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献出的寿礼不够贵重, 会挨更多巴掌。为了保命,诸侯们不得不狠狠出血,把最紧要的东西给了出去。
影子可能不懂什么最值钱, 但它对情绪的感知异常敏锐。反馈的情绪不够心痛,心动值不够高, 那肯定是藏了好东西, 再抽几巴掌,榨出来就老实了。
【心动值+99……】
【心动值+100……】
诸侯无一幸免,神色恍惚, 真的要献吗……
那可是老底啊, 献出去家底就被掏空了!
不过,他们每个人都说了很多样东西, 陛下若是记岔了也是可能的。其中还能做些手脚,比如银矿,没说具体规模, 被挖空的银矿也是矿。
“陛下,臣已经记下了礼单!”
存在感越来越低的周梦溪忽然扬声道。
他总是拿着一本小册子,刷刷刷写得飞快,不管是今晚的宴会, 还是诸侯们的反应,一一记录在册。
当然,有些记录在明, 有些记录在暗。
明面上就是万寿夜宴,宾主尽欢。
暗地里,那本小册子将这一出别出心裁的戏, 一字不漏记下来。后世的人信不信他不知道,如果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里, 实在是太可惜了。
“陛下,礼单写得不甚详尽,不如让诸位大人补充一二,将寿礼具体规格、数量、何时送来说清楚。”周梦溪补充道。
“……”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诸侯纷纷怔住,一个个如丧考妣,脸颊抽搐,心痛得揪成一团。
【心动值+99……】
【心动值+100……】
天杀的,这个谄颜媚上的人是谁!
找机会把这狗东西杀了!
周梦溪见他们眼神凶狠,刷刷刷在小册子写:【一众诸侯惊惧骇然,形容狼狈,屡屡失禁,不堪入目……】
为了给后人解惑,他将诸侯的名字都写上去了,但为他们留有颜面,没有具体点明是哪一个。
“陛下,他们瞪我——”
周梦溪看向姜予安,陛下可千万要给他做主啊,他待陛下之心天地可鉴,忠诚无比!
“你们有何异议?”姜予安视线落在那些诸侯身上,冰冷森寒,没有多余的情绪,却极具压迫感。
“没有……没有异议!”
诸侯们和鹌鹑一样,缩成一团,就算有异议,也不敢说出来。他们一开始就不该来京城,都是南阳王的错!狗贼,自己栽了还拖他们下水!
【心动值+99……】
【心动值+100……】
周梦溪一一追问,将寿礼具体规格登记上去,手中的礼单越写越长,拖到地上。
诸侯们这次连生气的劲头都没了,像一群被打了霜了茄子。宴会开始前,一个个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现在宴会还没结束,就蔫了。
人总是会下意识在更惨的同伴身上寻求慰藉,他们并不是最惨的,凤阳侯才是。他们只是失去了家产,凤阳侯眼看着连命都没了啊!
不过,凤阳侯是今晚这场戏的主使,之前还派遣舞女刺杀天子,栽赃南阳王私制龙袍……桩桩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不死谁死?
众人都在偷看凤阳侯,他站在戏台中央,一举一动都僵硬诡异,和其他被操控的戏子一样,在鼓声中抬手、挥袖,身体不时因为过于夸张的动作折断骨头,拉伤筋肉,发出几声崩裂的脆响。
凤阳侯只有眼珠能转动,此时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印着一个巨大的巴掌,高高肿起。在持续的折磨下,整个人冒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广袖华服贴在身上,十分狼狈。
“陛下,或许凤阳侯还有话说。”
周梦溪手里的礼单越来越长,不想漏过凤阳侯这一只大肥羊。
姜予安抬手,就解了凤阳侯颈间的束缚。
凤阳侯声音虚弱,眼神中浮现几分颓败:“陛……陛下……臣愿告诉陛下太岁在何处……臣愿为陛下养出更多太岁……”
养出太岁?
还没对太岁死心的人纷纷竖起耳朵。
原来太岁是可以养出来的?
既然能养,岂不是人人都能长生不死?
“太岁于朕无用。”姜予安甚至没有收进袖中。一般来说,他收起来的东西都默认送给影子,这里的“太岁”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影子可能会吃坏肚子。
“太岁可以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凤阳侯不信世上有人能抵挡住长生的诱惑,继续游说:“陛下未曾服用,不知太岁神妙。陛下或可一试,也许能勘破长生之秘……”
但凡陛下是活人,他都还有一争之力。可惜他连操控身体的黑线都解决不了,更不必说刺杀帝王。如果陛下能服下太岁,或许还能掰回一成……
凤阳侯抱有隐秘的期许,眼神落在水晶匣上。但姜予安无动于衷,他对长生不感兴趣,尤其是这种歪门邪道。
“臣愿献上所有家财,求陛下从轻发落。”
“所有罪责都是臣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关。”凤阳侯言辞垦切,大义凛然。
“那你就担着吧。”姜予安随意道。
黑色细线重新从凤阳侯脖颈中穿过,封住喉舌,将他吊起来,继续在戏台上晃荡。
凤阳侯目眦欲裂,陛下怎会如此直接……他只是客套一二,收买人心,不是真的全都担着!
