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乐正要走开的脚步猛地顿住。
松茸?
松这姓本来就不常见,男生起这个名字的更少。
哪个松茸?
陈可乐骤然转身,目光直直盯着那个试图将自己完全藏在裴栎背后的身影,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松茸”。
松茸揪着裴栎的衣服,裴栎往左挪一步想挡住他,他就跟着往左转;陈可乐不信邪地往右跨一步想看清,他就又揪着衣服又躲向右边,转来转去——
三个人就是一个太阳系。
一个被妈妈牵着路过的小孩好奇地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这怪异的一幕,拽了拽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也想玩老鹰抓小鸡。”
松茸把脸埋在裴栎背后,耳根发热。
终于,陈可乐的耐心告罄,他看准时机上前一步,精准地揪住松茸毛衣后领上的绒毛,像煎鸡蛋似的把人翻了个面——
看清脸的那一刻,即使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陈可乐还是倒抽一口冷气,“啊——”地叫出声来,猛地向后跳出两步,动作幅度大得险些带倒旁边的装饰盆栽。
松茸:“……”
他默默又往裴栎背后缩了缩,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轻轻嫌弃:“好刻板的惊讶。”
场面一时僵住,晚风吹过,带来花园里植物微涩的草木气息。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发小灼灼的目光中,松茸仰起头,看向身侧始终沉稳的裴栎,路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松茸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好,”他语气认真,“跟你在一起这五个小时很开心,要不我们还是做回朋……”
“不行。”
话没说完,就被截断。
裴栎垂下眼,视线落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微凉的指节不轻不重地掐了掐他温热的脸颊软肉。
“我不同意。”他低声说,字字清晰,落在安静的空气里。
陈可乐别过脸,痛苦地捂住额头,发出无声的哀嚎:“…我的眼睛。”
……
甜品店外的露天餐区,风铃夜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一张小圆桌旁,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凝滞。
陈可乐还是无法接受现实,目光不受控制地、一遍有一遍扫过坐在他对面的松茸,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虽然松茸和陆逍刚分手的时候,他没少鼓励这家伙“找个年下”、“体验一下钻石男高”,但……那是泛指!是存在于美好想象里的、模糊的“别的男高”!
看见自己最好的发小,和自己曾经教过的、品学兼优的学生抱在一起……这感觉就像……就像……简直罪大恶极,荒唐到必须立刻发明一个新词才能勉强形容出其万分之一!
松茸深深低着头,指尖相对,无意识轻点了点,他能清晰感觉到来自前方和右侧的两道视线,一道灼热震惊,一道沉静专注,作为全场唯一预言家,他要发言了。
松茸清了清嗓子,轻轻开口:“那个……正式介绍一下。”他抬起睫毛,视线轻飘在前方的桌面上,指尖对着可乐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这是我发小,陈可乐。”
然后,他顿了顿,像是需要积蓄勇气,微微别开脸,把下半张脸埋进原本托着脸的手心里,声音闷闷的,含混不清地快速吟唱道:“……这是我…朋…友。”
“男朋友。”
裴栎将手中的玻璃杯轻磕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语气平静地纠正,那三个字被他念得清晰分明,完全没有浑水摸鱼的余地。
松茸“咻”地一下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我去买蛋糕!”
说完,立刻头也不回朝甜品店柜台快步走去,不敢看另外两人的反应,留下师生二人隔着桌子面面相觑。
空气中的尴尬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这欲盖弥彰的逃离,变得更加诡异。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在风中蔓延。
陈可乐和裴栎不约而同地拿起各自的水杯,喝了一口,冰水也浇不灭此刻心头的荒谬感。
最终还是陈可乐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为人师长的镇定,开启了最经典的寒暄:“咳…大学生活怎么样?最近在忙什么?”
裴栎放下杯子,坦然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平淡:
“挺好的,忙着追男朋友。”
刚折返回来、恰好听到这句的松茸脚步猛地一顿:“!!!”
这个小栎一直在挑衅。
再大点声,带你去广播台喊麦好不好?!
