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叙点点头,笑着应下来,“我答应你,我会的。”

许知昼拿了二十两递给他,“出门在外多带点银子,万一有什么变故身上有钱也不怕。赈灾的事虽重要,但对我而言,你也很重要。相公要平安回来。”

宋长叙没有拒绝,他亲了一下许知昼的额头,“你在京城,我会回来的。”

两个人相拥而眠。

宋长叙翌日就带着包袱跟朝廷的人离开了京城。这是他到京城后第一次离开京城,路上有沈良,还有吏员相伴,路途不算孤独。

他们日夜不停的赶路到永州时比预期快十日,永州的城池已是关闭,到了城门口,宋长叙掀开帘子,把朝廷的令牌给守卫看了,他们才恭敬拱手开门,“钦差大人里面请。”

这次赈灾,宋长叙为正,沈良为副。两人坐在马车上带着赈灾银子跟粮食进入永州府,到了府衙,永州府的太守大约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知道他们的来历对两个人倒是很热情。

“两位大人来此舟车劳顿,我已经备好酒席为两位接风洗尘。”永州太守端了一个笑脸。

宋长叙跟沈良对视一眼,两个人却之不恭。

“那就劳太守带路。”宋长叙笑吟吟的说。

到了席面上,觥筹交错,永州太守滴水不漏。宋长叙看这满桌的珍馐,又想到入城时瞧见一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他吃了几口,跟着太守喝两杯酒便吃不下去。

“朝廷的赈灾总算是来了,之前梁大人说是押着粮食跟银子来的,结果到了永州银子跟粮食都不翼而飞,梁大人给陛下写完奏折就病倒了,现在还在驿站躺着。宋大人,沈大人,你们说说,梁大人这出让我也不好做,不过梁大人也是无心之过。”

宋长叙说道:“此事陛下自有决断,我跟沈兄只是为了赈灾来的。”

永州太守被宋长叙打了官腔也不生气,他做官这么多年,遇上的人多了去,会打官腔的人也很多。

他们吃罢后,永州太守叹息道:“把这剩下的饭菜给灾民们吃吧,不然就浪费了。”

伙计领命说道:“章大人真是好心,每次来酒楼吃宴席都会把剩下的送给灾民吃,真是宅心仁厚。”

章太守:“大家都不容易,我身为父母官,哪能看见底下的百姓受苦。”

此番作秀让宋长叙的面色一缓,对章太守友善起来,“章大人大善。”

两个人互相恭维一番就此章太守心满意足的离开。

“沈兄此处就剩下我们自己人了,我们在永州城走一走吧。”宋长叙说道。

沈良:“既是来赈灾,是要探个究竟。”

两个人有了共识,他们就在永州城内探索。路上的商铺萧瑟,酒楼关闭好几家,杂货铺没人,面铺没人,开酒楼的基本上都没有了,布铺还开着,只有粮食没有了。

宋长叙他们接着往前走看见一个铺子排着长队,一看果然是粮食铺子。

价格对于普通百姓已经涨到天价了,宋长叙跟沈良心中一沉,他们找来一个老汉。

宋长叙以一袋米跟老汉交换,“我们是刚到永州的,我记得陛下已经下旨赈灾,为何永州还是一副惨淡景象?”

老汉打量他们周身的气派,又看他们身后像家丁一样的士兵,他心中有了猜测。

拿着米粮,他说:“刚开始梁大人运着粮食跟银两过来,我们都是欢喜的。结果梁大人的银子跟粮食都被虎头寨的人劫走,梁大人带着下属进城后根本无计可施。”

“梁大人就压着章大人对城中的乡绅,大户动手,章大人果真开刀了几个大户,结果杯水车薪。这永州城内最大的大户不就是章家跟章大人的姻亲刘家么。”

老汉咳出一声咳出鲜血,他苦笑一声,“梁大人病倒在驿站,我们的日子就越发难过。我一个老头子没有什么好活的,但我的孙儿还小,我不想他死在这里。”

宋长叙:“章大人这样无法无天,没有人来管么?”

