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请上座。”
南阳王在宫人指引下落座,下意识看向上首。
此时帝座空无一人,他心中生出几分渴望。如果坐在那里, 俯视下方诸臣,不知何等快意。
他比先帝年长, 可惜先帝是皇后所出, 这才得了帝位。他曾与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的儿子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已经不愿再等了。
姜烽在观察参宴的其他人, 借此推断京城的损失情况。有些人只见过画像,但不难猜出身份。
司马儒, 三朝老臣,气质雅正,精神矍铄。
卢家双星卢青麟、卢青炎, 一个目光凝滞无神,一个坐着轮椅,看起来都成了废人。
禁军首领霍锋,眼神锐利, 但独臂瘸腿。
……
满朝重臣,几乎凑不齐几个健全人。
后面的文臣看起来胆小畏缩,听都没听说过。
姜烽心中微定, 看来京城已经成了空壳。
小皇帝召他们进京,应该做好了禅位的准备,说不定连遗诏都写好了。
“圣驾到——”
太监唱喏声响起。
众人一齐跪地, 恭迎圣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阳王和姜烽跪下时,尤其不甘。
平时显贵, 就更不愿向人低头屈膝。
“平身。”微哑的少年音响起,音量不算很大,音质有种别样的冷,莫名让人心中一凛。
南阳王缓缓起身,借着动作遮掩,偷偷观察帝座上的少年天子,想看看他这些年的变化。
他已经多年不见小皇帝,印象中,姜熠是一个眼瞳漆黑、病弱不堪的幼童。
南阳王以为会看到一个满身病容、羸弱纤瘦的少年,没想到现在的“姜熠”,远远超出预料之外。
帝座上的天子一身玄色冕服,低调而显贵,身形颀长,腰束玉带,仪态端方。
今日只是小宴,他未戴旒冠,只以金冠束发,露出一张精致昳丽的脸,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少了几分棱角,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哪怕是镶嵌着明珠、宝石的金冠,也未盖过他的风华,完全沦为陪衬,显得漆黑的发愈发黑沉,冷白的肤像一块冰冷的玉。
脖颈和手掌上缠绕着白布,看起来伤势未愈,不过行动如常,完全不受影响,让人疑心白布之下是否真的有过伤痕。
那种羸弱的、缺少生气的病态已然褪去,变成了一种阴郁、冷寂、强大、一切尽在指掌之中的孤高之态。
他好像打破了病躯的限制,超出了生死的界限,真正将天下握在掌中,眼中有种目空一切的漠然,并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哪怕是带兵入京的南阳王,也无法让他正眼相待。他看起来高傲而恣意,完全不为帝位所缚,只凭自己心意做决定。
南阳王再一次觉得陌生。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接近癫狂、奄奄一息的疯子,姜熠固然聪慧,他的疯症就是最大的短板,不可能坐稳帝位,长治久安。
但现在的天子,太平静了。
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分明是熟悉的五官,给他的感觉却陌生而危险。
南阳王想起厉鬼之说,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阴冷之感,从后背慢慢爬到全身,身上像背负了重物,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才发现帝座上的天子正注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冷泉,浸出的寒意像无形的锁链,将他困锁其中,寒意透骨而来。
【姜信心动值+66】
【姜信心动值+77】
……
“许久未见陛下,十分想念,一时有些失态……”南阳王声音干涩,握紧袖中携带的诸多法器。这些东西怎么没有反应啊,快动起来啊……
“哦,有多想念?”姜予安反问。
跟来看热闹的姜熠扯住他的袖子,冷声道:“直接将他拖下去杀了,何必和他虚与委蛇?”
虽然南阳王听不到姜熠说的话,却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打了个寒战:“陛下,牵念之情无法详说,臣特意精心准备了一些礼物,准备献给陛下,聊以慰藉……”
“那就献上来吧。”姜予安语气平淡。
“陛下,让老臣先察看一番,说不定能猜出具体的来历呢……”司马儒可不敢让南阳王直接过去献礼,南阳王之心,路人皆知。
南阳王却道:“司马大人这是信不过我?”
“我与陛下血脉相连,难道还会谋害陛下吗?”
司马儒:“老臣可没这样说,王爷你急什么?”
霍锋道:“王爷要献什么礼物,不若让我等开开眼,也好见识一番南阳郡的风土人情……”
“这是本王为陛下准备的惊喜,先让陛下看过,再传给你们看。难道你们还能越过陛下吗?”
南阳王有理有据,反驳众人。
“呈上来。”姜予安不想再听他们说废话。
除非南阳王能在衣袖里藏一个核平武器,否则藏下再多东西,都伤不了他分毫。
“是。”南阳王被赶鸭子上架,只好把袖子里的东西一一摸出来,献上去。
他无法确定,陛下是不是厉鬼,决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试探一下。
如果陛下是厉鬼,有那么多法器在,还有道门高人在,总能将厉鬼制服。
群臣见天子被厉鬼占据身体,也会站在他这边,仔细一算,胜算还是很大的。
如果陛下不是厉鬼,这些法器也是难得一见的东西,来历都值得说道,哄哄皇帝也没什么。想来,这点小事,陛下应该不至于治罪于他。
南阳王心中忐忑,万分紧张,一时间不知道该祈祷哪一个结果更好。陛下是厉鬼,他可以名正言顺夺位;陛下是人,要耐着性子再等一等。
“陛下,这是一把千年桃木剑,受道门香火供奉,可以趋吉避凶,斩杀邪祟。”
南阳王先取出一把刻满符文的桃木剑。
在他取剑的刹那,朝臣神色骤变,凶光毕露,投出的锐利眼神几乎把南阳王扎成筛子。
南阳王心中嘀咕,这些人都有病啊,他们究竟站在哪一边,不应该维护大虞皇室正统吗?
