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女侯

作者:峨眉山猴子03

狂野吗?刘彻并不这样觉得,因为他接下来还会说出更狂野的话。

刘彻:“此物是否也能以水驱动,节省力气,提高效率?”

恭喜刘彻,都学会抢答了。

闻棠眼睛瞪得大大的,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脱口而出:“您是如何知道的?”

和之前的新农具不同,他并未上书给刘彻解释过关于新织机的功能和便捷之处。如果不是刘彻语气里还带着点疑问,她都要怀疑刘彻看过自己手稿了。

这就是帝王的修养与才智吗,简直恐怖如斯。

刘彻笑而不语,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这一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广牧君身上看到这样震惊的表情。

至于自己是如何推出新型织机可以用水流纺织的?

闻棠之前研究出来的筒车和水碓就是用水流提供力量,有一有二就能有三,他能猜到这些很正常。

闻卿啊,还是需要历练。

闻棠只好如实回答,汉朝桑蚕业发达,但大都集中在关中地区,因为养蚕需要专门的蚕室、工具等,还要控制蚕宝宝居住的环境温度,并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养得起蚕。

普通人织的都是麻布葛布等,曾经韩非子为了表现出古时候的生活简朴,就在自己文章中写过尧作为一名统治者却还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由此可见,葛t布是这个时代最低档的布料,甚至那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还专门为穿葛布麻衣的庶民起了个专有名词,叫做“褐夫”。

即使麻布低贱,还是有很多人连衣服都穿不上,电视剧里那些身穿光鲜亮丽衣裳的田间农人皆为虚构,真实情况是他们的衣服上都打满补丁,家贫之人更是短褐穿结,能把隐私部位遮住就行。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织布麻烦?

是,一位成年女郎一日就能织出来一匹多布,可是地里长着的麻不会平白无故自己变成麻线,需要经过前面一系列繁琐复杂的步骤才能放到织布机上纺织。

传统纺车一次只能纺出一根麻线,但闻棠改造出来的新型纺织机却可以一个纺车带动八个垂直的锭子,这样一下子就将效率提高了八倍。

至于织布,传统手动织布的速度很慢,就算手上的速度都快忙冒烟了,那也肯定比不上滑槽两端安有弹簧,能让梭子极快穿行的飞梭织布机快。

刘彻口中的水力纺纱机也的确存在,而且纺出来的布又粗又结实,只是这机器作用条件苛刻,一旦遇到天气干旱,或者冬日河流结冰,就无法使用了。

所以粗略一算,从纺线到织布,效率大约能比之前提高六到八倍。

对于织布这方面,刘彻还真不太具体了解,他之前了解闻棠的那些新农具是因为汉朝每年都会有皇帝扶犁耕种的亲耕礼,不过总归这新机器是对大汉有利的,他本来想将这件事交给丞相去办的,但看闻棠那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想着锻炼锻炼她,便将新型织机这件事交给了她。

闻棠本来就没想着只偷偷让织室内的女郎们用新机器,但是这机器的传播还需要一段时间,在传播的这段时间里,她的织室会第一批使用这些新型织机。

领到新项目的闻棠斗志昂扬,她猜出了刘彻的想法,因此下决心竭尽全力完成这个任务,毕竟她之前大都是在为刘彻出谋划策或者研究新发明,这次算是第一次出来闯荡,一定要交上一份完美答卷。

……

一辆纺车同时纺出八根麻线,织布的飞梭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乱反应不过来。

赵元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新型织机给她带来了巨大震撼,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那这场梦一定要慢点醒来,因为她实在是太舍不得这满屋的新织机,想要和它们相处的更久一些。

当然也很珍惜旁边的广牧君。

闻棠的织室只收贫苦人家的女孩子,赵元能来到这里……还真不是因为她走了关系。

而是因为她是在这里教导那些女郎们织布的老师。

而且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经过竞争才上岗的。

赵元能精雕细琢用心织出有精巧花纹的丝绸,也能以最快速度三日断五匹麻布,她对自己的织布技术极为自信,认为自己能织出各种各样的布。

但现在看来,她觉得自己应该谦虚一些。

因为广牧君让她学习的用羊毛织布。

在西域或者匈奴那边倒是有许多人用羊毛保暖御寒,中原人却很少这样。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汉人认为羊毛衣是蛮夷胡人所穿之衣,看不上这些,就连乳类的食物和饮料都很少吃。

二来现在的羊毛脱脂技术还没有发展成熟,不经过脱脂的羊毛外面会附着一层油脂膜,用这样的羊毛去纺纱织布不仅质地干硬,还会带着一股很难闻的膻腥味道,所以一直没有成为中原衣裳的主要原料。

刚开始听到要用羊毛织布,赵元的内心是拒绝的,甚至一想到要将那样腥膻的东西穿到身上她就会忍不住皱眉。

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按照闻棠的教导将羊毛放到沸水中加入草木灰搓洗。

她惊讶地发现这样做之后的羊毛不仅没有了那股怪味,甚至还变得更加蓬松柔软,一点也不干硬。

最重要的是羊毛衣裳要比绵或絮衣更加保暖。

和羊皮裘不同,羊毛可以无限再生,每年要铰两次羊毛,大汉有许多养羊的牧民,产生的羊毛就更多了,这样多的羊毛,如果织成衣裳,能温暖不少人。

尤其是燕赵等边境之地,那里的气候要比长安冷上许多,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人冻死在家中。

