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知道什么?”姜予安问。
姜熠摇头, 就算他问姜予安,也问不出什么几件高兴的事,或许还会让对方想起不好的过往。
正如他自己, 生前哪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反而在死后, 才算活得畅快。
姜予安见他沉默, 将姜熠记上玉碟,落在先帝名下,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封他做太子, 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姜熠心情有些复杂, 他死了,又活了, 从太子变成皇帝,再从皇帝变成太子。只怕世间没有人像他这样活得跌宕,也无人像他这样幸运。
“册立大典一切从简, 等我回来再补上。”
姜予安将玉玺盖在册封圣旨上,一锤定音。
“那你早些回来……”
姜熠垂头,情绪有些低落。
姜予安嗯了一声,见姜熠一副欲言又止, 想说点什么又迟迟不开口,直接把人拎起来,平视。
“还有什么问题吗?”
姜熠像个被钳制住的小动物, 四肢耷拉着,凶性收敛得一干二净,看起来柔软而无害, 黝黑的眼瞳里破天荒的有些忐忑,还有期许。
“我以后能叫你皇兄吗……不能也没事……”
姜熠见姜予安没有应答, 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朕只是不想让旁人猜疑……”
【姜熠心动值+66】
【姜熠心动值+88】
……
姜予安只是没想到姜熠会如此在意称呼问题:
“想叫就叫,叫爹也可以。”
【姜熠心动值+99】
【姜熠心动值+100】
姜予安了然,看来,姜熠很想认他当父亲,超级心动了。
姜熠瞬间扑腾起来,两条小胳膊挥舞:
“我不要叫爹!”
“那就叫皇兄。”姜予安把他放在地上。
“朕就是不想让人猜疑……你不要多想……”姜熠没站稳,一下子抱住姜予安的腿,然后闷闷叫了一声皇兄。
他把脸埋在衣服里,不敢抬头看姜予安的表情,忽然一只手落在头顶,有些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
姜熠悬着的心落下来,莫名安心,心中还有些酸涩柔软的情绪。以前从来没有人像这样,让他觉得可以信赖,可以依靠。
如果姜予安真是他的皇兄就好了,他们一起长大,他一定会对姜予安很好,不让任何人欺负他,更不会让他死。
“他们未必会信服我,你要尽快回来。”
姜熠低头卷着衣角,像个真正的小孩子,看起来有点没底气。
“知道了。”姜予安瞥了姜熠一眼,小皇帝的过往他一清二楚,以前那些老臣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就算现在姜熠看起来年幼,等他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绝不会违逆他。
“真不能带上我吗?”
“让司马儒监政,把我带上,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姜熠仰头看着姜予安,眼中满是渴望。
“我从来没有出过京城……”
姜予安想了想,还是没有松口。
太岁一事有些诡异,姜熠本就魂魄有异。跟着他出去,万一再死一次,没那么容易救回来了。
“好吧……”姜熠垂头,长叹口气。
看来姜予安是真的不想他跟着去,姜熠想过偷偷跟去,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现在小小一团,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露出这样忧愁的表情,只显得可爱。
影子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脸,姜熠懒得和他计较,影子见状,又戳了一下。姜熠忍不住了,也去戳影子的身体,软的,好奇妙的手感,再戳一下。
两人戳来戳去,后面战斗升级,打成一团,没人管他们,两人就满地打滚,像幼儿园小班的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姜予安见他们都很活泼,并不插手。
何平更不敢说什么,只觉得小殿下敢对影子大人出手,非常厉害。周梦溪则暗戳戳观察,唰唰唰画个不停。
……
九月廿八,万里无云,适合出行。
姜予安带着五万精兵,还有从诸侯那儿搜刮出的粮草、衣物,赶往北境。
北境与灵州不算远,姜予安打算等粮草送到,从战场召唤出阴兵,解决北境的异族之乱,再去灵州寻找太岁道人。
卢青麟戴着叆叇,骑马随行,从京城到北境,他往返过多次,熟知沿途地形,能少走很多弯路。
叆叇是古代版眼镜,一般由水晶磨制而成,如今工部已经研究出玻璃的制作工艺,卢青麟戴的这副眼镜就是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解决了叆叇制作成本过高的问题。
文人多有眼疾,有了眼镜,以后再也不会视物不清,下次再有什么大场面,可以看到高清画面,间接提升了心动值的收割效率。
卢青麟趁着间隙摘下镜片,用手帕细细擦去蒙上的灰尘,对姜予安愈发崇敬:“陛下学识广博,如同渊海,连微臣眼疾这样的小事都有解决之策,北境的异族想必猖狂不了多久……”
“卢将军所言甚是。”霍锋一向话少,自己想不出拍马屁的话,但会附和。
“去附近找些消肿止痛的药草。”
姜予安随口道。
卢青麟先是一怔,陛下骑着白骨战马,难道坐着不舒服吗……等等……他看到龇牙咧嘴的周梦溪,陡然明白过来。
“多谢陛下!”