陈可乐先看见了僵在不远处的松茸,没好气地问:“怎么了?”不是去买蛋糕了吗?
松茸慢吞吞晃了回来,无意识地捏着毛衣袖口柔软的绒毛,声音低低的:
“…没有钱。”
陈可乐一脸无语,外加毫不掩饰的嫌弃:“几天不见?你怎么混成这样了?”他边说边拿出手机,动作利索地操作了几下,“转你了,一万,不用还了。”
松茸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
和你们单身人士说不清楚。
裴栎接收到那目光,非常自觉地站起身。
“我去买吧。”他声音温沉,“你们聊,想吃什么?”
松茸:“要一个草莓蛋糕,一个黑森林的,再要一杯果汁。”
裴栎点头,习惯性地、出于礼貌地看向陈可乐:“陈老……”
“师”字卡在喉间,他顿住了。
一个人叫错,为什么紧张的会是三个人?
松茸从容地接话,语气理所当然:“他不吃,他要吃自己买好了。”
——替男朋友省钱^^
陈可乐瞪了松茸一眼,随即转向裴栎,脸上切换成笑眯眯的表情:“我要巧克力的,谢谢。还有一杯热茶。”
“好。”裴栎应下,没再多言,转身朝明亮的甜品店内走去。
他一走,桌边的两人不约而同收回目光,身体默契地同时往前倾了倾,在铺着方格桌布的小圆桌上方,头几乎抵着头。
陈可乐眯了眯眼,声音压得更低,带了点回过味来的恍然:“所以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男模弟弟’就是——”
他眼神意有所指地往玻璃窗那边一掠,那道颀长身影正停在柜台前。
松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游移地飘了飘,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早就知道了,”陈可乐悠闲地将视线重新钉回他脸上,“我是他老师。”
松茸眨眨眼,慢吞吞点了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
陈可乐盯着他看了两秒,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所以你怎么就混到要靠男人养了?”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我不去相亲,家里把我卡停了。”
可乐顿时肃然起敬——不是佩服,是震惊于这人居然真的为了“反抗包办婚姻”宁愿过这种吃糠咽菜的日子,他沉默了两秒,眼神复杂。
松茸被他看得无语:“少操心,我有钱。”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解释,“偶尔花点年下的钱,是情趣,你不懂,本来就有年龄差在,太独立就不可爱了……”
陈可乐眉梢一挑:“还挺会谈恋爱。”
“那当然!”松茸托住腮,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你当我那么多BL漫白看的吗?”
陈可乐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玩笑归玩笑,作为发小,他必须确认,脸上的戏谑收敛了点,身体又凑近些,声音沉下来,带着少有的认真:“菌子,说真的。你这次是认真,还是玩玩?”
他比划了一个长度,“你俩这年龄差……有点大。”
松茸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故作轻松地叼住吸管咬得很扁:“我每次谈恋爱都很认真啊,再说,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结局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恋爱经验贫瘠,唯一能参照的只有陆逍,而上段恋情的结局……就很淦啊。一想到或许几年后,甚至都不到几年,裴栎也可能会在某个咖啡馆,用平静的语气突然跟他提分手……打住!打住!松茸猛地甩甩头,陆逍你坏事做尽,都快给他整出路径依赖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松茸终结了这个话题。
“那你打算跟你爸妈摊牌吗?说了你就不用相亲了。”可乐换了个角度。
松茸:“谢谢啊,那我也不用回家了。”
“……”可乐,“也是。叔叔阿姨那关估计够呛。”
他作为局外人,只需要接受好友和自己学生在一起的事实;可对松茸父母而言,要接受的可是儿子和孙子辈的男生在一起!他瞥了眼对面人,轻飘飘打趣:“我真是小瞧你了,菌子。不谈恋爱则已,一谈恋爱你还挺……背德。”
“咳咳咳……”松茸被水呛得连声咳嗽,眼尾都红了。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陈可乐余光朝左边不着痕迹地一扫,随即收回,悠闲地搅动着杯中所剩无几的冰块:“这么说,我妈之前在烤肉店看见跟你在一起的男人,就是他?你们早就搞到一起去了。”
松茸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第一,我们今天才在一起。”
“第二,我们没有‘搞’。”他强调。
“哦……”陈可乐敷衍地点了点头,故意激他,“你那么多BL漫都白看了?钻石男高在眼前晃还能忍住?‘早买早享受’没听过?唉,我对你很失望。”
“激将法没用的。”松茸轻易看穿他的伎俩。
陈可乐微微一笑,放出终极嘲讽:“我当然知道没用,上段恋爱谈了三年你都清心寡欲,这次再等三年,等男高熬成男大,刚好到他法定婚龄,你们就能直接领证了,人家三十而立,你三十才立……”
“啪!”