意思到这些,赵元织布都织得的更有劲儿了。

看到织室中那些孩子们尚且笨拙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眼神,闻棠有一种做了好事的欣慰感,于是她一激动,还想再开一间医室和工匠室。

……

闻侍中又双叒叕被参了。

但是闻侍中还挺淡定。

因为吵赢了呗。

今晨朝会上郑鲤突然发疯,上书了两件事,一是觉得羊毛纺线是戎狄之法,不应大力推广,他天天穿高档丝绸,冻不着饿不着的,当然有闲心批判别人了。

二是觉得闻棠一个女郎,天天在官署中和一群大男人论策,实在不妥,当然,有了狄山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太冒昧,只是上书刘彻单独给闻棠划出一件屋室处理事务。

那闻棠高低不能同意啊,单独划出一件屋室,看似是优待,实际还是区别对待,她只接受自己是因为升官才有的单独办公室。

郑鲤就是曾经在石渠阁中被闻棠阴阳怪气的那名博士,据说他的名字还出自孔子之子孔鲤,但闻棠觉得用“在朝堂上吱哇乱叫的大鲤子鱼”来形容他更贴切。

“我觉得他们有病,有病,都有病!”闻棠如是总结道。

觉得某些同事脑子有大病这件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她心中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将这一圈儒生们都送到燕地去守长城。

一旁的卓扶摇默默地听她吐槽。

这期间她都想化身太史公从发髻上拿下来一支笔将闻棠的话都记下来,然后逐字逐句学习。

这和他阿父的斐然文采并不是同一类型,但也很厉害了,卓扶摇内心感叹,人的词汇量怎么能丰富到这个地步,居然骂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重复词。

谈话间,她对闻棠手中的棕红色小方块很感兴趣,这东西散发出某种药材的味道,但却并不难闻,淡淡的,比较清新,盥沃间能在手上产生很多白色泡沫,应该是和皂角的用处差不多,挺新奇的。

“这个啊?”闻棠举起手上的香皂,解释道,“这是我新研究出用来清洁的香皂,要比皂角更加好用。”

“我手中这块是无患子首乌皂,能保养头发,防止脱发,还有一些桂花皂,你离开前我送你几块。”

卓扶摇并未推辞,临走前,接过闻棠送给自己的香皂,郑重道谢后才上了马车。

当然,扶摇并没有自己独享香皂,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刚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往自己父亲的院子跑去。

“父亲!”她惊喜道,“女儿今日从广牧君府中得到了一些礼物,特意献给您。”

孩子长大了,知道孝顺自己,司马相如很是欣慰,差点就原谅她偷偷和闻棠约定好去西域这件事了。

他问:“是什么礼物?”

卓扶摇:“这个叫香皂,是用来清洁盥沃的。”

小礼物,却很有用处,广牧君也是位有心的官吏。

扶摇:“这个无患子的送给您,广牧君说它可以防止脱发,女儿认为您现在正是需要这个的时候。”

噗嗤,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插在了司马相如的心里。

“还有桂花的,这个送给母亲。”

为什么不给母亲无患子,是因为她发髻茂盛吗?

怎么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扎心的话。

司马相如现在有一种平白无故什么也没干,突然被揭了痛处的感觉。

……

声势浩大的十月。

刘彻前去雍地祭祀,不光闻棠,还带了其他博士弟子们,一起去雍地五畤原祭祀。

五畤原是雍地的五个祭祀地点,春秋战国时期,雍城曾经是秦国的国都,秦人在这里修建了四个祭祀地点,被称为秦雍四畤,历代秦王都会来这里祭祀,后来高祖登基时,就顺手把秦国的这个祭祀地点拿来用了。又因为他常以黑帝自居,所以还在雍城修建了北畤祭祀黑帝,自此秦雍四畤变为汉雍五畤。

雍地距离长安城有一百八十里的距离,可因为祭祀人数众多,沿途行礼繁琐,需要八九天才能到达,不过沿途有皇帝行宫,不至于让这一群人露宿荒野。

路上,闻棠看向自己腰间的环首刀,这是大汉最先进,杀伤力最强的兵器。

反复锻造,淬火而成的直刃长刀,刀身简约,刀尖却很锋利,这是刘彻前几天刚赐给她的刀,t汉朝贵族子弟皆带剑,但汉剑不利于劈砍,比起防身,更像是一种象征,可这环首刀却是实实在在地能砍杀敌人。

闻棠又开始多想了。

她在思考刘彻送给自己这柄刀是不是意味着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或者还有什么其它预言。

想着想着,突然听后放有人唤她:“广牧君。”