【凤阳侯心动值+99】
【凤阳侯心动值+100】
……
姜予安对今晚收获的心动值很满意,五颗爱心有两颗已经刷满,变成暗红色,像凝固的血块。
第三颗变成了鲜红色,随着心动值进账,颜色不断加深,散发着阴郁不详的气息。
水榭楼台,烛火明亮。夜风吹拂,大红宫灯摇晃,原本喜庆的流苏装饰此刻像吸足了血,阴森恐怖。
台下的新科学子正襟危坐,不敢失礼,连眼睛都不敢闭,就像在参加一场正常的宫宴。
他们僵硬地握着酒杯,试图靠烈酒入喉带来的辣意抵御御花园的寒意,实际上,稍有风吹草动,就汗毛直竖,心脏砰砰跳动,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凤阳侯与诸多戏子你来我往,肢体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由黑线操控,不时发出一两声筋骨断裂声,让人心中发寒。
原本欢快热闹的鼓点声,此情此景,落在耳中也染上几分诡谲意味,虽然荒诞诡异,但陛下不发话,谁也不能停。
这一场戏自然不会这样草草落幕,只要台上的“戏子”还能带来心动值,或者说,在他们彻底失去价值之前,一直不会停。
这些“戏子”不会死,身体状态会维持在被影子固定的这一刻,直到影子解开束缚为止。不过那时,筋骨尽碎,内伤无数,也活不下去了。
“凤阳侯私制龙袍构陷南阳王,意图行刺陛下,按律诛其九族,陛下开恩,只诛首恶,其余人等,一律抄家发配……”
何平宣旨之后,宫中一片寂静。
姜予安放下酒樽,起身离场,长风吹动他高高束起的长发,朱红的衣袖翩飞,他步履从容,从人群中穿过,看不出一丝一毫虚弱无力。
御花园中,从宫外引进来的流水淙淙轻响,戏台上蓄积的血水融进水中,原本古朴高雅的曲水流觞多了点血腥气,夜色之下,像一条流动的血河。
众人揣着一肚子酒水,默默散去,一场酝酿已久的诸侯之乱就此平息,只剩戏台上僵硬抬手转身的偶人。
那些诸侯心中郁结,实在不想把寿礼献上去,只想迅速离开京城。等他们回了封地,陛下没有兵马粮草,就算想报复,一一攻打也要不少时日。
陛下并未留他们住在宫中,不像南阳王,想逃也逃不掉,他们如果联合起来,逃走的希望还是有的。等逃出京城,再四处搜寻得道高人,就不信这世上没人能收服那个厉鬼!
他们战战兢兢出宫,发现陛下并未派人跟随,也无人监管,那种迫切逃离的心思愈发强烈了。
“找找京城附近有没有大师,以前不是有个道门高人,叫什么来着,算命很准……”
“算命厉害不代表其他本事也厉害啊,佛门的大师也找找看。”
“会算命那个叫青云子,把他请来看看。”
“现在陛下身陷囹圄,正应该驱除邪祟,拨乱反正。”
“你去,若有需要,我愿出资相助。”
“还是你去吧,你祖上有贤臣良将,在地府封了官职也说不定……”
“你家绵延千年,先辈想必在地下拼出一份家业,或许有应对之法?”
“那你下去问问,再托梦告诉我等。”
经过一番交流,诸侯不欢而散,但他们在同一件事上达成共识——寻找得道高人。
*
姜予安让何平收拾残局,他带着那封水晶匣回了摘星楼,将水晶匣放在桌案上,打开后用玉片削下一块。
“这不能吃。”姜熠挡在那块太岁肉之前。
影随主人,说不定姜予安也想吃这些怪东西!
“只是看看。”姜予安将太岁肉对着烛火,晶莹得近乎透明,不过能看见极细的菌丝,应该是一种真菌类生物。
真正接触到太岁肉,哪怕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也生出一点诡异的渴望,仿佛只要吃下,就能死而复生,从此摆脱生老病死之苦。
姜予安不确定太岁有什么效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可以惑人心智。他只是稍一停顿,就把那点太岁肉送进了火中。
“滋滋——”
一股血肉被烤得焦糊的古怪香气飘出。
此刻,那种清新诱人的植物香气消失,反而像一块烤肉,滋滋冒出血水。
那点太岁肉,就这样在火光中被烤焦,变成血水,最后蒸发成一道红烟。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姜熠面露嫌恶之色。
“过来。”姜予安向他招手。
姜熠小跑着蹲到姜予安袖前,仰头看他。
有什么事?
