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升荣心中想到,幽州赈灾了几次,每次去的官员难道没有发生猫腻么,为什么不会说,因为有阻力么,还是认识到什么。

当时的一腔孤勇现在临到头了,反而有几分胆怯。河东裴氏保得住他么,对他以后的仕途有影响么。

来福:“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没有官员再上前。

裴升荣的脑子里又想到当初在幽州遇上正在挖着观音土吃的百姓,他们明知道观音土不能顶饱,却还是挖着泥土饱腹。

房屋被冲毁,明明没必要被冲毁的,只要河堤做的好,他们就不会经历这样的苦楚。

死了多少人,还有许多百姓被淹死。

如果所有人都不说,那么还会有更多人死亡,他们甚至不知道怎么死的,只觉得是天灾。

那又要如何。他们到了幽州都是大鱼大肉伺候,底下的百姓吃着混着泥土的米粥,粮铺赚的盆满钵满,官员得了朝廷的赈灾没有丝毫损失,又能大赚一笔。

裴升荣想到这里,他看见平景帝马上就要站起来,他上前一步呈现自己的折子,“臣有本有奏。”

平景帝颔首,来福取了裴升荣的折子递给平景帝。

裴升荣说道:“臣是随行去幽州赈灾的一员,到了幽州触目惊心,很多房屋和田地都被冲毁了。臣去之前查阅了工部的备案,幽州的河堤刚新修没有两年,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就有这么重大的损失。在幽州的时候,臣就去走访一些人,并且找到了河堤的残渣,臣发现这座河堤的修建偷工减料,导致洪灾来时没有任何抵抗力就被冲毁了。”

平景帝拿着奏折皱眉头,神色难测。

工部尚书闻言有几分紧张,他是没有参与什么幽州贪污,他又不傻,直接插手这样的事。怕是底下的人做的,他的目光落在工部侍郎的身上。

宁侍郎后背湿透,他得到了随行人的警告,说是裴升荣知道的事情多了,他想着他不会上奏,再怎么也不会这么快。

他打算今天把裴升荣叫到面前威逼利诱,没想到裴升荣这么沉不住气。

早知道在幽州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把人做掉,怎么让他回到京城,现在好了,要是陛下认真起来,他们所有人都跑不掉。

平景帝:“洪爱卿你去查查幽州的事,还有裴爱卿折子上提到的人名,把幽州太守提到京城回话。朕是太放纵你们了,还是你们早就把官职看成自己的私有。有人在京城做官,心都飞到地方上去了,捞钱捞的朕都自叹不如。”

“朕还记得从永州太守抄家得来的白银就有三百万两,国库每年收入才六百万两,一个地方太守仅仅是白银就有国库的一半!”

平景帝正在气头上,他查看了一下这个幽州太守也是在他登基后任命的,虽然不该迁怒萧太后,但他还是对她添了不满。

在父皇在位期间国库至少还是持平,等他登基后,国库每年都是亏空。若是萧太后大手大脚修建行宫,自有朝臣谏言,太后修了一座行宫供自己礼佛,其余的花销不大,被底下的贪官贪了。

若是大权在手,为何不以江山为重。任人唯亲,难道就把朝廷治理好了?

平景帝面色闪过一丝冷意,“这次彻查,不管查到谁头上,只要证据确凿都绳之以法,不然当宁兴朝的律法是一纸空文不成,朕不允许他们逍遥法外。洪爱卿,你若是有什么难处直接来盘龙殿找朕不需要通报。另外要是有朝臣可以提供线索,朕会酌情考虑。”

刘忘生心想这次又要在朝中震荡一段日子了,送走平景帝后,刘忘生不禁想到,陛下跟先皇真的不一样,若是先皇遇上这样的事,打打马虎眼就过去,但陛下比较较真,从另一个角度说应该是更看重自己手中的权力。

遇上这样的皇帝,作为首辅的刘忘生手中的权力也不多。

裴升荣说完后,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宋长叙见他还未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良这次没有先去国子监,反而留下来关切的看着他。

裴升荣看见他们两个人在,整个人松懈下来。他的眼中还有一瞬的茫然。

“我说出来了?!”

宋长叙笑着说:“你说出来了。”

沈良见状问道:“宋兄早就知道了?”

