房间。
整个密室都已经亮起了明亮的灯光,原本用来吓人的道具已经停止,在密室中扮演NPC的工作人员也都被叫走集合,空荡的密室之中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
听到多人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苺谷朝音回过头来。
“原来是你们?”他惊讶,“我还以为是警察来了。”
“我们不就是警察么?”萩原研二理所当然地说。
伊达航靠近了棺木,小心地踏入了错综复杂的红绸之中,盯着棺木内女孩的尸体看了一圈。
“这就是死者?”
苺谷朝音低声回答:“没错,安室先生认出了死者,她是密室的兼职员工,名叫浅田隆美,高中毕业,别的情况不太清楚。”
他伸出手,隔空点了点浅田隆美,“我刚才简单观察过了,浅田隆美的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是额角的撞击伤,有少量出血,但并不是致命伤。真正的致命伤是胸口。”
“她的心脏被捅了三刀。”
苺谷朝音用手指比出了数字三。
因为没有戴手套,他全程没去触碰浅田隆美的尸体,只绕着棺木观察了一圈,又指了指巫女服的胸口。
浅田隆美身上穿着的是十分完整的巫女服,但仔细看就能发现,肌褥绊和千早只是粗粗地挂在她的身上而已,穿着并不仔细,就像是被什么人草率且粗鲁地塞进去了一般,白色的衣领下还露出了她原本穿着的鹅黄色毛衣。
而在浅田隆美纯白的衣服上,胸口处有大片大片的血迹蔓延开来,洇出了一片深深浅浅的猩红色。
只是因为原本尸体上盖着长长的白布,掩盖了尸体身上的异状。
苺谷朝音示意伊达航将身体半蹲下来,去看浅田隆美手臂背面显出来的一片痕迹,那是非常浅淡的紫红色,不仔细观察的话相当容易忽略。
“这是……尸斑?”伊达航确认了。
降谷零低声说,“我初步判断,浅田隆美的死亡时间应当在四小时以上。”
尸斑出现的时间通常是人死亡后的2-4小时之间,而随着死亡的时间越来越长,原本痕迹很浅的尸斑变回形成一片一片的深色。
降谷零能认出尸斑、并且准确做出判断并不奇怪,毕竟他怎么说也是当年同期的TOP1,但……身为偶像,弥良会懂这些显然并不正常。
作为同期之中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伊达航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光注视着苺谷朝音。
“想不到你还懂这么多。”伊达航的语气中是并不掩饰的诧异,“……真是让人意外。”
苺谷朝音察觉到伊达航微妙的实现,对他露出了十分纯良的笑容,伸手握住了降谷零的手腕,将他朝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
“是呀,毕竟之前当了警察署长嘛——虽然是限定一天的。”他眨了眨眼睛,无辜地说,“不只是因为要做好警察,也是因为我个人比较感兴趣,恰好安室先生好像比较精通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我就稍微请教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降谷零,瑰丽灿烂的异瞳抬起来看人时如同初生的鹿,从弯起来的眼角眉梢之中溢出了显得天真单纯的笑意,银色的耳坠因为抬头的动作而轻轻摇曳晃动,在降谷零的瞳孔之中倒映出闪动的微光。
“对吧,”苺谷朝音用柔软的语调说,“安室先生?”
降谷零任由苺谷朝音握住自己的小臂,手指缓缓拢了起来。
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才扬起了微笑:“是啊,毕竟我有一个想成为侦探的梦想嘛。”
降谷零在配合苺谷朝音的演出。
伊达航在脑子里进行头脑风暴:侦探?这是安室透这个马甲的新人设么?之前的绯闻放在现在怎么越看越不像是谣言?可是……
他偏过头,下意识看向了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恰到好处地将左右两只手分别搭在了苺谷朝音和降谷零的肩上,强行插入其中之后,苺谷朝音原本握住降谷零小臂的手便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他微微一笑:“这些专业的知识当然还是专业的人最懂,下次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毕竟侦探——说到底也是外行的半吊子。”
降谷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是吗?我怎么记得松田警官是爆处班的排爆警察?远离案件这么多年,应该已经把当年在警校里学的知识还给教官了吧?”
这两人已经进入了当年在警校时互相看不顺眼的斗嘴模式,但伊达航听得出来,这互相找茬的斗嘴里其实没什么火药味。他默默地挡在了松田阵平和降谷零的中间,从口袋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浅田隆美身上纯白色的千早。
内里的肌褥绊和绯袴都是松松垮垮系上去的,一眼便能看出在套上这套衣服时的匆忙。
“这衣服是犯人给她穿上的么?”伊达航扫了一眼浅田隆美身上皱皱巴巴的巫女服,“不像是她自己穿的。”
降谷零回答了他的疑问:“我认为是犯人为了伪装尸体而给浅田小姐穿上的。”
“实际上,浅田小姐她负责的并不是这个密室,而是隔壁裂口女主题的密室,按照排班,浅田小姐今天本应该上班的,但她似乎临时有事请了假,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出勤……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下,裂口女便出现了。
高松美喜甚至没来得及卸掉脸上夸张的妆容,便穿着裂口女的服装和糊了满脸的血浆冲了进来。
在看见躺在棺木中的浅田隆美的脸时,她便发出了尖叫声:“隆美——!”