松茸拍桌而起,忍着脸热大声道:“不劳费心!我肯定会在最佳赏味期品尝的,你等着吧,小小男大,我不费吹灰之力,谈笑间就能把他拿——”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对上好友眼中得逞的笑意,气势骤弱,不祥的预感让他脖颈生锈般,慢吞吞、一格、一格转向身侧。
裴栎不知何时已回到桌边,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唯独唇角牵起一丝极淡、难以察觉的弧度,像看见一只小猫张牙舞爪想假扮成老虎,只觉有趣。
松茸喉结一滚,强行压下脸上的热意,低下头,声若蚊蚋:“我…我帮你拿盘子。”
短暂的交流过后,尴尬的氛围稍稍缓解了一些。
裴栎将托盘放在桌子中央,上面是三份蛋糕和一杯苹果汁。
“为什么只有两把叉子?”松茸低头翻看餐具包,扭头望了眼玻璃窗内忙碌的服务生——这时段客人正多,他又懒得起身走过去要一个。
对,他就这么懒。
松茸伸直胳膊,递了一把叉子给可乐,然后自然地舀了一勺自己面前的草莓奶油蛋糕送入口中,好吃,他微眯着眼尾,又随意剜了一小块,看也没看就举起叉子,递到裴栎唇边。
可乐面无表情地咬着叉子看完全程,艰难咽下一口甜腻的奶油。
学神的脑子是并联的,智商和恋商大概都点到一块去了
他视线偷瞄向好友旁边的男人,不慎迎上对方的目光,裴栎轻描淡写地微微垂眼,含住了松茸递到嘴边的叉子,动作无比自然。
可乐一言难尽地别开眼,啧,原先他还觉得松茸谈腻了分手就是,现在却觉得,以发小的段位,想从这人身边全身而退,不是有点难,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乐点的茶需要现煮,约五分钟后,服务生才端着茶壶过来,顺带将账单放在桌角。
松茸叼着叉子眼睫一抬,举手示意:“放这边。”
可乐挑眉,静观他又要作什么妖。
松茸拎起玻璃茶壶,将深红色的茶汤徐徐注入杯中,随后小心地把杯子推到可乐面前,对方正要伸手去接,他又微微抬手盖住了杯口。
“喝了我家的茶,就得改口了,”松茸板着漂亮小脸,一本正经,道“以后不准让他叫你老师。”
“…………”可乐实在没空陪这两人闹了。他无语地瞥向斜对面的男人:“课代表,这封建小生哪找的?”
可乐吹凉了茶,一饮而尽,然后看向裴栎,清了清嗓子:“咳,以后你跟着他叫就行。”
“嗯。”裴栎应声。
首次会晤圆满成功,松茸满意地吸了一大口果汁,也没有很难嘛,早知道就早点介绍他们认识了。
吃完蛋糕,三人准备离开,松茸随手拿起账单扫了一眼:“118一个切件?!它明明可以直接抢钱,还要送我一块蛋糕,还有这个,”他指着茶壶,“看起来像立顿的茶包凭什么卖98?AA!”他果断地拆分金额,把属于可乐的那部分推过去,“你的自己结。”
“……”可乐忍了又忍,给菌子留面子,掏出手机恶狠狠地敲字:
[是谁说,偶尔花年下的钱是情趣?!]