“公子,哪有人来管,太守就是永州最大的官。这回听说陛下又派了钦差过来,希望能把这场祸事平息下来,不然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宋长叙跟沈良沉默下来,沈良又问了老汉几个问题就放他们离开。

老汉离开前看了他们一眼,“若是青天老爷在上就给永州的百姓一个好日子过。”

老汉说罢牵着孙儿的手,他把米粮藏在怀里,步履蹒跚,一拐一拐的往前走。

宋长叙跟沈良到了驿站,赈灾的银钱跟粮食他们另外找了一个地方放下,两个人都不太信任永州的人。

一路舟车劳顿到了永州先跟章太守过招,又听了一些事情,两个人又累又困,却有些睡不着。

“沈兄,我们去探望一下梁大人再回来休息。”

沈良欣然同意。

在两个人心中得知朝廷的消息后,他们就对梁大人下了判断,他可能是一个贪污的人,现在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宋长叙跟沈良去拜访梁大人,有人守在门口是梁大人的亲信。

“大人时不时昏迷,现在还没有醒,若是你们想拜访大人,我先进去叫一叫大人。”侍从说。

宋长叙颔首:“劳烦你了。”

侍从匆匆进去,出来的时候抹了眼泪请他们进去。

宋长叙跟沈良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还有熏艾的味道。在桌面上有一张带血的帕子。床铺上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只有一双眼珠会转,雪白的里衣穿在他身上有一股死气,宽大的袖子里面的手只有骨头。

梁大人咳嗽一阵一阵,侍从又是奉茶又是清理,随后才带上门出去。

“两位大人坐吧。”

“我等了许久,有一口气咽不下去。”梁大人面容苍白,只有那双眼睛有精光闪过,“我就这么走了,章太守会把所有脏水泼到我身上,届时不只是我,跟梁某有关的人皆会受到牵连,我心不安。”

"陛下信任我,派我来赈灾,我把事情搞砸了,我就是下了黄泉也没脸见陛下。”

宋长叙见梁大人情绪激动,他忙劝道:“梁大人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梁大人知道身子不同往日,他平复一下情绪说:“怎么称呼两位大人?”

“我姓宋,从六品修撰,这位姓沈,正七品编修。”

“原来是状元郎跟榜眼,好。这样我也不怕你们跟章太守有什么牵扯。我刚开始来永州就被劫了,官银跟粮食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我的罪过我万死难辞,只好先上折子香陛下告罪又厚颜请陛下再送赈灾银子过来。”

“在期间我跟章太守接触的时间长,便知道城中大户都想着发大财,不如就先杀鸡儆猴,没有杀了大户,章太守为他们求情逼出粮食后我就给百姓施粥。结果我就病倒了。”

“我查到一部分的账本,都是章太守跟人勾结的证据,本想我死后交给侍从让他带到京城给好友,让好友呈给陛下,你们来了我就把它交给你们。”

宋长叙拱手:“我跟沈兄必会完成梁大人所托。”

梁大人又咳嗽起来,鲜血大口大口的从嘴里往下流。侍从听见咳嗽声,从外边推门而入,哭着给梁大人擦血。一身雪白里衣撑不起他的身子,里衣染上血,鲜红一片。

梁大人指着抽屉,“在那里。”

宋长叙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没有账本,他跟沈良对视一眼,然后在周围敲打,最后从抽屉的抽屉里找到了那本账本。

“这本账本藏好,不要被瞧见了,还有赈灾,要赈灾。”梁大人说道。

“梁大人放心。”

大夫匆匆而来,宋长叙跟沈良回到驿站,他把账本递给沈良。

“沈兄账本放在你身上保险。”

沈良心中一动,他说:“你身上也要带点东西才能以假乱真。”

两个人低声谋划。

说完宋长叙已是疲惫至极,他盥洗后扯着被褥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醒后,宋长叙叫驿丞做一碗鸡蛋面,去看梁大人。

侍从说道:“大人刚睡下,宋大人就不要去叨扰大人了。”

宋长叙:“好,梁大人是该好好休息。”

侍从的眼中又逼出泪意。大夫看了大人的病,说了日子就在这几天。大人只是接了陛下的旨意来永州赈灾,怎么灾还没赈完,自己反而不行了。

他家大人才四十来岁,正是前途大好的年纪。侍从想到此处伤心落泪。

此番就死在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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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叙跟沈良把先赈灾,有银子跟粮食在,对于百姓的赈灾只要把握分寸还是很容易。两个人都不信任州府的人,只用了自己这边的人,州府送来的人就只能在外边打转,做点杂活。

银子用来以工代赈,永州府的粮食贵,京城带来的粮食便宜还能撑段日子,银子就派亲信的人去其他州府买。

距离永州最近的州府是荆州。

宋长叙对荆州的印象深刻,他记得荆州太守是别玉。宋长叙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带到荆州,派人去购粮。