周梦溪是文臣,本不该来,但他性情执拗,执意要尽到史官的责任,也跟着骑马随行。这几天他走路都有点迈不开腿,又酸又痛,不得不咬牙忍住。
白骨战马打了个响鼻,一脸嘲讽。
不过它没说话,以免得罪那小子,在史书上写它的坏话。
“陛下,前面是白沙河,臣要带人先行,安排渡船。”卢青麟重新戴好眼镜,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以往江上很多商船,这一路过来,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注意安全。”姜予安摆手,示意他先行。
“是!”卢青麟仿佛打了鸡血,气势愈发凌厉,像一柄久经历练仍然锋锐的重剑。
白沙河是大虞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流经多个州府,河上商船如织,沿岸港口城市十分繁华。
但他们这一路过来只看到一片萧条,港口也荒废了,处处都是关门的铺面,偶尔看到几个人,也如受惊的兔子,远远逃开。
“陛下,臣去探探。”霍锋身为优秀暗卫兼斥候的DNA动了。
“去吧。”姜予安也察觉到了异常,是鬼气,非常浓郁的鬼气,连白天都能感知到,不知晚上又是何等情况。
霍锋带人去捉逃窜的人,那些人战战兢兢,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魔鬼。霍锋无奈,骑骨马的陛下又不是他。他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霍锋再三表明身份后,那些人才放下警惕,将最近的怪事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大人,小的本来是江上的船夫,靠摆渡挣些家用,三个月前,北地水患,白沙河的水也跟着涨起来,河里全是浮尸,捞都捞不完。”
“一开始还有捞尸人赚个辛苦钱,后来尸体太多了,只能让他们自己流下去,直到一天晚上,有船撞到了泡胀的尸体,嘭的一声炸开。”
“泡胀的尸体不止一具,像放鞭炮一样,河里到处都是炸开的尸体,那艘船也破了,先是漏水,后面整个沉了下去,一个人都没救起来。”
“按理来说,船上都有水性好的船夫,周围也有人搭救,那天实在邪性,整艘船上的人都没了,但没有找到一具尸体。”
“那是王家的商船,他们是南下去避难的,一家老少都在船上,我们请人做了法事,好几天不敢去江上。”
“上游的船不知道这事,照常走水路。他们在江上遇到了王家那艘鬼船,又看到王家的船撞到尸体,沉没。有人想捡便宜,捞些货物,摸到鬼船上去,再也没回来。”
“一开始只有几艘船出事,后来夜行的船都能看到鬼船,还有王家人拦在江上收渡河费。”
“给不起渡河费的人全都沉到了江里,出了渡河费的人,回来会生场大病,挨不过去就死了。”
“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很多鬼船,商船不敢走水路,一到晚上,就有一些脚跟不着地的鬼魂从船上下来。”
“他们在附近的镇上闲逛,买东西付钱的时候给的冥钞……次数多了,镇上的铺子也关门了,怕给鬼缠上。”
霍锋神色沉凝,不由想起他们那位陛下。
同样是鬼,陛下霸气侧漏,王家人当了水匪,真是高下立见,天壤之别。
“大人,小的说的都是真话。”
“要是你们不信,晚上在江边看看就知道了。”
“不过那些鬼物凶恶的紧,远远看一眼就行了,离得太近容易被他们缠上……”
霍锋点头,给了赏银,再回去复命
他将鬼船一事简述一遍,姜予安神色未变,仍然淡漠平静:“晚上一试即可。”
不多时,卢青麟也回来了,跪地请罪:
“陛下,臣只找到了船,没有船夫。”
“他们都说江上闹鬼,白天也不肯渡河,还说白天渡河,晚上会有鬼上门讨要渡河费……”
“不必多礼,晚上自有船夫。”
姜予安抬手,让卢青麟起来。本来还在想五万兵马加粮草渡河有些麻烦,现在看来,不必麻烦沿江的百姓了。
卢青麟骤然领悟,神色肃然,又有几分期待。
江上闹鬼又如何?谁还能大得过陛下去。
他们在白沙河畔安营扎寨,架锅造饭,上下一心,完全不为无法渡江而忧心。大家都已经认定,陛下一定会有办法。
反倒是江底的冤魂看着江畔密密麻麻的人,有些忐忑,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好多人!真的好多人!
“爷爷,今晚人好多,咱们还要收渡河费吗?”
“是大虞的兵马,该不会是陛下派来剿匪的吧……”
“收,当然要收!”
“今时不同往日,兵马再多又如何,难道还能动得了我们?”
“人堆里有个道士,仙风道骨,很是不凡。”
“那道士边上有匹白骨马,怕是有些本事。”
“之前那些和尚道士也有拿手好戏,真正动起手来都是样子货,没一个顶用的。”
“等这些人落到咱们手里,咱们就发了……”
入夜,江风呼啸,暗涌的河水沙沙拍岸,让人想起御花园的哨声,同样让人汗毛直竖。
青云子为今天晚上的出行卜了一卦,大吉。
他摸了摸胡子,老怀大慰。
不愧是陛下,气运所钟,天佑之人(?)。
江上不知何时起了雾,一切都模糊不清。
原本空无一物的江面上多了一艘船,黑漆漆的江水中浮起一团团尸体,白花花一片,随着水浪沉浮,像一群缺氧搁浅的大鱼。
姜予安站在江畔,看着愈来愈近的船只。
白骨战马跟在他身边,亟不可待,用骨蹄刨了刨河边的沙尘,露出里面的白骨,很快又把刨出的坑踩平。
“客人是要渡河吗?”
