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停下手上的动作, 转头看向那位自称是森川弥的乐器店店主。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但森川弥却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曾经见过一样。

只单看脸,安室透可以确认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但只看眼睛……那双眼瞳是纯黑的,却格外透亮, 眼尾是微微上挑的, 像是猫的眼睛。

眼睛的轮廓、以及那种眼神……很像他曾经认识的人。

安室透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 对森川弥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初次见面, 我是波洛的侍应生, 安室透。”

就算再像,也不是他——因为那个人,在三年前已经死了。

“我是榎本梓, 也是波洛的店员,请多指教了。”榎本梓有些心虚地站起来,对森川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刚她还在八卦人家,结果正主后脚就上门来了,还不知道刚才那些话被听到没有……多少有些尴尬。

森川弥好像一点都没发现榎本梓的尴尬一般, 他微微笑了笑, 从提着的纸袋里拿出了几袋包装精美的曲奇饼干。

“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饼干, 不介意的话请收下……”森川弥显得有些羞赧,“不过波洛咖啡厅在米花一向很有名, 我手艺一般, 请别嫌弃。”

“怎么会?这是森川先生的心意,能收到我们很高兴。”榎本梓爽朗地笑了笑,从森川弥的手中接过了用透明的塑料袋包装好的曲奇饼干,“正好我们在准备员工餐, 森川先生要是没有吃晚饭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吃一点吧?就当是回礼了。”

森川弥的目光从室内众人的脸上扫过, 在鹿见春名的脸上停顿了几秒,随后才冲榎本梓笑了笑,“那么我就打扰了。”

他顺势在鹿见春名手边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鹿见春名越看越觉得这位森川弥十分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而且有种微妙的感觉……就跟他看冲矢昴一样,总觉得这个人的浑身上下都充斥某种违和。

“对了,初次见面,”森川弥客气地看向鹿见春名,对他伸出手,“你……”

他迟疑地停顿了一下。

“鹿见春名,我的名字。”鹿见春名从善如流地握住了森川弥伸出来的手,“初次见面,森川先生。”

鹿见春名心中微微一动。他能察觉到森川弥的小动作……森川弥用食指的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勾了勾,被修剪地很短的圆润指甲划过掌心的肌理,带来微微的瘙痒感。

他的动作顿了顿,想要抽出手时,森川弥却没有松开。他握着鹿见春名的手,垂下眼睛打量着他的手指,短暂的几秒钟后才又抬起头来凝视着鹿见春名的金色眼睛。

“鹿见君的手指很长,很适合弹琴。”森川弥微笑着说,“下次不如来我的店里试试看贝斯吧?我可以教你,顺便请你品尝一下我做咖喱的手艺。”

贝斯、咖喱。

鹿见春名的视线一凝。

将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他的记忆瞬间就复苏了。

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上次在安全屋里见到的前任搭档——苏格兰。

然而一边的榎本梓根本不懂这两个人之间的暗示交流。

她的眼睛直接看直了——她的两只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森川弥和鹿见春名之间的小动作。

榎本梓的表情逐渐凝滞,她尽力控制自己,免得让眼珠子直接瞪出来,却不可避免地将视线在森川弥和安室透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震惊!新来的乐器店老板竟然是安室先生的情敌!按照立场,她似乎应该坚定地支持安室先生……等等。

榎本梓陷入了沉思。

她记得,似乎是鹿见君在追求安室先生来着,不然怎么会天天来波洛?而且安室先生也很纵容的样子,一点没有对之前咖啡厅女顾客的坚定拒绝……所以,这其实是情趣?她是情趣play里的一环?

现在这个森川先生好像又对鹿见君有点意思的样子……

榎本梓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这是狗血的三角恋啊!

