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蔡他们这些老年人就罢了,桑弘羊、孔仅等人才三四十岁,正是闯荡的年纪,怎么腿脚也这么不好,现在还没到。
闻棠也没说话,鼻尖传来温暖的椒桂味道,忍不住深呼吸了两下,她心中腹诽,刘彻是真会享受,什么都要用最好嘟,连搞出来的钱币都和前面几位皇帝不同,是白金的。
她揣测一下刘彻应该很喜欢亮闪闪的东西,金屋藏娇这件事虽然是野史,但金屋却的确存在。
他给自己建立的。
就是大名鼎鼎的桂宮,金玉珠玑为帘箔,昼夜光明,听起来就既神奇又漂亮,闻棠很想去参观。
刘彻并不知道面前这两位臣子其中一个在筹划参观自己未来的宫殿,另一个在想如何能用一些稍微带有夸奖性质的、很委婉地、却又不让陛下扫兴的话来表示这几枚硬币都不适合发行。
刘彻以为他们是在用心观察自己新发明的钱币,便给了他们充分的时间。
闻棠从未像现在这样期盼同事们的到来。
霍去病:“这些钱币设计得都很漂亮,藏之可使府苑生辉,永宝用享。”
古时候经常在青铜器上刻这四个字,寓意子孙后代永远珍视并宝贵此物。
就是没说这东西适合发行。
闻棠:0.0
其实她觉得这东西在汉朝,连收藏价值也没有,汉朝的贵重金属是金铜,这东西说是叫白金币,实际就是银锡合金,它俩都是价值很贱的金属,还是锡占七成以上的那种,一个八两重(约130克)的龙币都能抵三千枚四株钱(约7800克)了,如果真发行出去,最开心的应该是诸侯王和那些私自铸币的商贾。
毕竟古代造□□的难度可比现代简单多了,当然,百姓们也不愿意用这些,白金币又不像盐铁专营那样是国家政策要求必须使用的。
百姓一旦逆反起来,小小的叛逆也是叛逆,我就是不换白金币,就是想要提三十多斤的钱币,这样锻炼身体,官府还能依次去各个里闾强迫我们换钱不成?
我们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不换白金币。
至于那个什么赤仄四铢钱,只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根本流通不起来。
对此,历史给出了答案,历史上刘彻意识到问题后,这种钱币流通只不到五年就被废止,下一位执迷不悟货币改革的皇帝,直接被推翻。
但很显然刘彻现在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闻棠(违心版):“好看。”
然后分别从创意、颜值、收藏价值等各种方面赞美这枚钱币。
这时,她等待多时的桑弘羊等人终于到来。
刘彻说出将他们叫来这里的目的,他想要钱币改革,推行新货币。
大汉建国以来,也有过几次货币改革,无论粗大笨重的“秦半两”、还是像灯罩子一样丑的榆荚钱,都失败了,现在流通的四铢钱还是孝文皇帝时期发行的。
作为刘彻身边重要的经济大臣,桑弘羊当然能看出这种钱币的劣处,一旦被那些奸商大量偷铸套利,会导致官府亏损和民间民怨沸腾,双方都得不到好处。
官府只是想薅百姓羊毛,而不是直接把毛给剃光了。
于是桑弘羊开始给刘彻算账,从前国家的财政收入大部分都来自于土地税,还有一点点山泽税和其它边边角角,不算太多。自盐铁专营之后,每年盐铁两项能让国库多收上来七十多亿钱,占整个国家收入的三分之二,明年秋日国家府库将大为充盈。完全可以负担一次战争的甲车之费,克获之赏。新的酌酒制度这些年也从诸侯那里捞了几笔不小的财富,足够厚赏那些胡降贵族了。
尤其大汉今年没有作战计划,军粮、战车、武器、医药等积累一年,足够供给保障战争。
至于战马,榨一榨也能榨出来十几万匹,即使如今马具已经在民间流通了,但一次出塞战争下来,估计也得死亡过半,尤其现在匈奴单于还将王庭迁到了千里之外的漠北,那就更损耗战马了,因为之前没有参考数据,桑弘羊也算不出具体数量。
所以最好能一次将匈奴彻底击溃,否则再培养一批新的战马需要耗费数年时间。
听到这里,众人下意识将目光看向霍去病。
仿佛他是光,他是电,他是唯二的神话。
