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栎刚要起身去找退烧药,手腕猛地一紧,被人拉住,他顿住,回头。
松茸烧得不省人事,唇瓣微微开合,声音很轻,似乎想说什么。
他俯身凑近,灼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听见昏迷中的松茸迷迷糊糊念出一个名字。
“陆…逍…”
裴栎搭在膝上的指节倏地收紧,长睫低垂,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高烧中的松茸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扯着他的手就往自己唇边拽,仿佛带着某种焦灼的渴求,裴栎喉结滚动,下意识想抽回,手腕刚一用力,松茸已经将他的手拉到了嘴边。
…嘶。
裴栎眉骨极其细微地一蹙。
松茸张嘴就咬,昏迷中力气倒是不含糊,狠狠一口,带着股要把“陆逍”生撕活剥的狠劲,像是要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冷白的手背上瞬间[刷新]出一个清晰带血的牙印。
“陆…逍…”松茸还在梦呓,模糊不清,“软………男…”
他忽然挣扎坐起。
“还!钱!”
这两个字倒是十分大声,口齿清晰。
说完往后一栽,重启失败。
“……”
裴栎垂眼看着那个新鲜的伤口,也不抽回手,任由他咬着,唇角细微地勾了个弧度。
松茸许多年不曾发烧,梦里烧得昏天黑地,像被架在火上烤。
大火慢炖,小火收汁。
虚汗一层层往外冒,整个人像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唯一痛快的是梦里他狠狠咬了陆逍一口。可这痛快没持续多久,恍惚中,又听见一个清淡好听的嗓音落下来。
不是很像陆逍。
但这么欠揍,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还。”
草,要不要脸?
松茸顿时更气了,咬得也越发用力,可惜除了磨牙,他什么都做不了,意识沉沉浮浮,无法醒转,偏偏那声音还在继续。
“我是人渣。”
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更沉更淡的一声。
“别喜欢我了。”
松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要笑挑战吗?
那他输了。
裴栎由着他咬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只手臂因长时间维持姿势彻底麻木,才轻轻抽了回来。
松茸正燥热难当,额头忽然覆上一片清凉,像被关在桑拿房里出不去的人突然得到杯冷饮,他焦躁的神经渐渐被抚平。
一股清淡好闻的山茶气息若有若无地包裹着他,奇异地让人心安。
他眉头舒展,终于沉沉睡去。
裴栎给他贴好退烧贴,回到客厅打开药箱,手背上那个牙印,一时半会估计消不下来,他拿起纱布,眸光在伤口上停留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又将纱布放了回去。
他回到房间,靠进电竞椅,捞过手机随意划着,隔半小时起身探一次松茸额头的温度。
两个小时后,热度彻底退了。
天还没亮透。
松茸迷迷糊糊醒了,他卷着被子滚过一圈,身上没什么力气,但舒服了很多。
后知后觉。
他迟缓地眨了下眼,目光扫过身下的床单被褥,猛地掀开被子往下看——
一个激灵坐起来。
草。
他他他怎么会睡在小栎床上?!
他睡这,那……
松茸喉头一动,一股迟来的热意“腾”地窜上皮肤,仿佛烧还没退尽似的,不好意思再继续躺人家床上,他立刻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床,还心虚地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
推开房门,松茸屏住呼吸,视线落在沙发那个微微起伏的侧影上,猫着腰凑近,半跪在沙发边,目光一扫,就看见裴栎左手背上一个刺眼、新鲜的——牙印。
睫毛猛地一颤。
他干的?
松茸怀着一丝微弱的希冀,凑过去,张嘴。
痕迹比对。
“……”
不然呢,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果然犯人会回到案发现场。
松茸暗自懊恼,占了人家床,还咬人,真出息。
一时惭愧得无以复加。
他急需一点安慰。
小新蜷在裴栎和沙发的缝隙里,睡得四仰八叉。
松茸朝它伸出手,他记得刷短视频看到过,猫喜欢吸发烧的人,因为暖和。
小新眼皮掀开一条缝,瞥了他一眼,脑袋一扭,更紧地往裴栎身边拱了拱。
松茸:……不是吧。
带病上场,这也能输?