榎本梓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显眼,安室透一抬起眼睛就能看出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得益于双眼2.0的好视力,安室透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森川弥和鹿见春名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这让他切三明治的动作顿了顿。

倒不是说真的像榎本梓脑补的那样,他和鹿见春名之间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只是那个森川弥……米花町已经出现了太多刻意聚集在这里的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乐器店老板也显得有些可疑。

用更抽象的说法来说,那就是他从“森川弥”的身上,嗅到了同自己十分相似的气息。

森川弥对鹿见春名的那些小动作,在安室透看来显然是比较拙劣的Honey Trap。

如果真的另有所图,那么这么直白的勾引未免有些过分,只会吓到当事人。对这一招运用相当熟练的波本先生在心里进行点评。

察觉到榎本梓和安室透的目光,森川弥很快将握住鹿见春名手掌的手松开了。

安室透收回视线,将三明治切成几块大小相同的三角形,放进洁白的瓷盘之中,从开放式料理台后走了出来。

“招牌三明治,”他弯腰,将碟子放在桌面上,“因为时间和食材都有限,所以只做了简单的三明治。”

“安室先生的手艺一如既往地棒!”榎本梓夸,“对了,小兰你在这里的话,怎么没看到毛利侦探和柯南?”

“爸爸他说要去看冲野洋子的节目,所以已经去楼上了。柯南去找博士了。”毛利兰回答,咬了一口温热的三明治,“无论多少次吃都会觉得好吃,安室先生是有特地进修过厨艺吗?明明是这么简单的蔬菜和火腿,做出来却好吃的不得了……”

安室透拉过椅子坐下来:“也不算特地进修过,嗯……是我的朋友交给我的,他很擅长料理。”

在听到他说起“朋友”时,森川弥——诸伏景光抬起了眼睛,看向安室透。

这种时候,他没再戴上名为波本的面具,属于降谷零的那一面从壳子里稍微透露出来些许,灰紫色的眼瞳之中流淌着柔软的情绪。

但这样外溢的情绪只出现了短暂的几秒钟,很快又被他收敛了。

榎本梓无所觉地夸赞道:“这样啊,那安室先生的朋友一定很厉害。”

“嗯,是啊。”安室透微笑起来,“他很厉害。”

只是已经再也吃不到他的料理了。

就算学地再像,终究也和他做出来的味道不一样。

鹿见春名不懂安室透眼神里的复杂,也不懂森川弥的眉眼官司。他心无旁骛地咬了口三明治,在内心赞美波本的好手艺,同时忍不住开始拉踩。

——虽然很好吃,但是没苏格兰做的好吃。

说起来,怎么感觉波本的料理和苏格兰的料理有点像呢?鹿见春名回忆了一下上次吃到的苏格兰做的饭,开始怀疑组织是不是有厨艺培训班——不然怎么会两个人做的料理像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诸伏景光身为临时的蹭饭人士,很自觉地没多吃,只短暂地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准备道别了。

“抱歉,乐器店里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准备,所以我先告辞了。”诸伏景光微笑着说,“明天就会开业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诸位能赏光来看看,也算添点人气吧?”

“没问题,我们一定会来的。”榎本梓对帅哥店长的态度十分友好。

在推开店门时,诸伏景光回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下次再见。

无声地说完这句话,诸伏景光便带上了玻璃门,相当温柔地放轻了合上门的力度,挂在门口的风铃只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响动。

诸伏景光说的只是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无端地就多了股暧昧的氛围。

最重要的是……安室透和鹿见春名都没分清,这话是在对他们里的谁说。

从诸伏景光的角度看过来,安室透坐在斜角上的鹿见春名恰好处于同一个方位,他看向他们时,就好像是同时在看两个人一样。

“这个曲奇很好吃呢!”榎本梓惊叹的声音拉回了安室透和鹿见春名的注意力。

扎着丝带的透明塑料袋已经被榎本梓拆开了,吃完三明治后剩下的白瓷盘正好用来装曲奇饼干。

曲奇饼干被烤地酥脆,咬下后弥漫出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来,充盈在唇齿之间。

“确实很好吃。”毛利兰充满肯定地夸赞,“安室先生不如也尝尝?”