“陛下,老臣觉得这剑甚合眼缘!”
“最近总是做噩梦,如果有这柄剑,想必老臣夜里能安心很多……”司马儒率众而出。
他最近的确在做噩梦,总梦见陛下养的那个鬼物盯着他,想啃两口。
“这是本王送给陛下的礼物,司马大人,你逾越了。”南阳王心中一咯噔,难道司马儒这个老东西已经知道了真相,认鬼做父?
“老臣岂敢逾越,此剑的去处,当然由陛下决断……只是老臣年迈,想解决顽疾,更好地为陛下分忧而已……”司马儒辩解道。
“何平,拿上来。”姜予安道。
那柄桃木剑是真的,不过于他而言不痛不痒。如果是万年桃木,或许能刺破他掌心皮肤吧。
朝臣们一时间心焦不已——
【司马儒心动值+88】
【卢青炎心动值+77】
……
他们提心吊胆,生怕出现不可挽回的悲剧。
陛下已经死了一次,绝不能死第二次啊!
该死的南阳王,果然不安好心!要是桃木剑伤及陛下,哪怕当堂斩杀南阳王,血溅三尺又如何!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姜予安手上。
十指如玉,骨节分明。
只见他随手接过桃木剑,挥斩两下,毫发无损,似乎觉得无趣,又随意收进袖中。
“不错,还有呢?”姜予安微压袖口,示意其中那一小团阴影安分一些。迟早都是给它吃的,不必急在一时半刻。
南阳王:“……”
不是千年桃木剑吗?怎么寸功未建!
他又取出一把铜钱小剑:“此剑是五帝钱所串,专斩邪祟,是一件古物。”
何平捧着铜钱小剑的手微微颤抖,万分不愿送到陛下手中,但他完全不敢违逆陛下的意思,只把那柄有些烫手的剑恭敬送上。
“咔擦——咔擦——”
木头被啃断的声音清晰从姜予安袖中传出。
已经适应这种声音的何平,还有一众朝臣视若无睹,不就是吃东西有声音吗,那又如何呢?
“那是什么声音?”南阳王露出疑惑的眼神。他看向其他人,却发现其他人平静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父王,我也听到了。”姜烽道。
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有点像啃木头。
“呜……”此时一个扮做侍卫的道士,流下了痛心疾首的泪水。他的千年桃木剑啊,没了!!!
“不错。”姜予安接过铜钱小剑,翻看一下,姿态慵懒随意,同样藏在袖中。
这剑距离他越近,越烫手,确实有些不凡。影子吃掉这个,算不算补铁?
上一个世界的人常说,什么东西都吃只会营养均衡,这柄铜钱剑喂给影子正好。
“咔咔咔——锵锵锵——”
铜钱被嚼碎的声音尤其明显。
知道内情的朝臣感叹一声牙口真利,却慢慢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他们是哪个排面的人,哪配操心陛下啊……搅风搅雨的土神娘娘直接被陛下瞪成坟包了,区区南阳王,值得他们如临大敌吗?
真是太给南阳王面子了。
“呜……”
此时,又一个道士,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南阳王心动值+77】
【南阳王心动值+88】
……
南阳王有些慌了。
两柄剑很占地方,他今天穿的是广袖常服,陛下穿的窄袖,衣袖却不见起伏。再联想到那诡异的咔嚓声,那个亟待揭露的真相更清晰了。
南阳王握紧那一面微微发热的镜子,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献宝。这面镜子据说可以破除幻术,照见妖魔鬼怪的真身,真能起效吗?
这些朝臣一定是被鬼物迷惑了心智,才会维护那位厉鬼附体的天子!
如果镜子也不能将那鬼物如何呢?
一向谨慎的南阳王,额头上冒出冷汗。
“不是要献礼?”
姜予安冰冷的眼神落在南阳王身上。
南阳王如临大敌,战战兢兢。他要如何选择?他看了儿子姜烽一眼,发现这个英勇不凡的儿子垂着头,连个眼神回应都没有。
“南阳王快将礼物献上吧,别让陛下等急了!”何平催促道。铜钱小剑快吃完了,说不定那位等不及,就开始吃他了。
何平不止一次被影子盯过,总觉得下一个被影子吃掉的就是他。为此,他每次发现陛下周围少了什么东西,都会第一时间补上。
“陛、陛下……这是一面镜子,光滑可鉴,有美容养颜之效——”
南阳王哪儿敢说出镜子的真实效果,反正陛下会把镜子塞进衣袖。那面镜子也会像其他两件法宝一样,被咔嚓咔嚓啃个干净。
他甚至提前听到了镜子破碎的声音,因为太紧张,已经出现了幻觉。
然而,姜予安接过镜子,对着镜子照了一下。
咯噔——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七上八下。
镜子总不会真是用来美容养颜的。
陛下根本不在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