高松美喜的神情十分惶恐,“安室先生,隆美她、隆美她怎么了?我听副店长说隆美她……真的吗?这其实只是密室吓人的整蛊游戏吧?”
她甚至不愿说出那个代表死亡的词,说话时语气便哽咽了,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断线般滚落,在劣质的粉底上留下了两道斑驳的痕迹。
降谷零没说话,在场的任何人都没说话。
高松美喜从这沉默之中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开始翻自己的衣兜,从衣服的口袋里找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几乎拿不住手机,用力了好几次却没能让手指握拢,手机最终无力地摔了下去,触碰到错综复杂的红绸,挂在红绸上的铃铛响了一声……随后便接连响起,像是用神乐铃奏响的安魂曲。
手机砸在榻榻米上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来。
高松美喜茫然地低下头——手机的屏幕因为这砸下去的动静而自动亮屏了,上面是一张被设置为屏保的、雪花飘落的照片,穿着便服的她手中是一大捧雪,手指因为冬日的冷意而被冻得通红,脸上的笑容却如同阳光照耀。
那是浅田隆美为她拍下的照片。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手机的屏幕上,泪水模糊了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时间,13:04。
高松美喜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丝毫不在意本来就乱糟糟的脸上变得更加惨淡,手背也因此而蹭上了惨白的粉底。她弯腰想拿起手机,却被苺谷朝音先一步捡了起来,递给了她。
他抿直了唇线,在高松美喜迟疑地伸手接过来时,只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高松美喜低声说,她打开了手机屏幕的锁屏,找到了和浅田隆美的Line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是浅田隆美在上午8点37分发过来的。
[隆美:抱歉,美喜,我有一点事情,今天没办法来上班了,可以拜托你帮我顶班吗?]
高松美喜和浅田隆美本身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虽然嘴上会吐槽,但她还是好心地从冬日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帮忙顶班了……然后就看到了好友死去的尸体。
降谷零皱起了眉:“八点半?她是这个时间给你发的消息么?”
“距离现在大概快要五个小时……”伊达航思索,“所以至少在五个小时前,浅田小姐还活着。”
那么在这短暂的时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浅田隆美才会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你和浅田小姐的关系如何?”伊达航转头询问,“你知道她和周围的人相处得如何么?比如说结仇之类的……”
高松美喜的大脑一片混乱,神情异常茫然:“我……我……”
萩原千速伸手,握住了高松美喜一直在颤抖的手。
风之女神的语气变得格外柔软:“没关系的,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说……我在听。”
她冲伊达航使了个眼色,揽着高松美喜走出了这个房间。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虽然已经远离了刑事部门,但从前在警校时学习到的知识并没有轻易忘掉。
他戴上伊达航给的橡胶手套,拨开了浅田隆美身上被草草穿上的那件肌褥绊。白色的肌褥绊被揭开之后,露出下面被血色染尽的鹅黄色毛衣,比起完好无损的肌褥绊和千早,毛衣的胸口则有着十分明显的刀痕。
在爆炸现场见过太多破碎的人体组织,这点对于松田阵平来说完全是小意思。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刀口,简单地做出了初步判断。
“看这个刀口……凶手应该是比浅田小姐更高的男性吧?”松田阵平看向降谷零,“我记得鬼冢教官在鉴识课上特意讲过简单的判断方法。”
降谷零点点头:“确实讲过,我还记得。”
伊达航先是跟着点头,随后猛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不对劲啊,按照降谷零给自己捏的人设,在组织卧底的安室透怎么可能读过警校、甚至还上过鬼冢教官的鉴识课呢?
如果在场的人只有他们也就算了,毕竟都是自己人,但问题在于现场听到这句话的不止他们,还有苺谷朝音!
这跟狼人自爆有什么区别?
伊达航心中急眼,顾不得去思考到底是松田阵平不小心还是降谷零不小心,神情镇定地开始打掩护:“安室先生说的是听松田他们提起过吧?哈哈。”
苺谷朝音没有意识到伊达航的用心良苦。
他跟着点点头,赞同了松田阵平的话:“嗯,我也记得,当时我还有做笔记。”
伊达航愣了。
“……?”
为什么还有一个上过鬼冢教官的课的人?难道鬼冢教官的业务已经拓展到给偶像当私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