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钱……赚钱……”
夏明舟眼神呆滞, 重复着同一个词。
他在N9区生活了十二年，平时偷偷从海里打捞东西倒卖，给改造人更换零件收修理费……慢慢凑到了5000星币, 但连检测费都出不起。
中央星域用钱的地方更多，鲛人需要品质更高的水, 还有洁净的空气, 他要尽快找到赚钱的办法！
“夏明舟，你对哪些金属过敏？”温烛问。
“镍、钴、铬、钛……”夏明舟找出检测报告，把金属过敏栏调出来, 供温烛查看。
“好的。看来你对很多合金都会过敏, 这样轮椅选择的范围就比较小，有的功能无法安装, 不过我们可以在表面镀上一层性能稳定的金属，比如金、银、生物金属、记忆金属……”
温烛一边给夏明舟做轮椅，一边科普以后夏明舟能选择的材料。
夏明舟认真听着, 限于N9区的落后，很多材料他都没见过，更不知道具体性能，不过他脑子好使, 听过就记住了。
“新的轮椅做好了，我再给你做个假肢。”
“星舰上的材料有限，以后你可以自行更换更好的。”温烛说。
“谢谢你,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夏明舟极少得到无条件的善意，哪怕温烛是智械人，他也会产生一种立刻回报的紧迫感。
“好好休息, 祝你睡个好觉。”温烛说，“虽然我是AI, 但我更是清理小队的一员。清除污染、守护民众是我们的职责，其中包括帮助需要的人。”
“你很特别。”这是夏明舟第一次见到如此独特的AI，并不只是程序设定之内的机械造物。
“因为我有一个很特别的队长。”温烛提到阴淮时，声音温和许多。所有AI在制造时都会在面部留下醒目的标识，用来辩别身份。
温烛的标识留在眼下，是水流一样的蓝色纹路，有种强烈的科幻感，又像是某个特殊的文字符号。
“这是淮水在古代地图志中的标识。”
“我很喜欢这个图案。”温烛轻触一下水流纹路，温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很漂亮，而且很适合你。”夏明舟真诚夸赞。
原本夏明舟对AI反叛军没有实感，现在却理解了。一些高级AI实在太像人类了，比那些接受机械改造之后的［改造人］更像活物。
或许，这也是一场双向奔赴。AI越来越像人，人越来越像AI，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好了。”姜予安从房间出来，仍然穿着鲛绡所制的雪色长袍，被水流濯洗后，像披着一身月光。
温烛似乎和夏明舟相处得很好，两人关系拉近了很多，温烛制作假肢的时候，不时低声与夏明舟讲述一些小技巧。
“似乎并没有改善，看来还是水质的问题。”
温烛可以通过能量强度判别生命体征，鲛人的状态还是和之前一样糟糕，散发着柔和光泽的隔离层，又重新出现在体表之外。
真是一个娇贵的族群，如果没有优渥的生存环境，应该活不了多久吧……
“无妨。”姜予安只要能获得心动值，就能一直待机，找不到水也没关系。
夏明舟比他更先露出担忧的神色，谁能想到，离开地下室后，他最困扰的竟然是水源问题。
温烛离开之后，夏明舟有些担忧：“缺水的话，要怎么办，你喜欢N9区的海水吗？”
“那里的水携带污染成分，品质不是很好。”
N9区的海水，并不是原来的海，与“墟渊”连接在一起，里面没有任何活物，只有数不清的垃圾。
“墟渊”是宇宙的终极，所有毁灭的世界都会被墟渊吸引，渐渐坠入其中。现在他们的世界也在被墟渊吸引，距离那片漆黑的海面越来越近。
他所在的编号DH2024行星，位于天曜星系最底端，是距离墟渊最近的行星之一，已经被中央星域放弃，秩序混乱，无人管理。
这里的海水被墟渊同化，可以捞到很多破烂，都是其他世界陨落后留下的遗物，鲛人也是其中之一。
墟渊之下，是世界的终极。
没有生物能在那里活下去。
鲛人现在已经活了过来，不能再回大海了。
姜予安：“不用担心水源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比如，再刷一些心动值。
这段时间不方便研究那些破烂，他们在清理者的星舰里，可能随处都有监控设备，影子都尽职尽责在扮演，一切等他们安定下来再说。
“不要卖血。”夏明舟又重复了一遍。