姜予安将小木头人抓到手里,再将手放到太岁上,那个婴儿在水晶匣中恬然安睡,但在姜予安伸手之后,婴儿倏然睁眼,竟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这一刻,姜予安和姜熠都听见刺耳的尖啸声,随即响起的是无数人的哀哭,还有近乎癫狂的笑声。
“救救我……”
“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我长生了!我长生了!”
“神药啊,真是神药!”
这具身体加上姜熠的魂魄,可以听到鬼物声音。不过巴掌大小的婴儿身上凝结着千万道哀哭之声,不知有多少人因它而死。
姜予安注视着太岁,眼瞳一瞬间变成金色,像融化的琥珀,流动着虚幻的光,冰冷清透,仿佛能倒映出世间万物。
姜予安、姜熠、太岁,形成一种特殊的联结。
姜熠体质特殊,身体与魂魄组合在一起,能听到鬼物声音,被放进木偶身体之后,要接触到鬼物才能听到。
姜予安眼瞳有异,天赋并不完整,经过上个世界之后,眼睛能追溯亡者过往,看到一些相关片段,但只能看见画面,没有声音。因为姜熠的存在,现在连声音也能听见了。
他们看见灵州以南瘟疫蔓延,人们拖着肿胀的病体四处磕头求药,寄希望于神佛,疯狂供奉香火,最后在愤怒之下推翻道观,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头。
人们闻见异香,最后从地下挖出了一个状似婴儿的太岁,只要吃下一小块,身体就重新恢复了生机,但瘟疫仍然存在,只能延寿,不能治病。
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继续吃太岁,从老人、中年、青年、少年,变成孩童,婴儿。
他们失去了原有的轮廓,长相特征与那个婴儿太岁并无差别,最后失去自我意识,爬向婴儿太岁,融入其中。
被太多人削过,变得越来越小的太岁又长大了一点,一个个婴儿向它爬来,和它融为一体。
它从虫蚁大小,一点点长大,变成一个粉雕玉琢的道童,又被更多人削肉吞吃,重归婴儿状态。
它从不反抗,哪怕是手脚被砍断,只是皱一皱眉,显出几分痛苦,更多时候都在恬然安睡,有种济世慈悲。
但它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大,人们越来越年轻,最终无法抵制太岁的诱惑,与它融为一体。
从上空俯视,可以看到无数婴儿爬向它的身体,供它长大,从一个俊秀可爱的小道士,变成一个道骨仙风、姿态出尘的青年道人。
“人间如炼狱,何处可登仙?”
“欲叩青云路,长生太岁间!”
他仰头看天,最终又向未知处看来,仿佛与姜予安隔着虚空对视,笑容出尘,但莫名有些癫狂意味。
画面就此结束,婴儿太岁变成一滩血水,闻起来有些腥臭,又散发着果木奇香,装在水晶匣里,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腐化消失。
“妖人!”
姜熠看完,脑子里都是婴儿爬行的姿态,他不敢想象现在灵州变成了何等炼狱,又或者变成了一座空城。
“要尽快过去一趟。”姜予安也意识到了太岁的麻烦之处,凤阳郡与灵州隔着几个州府,凤阳侯都收到了太岁,不知它蔓延到了什么地方。
“吃下太岁之后,如果不继续服食,会有何等变化?”姜熠问。
“把那几人关起来就知道了。”姜予安让人把那几个诸侯扣下,然后道:“传青云子来。”
青云子是道门中人,或许知道灵州那个道观是什么道统,也许能从根源上解决太岁道人。
“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姜熠叹息。
瘟疫本该由朝廷治理,那时他甚至没有听说灵州瘟疫一事,如今灵州也无人再提,送来的奏折只有一片安乐太平。
姜予安看了他一眼,小皇帝还挺忧国忧民。
姜熠忙道:“我不是说你,你不是妖魔。”
“陛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何平把东西送到,非常有眼色的离开。
“这是什么?”姜熠看着那个盒子。
最近工部做出了很多新奇的东西,比如玻璃、烈酒,连铁器冶炼技术都有极高的提升。
“生辰礼。”
姜予安还记得上个世界原相离说的人情世故,何况今天并不是他的生辰,是小皇帝的。
姜熠沉默了一瞬,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真正意义上的生辰礼。先帝只会敷衍,朝臣、诸侯更注意形式,但姜予安送他礼物,只是因为想送。
姜熠破天荒地有些紧张,他怕盒子里装着什么恐怖之物,担心开出一个人头或是其他诡异的东西。
等他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一套缩小版的龙袍,与姜予安所穿的一样,因为太小,显得更加精致,甚至有点可爱。
姜熠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没穿衣服。而且,没人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