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就是棺材啊……”
队员们都没见过, 不免多看了一眼。
历史书上说，古人类很重视死亡，死后尸体会安放至棺木, 妥善埋葬，还会举行隆重的葬礼。
现在没人会在意这些, 如果想在临终前发笔横财, 死前联系【生物制药】，很快就有员工上门做体检，按照身体价值给出遗体回收价格。
改造人通常不怎么值钱, 零件贬值很快, 通常只做材料回收，联系【机械重工】, 这个巨头公司也能给出比较公道的价格。
“不要直视怪物，可能会带来精神污染。”
阴淮看着那两个纸人，背后莫名升起一阵凉意。作为清理小队的队长, 她的精神等级很高，按理来说，不会轻易被污染，新出现的怪物, 好像能无视高级防护服，带来精神伤害。
“白骨焰魔被带走了，我们要继续攻击吗？”
队员们忍不住又看了眼监控屏幕, 难以抑制的生出恐惧情绪。之前肆虐N9区的白骨焰魔，就这样被轻而易举装进棺材，然后被纸人抬走了。
白骨焰魔是A级污染物, 新出现的怪物等级一定高于A级，更令人恐惧的是他们对这个怪物所知甚少, 甚至不知道纸人传播污染的方式。
“准备攻击。”阴淮想了想，准备试探一下。
其实这样等级很高，能力未知的怪物，以他们此刻持有的武器装备，最好不要触怒，任其自由行走。
但这是纸人第一次出现，如果不试探出一些有效信息，等它出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带来的伤害更大。
“是。”
队员们做好准备，将攻击目标设置为那两个纸人。以现在的科技手段，已经能够实现精准打击，毁灭性的伤害只会出现在纸人身上，不会波及周围。
纸人所抬的棺木装着白骨焰魔，万一又放出白骨焰魔，形势会更加糟糕。
所有武器的瞄准镜都锁定了两个纸人，开始蓄力，众人都紧张起来，做好随时逃生的准备。
阴淮开始编辑工作日志，将所见的怪物信息上传到云端。如果他们今天都死在这里，信息会上传数据库，其他清理小队得知怪物特性，或许能想出彻底解决它的办法。
【名称】：纸人抬棺
【等阶】：未知（预测高于A级）
【简介】：首次出现在N9区，棺木有收容能力，成功收容A级污染物【白骨焰魔】。纸人一前一后，前者敲打不知名铁器，可能附带精神污染，后者泼洒白色纸片，作用不明。
“阴人出巡，生人勿近！”
“葬鬼返阴，阳人回避！”
纸人声源[文件]、[文件]
ps：附带天象变化，影响光线，降低附近地域温度，其他影响未知
阴淮将写好的信息上传，然后同步高精度瞄准仪，瞄点早已锁定在纸人身上，只需要调整密度，就能看清更多细节。
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展的时代，阻碍他们看清纸人的并不是技术限制，而是一种对视觉和感官的保护。
为了防止怪物附带精神污染，除非必要，他们看到的画面都是经过模糊处理的，像蒙着一层细细的雾。
此时，阴淮眼中的纸人终于清晰起来——
单薄的木制结构上，蒙着一层脆弱的纸皮，它穿着纸糊的古式衣服，脸上用彩色颜料画出五官，细长的眉，狭长的眼，鲜红的嘴唇，脸颊还有两团滑稽的红晕。
它的眼睛尤为奇怪，因为纸上只画了眼眶，看起来下笔非常粗糙随意，没有睫毛，没有眼线，好像不准备为它画上眼珠。
纸人眶内却有一双真实的眼睛，漆黑妖异，不知是没有眼白，还是眼白已经与幽黑的瞳仁融为一体，让人下意识伸出一种古怪的恶心感。
正当阴淮试图看清纸人的眼睛时，纸人僵硬的脖颈，忽然扭动，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古怪僵硬的笑容。
“咔——”
阴淮悚然一惊，她好像听到了脖颈转动的轻响，身体瞬间紧绷起来，自己的脖颈也一阵僵痛。
她听到的声音，究竟是纸人转头的动静，还是她舒展脖颈产生的声响？
【阴淮心动值+88】
【阴淮心动值+99】
【阴淮心动值+100】
……
纸人颤动的嘴，拉扯得脸颊腮红也跟着动。
阴淮身体本能颤栗起来，她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明明没有任何物理伤害，却有一种原始本能被唤醒。
或许，这正是它传播污染的方式……
她本能闭上眼睛，不想再直视纸人恐怖的眼睛。面前的画面骤然被截断，队员关切的声音响起——