他好奇很久了,明明裴栎不在家的时候,猫粮罐头都是他在喂的,小新怎么就跟被下了蛊似的只黏裴栎不黏他。
松茸目光幽幽凝去。
谁知道身上抹了几斤猫薄荷?
他低头,凑近裴栎,狗狗祟祟吸了一口。
夜深人静。
一个可疑的男人溜进浴室,挨个儿拧开沐浴露洗发水闻了闻,又摸到阳台,拆了颗洗衣凝珠。
男人最后又回到沙发旁。
他微晃了下神。
抬头,难以置信——
此男有体香!
眼前瞬间闪过张红底白字。
妈的纯魅魔.jpg。
·
松茸看了眼四周,饿了。
退烧后胃口大开。
一分钟喝不到排骨粥引爆地球。
他摸出手机点餐,备注写下“请勿敲门”,掐着裴栎差不多要醒的时间,外卖小哥也正好把早饭送到。
洗漱完出来,松茸抬眼,正撞上沙发投来的视线。
裴栎坐起身,修长的手指抵着颈骨揉了两下,肩背舒展,骨节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松茸能想象到那身骨骼肌肉躺了一夜沙发后的酸爽。
他抬眼,目光懒懒扫过来。
松茸眼皮一跳,立刻识相地蹭去,捏肩捶背,刚退烧的手没什么力气,掐在皮肤上绵绵软软,架势倒是摆得十足十。
声音温顺里还透着点狗腿。
“哥,这力道成吗?”
被捏的人没说话,他抿抿唇,眼睫一落,正好瞧见裴栎左手背上那个清晰的牙印,生气了?
企图搭戏失败,松茸嘴巴不停,独自晨间剧,绝不让话掉地上。
“我是26号技师。”
他指尖加了点力。
肌肉好硬。
“叫我小茸就行。”
裴栎看似不说话,实则是没招了。
他对这种场景的全部认知,都源于影视剧里那些不太正面的、常伴随扫黄打黑的片段。
松茸就听“客人”薄唇微抿,顿了片刻,才清淡落下一声。
“嗯,下次还点你。”
松茸一噎:……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某些小电影开头。
目光凝去,轻轻。
“小栎,你学坏了。”
……
各自收拾停当,坐在饭桌前。
松茸晃去厨房拿了两个碗,揭开店家送的砂锅盖,排骨粥的香气混着热气扑出来,分量看着刚好够两个成年男人喝。
他分粥的手一抖,差点把碗扬了,好柔弱啊。
病去如抽丝,一定是发烧的锅。
分粥的勺子自然递到了身侧的人手中。
松茸目光追着自己的碗,在排骨里找粥。
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一次次晃过,连带着那个睡了一觉后颜色转淡、但轮廓依旧清晰的咬痕。
排骨…骨头…
他微微心虚地移开眼。
——这是暗示他是狗?
松茸低头啃排骨,目光又忍不住瞟过去。
又不是故意的,怎么能侮辱人的尊严呢汪。
咽下排骨,松茸清了清嗓子。
“小栎,对不起啊,昨晚占了你的床。”他温声开口,发烧出了一身汗,“把你床单都弄脏了,你记得洗一下哦。”
裴栎眉梢微挑:“我洗?”
松茸眨了下眼睫,呃…按说是他弄脏的该他洗,但…不是这人亲口说的,讨厌别人碰他东西?
他茫然地舀了勺粥,委屈还没成型,一个念头先撞进来:
对哦,小栎昨晚怎么不把他扔回自己屋睡?也没有几步路。
他睫毛一掀,带着点探究地看过去。
啊!
松茸想到了,眼底一亮。
这说明,小栎没把他当“别人”。
是“自己人”。
“说错了,我洗我洗。”他压着嘴角,但眼底那点雀跃还是明晃晃地透了出来。
松茸目光又飘过去,眼眸明润,卧蚕饱满,就这么欲言又止地看着裴栎,直白得让人无法忽视。
他看见裴栎握着汤匙的修长指节曲了一下,喉结若无其事地一滚。
“有事?”裴栎眼皮一撩,声音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调子,维持着不为所动的自持。
“嗯嗯!”