“还好森川先生开的不是咖啡厅、或者甜品店,”鹿见春名说,“否则波洛的生意一定会受到影响。”

“没错没错,”榎本梓煞有其事地点头,“就凭这个,明天也得去给森川先生捧捧场。”

安室透无奈地拿起曲奇咬了一口。

但这一口的动作顿时便僵住了。

安室透——降谷零从小和诸伏景光一起长大,两人是名副其实的“发小”。正因如此,他接受过不少来自于擅长料理的发小的投喂,三明治就不说了,烤的各种饼干他也吃过不少。

但在两个人一同卧底之后,他就几乎没什么机会再吃到诸伏景光做的点心了,三年前,更是彻底没了机会。

但现在……他却从一块曲奇饼干之中,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说起来大概有些荒谬,一般人很难从味道千篇一律的曲奇中尝出那些微妙的差异,甚至连他本人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像。

只是直觉在不断地叫嚣着这一点“相似。”

但那绝不可能。

诸伏景光在暴露卧底身份之后,被赤井秀一和贝尔摩德一起联手处决,最后现场还发生了爆炸,诸伏景光……连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不仅没有尸体,在卧底过程中死亡的警察甚至无法在墓碑上留下名字和照片,能封进去的只有一枚警察的肩章。

而告死鸟——就是那个揭发了苏格兰这个卧底的人。

告死鸟是组织内重要且特殊的存在,这一点确凿无疑。他能看出来伪装成冲矢昴的赤井秀一是在刻意试探鹿见春名,当然也能看出来森川弥对鹿见春名过分的亲近举动。

——森川弥,会是和组织有关系的人吗?

他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来微微笑了笑,“我去煮两杯咖啡好了。”

安室透打开波洛咖啡厅内仓储室的门,走近深处放置了几箱咖啡豆的地方。波洛是他的长期驻地之一,他在仓储室内做了一些反窃听的装置,并不担心会有人听到他的动静。

安室透垂下眼睛,从外套中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机械提示音只响了一声便被人立即接通了,风见裕也的声音在通话中响起。

“降谷先生。”风见裕也严肃地说,“有什么事情吗?”

“米花町森川乐器行的店主森川弥,”他冷静地吩咐,“去查查这个人。”

“明白了。”风见裕也回答,“要通过公安的权限进行详查吗?”

“嗯。我怀疑他是组织的人,就算不是,也另有企图。”安室透干脆地回答。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对鹿见春名那超出平均水准线的长相而有好感、因此才做出接近的动作,但安室透仅从森川弥这个人表现出的教养来看,并不觉得这个人会如此的轻佻且轻浮。

只是普通地用警察系统去查的话,有一些因为权限问题而上锁的资料是看不到的,但公安的权限向来很高,完全能把一个人的生平扒个底朝天。

风见裕也了然:“我明白了,调查结果我会在明天发送到您的邮箱。”

通话挂断了。

安室透将通话记录删除,按灭了屏幕,从纸箱里拿出一袋没拆封的咖啡豆。

仓储室内当然不会有窃听设备能起作用,身为公安,安室透的防范向来做的十分到位——但那不代表不会有人察觉。

至少防不住有活人在这里偷听。

说是活人也不太尽然……毕竟来偷听的只是藏太。

在发现安室透的表情有些不对劲的时候,鹿见春名就让藏太偷偷跟了上去,用共享的听觉和视觉来获得情报。

当然,鹿见春名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道德心,不会让藏太做出偷窥厕所和浴室的事情来。

等安室透出门、即将带上仓储室的时,藏太也跟着走了出去。

普通人的肉体看不见黑色幽灵,但那并不代表没有实体,至少安室透在关门时,察觉到了一点很小的阻隔……但那只有一瞬间,就像是夹到了什么东西一样。

门生锈了吗?带着这样的疑问,安室透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公安……能通过公安的系统进行调查的人,当然只有公安了。

所以,波本是公安排到组织的卧底?

安室透端着咖啡回来时,面对的就是鹿见春名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鹿见春名真心实意地回答,“我只是觉得,安室先生工作真的很努力。”

能不努力吗?组织打一份工,公安打一份工,还在波洛咖啡厅当看板郎……波本,当代时间管理大师。

*

灰原哀将时尚杂志合上,不满地看向江户川柯南。

“我说,”她不爽地说,“你从刚才就开始唉声叹气,真的很烦,吵到我看书了。”

江户川柯南吐槽:“你那明明就是时尚杂志,你只是想买包,根本就不算正经看书吧?”

“那不是重点。”灰原哀面无表情,“所以,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能让你发愁成这样?大侦探。”

“我们的身份,被组织的人知道了。”江户川柯南一字一顿,神情严肃。

灰原哀端着咖啡地手猛地颤抖了一下,深色的咖啡液溅了出来,泼在杂志上,将印刷着精美图片的书页浸湿,染成一片深色。

“你说什么?!”她克制不住声音的音量。

江户川柯南这才说完了后半句话:“……发现的人是告死鸟。”

灰原哀沉默了。

她顿时手不抖、心不慌了,连杂志也能继续看下去了。

她若无其事地将杂志翻开一页:“原来就是这件事啊,你这么惊慌干什么?”