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生物制药】一定会对鲛人产生极高的研究兴趣，他们会用各种途径来诱惑鲛人出卖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条不归路，如果【生物制药】觉得鲛人具有研究价值，只会对原料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姜予安：“知道了。”
卖血是不可能卖的，这种具有净化能力的血液他自己都不够用，更不用说出售。
现在这具身体仍然处于一种能量耗尽的状态，没有新生的血液，也无法将鲛尾化成人形。
鲛人是有人类形态的，姜予安预测，只要身体恢复过半，就能摆脱轮椅了，当前进度0%。
“知识非常贵，趁现在我们多学一点。”
“先从常识开始学，如果有不会的，你就问我……”夏明舟快速浏览常识，不管是图形还是文字，看一眼就牢牢记在脑子里。
姜予安一度怀疑夏明舟是个AI，正常人完全无法用这种速度阅读，好在他能用神识跟上。
这是一个庞大的星系，有许多可供居住的行星，还有矿星，牧星，流放星等等。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精神管制异常严格。
天曜星系的官方政权是议会，议员通常由【生物制药】、【机械重工】、【世界银行】、【智慧之源】四大巨型垄断公司的高层担任，议长由民众和议员共同选举。
值得一提的是，【清理者协会】在议会之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议长之下有十位议员，八位来自垄断公司，两位来自【清理者协会】，这两位成员对议会的决策有一票否定权。
四大垄断公司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是绝对的利益结合体，【清理者协会】是为了民众安全，反而相对公正。
最近百年，污染物越来越多，四大公司不得不加大了对【清理者协会】的投资，联系越来越密切，共同组成了稳固的统治阶级——天曜议会。
中央星域是整个星系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每次出现污染物都有清理者快速解决，尽量不伤害周边民众，像N9区这样的边陲之地，清理者通常会直接进行毁灭性清洗。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遇到了非常好的清理小队，没有被武器打成分子状态。
姜予安不免又加重了系统的刑期，再晚十分钟过来，他就变成分子了，哪怕夏明舟能侥幸逃出生天，鲛人尸体肯定会被留在地下室。
【宿主补药啊……】
【我也不知道这里有污染物啊……】
系统在微型监狱里哭号，异常苦情。
然后，姜予安屏蔽了它的声音，顿时安静多了。
*
“队长，他们的行为都是合理的。”
“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夏明舟和鲛人应该是朋友，他很关心鲛人。”
“［图片］［图片］”
“夏明舟这个眼神中，关心情绪占62%，担忧情绪占23%，后悔情绪占5%……”
“鲛人思维模式与人类相近，但有一定差异。”
“生存需求无法满足时，他很平静，也没有提出诉求……根据言行，分析出的性格特性是思维冷静、情绪淡漠、求生欲极低。”
……
温烛向阴淮单独汇报他分析出的结果，不时在空中投出一些照片、影像，用来印证分析出的数据。
AI的眼睛就是最便携的摄像头，像素等同人眼，甚至更加稳定清晰。适应AI的存在后，谁也不会防备另一个人形生物的眼睛。
“辛苦了。”
“算加班费。”
阴淮认真听完，稍稍放心了些。
鲛人的出现足以引发轰动，层层谜团引人探究。边陲地区突然出现的自然人天才，同样可疑，甚至比鲛人更加危险。
很多反叛组织试图推翻议会的统治，一边在边陲地区发展教派，一边把内奸输送到四大公司当高层，尤其喜欢伪造孤儿、黑户身份。
夏明舟智商高达171，已经是自然人中智商最高那一批天才，却在偏僻之地活的如此艰难，实在可疑。
夏明舟的解释是，年幼时父母带他出行，遇到了星盗，父母死前将他送进逃生舱，降落在N9区，他独自在N9区生活至今。
当初降落时头部受到撞击伤，与父母相关的记忆大多遗失，想不起过去的身份信息。
他所说的个人信息，和体检报告基本对应，确实有多处撞击伤，也有脑部损伤。
“队长，我们规划的回程路线不包括水源星，要更改行程吗？”温烛问。
“看看哪颗水源星性价比最高，综合价格、水质、距离等因素。”阴淮瞬间感到一阵肉痛，水源也非常非常贵啊！本来解决一个A级污染源能赚点佣金，现在白骨焰魔不见了，佣金也大打折扣。
“水系行星HO1379号，水源等级：优质。”