松茸看到消息。
[那是我们家的钱呀,我花是情趣,你花又不是,非要说的话,你可以是我们情趣的一环。再说你是老师诶,为人师表,好意思花学生钱的吗?]
他认真按下发送。
可乐:“…………”他真的是一个很贱且薛定谔的人啊。
最终还是裴栎买的单。
两人再次默契地看着那道挺拔背影走向柜台。
“喂,你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友?”可乐压低声音,“我之前给他介绍的家教,是兰亭老板儿子,薪水低不到哪去,没准比我工资还高。”
松茸眨眨眼,埋头专注吸果汁,不说话了。
这反应被可乐敏锐捕捉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难怪……那天在兰亭你就怪怪的。死菌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没了。”松茸紧紧抿住嘴巴。
可乐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身体向后一靠,摆出谈判姿态,胸有成竹地钓他:“你老实交代,我拿你男朋友的秘密跟你换。”
松茸眨眨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心里像被羽毛挠过,痒痒的:“好吧我说,其实我们暑假已经同居两个月了^^”
“靠!……”可乐顿了顿,找回理智,“那是合租吧!”
松茸不管,在他心里就是同居。他们一起养了猫,他还吃过小栎做的饭,睡过小栎的床,小栎还抱过他,同居第一天他就看过小栎洗澡……哎呀不能再想了,太暧昧了,“好了,该你说了。”
可乐花了点时间消化信息,无意识脑补了一下他们“同居”期间可能发生的事,顿时用一种“死菌子你吃得太好了”的眼神看他:“你男朋友还挺神秘,我有次下班晚,看见校门口有辆迈巴赫在等他。”英中有钱的学生不少,但裴栎平日丝毫不显。“要真是这样,你俩也算门当户对,年龄差那事儿,没准叔叔阿姨那边阻力能小点儿。”
松茸咬住吸管:“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男朋友又不是游戏里捏的,当然有父母了,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爸妈是做什么的?”
松茸继续无意识地把吸管咬得更扁,摇了摇头,那些又不重要,倒是可乐刚才那番话点醒了他——今朝有酒今朝睡。
他飞快扭头往玻璃窗内瞥了一眼,裴栎还在排队结账。
立刻转回来,微微倾身凑近可乐,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带唇膏了没?”
可乐不明所以,还是低头在包里翻找:“带了,但你不是不爱涂吗?”他将一个小圆盒包装的唇膏扔过去。
松茸拧开,看了看包装上的英文,Ca…Ca…算了。他揭开盖子闻了下,担心会是那种工业香精味,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像红茶黄油饼干。
安心です。
他用指尖沾了些,仔细在唇瓣上抹匀,然后抬眼看向可乐,眨了眨眼:“怎么样?”
可乐点头,松茸唇形长得好看,小巧饱满,唇色天然偏粉,涂上唇膏后更显水润,点完头,可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一阵沉默。
裴栎结完账推门出来时,看见的就是松茸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桌边,手托着脸等他的背影。
“陈…”他停顿一瞬,改口,“可乐呢?”
“他说他要去医院挂眼科,先走了。”松茸咬着吸管,吸着杯底最后一点融化的苹果汁,就着这个姿势抬起眼,露出无辜的上目线,他又吸了两下,直到果汁彻底见底,才放下杯子,“我们也走吧。”
“嗯。”裴栎习惯性检查座椅,有无遗漏的东西,他撩起眼皮,视线随意掠过桌面,扫过那根被松茸放下的吸管——
白色管壁上,残留着一点之前没有的、亮晶晶的淡粉色痕迹。
·
两人并肩步入地下停车库,经过那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SUV时,松茸的目光无意识地在车标上多停留了两秒。
SUV?迈巴赫?