“队长，队长！！！”
“你的san值怎么一直在下降？”
“瞄准仪的画面已经被切断了，你的san值已经降到79点了，降到60以下就会影响思维能力……”
阴淮顿时清醒过来，渐渐摆脱了那种负面影响，以她抗性极高的精神力都受到了如此严重的影响，队员或者普通人看到，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阴淮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了，准备攻击！
正当她要开启攻击模式，忽然收到紧急求助提示：
【滴——】
【滴——】
【收到求救讯号！】
【N9区发现求救讯号】
【救援优先度：3级】
【求救人员：自然人】
【人员信息：黑户】
“只是一个3级求援信息，还是黑户……”
“并不重要。”队员们很快有了决定。
但阴淮并没有按下攻击按钮。
在成为清理人员之前，她只是4级公民[生物人]。因为[自然人]数量稀少，生育艰难，为了满足人口需求，【生物制药】公司会批量培育[生物人]。
他们用储存在基因库里面的基因，编辑出质量合格的胎儿，在营养仓加速养到18岁，经过简单的就业培训之后，再投放到社会上。
这样批量制造的[生物人]，权利低于[自然人]，高于[改造人]。在危险发生的时候，[生物人]同样是高层眼中的尘埃。
曾经有位清理者，并没有因为她发出4级求援讯号就无视她，这一刻，她同样不会无视3级求援讯号，哪怕是一个黑户。
“我去看看。”
“先不要攻击。”
阴淮决定在援救的同时，近距离接触纸人，除了恐惧之外，她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任何负面畸变。
“队长，派两个AI出去吧。”
“新出现的怪物太危险了。”
“怪物对AI造成的污染，与对人类造成的污染不一样，我的精神抗性比较高，可以尝试一下。”
“如果无法救援，我会及时撤离。”阴淮道。
她语气总是很平静，脾气也很温和，但队内成员从来不会违逆她的意见。
比起阴淮这样一眼能望到底的人，队员们更会权衡利弊，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坚定选择阴淮，成为她的队员，尊重她，跟随她。
“队长，你和AI一起去，必要的时候可以用AI吸引怪物的注意。”
“注意安全，我们会锁定纸人，在你需要的时候发动远程攻击。”
“好的。”阴淮藏在防护服下的脸，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她更换了一身防护等级更高，耗能也更快的防护服，带着两个AI，从高墙之外进入N9区。
[AI]是[智械人]的简称，地位视其价值而定，如果是家居型AI，价值低于[改造人]。攻击力高、造价高昂的AI，价值高于[改造人]，也可能高于[生物人]。
阴淮所携带的两个人形[AI]，价值就高于普通[生物人]，或许创造的价值比N9区那个等待救援的3级自然人更大，但生命不能仅用价值衡量。
这是一个混乱的世界，一些拥有自我意识的AI正在反叛，不想成为工具为人类牺牲。
阴淮无法判断对错，权衡不出价值，只能根据眼前发生的事，按照她的价值观，做出选择。
她希望那个3级自然人能活下来，也希望自己能和两个AI平安出去。
“笃笃笃——”
脚步声在N9区空旷的街道上响起。
阴淮身后跟着两个身形高大矫健的人形AI，他们的身躯由特殊金属制造，并不需要像人类一样穿着层层防护服。
不过三人都默契避开了尚未熄灭的白焰，规划出一条安全通往求援地点的路线。
“警告！救援路线与[危险源]高度重合！”
“是否更改援救路线？”
阴淮收到AI在队伍频道中发出的提示。
阴淮：“规划一下其他路线。”
AI：“N9区有大量地下通道，坍塌了一部分，我们可以通过剩下的通道直达[求援点]，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小型武器解决路障。”
阴淮点头：“可以。”
在试探怪物给人带来的污染之前，救援同样是一件重要的事。
那个3级自然人距离怪物所在的地方太近了，不知道有没有畸变，希望人还活着。否则，她只能将尸体带回去，让部门分析怪物带来的污染类型。
在阴淮正向夏明舟所在的地下室靠近的时候，夏明舟诧异，低头看向光脑：“警报没有再响了？”