裴升荣忙道:“我前几日在膳堂遇上宋兄才跟他说的。”

沈良抱怨道:“好呀,我不在膳堂吃饭后,隐隐跟你们都不亲近了。”

裴升荣拍了一下沈良的肩膀,神色轻松,“你还知道,等休沐日请我跟宋兄吃饭喝酒。”

沈良笑着应下来,他们三人一块走出金銮殿,沈良沉默半晌说道:“裴兄,这次你受苦了。我知道你的性格,这件事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

裴升荣吸了一口气,“说什么呢,我什么性格,我只是觉得做官就要堂堂正正的,不让自己身上的官袍蒙尘。我们手里拿的俸禄虽不多,但也是百姓供养起来的。”

裴升荣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我家还算有钱,我不愁吃穿,对俸禄也看的低。到了地方上才明白,每个月七八两银子,普通百姓家里一年都挣不到。何不食肉糜。”

“我们还能在朝中为他们说几句话,他们想为自己说话,连声音都传不过来。就这样了,做地方官的人,大多是进士他们还要压榨他们,欺骗他们,愚弄他们。我们读书,做官有家族的因素,可难道不也是为了以天下为己任,希望做出一番政绩,造福百姓。”

沈良心中一动,他看向裴升荣突然一阵唏嘘,“世事难为。”

三个人分开后,宋长叙对裴升荣更为亲切。裴兄说不在乎俸禄,他可是很在乎的,他升官后俸禄有九两银子,这对他来说已经很多了。

宋长叙为自己的贫穷叹气。

回到吏部后,他让丁敏德把政绩平平和优异的人档案交给他,看样子幽州跟朝廷又有一批官员要空出位置,他要早做打算。

“宋大人整理好了。”

宋长叙开始查看档案,政绩好的官员大部分都调任了,还有的政绩平平的官员,宋长叙有看见过几个好苗子,对于政绩平平的官员,他还要多加考虑,万一是真的政绩平平就没办法推荐。

过了一阵丁敏德进来说道:“宗政郎中来了,宋大人你要不要去迎一迎?”

以后宗政郎中就是他的顶头上官。

宋长叙记得他在地方任知州怎么来的这么快,他一边起身一边问道:“宗政郎中来的这么快?”

“宗政郎中在几个月前给陛下递条子回家养病,陛下准他回家修养,这回接到陛下的旨意,他就在京城下面的县城立马就赶回来了。”

宋长叙看过宗政嘉的档案,他确实是一个体弱多病的身体,但一般情况下他会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然后就开始生病。

宗政郎中一直在地方上,哪怕政绩再好,到了后面一直生病,所以在他的体弱多病前都会觉得他不稳定,而且性格桀骜。

他这些年一直在地方上打转。

不知为何这次入了平景帝的眼,宋长叙到了吏部门前,他认出宗政郎中瞧着是有些弱气,看模样很年轻,他看上去才二十五六岁。

宗政郎中眯眼看向宋长叙,还有在他身后的李主事,他轻咳一声,“这位就是宋状元吧。”

宋长叙忙上前说道:“不敢当,宗政大人。”

宗政郎中只是来认认人,他和善的笑了笑,“不必这么大的阵仗,你们去忙你们都罢,我还要去找简大人,以后有日子相处。”

众人应了一声是。

宗政郎中带着人去办公场所,随后去找简息。

宋长叙在新上官面前露了一回脸,他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做事。

新上官是什么性子以后接触就知道了,他第一次做好给人留个印象就好。

宋长叙这一天挑了几个好苗子出来,等明天呈给宗政郎中。

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外边的夕阳把天边渲染的红彤彤的。宋长叙走出吏部,皇宫里已经没有多少官员在。

他出了皇宫去买了一碗羊肉汤,天气渐渐冷下来,喝一碗羊肉汤回去暖乎乎的。

宋长叙闲下心,他还看见有卖胭脂的,他想着给许知昼买了一盒胭脂和香膏,还有一盒澡珠。

他回到家里只有澄哥儿在家,他去换衣出来问道:“你舅娘去哪儿了?”

“舅娘带阿爹去钵钵鸡铺子了,外婆说想要回去了。”徐澄拿着自己的木雕摆了一排。

宋长叙,“澄哥儿跟阿爹就留在这里如何?反正宅子够大,还能认识新朋友。”

徐澄有些惊喜又有些纠结,“可是我答应了夏丫要回去跟她说京城的事,还有另外的朋友在村里,以后我就跟他们见不着了。”

宋长叙想到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思忖片刻说:“我还是觉得待在京城好,村里的伙伴可以过年的时候去看看,等你学会认字了,你可以再去村里住几年,你若不满意再回来。”

徐澄想点头,他说,“谢谢舅舅,我还要听阿爹的。”

宋长叙摸了摸他的头,“当然,你阿爹的建议也很重要。”

许知昼回来后正好开饭,在席面上,梁素说道,“我们也在这里待了这么些时日,再不回去等到了冬日就不好了,再说还要回去一同收庄稼,我们打算过几日就回去。”

曹琴同样点点头。

宋明言今天跟许知昼一块看了钵钵鸡铺子,他想着许知昼的建议有些犹豫,他又看了徐澄一眼,心里下了决定。

“娘,我打算留在长叙这里,帮着他们打理铺子。”

梁素说:“这样也好。”