他眨眨眼,可乐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有没有都行啦。没有,他也可以给男朋友买。没错,他就是这么有钱。切到霸总频道,松茸甚至想象出自己用千万支票轻抽男朋友帅气的脸颊的画面——“拿去,花不完你知道后果。”
独自沉浸短剧剧情,他利落地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直至在座位上落定,车内安静密闭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松茸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从可乐离开后,这一路上,小栎都没怎么说话。
他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转身去拉安全带。
视线落在深灰色的安全带上,指尖刚触到带身,微微一蜷,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他扭头,看向驾驶座。
一截细白的手指带着犹疑,轻轻戳了戳裴栎外套的袖口。
裴栎抬眼,视线对上。
松茸看着他,努力维持着眼神不躲闪,心底发虚,小声说:“安全带,卡住了。”
裴栎没说什么,抬手解开自己刚系好的安全带,整个上半身随之倾覆过来。
松茸屏住呼吸,下意识向后靠进椅背,身体微微绷紧,却又很乖地一动不动,垂下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柔顺的阴影。
呼吸交错。
他唇瓣轻轻抿了抿,唇珠粉润而柔软。
然而,裴栎只是伸长手臂,越过他身前,精准地拉住安全带一端,稍一用力,带子便顺滑地被扯了出来,流畅无阻。
他微微低头,看着裴栎将安全带的金属扣塞进自己手中。
松茸:“……”
…他忍。
男朋友没经验,说不定初吻都还在,不好意思主动很正常,没关系。
伟大的引导型恋人,启动!
松茸缓慢抬眼,视线再次和裴栎对上,睫毛如小扇般轻抬又垂落,随即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脖颈拉出细腻柔软线条,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每个动作都精心设计过,带着无声的拉扯。
他感觉到那道沉静的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脸上,带着灼人的热度。
松茸指尖蜷紧,无意识地揪着袖口。
要来力!
裴栎低下头,靠得更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松茸睫毛轻颤,忍无可忍,很不争气地闭上了眼睛。
“咔哒”。
清脆的卡扣嵌入声响起。
预想中的触感并未落下,松茸困惑地眨了眨眼睫,慢吞吞低头,看见裴栎修长好看的手,稳稳将安全带插扣按进了插口。
……然后还伸手调整了一下带子的松紧,确保不会勒到他。
动作间,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毛衣腰侧,似乎是为了避开更敏感的位置,指尖勾着带子轻轻一扯,力道不重,安全带带着一点余量回弹,轻轻打在他的毛衣上。
松茸的心脏随着那一下极轻的触碰和回弹,莫名微微一紧。
“……”他可没有那种小众的癖好!!
做完这一切,裴栎轻描淡写、好整以暇地坐回驾驶座,重新系好安全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手背筋骨分明,另一只手熟练地启动引擎。
仪表盘泛起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轮廓利落,冷静专注,动作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掌控感。
直到车子驶出停车场,松茸才眨了下眼睫,回过神,缓慢接受了“这你都不亲???”的现实。
他默默别开脸,面无表情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内心的小人疯狂挠墙——
是不是不行?!
松茸耷下脑袋,有点挫败地靠进椅背。
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倒影在车窗上划过,映出驾驶座上那人开车的侧影。
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得近乎锋利,松茸伸出手指,随意在起雾的玻璃上划了划,指尖虚虚地描摹。
很清晰的,那线条透着点冷硬,紧抿的唇线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栎是不是在生气?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有什么可气的?他可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
松茸也很气。
他决定收回“纯情男大火辣辣”这个评价。
纯情男大是呆瓜。
是傻咂!
他是人机吗?!
松茸以前听过一种说法,找男朋友不能找没经验的,太累,什么都要教。
他勉强觉得有一点道理,可转念一想,裴栎可能亲过别人,心里就一阵鼓噪。
算了,白纸就白纸吧,他认了。
但即便是生气,男人也表现得滴水不漏,情绪稳定,反而显得自己毛毛躁躁,一点年上的从容都没有,很不稳重!
“这商场克我,”松茸扭回头,幽幽地对着空气宣布,“以后不来了。”
他手指无意识地拧着身前的安全带,把它绞得皱巴巴。
没撞见姚深和可乐之前,气氛明明很好,对了,上回还在这儿撞见了陆逍——这商场爆率太高了。
果然克他!