“另外死去百姓的尸体尽早烧毁了,免得到时候产生疫病。”宋长叙说。

底下的人领命。

古代看重入土为安,可永州城的尸体太多了,一把火烧了才能避免疫病。

永州出现了几处炊烟,有的是煮粥有的是烧尸体,有人痛哭。比起之前,至少永州目前有几分秩序。

粮食铺子冷眼瞧他们赈灾,然后不甘心把米粮的价格降低。

宋长叙算是知道为何永州府在白日还要关门,就是为了不让外边的商人进来抢生意,真够不要脸的。

表面上他跟沈良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像是刚出来的官场新人,一股脑的赈灾,不在意永州城的变化。

太守府

章太守面前是珍馐,鲍鱼,烤羊肉,红烧肘子,黄焖鱼翅,川汁鸭掌……

他拿着筷子只动了几口。

“大人,他们赈灾的时候我们插不了手,很警惕,另外他们见了梁大人,不知道梁大人会不会说些什么。”

章太守摔了筷子,“怕什么,只要他们没出永州府,这里就是我的地盘。梁大人,这个梁大人早就该死了。”

如今宋长叙跟沈良在永州府赈灾赈的好好的,他还是要给面子,毕竟永州再出事,陛下是傻子也要察觉出里面的问题。

再等等,等他们赈灾完后,他再出手。

这段日子,宋长叙跟沈良忙的脚不沾地,他们统计灾民的人数跟所会的技能,再进行分配。

洪灾冲毁了房屋,他们要重新修屋子。从荆州运过来的粮食也到了,附上了荆州太守别玉的一封官腔十足的信。

宋长叙看过就烧毁了。如今做官了比不得之前,做任何事情少给自己留下把柄。

荆州的粮食进入永州顿时缓解了压力,赈灾赈的就是缓不过来的时间,等时间过去久了,只要不是宁兴朝大面积受灾,各个州府还能支援。

宋长叙跟沈良放下心神,房屋已有雏形,百姓们渐渐有了干劲,只要有人引导他们,让他们看见希望,他们自己就对日子有了渴望。

晚上他们回到驿站吃晚饭,他敏锐的发现有人在看他。

宋长叙吃了几口凉菜就没动了,喝了一杯酒,他喝完那杯酒后若有若无的视线就消失了。

宋长叙借口去茅房把酒吐出来。

晚上各自回到屋子,宋长叙盥洗后躺在床上。三更天,有人从窗户进来脚步轻轻搜查他的屋子,最后在枕头套里找到了账本。

拿到账本后,那人就飞快离开。

又过了半晌,宋长叙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气。作为地头蛇的章太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少了一份账本,他是等着梁大人说出来。

这本账本是宋长叙誊写的一份,被拿走就拿走了。

翌日,宋长叙就把昨晚发生的事说给沈良听,沈良一阵后怕,拉着宋长叙低声说:“宋兄,你往后不要这么莽撞,万一他们想对你动手,你昨晚已经死了。”

“他们不会在这个关头打草惊蛇,不过沈兄说的是。”

宋长叙跟沈良说着赈灾的事,突然上来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

“大人!”

宋长叙跟沈良立马对视一眼跑上去了,梁大人已经没了气息,侍从抱着他的身体痛哭。

他们送了梁大人一程。

“梁大人我不曾听过,这本账本该是他的功劳,他却就这么死了。”沈良知道这个消息得到账本,赈灾的兴奋都化为无力感。

宋长叙:“若是我们不知道真相,那么梁大人还要为赈灾银子被抢走的事背锅,等我们回到京城要还梁大人一个清白。”

沈良点点头,在这段时间在章太守面前他们还要装聋作哑。

宋长叙瞧着永州府恢复大半,他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即心里还有隐忧。

有这么一位太守在,永州府的日子不算好。为官者,当以惠民纾困为任。若不思利民之策,反肆意盘剥,戕害苍生,非为官之道。

“宋大人,永州府如今有了生机还要多亏你跟沈大人。”章太守走过来笑眯眯的。

宋长叙表面还是温和着嗓音:“章大人,我们不过是陛下派来的,不敢当此功劳。”

章太守笑了笑,觉得宋长叙是一个知趣的人,他拍了拍宋长叙的肩膀,“我听闻宋大人家中毫无背景,沈大人是刘大人的儿婿,以后定然会青云直上。宋大人就不同了……”

宋长叙:“不管是靠刘大人,还是靠别的,都要看陛下圣心独裁。”

真是滴水不漏,章太守心中恼怒,想到什么心情又好起来。

“宋大人不必紧张,我也是想卖宋大人一个好,我家中有庶子可以嫁给宋大人做侧夫,往后我们两家就是一家,宋大人也有一个姻亲可以帮忙,叫我一声岳父即可。”

宋长叙:“……”

没见过到处认儿子的。

宋长叙思忖说道:“我夫郎在萧将军宴会上刚得了凤君千岁的玉佩,赞我跟夫郎情比金坚,然后我来赈灾就纳了一门侧夫回去,章大人我这是胆肥了,敢打千岁的脸了。”

章太守皱眉,确实不好再轻举妄动,萧家的人惹不起。

他打消念头,不忘敲打宋长叙,“宋大人丢了什么东西在永州府,记得跟我说,我派人帮宋大人找找看。”

宋长叙脸色大变,“果然是你!”