【收到救援请求，清理者正在规划路线……】
【请原地等待救援，做好保护措施！】
【请有效屏蔽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等感官，防止被污染物影响……】
夏明舟终于收到了回复，几乎热泪盈眶。他有救了，他终于不用和N9区一起化为灰烬了！
这次的清理者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竟然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还愿意援救他。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夏明舟转头看向鲛人，等他看清鲛人正在做什么，笑容瞬间消失在脸上。
此前，他仔细看过鲛人的脸，那时鲛人还是一具尸体，静静闭着眼睛，只能看见他巧夺天工的五官，长而浓密的睫毛，苍白如雪的皮肤，还有漆黑的长发。
闭着眼睛的鲛人已经非常美丽，像造物主精心制造的艺术品，是人间罕有的绝美生灵，但此刻睁开眼睛，夏明舟已经不再为他的美丽而惊叹，反而本能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两个纸人虚影漂浮在鲛人向上摊开的掌心之中，它们动作僵硬，一举一动都像被无形的细线操控着，纸质躯体上还有带血的诡异符号，散发着血色幽光。
随着鲛人的操控，夏明舟看见N9区的监控画面中，两个纸人正抬着棺木，向他所在的地下室走来。
“外面有监控！”
“清理者正在观察这里，不要让他们发现！”
夏明舟之前虽然意识恍惚，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流淌着苍白火焰的白骨怪物被鲛人封进了棺材里，现在纸人正抬着棺材向他们走过来。
夏明舟再一次汗流浃背了，虽然那个恐怖的白骨怪物被封起来了，但这个鲛人身体里的东西，显然更恐怖啊！
之前，他用现有的仪器检测，鲛人处于完全死亡状态。生命体征至少消失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也许更久，怎么想都不可能突然复活。
而且，鲛人在传说之中是一种美丽强大的神话生物。他们极致洁净，性情淡漠高洁，在大海深处居住，织水成绡，泣泪成珠，喜欢纯净美丽的海洋，一生都不会出现在陆地上。
显然，这个熟练从古老罐子里放出怪物的恐怖存在，并不是那种纯净美丽的神话生物。
“好。”姜予安把纸人转移到地下。
在土层里行走，应该更隐蔽一些。
纸人能穿墙而过，哪怕是复杂的地道，也能轻松穿过所有障碍，只不过那道封着白骨怪物的棺材对纸人来说太重了，它们走得有些慢。
姜予安要用魂力压制在棺材里乱窜的白骨怪物，也不便把它们直接摄来。
“警告，警告！”
“[危险源]正在靠近……”
阴淮收到AI提示，发现原本在地面移动、代表[危险源]的红点，竟然转移到了地下！而且距离她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
高墙之外，清理小队的成员提心吊胆，呼吸都急促起来：“糟了，那个污染物，好像发现了队长。”
“它的位置转移到了地下，距离已经拉进到1km之内，队长现在非常危险！”
“地底地势太复杂了，直接攻击纸人，可能会引起N9区大范围坍塌，队长可能会被活埋在地下……”
队员能看到的仍然是处理过的画面，他们只能看到代表队长的绿色光点，与代表纸人的红色光点越来越近，两个光点之间是代表求援者的黄色光点。
黄色光点位置不动，一红一绿两个光点，正在与黄色光点重合，如果地下视野足够开阔，以这个距离，队长甚至能够用肉眼看到[危险源]！
“队长，关闭视觉，用监控察看画面。”
“不要直视污染源！”
队友一直在频道里提示。
但对此刻的阴淮来说，防护服自带的种种技术都无法完全隔绝感官。
因为那种古怪的寒意直接作用在意识上，然后再反应到身体上，从尾椎上迅速攀升，激起恐惧本能，彻底支配她的身体。
“嘻嘻嘻……”
纸人笑声响起。
哪怕阴淮把防护全部拉满，也无法隔绝笑声。
那种笑声直接从脑子里响起，带来一阵阵凉气，她几乎能想象出纸人贴在防护服外的样子，鲜红的嘴唇一定带着古怪的笑意。
哪怕身体在疯狂提醒她不要睁眼，有恐怖存在正在观察她，阴淮仍然解除了视觉屏蔽，略有些迟缓地睁开眼睛。