“好。”男人专注地目视前方路况,声线清淡如常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任何异样,更没有半点要冷战的意思。
松茸更挫败了。
如果他问“你是不是在生气”,对方回一句“没有”,他信还是不信?不信,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无理取闹?
松茸盯着窗外,眼睁睁看着风景流转,离家越来越近,再不问就没机会了,他抿了抿唇,感觉到唇上残留的、不同于平时的黏腻触感,顿时更气了——
……要不是为了你,谁涂这个?!
松茸面无表情地想。
算你小子没口福。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演着戏,路程就在这种焦躁中溜走了,等他回神,车已经稳稳停在他家楼下。
裴栎下了车,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好几只购物袋:“帮你拎上去?”
松茸两手插在口袋里,想了想,拉长尾音轻轻“哦”了一声,换别人他或许还要掂量一下,但人机嘛……很安心。他就是块木头,跟酒店送餐机器人差不多,他住酒店难道会担心机器人送完餐突然把他按在墙上强吻吗?
松茸酷着一张脸走进电梯,两手空空,一身轻松,电梯数字缓缓上升,他心里那簇小火苗却越烧越旺,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毛衣袖口,揪掉的毛都能织个毛线球了。
按密码,开锁。
门一开,心相印立刻热情扑了上来。
松茸心思微动,低着头,对身后的男人闷声说:“门关上…免得它跑出去。”
“咔哒”一声,门锁落下轻响。
裴栎将购物袋整齐地放在玄关一角。
松茸揉了揉狗头,松开它。
真是好样的,他谈了个忍者。
还不说是吧?那他也不想知道了。
“你走吧。”松茸面无表情地说。
整个人却挡在门锁前。
见男人没动,他微微提高音量:“走啊!”
裴栎上前一步,抬手似乎真要去开门,松茸立刻反手紧紧拉住门,眼睛微微睁大:“你还真走啊?!”他彻底堵住出口,上目线可怜兮兮地往上抬,“不许走。要走也可以,先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是。”
男人温沉的嗓音落下,承认得干脆利落。
松茸愣了一秒。
……不演一下吗?
他睫毛缓缓眨了眨,声音低下去,带着真实的困惑:“为什么呀?”
他飞速在脑子里复盘了遍,从头到尾,唯一可能让裴栎不高兴的,大概只有他和可乐说的那些话,但说那些的时候,裴栎不是去买东西了么?不可能听见。
这么一想,他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微微扬起下巴:“你说啊!说不出来你就是无理取闹!”
裴栎缓缓上前一步,肩宽腿长的身影在玄关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笼下一片阴影,眉眼显得愈发深邃乌沉。
“谁要和你做朋友?”他低沉的嗓音落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松茸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他在记忆里全文检索——“做朋友”……大约出现在一个半小时前,被可乐揪住审问时,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那句“要不我们还是做回朋友吧……”。
松茸慢吞吞眨了下眼,气势弱了一点,声音跟着低下去:“那属于…紧急避险,我瞎说的嘛……”
“被你朋友发现,你就要分手。”裴栎的声音依旧清淡,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带着克制的危险。
自己走在上面,不知道冰层什么时候会碎,更不知道碎掉后会发生什么。
裴栎:“以后被松流发现,被你父母发现…你是不是还要提很多次分手?”
男人往前又迫近半分,视线沉静又锐利,让人难以挣开,无处可逃。
松茸后颈一麻,仿佛听见了冰层隐隐开裂的声音。
“分手对你来说,这么容易?”
松茸心虚不已,飞速抬眼瞥了他一下,恰好撞进那双深不见底冰流涌动的眼眸,里面翻涌着他看不太懂却让人心慌意乱的情绪。
他眼睫颤了颤,不敢再看。
同时心里又生出一点细微的不爽,第一天谈恋爱就敢对他凶,哇以后敢对他做什么简直不敢想!!