明言在村里一直单着,长叙有本事后当着他面说的人多,但还是有流言蜚语,众人异样的眼光。有人想攀长叙的线,想跟明言结亲。

留在村子里终究是心情不好,而且还有澄哥儿在。在京城自然比在村子里好,见识都不一样。

许知昼说道:“娘可以今年回去明年把爹一并带过来,家里的地租出去,每年收租金。大哥在京城里,爹娘上面团聚也应该。”

“我们都在京城,以后出什么事也不在你们身边,你们心里不好受,我们知道消息后也难受。”

许知昼是在劝梁素实则也是在劝曹琴。

梁素想到许知昼的心尖一动,又想到以后老两口在村里是不太方便。

“我回去同你爹商量一阵,若是我们想来就提前给你们写信。”

曹琴同样点点头,她最近跟知昼和知辞在一起,心里也更喜欢在京城。

在村里不免还是要做活,种地不是一个轻松的活,离了家中的两个儿子,家里只剩下她跟许孙正两个人种地也种不了太多。

要是她们没有在京城感受一番,怕是还是坚定在老家,现在体验过在京城的好日子后,她们想留在京城。

晚上,许知昼跟宋长叙盥洗后,许知昼坐在梳妆柜旁,他发现他的台面上多了一盒胭脂,香膏,还有澡珠。

“相公,你给我买的?”许知昼高兴的扭头问宋长叙。

宋长叙装作在看书的模样,他听见许知昼的询问,抬起头说道:“是我买的,我下值后看见有在买这些正好就买了。”

许知昼凑过来亲了宋长叙的脸颊,“太好了,澡珠正好用完了这回补上了。”

宋长叙:“那我也能用澡珠。”

许知昼纠结了一瞬还是点点头。

宋长叙习惯了,他低头看阵书,等许知昼吹蜡烛后上床。

“既然娘她们要走,这几日就多买点东西让她们塞到马车带回去,反正也不费事。”

宋长叙点头,“可以,不能打空手回去。另外我猜明年爹娘就会跟着过来,到时候一家都在京城就好了。”

许知昼:“我也这么想,到时候就这样就好了。相公再多得几次陛下的赏赐,我们家的钱就会越来越多。”

宋长叙哭笑不得:“你以为得到陛下的赏识是什么简单的事。”

许知昼天真的说,“但是相公一定可以,都得了两次了。”

宋长叙想到今天自己呈上去关于工部的奏折,不知道会怎么样。

“快睡了。”宋长叙按住许知昼的被角,跟他一块睡觉。

.

平景帝批完奏折已经很晚了,他把宋长叙的奏折单独放在一边,考虑到他刚刚升职,所以平景帝把他的功劳记在心里,等阅历到了再提拔。

另外裴升荣也是一个好苗子。这个朝廷缺乏实心眼敢说话的人,若是一个个都爱惜羽翼,或者遇上权贵就装聋作哑,干实事的人少了,反而是偷奸耍滑,迎合上官的人坐上了高位,这样可不行。

平景帝对自己新提拔上来的人比较信任,毕竟都是年轻的臣子,没有变的面目全非。

他到了凤阳宫,萧玉容正好喝完保胎药,吃了一块蜜饯,他看见平景帝来面色带着喜意,上前正要见礼。

平景帝忙拦住他,“说了怀孕后不要见礼,免得伤了身子。”

喜平端着托盘默默的退下。

萧玉容心里高兴,嘴上还是说道:“礼不可废。”

平景帝想到萧玉容以前的模样,在他眼里哪有什么礼节的,以前还会捉弄他。

为了不被母后跟舅舅说教,平景帝又觉得自己是陛下跟一个小哥儿计较显得不够大气,对这个小表弟有几分包容心。

想到洪尚书说的牵扯到萧家的人,平景帝暂时还不想跟萧玉容说这件事。

他扶着萧玉容坐好,见桌子上的水果都换成了梅子,他吃了一口有些酸。

他倒了一杯茶水,里面出来的全是温水。

萧玉容说道:“陛下,太医让臣侍少喝茶,免得夜里睡不着,多喝温水就好。”

平景帝喝了一口温水,他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敲打了一下,“挺好的,太医的话是要听。”

“你不是去佛寺上香了么,如何?”

萧玉容知道母后被陛下打发到了护国寺,他之前去护国寺除了拜佛就是看母后,他笑道:“母后在护国寺挺好的,我拜佛还抽签了,是上上香,想来臣侍跟陛下的孩子是个好的。”

平景帝的目光落在萧玉容的肚子柔了柔,“生下来后,朕要请好夫子教他。”

萧玉容怀孕了,平景帝只是过来睡觉。萧玉容本来就不是一个大气的人,母后没在宫里,后宫之中他最大,他才不会提醒陛下该去纳妃,寻个知心人。

平景帝的手放在萧玉容的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已经有些显怀了。

他不经意的问道:“最近萧家的人有没有来找你?”

萧玉容耳尖有些薄红。

作者有话说:

小宋:买东西给夫郎[彩虹屁]

小许:那就勉强给你用点[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