她下意识回头,有二人朝她走来,身上皆带着一股书生之气。

其中一人三四十岁,面容清癯,身材消瘦。另一人稍微年轻一些,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美好,气质舒朗,腰间挂着一柄青铜剑和一块玉玦,这玉玦质地温润,是块美玉。

在大概还有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停下步伐,礼貌躬身,看这架势,似是有求于她。

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和自己说什么,但闻棠下意识远离他俩。

一步,两步,三步,直退到旁人看起来会认为他们很不熟的安全社交距离。

那名容貌俊俏的少年倒是可交,他名为终军,就是中学课文里那句“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的终军,一腔热血,根正苗红。

但是那位四十多岁的庄侍中……

他叫庄助,之所以这个名字很陌生是因为后来避汉明帝讳改成严助了,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半年,他就会被查出来收受淮南王的贿赂,然后被刘彻下令处以弃市之刑。

这种和谋反有关的事儿谁沾谁死,所以闻棠并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和他很熟。

她问:“二位,何事?”

庄助问道:“助有一事想要询问足下,冒昧叨扰,真是抱歉。”

闻棠想了想,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让他们二人询问的吧?

庄助:“助想要向广牧君询问一下关于神鸟降下玉黍的事情。”

闻棠:哦,懂了,这是找我透题来了。

这种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而且虽然庄助和终君在汉书里和七八个人合为一篇列传,很挤,但好歹也在史书里留名了,二人在她眼里瞬间变成了金闪闪亮晶晶的积分。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闻棠答道,“重瞳赤羽这些,相比朝中许多都已知晓,我就不在赘述了,现在想想,还有一处细节……”

“不过说起感谢,我们还是应该感谢这神鸟背后仙人,……”

闻棠一直暗中引导二人夸自己。

“且作辞写赋万不可贪多贪快,依我所见,我们应该精雕细琢,好好来感谢这背后之神。”

二人得到想要的答案,再次鞠躬道谢,而后告辞离开,接下来的时间闻棠身边就跟新手村似的,隔一段时间就能刷新出来一批人。

几日后,一行人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雍城,这里沟壑纵横,植被丰茂,山脉自西向东,绵延起伏,站在山上俯瞰四方,真的有一种“这些都是朕打下的江山”的豪壮感。

刘彻需要在半山腰上的行宫中休息、静思一段时间,祭祀物品早已准备好,万事俱备后,他刚出行宫,神迹就来了。

这次的奇迹可不是闻棠装神弄鬼而出现的,纯是刘彻自己争气。

但也不排除是别的官员装神弄鬼搞出来的这个选项。

不远处林木之中有了响动,很快,从丛中冒出一只动物的脑袋,甫一见到这样多的人,它似乎是被吓住了,抬腿就跑。

这时群臣们也终于见到了这异兽的长相,通体雪白,一角而足有五蹄,绝非普通野兽,有那知识广博的,已经在脑中搜出答案,连忙告诉刘彻,这就是传说中的麒麟啊。

闻棠:……?

麒麟是这个样子的吗?

算了,既然陛下开心,他说啥就是啥吧。

刘彻连忙命人去抓这只白麟,但这野兽跑得很快,还不能射箭伤它,只能抓活,这就给郎卫们增加了很大难度。

在众人急切声中,闻棠翻身上马,动作极其利落,也朝那只白麟追去,不一会儿,就见到了白麟的影子,找了个角度,骑马跑到它前。

白麟受到惊吓,张嘴朝闻棠怒吼,它吼得很大声,这倒是正如了意闻棠的意,感谢她之前练习骑射时的准头,眼睛死死盯着白麟嘴里,找准时机在它嘴里倒了30片褪黑素。

白麟:嗷呜!嗷呜!嗷……不对,我刚刚好像把什么东西咽到了肚子里。

这什么鬼东西,好苦啊!

它觉得自己有必要吃一口草叶缓缓。

好苦啊,好苦啊,好苦……困啊!

白麟意思逐渐迷糊,最终闭上眼睛。

闻棠下马,抽出环首刀,从旁边顺手割了几根葛草,随后走到这只野兽身边,确定它是真的沉睡过去,能保证安全后,用葛草捆住它的四肢,在其余郎官帮助下将其放到车上。

其实闻棠完全可以将这些交给车夫处理,自己骑马回去,但没办法,为了strong,闻棠硬生生驾车回去的。

夕阳西下,意气风发的十五岁县君带着正处于昏睡中的神兽回到行宫,暖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明光烁亮,却没有她的未来耀眼。

天子上前相迎,嘴里喊着闻卿,视线盯着白麟。

瞧瞧,朕当初只是指点了闻棠一个下午骑射,现在她就能将神兽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刘彻激动啊,刘彻自豪啊!

朕亦是有成为世间良师的可能。

刘彻凑到白麟近前,在它身上找了好几遍。

他不死心,继续翻找,翻来覆去,找来找去。

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对吗?

这不对吧,之前广牧君和冠军侯遇到奇迹的时候不是是有仙粮和棉签这两样于大汉有益的神仙物件吗?这次为什么没有呢?

人生在世,无非衣食住行四字,冠军侯的棉为衣,广牧君的玉黍为食,那朕的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