松茸深吸一口气。
“你想得好远哦。”
他轻轻抬眼,陈述了一句事实。
他们才在一起一天诶。
裴栎敛下眼,唇角抿出一条更显冷硬的直线,周身气压低得让他喘不过气。
“你…”
男人唇线绷紧,凸起的喉结明显滚动几下,像是在克制什么,沉声,“算了。”
松茸心轻轻一颤,见裴栎身形微动,立即侧身挡住门。
“我不许你走!!”
手指抓住他的衣角轻轻一扯,仰起脸时却更加理直气壮,他踮脚贴得更近了一点,歪着头拖长尾音:“你什么你?你能把我怎么样呀?”
完全是挑衅。
有本事生气你有本事惩罚我啊?!不要怜惜我!——来,试试看!
他错了也不会道歉的,他就知道撒娇逃避问题,反正无论他做什么,喜欢他的人都只会觉得他可爱。
男人沉默两秒,周身寒意似乎褪去了一些,紧绷的唇角也松动些许。
松茸敏锐地捕捉到了。
悄悄抿起嘴角。
就喜欢看裴栎对他没辙。
松茸视线落在那近在咫尺的薄唇上,被蛊惑了,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某个念头,喉结轻动,咽了咽口水,冲动地想要验证。
他霸道地揪住男人领口,踮起脚尖,偏头就想要凑过去——
“唔……”
裴栎微微侧脸避开,手指轻钳住他下巴,制止了他的动作。
???
松茸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凭什么不让亲?我们还是不是在谈恋爱了?!我就要亲!!”
他不甘心地又扑腾两下,扒住男人的肩膀想再接再厉,却被对方轻松按住,动弹不得。
松茸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看他,上目线湿漉漉地泛着光。
他跟心相印学的。
没人能忍心拒绝一只满眼都是你的小狗!没有人!!
松茸如愿地感觉到,钳制他下巴的力道松了,指腹缓缓上移,温热地按上他的下唇。
裴栎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指尖触碰的那片湿软,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引诱,响在安静的玄关。
“我可不跟朋友做这种事。”
他指尖极其缓慢地摩挲着那润泽的唇瓣,感受指尖传来的细微颤栗。
松茸重重咽了下口水,脑子晕乎乎的,思考的速度比平时更慢,不做朋友就能亲?那——“我们绝交?不做朋友了!”他果断仰着脸问,眼睛湿而亮,“现在能亲了么?”
男人缓缓低下头,他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睫毛不争气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很不争气地闭上了。
预想中的触碰没有落下,温热的呼吸移近耳畔。
“我考虑一下,”他听见男人开口,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阵战栗,“看你表现。”
松茸唰地睁开眼——
“……”人心好凉。
裴栎指尖沾了一点亮晶晶的淡粉色膏体,他垂眸看了看,随意地抬手蹭在了自己唇上。
焦糖味的。
男人凸起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另一只手越过他肩头,按下门锁。
“明天见。”低沉的嗓音擦过耳际,微微发紧。
“咔哒。”
门在他身后打开又合上。
松茸背靠着重新关上的门板,半晌,脱力般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浑身发软,脸颊烫得厉害,他抬手碰了碰仿佛还残留着触感的嘴唇和耳朵……到底是谁的初吻啊?为什么脸红心跳的人是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
不对!
松茸猛地站起来,唰一下拉开门:“喂,你真的很装诶!”
他终于能无所顾忌地咬住下唇,不用再担心蹭掉唇膏,心情却更加烦躁了,夹杂着说不清的低落:“真、真以为我很想亲你吗?!”
走廊寂静无人,电梯显示停在了一楼。
松茸望着空荡的走道,生了会儿闷气,又蔫蔫地把门关上。
好吧,他想。
……
很想。
…呜。
他默默回味着耳畔残留的温热和指尖的触感,无力地倒回地板上,捞过一旁担心他“猝死”而凑过来的心相印,紧紧抱住,完蛋地蹭了蹭。
声音闷闷的。
“怎么办啊心相印……”
松茸把发烫的脸埋进小狗带着米香的柔软毛发里,以头抢地。
“谈到钓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