既然都是“自己人”了……
“有句话,”他欲语还休地看去,眼神里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意味,像是藏了什么郑重的心事,“从你搬进来那天起,我就想说了。”
裴栎指尖一动,伸手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灌了一口。
“说。”
松茸眼睫垂落,指尖无意识对碰了一下,轻轻:“那个……捉奸的故事……”
满脸写着“想听”。
“……”
身侧的人就静了瞬。
裴栎把矿泉水瓶盖拧了回去,手臂绷紧的线条下,青筋隐隐浮起。
那个月牙形状的咬伤就又在松茸眼前一晃。
他唇角极淡地一扯,随意地开了口。
“不如,我先给你讲讲这牙印的故事?”
松茸:……
猛地挖起一大勺粥塞进嘴里,可以不听吗?
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认清形势,放弃幻想”,终于攒够了直面现实的勇气。
“咳。”松茸清了清嗓子,放下勺子,双手交叠搁在桌上,坐得板板正正,沉静地看去,“请讲。”
他于是就听身旁的人不紧不慢开口,三言两语,简明扼要还原了案发现场。
听到自己边咬边诈尸念着“陆逍还钱”那段,松茸闭了闭眼,不忍耳闻。
他欠小栎的拿什么还?
在死亡笔记上陆逍名字后面又添了一笔。
心里辩解,虽然陆逍作恶多端,他也不对。
但裴栎就一点错都没有么?
“……” 还真没有。
这里面最无妄之灾的就是他了。
就这样沦为hatred的一环。
上次替陆逍挡箭,还可以射回去,可这回……
松茸镇定自若地摸出手机,指尖悬在搜索框上,输入:被人咬了……
下面自动弹出:
-可以咬回来吗?
-要打狂犬疫苗吗?
他指尖一顿,鬼使神差点进了第一条。
万能的搜索引擎做出回答——
您是否在找:《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
“……”松茸沉默几秒。
他小时候是不是发过烧?
松茸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眼睫微垂,再抬起时,目光带着点破釜沉舟的镇定。
伸出手,轻轻往前一递。
“要不,你咬回来吧。”
《室友观察日记》第一条。
此人吃软不吃硬,切记,切记。
他这么主动,认错态度又这么诚恳,小栎这么成熟,这么稳重,难道还能真咬回来?
松茸沉浸在自己先发制人的聪明才智中,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散漫得近乎随意。
“好啊。”
松茸指尖几不可查地一僵,喉结滑动了一下:“…什么?”
“你你你…”他一时语塞。
“睚眦必报。”裴栎随手搁下矿泉水瓶,替他补上。
“……”说得好!
松茸皱眉,目光带着点控诉地凝去。
小栎以前不是这样的。
短短两个月不到。
跟谁学坏的?
他支着下颌沉静思索。
好难猜。
Eye for eye.
松茸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带着点英勇就义的悲壮,再次伸出手:“行,以牙还牙,你咬吧。”
“先欠着。”
裴栎没动,眼皮懒懒一掀看过来,动作随意,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
“哪天心情不好了,再咬回来。”
松茸目光凝重。
手段了得,就这么吊着他,让他时刻提心吊胆,想忘都忘不掉。
这就叫做——
“达摩…” 这赛季刚加强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
没想到吧,松茸矜持地坐直了些,他也是有一点文化!
朝臣达摩克利斯羡慕国王的权力与享乐,狄奥尼修斯便与他交换身份一日。宴会上,达摩克利斯发现王座上方悬着一把仅用马鬃拴住的利剑,顿感恐惧,最终放弃了对权力的渴望……①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知识储备和机智中,只觉得像被人从背后虚拢了一下。
裴栎颈间的金属吊坠随着俯身的动作垂落,不经意蹭过他头顶翘起的乱毛。
那一瞬间带过的怀抱感,宽阔有力,带着年轻躯体特有的温热气息,一触即分。
“……”被偷家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是悬在上面,不是后面!