透过防护服高清的眼部护目镜，她看清了外部画面，昏暗的地下通道里，尘灰簌簌，抬棺的纸人就站在她正前方。
那个提着古怪铁制乐器的鬼物正贴近她的防护服，整具纸质身体因为高难度动作彻底弯折。
纸人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死死挤在她的面罩之前，睁大的漆黑眼睛，直接穿透护目镜，望进她眼底。
“嘻嘻嘻……”
轻幽的纸人笑声先在她的心中响起，然后才传递到她耳中，阴淮已经判断出，真正近距离接触，所有屏蔽感官的防护措施都会失效。
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因为极致恐惧正在轻轻颤栗，肾上腺素飙升，心跳疯狂加速，头发汗毛悚立。
【阴淮心动值+99】
【阴淮心动值+100】
【阴淮心动值+1000】
……
或许她已经产生了某种恐怖的畸变……只是限于迟钝的感官，无法察觉身体的变化。
或许她正在走向死亡，但她已经发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这个恐怖的污染物，人类现有的防护手段，根本无效！
她将这个令人恐惧的特性上传云端，手缓缓伸向背后的剑匣。那是一柄仿古的剑类武器，像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剑器一样，会散发极致高温的光波攻击，所以她命名为[金乌剑]。
在畸变至失去意识之前，她会用出最后一剑，希望能对怪物造成伤害。
想到那个可能会死在战斗余波之中的3级自然人，她心中生出微弱的愧意，意识输入，发送信息。
“发生什么事了？”
夏明舟看着光脑上的两个字，怔住了。
【抱歉】
啊，他的救援呢？
啊，救援不来了吗？
啊啊啊啊啊？
天杀的，怎么这样！！！
夏明舟心如死灰，带着黑灰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两条痕迹，他的心彻底死了。
“呜……呜……”
夏明舟难以抑制的哽咽起来，他的命好苦啊。以为有了希望，最后竟然还是绝望。
【夏明舟心动值+100】
【阴淮心动值+1000】
……
【心动值+10086】
……
姜予安不理解，他们怎么了？
他以前没见过这样的防护服，透过纸人的眼睛看了两眼，那个叫阴淮的人类就刷出了大量心动值。
夏明舟哭得好伤心，那个白骨怪物装在棺材里，按理来说不应该。所以说，夏明舟是喜极而泣？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人还真好刷心动值。
不管是夏明舟还是阴淮，都刷出了好多心动值，看来，这个世界前途远大，未来可期。
心动系统还在坐牢，看着心动值提示不断刷新，为这个世界的同胞捏把汗，还好它们这种被制造出的智械AI，无法产生真正的情绪。
一切情绪，都是程序模拟出的反应，并不能转化出真正的能量。除非有一个智械AI，真正成为生命，而不是人类制造的工具。
“砰——”
夏明舟听见一声轻响，像棺材落地。
远比他预想中的沉重声音要轻。
他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多了两个纸人，它们恭恭敬敬的跪伏在鲛人面前，一动不动，像两个毫无意识的死物。
棺材被它们放在地上，将本就狭窄的地下室挤得满满当当，棺材盖不时震动一下，还能看到怪物推动盖板的手印。
【夏明舟心动值+100】
【夏明舟心动值+100】
……
夏明舟泪水还在不停往外流。
他的尸体，如果还能被清理者找到，死因一定是丰富的，至少分几个层次。
在鲛人身体里复活的怪物；
流淌着白焰的白骨怪物；
被鲛人操控的恐怖纸人；
关着白骨怪物的漆黑棺材；
……
要是尸体还完整，至少能撑起几个研究课题。他要是能收到这个专利费，买什么都够用了！
……
姜予安见夏明舟表情奇异，眼中透着一股死寂的悲哀，便问：“你没死，不高兴？”
夏明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一脸呆滞。
原本聪明清澈的眼神变得迟钝茫然。
我到底应不应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