“你、你一点都不在意吗?”江户川柯南被灰原哀平淡地态度震惊了,“告死鸟可是组织的人!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组织的其他人、比如琴酒之类的,那我们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

“别的人我不好说,但是告死鸟……我好歹也是跟他有过接触的人,比那些根本没见过他的人稍微清楚一点。”灰原哀的语气十分平静。

“告死鸟可没有你想的对组织那么忠心,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组织的潘多拉宝石。”

灰原哀加重了语气,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户川柯南。

“被严密地看守起来、监视着的潘多拉宝石。”

江户川柯南心中微微一动:“你的意思是……”

灰原哀将杂志合上,对他颔首。

“我之前说过的,告死鸟参与过和APTX-4869有关的实验。或者我该用一种更准确的说法——他是药物人体实验的实验体之一。”

灰原哀当然是见过鹿见春名的。

不仅见过,身为研究员的她还在作为实验体的鹿见春名的身上监测过各种数据。

灰原哀清晰地知道鹿见春名到底有多特殊……只要濒死,就能触发银色子弹赋予给他的神奇的药效,令他的细胞因为生存的本能而进行无比快速的再生、让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体现出来的是死而复生一般的自愈力。

这已经无限接近于“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所有的研究员、包括那位先生在内,都相信只要继续研究鹿见春名身上的神奇现象,就一定能实现他们所构想的那种梦幻般的药物。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组织在使用鹿见春名这个实验体时非常小心,生怕让这个来之不易的实验体弄坏掉了……但这同时也很能下得去手。

说到底,想观察濒死之后产生的超速自愈,首先就得让鹿见春名处于濒死的状态。

为了这个珍贵实验体的心理健康着想,研究员们选择的都是尽量不那么痛苦的致死方式,连用量都小心地把控,就怕一不小心之下让实验体真的死了。

但不管怎么样,死亡终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像这样的死亡经历的多了,不管是谁都会非常厌恶的吧?但凡承受能力差一点,搞不好就会被组织给逼成疯子了……所以那时候还是雪莉的宫野志保十分理解鹿见春名的不快。

当然,她也能理解鹿见春名时不时的逃跑行为。

告死鸟是有逃跑的前科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灰原哀知道,在她还没接手组织的研究所之前,已经成为实验体的鹿见春名就从研究所逃过一回了,而且是在重重防护下跑的……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逃跑的那几年,就算是组织也愣是没能找见任何蛛丝马迹。

要不是之后他主动现身,大概组织这辈子也没办法再将告死鸟带回来了。

告死鸟是为什么现身了来着?她仔细回想,那些往事她也只是听八卦得知的,时隔数年之后,记忆已经显得有些模糊。

她记得,似乎是因为某场爆炸来着?

按理来说,这种逃跑行为无异于背叛,特别是带告死鸟回来的人还是琴酒。琴酒向来讨厌叛徒,像告死鸟这样几次三番跑了的人,他是会毫不留情地给一梭子、让对方直接吃枪子然后沉东京湾的。

但鹿见春名活蹦乱跳地活到了现在。

倒不是琴酒不想杀了他,而是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一个像鹿见春名这样的实验体了。

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故事,鹿见春名就是组织的“生命之石潘多拉”。

“他是实验体?!”江户川柯南难以置信。

“他当然是,你不也是吗?”灰原哀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你的名字还是我从名单里划掉的呢。”

“告死鸟身上发生的事情,要比返老还童更加的……”灰原哀斟酌了一下用词,“不可思议。”

江户川柯南显得有些惊讶:“比返老还童还要不可思议?那到底是什么?”

灰原哀却没有正面回答江户川柯南的问题,“也正是这个那个‘不可思议’的原因,他在人体实验中受到的对待很过分……那应该是你无法接受的,工藤君。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毫无怨言地承受那样的事情。”

灰原哀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

“如果真的有覆灭组织的那一天,我想,他应该会比任何人都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