船上传来一个老叟的声音。他躬着背,穿了件宽松的黑袍,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声音冰冷沙哑,落在耳中便激起一阵寒意。
“是。”姜予安微微点头,神色如常。
此次出行一切从简,他并未穿龙袍,穿着玄色常服,腰配长剑,如果不看那五万大军,像轻车出游的世家公子,轻松恣意。
“老朽可以送你去对岸,只要公子付些船资。”
老叟缓缓说。
“好。”姜予安点头,直接应下,甚至没有问船资具体要多少,看起来毫无城府,又或者家大业大,根本不在意那点船资。
老叟一直低垂的头颅缓缓扭动,嘴角勾起,扯出一个笑容。他要的船资,可不是金银财物。
“公子请上船。”老叟缓缓让出路来。
姜予安登船,卢青麟、周梦溪,霍锋三人随行,老叟没有阻止,任由他们上去。区区四人而已,也敢上一艘来历不明的船,真是胆大包天。
青云子也想去,不过担心鬼物捣乱,就留下来念经,镇定心神,很好的驱除了众人因陛下不在而产生的恐惧。
陛下在的时候,恐惧。
陛下不在的时候,加倍恐惧。
他们已经离不开陛下了。
……
船上,老叟将他们引到客房:“一间房住两人,船上有茶水点心,客人自用便是。”
等老叟离开,卢青麟躬身摸了摸墙面,又去敲木桌,地板,一切正常,都有实物。这艘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潮气重了一些。
“船是真的。”姜予安解释道。一开始鬼船沉江,并未损坏太多,船还是正常的船,只是寄居了一群鬼物。
“那这些可以吃吗?”
周梦溪看着点心茶水,跃跃欲试。
鬼船上的食物,他从未吃过,如果能记录下来流传后世,也是一桩乐事。
“船沉到江里了,你认为还有正常点心吗?”
卢青麟打掉他的手,周梦溪老实下来,只扭头探看船上的景象,不敢再起吃喝的心思。
白沙河最宽处有十几里,如今水势汹涌,江中还有重物阻拦,渡江耗时更长。
这艘船很大,船工、乘客行动如常,只是不时向他们投来贪婪的眼神。
等船行至江中,之前那老叟又出现了。
“公子可否将船资结清?”
姜予安:“多少?”
老叟:“船资是按人头算的,自然是一人一个人头。”
他语气颇为和善,像一个老迈宽和的大善人,怕人觉得为难,又放宽了条件:“如果公子拿不出人头,也可以用人头那么大的黄金来抵。”
活人的精气要比金银财物更宝贵,但金银财物他们也不拒绝。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钱财总是有用的。
“够了吗?”
姜予安提剑,寒光纵横,四个人头滚在船板上,断口处只有红黑的凝固物,没有血流出。
“……”老叟的头也在船板上滚动,一张一合。
气急败坏,一时无法发出声音,像个鱼头。
【王永富心动值+88】
【王永富心动值+99】
……
【卢青麟心动值+66】
【周梦溪心动值+77】
……
姜予安一脚把老叟的人头踹远,像流星一样飞下船,像石头落进江水,只砸出一点水声。
原本正在缓慢前行的船只忽然停住,船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他们的方向,身体像充水一样饱胀起来,向他们围拢。
“公子坐船不付船资,还伤我祖父,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幽怨的女声响起。
“我不是付了船资?”姜予安反问,“你们的头不是头?”
【王香兰心动值+88】
【王香兰心动值+99】
……
“敬酒不吃吃罚酒!”女声骤然凄厉起来,船只仿佛一瞬间腐坏,船板上生出绿苔水藻,滑溜溜的,有些地方彻底腐化,一脚下去就会踩空。
船上那些船工、乘客彻底变成了饱胀的腐尸,完全变成巨人观相,摇摇晃晃向他们追来,身上很多地方冒尸水,不时掉下几个脏器。
“惶惶天威,九天雷引——”
姜予安怕沾到脏东西,直接掐了个雷决。
“轰——”
一道青雷从天而降,狠狠劈在船上。
“啊——”
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响起,不少腐尸在那一瞬被劈成焦炭,直挺挺倒下去。
“啊——”周梦溪毫发无损,但惨叫一声。
“啊陛下——”
陛下也不是活人啊!陛下你没事吧……
你怎么直接引雷了!不要命啦!
【霍锋心动值+88】
【卢青麟心动值+99】
【周梦溪心动值+100】
三人比鬼还惊慌,匆匆忙忙围着姜予安。
姜予安毫发无损,只有紫金发冠被余威扫到一点,裂出几道细缝,江风一吹,发冠散开,砸在船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