章太守看宋长叙沉不住气的模样,心情大好,假模假样的说:“宋大人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今晚我办席为你跟沈大人庆祝,毕竟你们赈灾完了就要回京了。突然想起来还有梁大人。”

章太守惋惜的说:“可惜梁大人再也回不去了。赈灾银子消失的事还成了一个谜,只能让梁大人承担了,想来他没准是畏罪至此才一病不起。”

宋长叙握紧手指,笑着看章太守离开。

等章太守离开,他吐出一口气,还要忍耐。

晚上,宋长叙跟沈良准时赴宴,这回的宴席摆在太守府,不只是太守一人,底下的官员跟乡绅都来了,宴会上有人跳舞,一个乡绅随手就拉了一个哥儿过来。

乌烟瘴气。

“这便是宋大人跟沈大人,瞧着真年轻。陛下让你们来做钦差,想来对你们看重,以后当了大官,我们这些人还要看两位大人的脸色。念着这杯酒,大人们多宽宥我等。”有一个乡绅极会说话。

宋长叙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若是真得了陛下赏识,自然会提拔你们。这是我第一次担的差事,也盼着有个好结果。”

郎有情,妾有意,很快他们就喝酒吃肉,宋长叙拒绝了旁边凑过来的哥儿。

沈良同样谢拒了。

章太守付之一笑,“两位大人真可怜,一位是岳家压人,不得自由。一位是夫郎得了千岁的赏识,不敢妄动。世间没有美人相伴,少了半生快活。”

他说着左拥右抱。

沈良出身标准的士族,士族讲风雅,宴会也是淡淡的,哪会随意就对歌舞唱跳的哥儿和女子这般,他看的直皱眉头,觉得他们庸俗。

宋长叙只吃菜,等了一会儿就跟沈良一块离开,两个人都没有失礼之处。

等两个人外人一走,宴会上的人胆子就更大了。

“两个京城里的泥人,有了地位又怎么了,还不如我们活的潇洒。”有乡绅哈哈大笑。

宋长叙跟沈良回到驿站喝了一碗醒酒汤,明日他们就打道回府。

沈良今日苦闷,他寻到宋长叙的屋里说说话。

“我们在这里待了两个月,赈灾的事是解决了,让我也感到有几分跟我所想的不一样。”沈良说道。

宋长叙问道:“沈兄想的什么?”

“我想做官除了振兴家族外,总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思,怎么就变成这样,跟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宋长叙闻言心中一软,“沈兄说的是,只是旁人却不这么想。一个人掌握了权力和钱银,很容易受到侵蚀,然后就变了。”

沈良握紧宋长叙的手,“宋兄,以后若是我变了,你要打醒我。若是你变了,我也打醒你。”

宋长叙神色一怔,他笑道:“一言为定。”

翌日,两个人就带着下属一块回京,章太守气色虚浮,笑着送他们离开。

宋长叙掀开车帘看见永州府三个大字,定定的看了许久,然后放下了车帘。

永州府的百姓不知道宋长叙跟沈良已经离开了,他们修缮自己的房屋,突然发现常来帮他们的官员和士兵不见了。

他们心中一阵发慌。大人们,士兵们怎么没来,他们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像梁大人病倒了?

朝廷的决定不会让小民知道,他们来的急促,去的匆忙。永州府的百姓顿时没了主心骨,心情低落下来。

“宋大人跟沈大人没有来,都是两位极好的大人,还有他们身后的大人们也经常帮我们。”

有人讨好的去问府衙里当差的人。

衙役不耐烦的说:“他们赈完灾后自然是要回京,不然留在永州城做什么。京城繁华,不是永州府能比的。去去去,自己做活去,不是自己的事别瞎打听。”

永州府的百姓继续修缮房屋,一看这些衙役的模样,他们也打听不出什么了。还好屋檐已经修缮的差不多,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日夜兼程,宋长叙跟沈良到了京城,两个人还来不及拾掇就进宫去回禀陛下。

来福站在盘龙殿外,他看见宋长叙跟沈良,忙不迭上前通报,平景帝让他俩进去。

“宋大人可算回来了,陛下一直忧心永州的事,这下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宋:回家[狗头叼玫瑰]

小许:没有我[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