裴栎俯身,左手自觉拿起他面前的空碗,右手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下颌,勾了勾,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
似曾相识的手法——
他撸小猫小狗就这样。
松茸微晃了下神。
就听一声清清淡淡的嗓音从背后落下,很随意的,让人提不起半分戒备,轻轻拂过耳侧。
“去洗床单吧。”
“…哦。”
松茸脑子还没完全归位,身体已经听话地起身,带着点没褪尽的恍惚,飘向了裴栎的房间。
-
下午两点,裴栎准时出现在兰亭门口。
“小裴老师。”高大帅气的礼宾员笑着拉开门,目光照旧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裴栎略一点头,算是回应。
“等一下。”对方忽然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手腕一转递过来,“朋友给了两张票,下周一有空吗?有的话我……”
话没说完,小哥视线擦过裴栎左手,明显顿了一秒,再抬头时笑容依旧完美。
“我这两张票送你,和谁去看都行。”
裴栎扫了眼电影名,3D大片,异形系列的续集。
“谢了。”他声音清淡,拿出手机,“多少钱?”
推辞不过,小哥亮出收款码,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裴栎颔首告别,转身走向电梯间。
小哥望着那道肩宽腿长的背影,不舍地多看了两眼。
背影刚一消失,旁边的同事立刻就凑过来,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八卦:“你怎么回事?白跟人换了两个月班,好不容易机会来了,居然连个微信都不要?”
小哥幽幽看去:“你没看见人家手上那牙印?”
眼下还泛着点没睡好的淡青。
“所以?”
“昨天什么日子?”
“七夕啊……你是说——”同事轻轻吸了口气,懂了。
昨晚很激烈啊。
同事:“这应该算 BDJYP了吧?”
“……”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
“天涯何处无芳草。”同事安慰他。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好男人都是不上市流通的。”小哥啧声,“再说,我上哪儿再找一个这种——”
长得又帅,还是A大高材生……
“我听少爷说,人家日薪这个数。”小哥比了个手势。
“不是吧?书里真有黄金屋啊?”同事差点惊叹出声,“那岂不是比我月薪还高?”
……
松茸理直气壮地给自己请了病假,窝在沙发里看漫画。
小橘猫翘着尾巴经过,被他顺手捞进怀里。
松茸脸上浮起不怀好意的笑,把猫摊平摁在腿上。
“你爹出门挣罐头了,反抗没用的,只会让我更加兴奋!”
埋头一顿猛吸。
“喵!”
“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咳。”
松茸动作一僵。
幻听?
他迟疑地抬头,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电视柜下方的黑色摄像头上。
声音像是从这里传来的,他伸手试探地晃了晃。
摄像头里又传来一声清晰的:“咳。”
这声音,越听越像……
小栎。
松茸吓得退开一步,冲摄像头喊:“你你你不经过我允许就随便装监控!”
“微信和你报备过。”监控里传来的声音平稳淡然。
“怎么可能?”
松茸慌忙翻手机,划开一看,一条[已读]消息明晃晃挂着。
“……”就这么可能了。
“当面也向你确认过。”
“摄像头”情绪稳定。
松茸微晃了下神,从满脑子“想养”的念头中抽身。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
前天晚上看《异形》的时候,裴栎隐约是提过一句要在客厅里装个什么,但他那会儿光顾着看电影,心不在焉,没听进去,就糊里糊涂应了声好。
松茸眼皮一跳。
所以……这摄像头已经在这杵了超过三十六个小时。
也就是说……
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冀,轻轻:“你……你有没有看……”
“回放么?”那边的声音清淡,却渗出一丝绒绒的、很轻的笑意像吸猫时小猫的毛从指缝里钻出来那样的感觉,挠过耳膜,“嗯…没有。”
摄像头连接手机的app上:【检测到物体长期停留——】
非静止画面。
松茸:……
真是好不经意的暗示!差点就信了!
摄像头前晃过一个人影。
松茸一言不发,默默放下猫,整个人像一缕游魂,无声无息飘离了客厅。
……
另一边,正课间休息的李由听见动静,凑过来好奇。
他今天刚知道裴栎猫狗双全,手上的伤据说就是被家里“小狗”咬的。
手机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里,小橘猫淡定地蜷在沙发上,尾巴拍着无人问津的漫画,扫来扫去,画外隐约传来几声——
“裴哥,你家还养土拨鼠呢?”这玩意不是不让随便养的嘛,李由感慨,“太有实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摘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