“水源价格：10w星币1立方。”
温烛很快检索出结果。
“……”阴淮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沉重。
1立方水显然不够，鲛人要洗一个几十万星币的澡。而且，总不能让他只洗一个澡吧？
虽然鲛人自己不提，她真不能无视那两个标红的健康讯号。不管是鲛人，还是夏明舟，都处于高危状况。
夏明舟需要医疗救治，至少要更换几个内脏，甚至脊椎，星舰的治疗舱治不好他的病，但短时间不会出问题。
哪怕阴淮没养过鱼，也知道鱼要养在水里。
鲛人需要优质水源和空气，如果迟迟供应不上，说不定会死在她的星舰上，死因：她太抠了。
阴淮很快通过了温烛新规划的航路，在他们起飞之前，N9区经过清洗，已经变成了一片白灰。
原有的改造人已经迁走，被污染的改造人进行无公害处理，机械元件受损的改造人自行更换。
阴淮上传这次的工作报告——
收容A级污染源【白骨焰魔】失败，发现新型污染源【纸人】，等级未知，伤害未知。
“阴淮，新型污染源是纯精神能量体吗？”
她的上级兼老师闻人玉，对此很感兴趣。
“不知道，我并没有接触到实物。”阴淮回讯。
“整个行星都扫描过了，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物品。”
“可惜了。”闻人玉切断通讯，忽然发现阴淮申请续联。同意申请后，阴淮的全息投影向她伸手。
“怎么，军火不够？”闻人玉挑眉。
“鲛人健康参数标红，高危状态，没水养他。”阴淮伸手，希望老师给点。
“我只有激光炮，粒子炮，攻击舰……”
“你找【清理者协会】。”
闻人玉瞬间挂断通讯。鲛人，这玩意一听就不是她养得起的，只有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和科研疯子喜欢这些珍稀物种，还没一架大炮顶用。
阴淮叹息，闻人玉不仅是【清理者协会】的成员，也是【机械重工】的高级工程师，老师都榨不出钱，她就更贫穷了。
星舰上每一个零部件都在烧钱，养AI也烧钱，清理污染源的每一次攻击都在烧钱……现在多了鲛人，比养大炮还烧钱。
至于可能申请的救助金？一定会有很多条件。
那个钱是给鲛人的，未来他每一次呼吸都会烧钱，她不可能预支这些款项填补买水的空缺，所以说，唯一受伤的还是她的钱包。
“队长，你可以拒绝救助。”
“这不是你的义务。”温烛说。清理者首要任务是清除污染，帮助民众是次要选择，甚至可以拒绝。
“但这是我想做的事。”阴淮打开任务清单，决定事后多清理几个污染源，回一波血。
“听说鲛人拥有世间最动听的歌声，或许，他会为你唱歌。”温烛道。
阴淮欲言又止，就那鲛人？一看脾气就很坏，一看就是骄傲高贵的长生种，别说唱歌了，他更像那种一尾巴能把人抽成两截的海底捕食者。
“你是不是记混了？”
“我只听说人鱼爱唱歌。”阴淮狐疑道。
“是吗？我以前在古籍上看，鲛人的歌声有神奇的能力，但他们很少歌唱。”温烛说。
“少看点古籍，容易把脑子看坏，到时候数据紊乱，清洗数据很麻烦。”阴淮拍了拍他的肩。
“队长，你应当尊重我的爱好。”
“好的，我道歉。”
两人结束对话，星舰渐渐远离地面。
从上方往下俯视，一片巨大的漆黑海洋平铺在星空之中，无数星球、陆地、残骸漂浮在海面上。
随着漆黑的水流涌动，海面上的一切缓缓向下坠落，包括灿烂瑰丽的天曜星系。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100年？”
姜予安学到这里，倒回去重头看了一遍。
这是顶尖学者根据墟渊对天曜星系的吸引力，计算出的最后时限。百年之后，天曜星系会彻底沉没。
夏明舟：“准确来说，是99年11月零27天。”
“你一定要记得数日子，入学考试可能会考。”
姜予安很奇怪，这个世界即将沉没，他们都不想办法自救吗？
夏明舟：“自救是议会的事，考试是我们的事。”
姜予安点头，的确如此。
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很难入职【清理者协会】，没想到他们对学历还有极高的要求。
“你以后想进哪个公司，或者【清理者协会】？”夏明舟问。
“【清理者协会】。”姜予安对污染源很感兴趣，而且【清理者协会】是综合性最强的地方，可以接触到四大公司的技术和资源。
“我也是，不过我的体检分数过不了。”
夏明舟的倒计时，比这个世界少九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