冠军侯,就靠你了。
不得不说,桑弘羊这个经济大臣,不仅精通算学,而且细心,能考虑各种方方面面的问题,怪不得能成为刘彻日后的托孤大臣之一。
闻棠:接陛下高精力和看人眼光。
相比大朝会,她更喜欢这种小朝会,因为参加小朝会的人每个都有脑子。
桑弘羊之所以分析这些,就是想告诉刘彻,我们现在不怎么缺钱,不要再随便发散您那些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改革制度了。
这里面唯一刘彻说什么都会支持的人大概就是张汤了,他觉得陛下改得很好啊,这样可以双管齐下,分别从百姓和诸侯贵族手里面抽税款。
至于能不能把人抽死,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张汤从身上掏出几枚钱币置于中间,示意众人拿在手中观看,大家不看也知道,这些钱币肯定是分量不足的。
倒不是官府铸造的时候缺斤少两,而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奸商们会偷偷拿锉刀在四铢钱的背面锉上几下,锉掉一点点铜屑,把它们收集起来,一枚钱币能锉下来的铜屑很少,但架不住这操作都发展成一条工业链了,积少成多,也能攒出来不少铜屑,再把这些铜屑重新铸造成钱币,又赚一大笔钱。
至于那些初始发行的四铢钱,四十多年间,经过一只只锉刀的蹂躏,都快薄成薯片了。
一个钱才半两重,百姓们哪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挨个称重试探啊。
刘彻意识到,如果再不进行货币改革,二十年后,民间用来交易的金属就会变成铸在钱币外面的那层圈圈,
因为里面都被锉刀给磨没了。
会上众人依次商量,从半两钱到三铢钱、白金三品钱、赤仄钱、……也有人提议铸造五铢钱,反正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而无法自拔。
在刘彻的同意下,闻棠跑去旁边书案上拿起一支毛笔,蘸些墨汁,在纸上画啊画,随后雕琢细节,她画得很认真,大概两刻钟后,走出帘幕,举起画好的纸张,将图案对着殿内讨论得正欢的官员们说道:“诸位同僚。”
众人注意力被打断,不得已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也看到了她的画作。
嗯,画得很好,和现在普遍用线条和平涂色块方式的绘画方法不同,有些,额……生动立体。
不对,大家这才意识到,我们还在初级讨论阶段,她就已经完成构想并把实物画出来了?!
陛下,下次再开朝会的时候,如果您邀请了广牧君,那就不要再邀请我们了,总感觉结果已经内定,我们只是起到人数上的作用,让宫殿里热闹热闹,让结果听起来也更严谨。
这大冷天的,路又这么滑,有几位老骨头光来这里就很不容易了。
她道:“请看我画在这张纸上的钱币。”
不看t不要紧,这一看,大家发现她画上的钱币还真是……有点东西。
“这是我在梦中见到的千年后长安商贾百姓们使用的钱币样式,我觉得诸位可以以此作为参考。”
这话倒是真的,唐朝初年还真就流通过一小段时间五铢钱。
这句话特别权威!
事情是不断发展的,能在千年后流通使用的钱币,大概率使用价值会很高。
刘彻看了看自己的白金三品币,又看向闻棠画上的五铢钱,无声控诉,似乎在说: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朕这些?
闻棠:你也没问啊。
那时候刘彻满脑子关心的都是神仙长生和大汉繁华,根本没注意这小小钱币。
画上的钱币大致形态和四铢钱差不多,都是圆形方孔。这钱正面刻有“五铢”二字,闻棠尽量模仿货币书里的字迹,所以这两个字写得很秀丽修长,背面则大不相同,原本的四铢钱背面平整,什么也没有,因此方便奸民商贾破坏取铜。
而这枚五铢钱背面的钱币边缘和方孔边缘都有凸起的轮廓,据闻棠所言,这种铸造方法叫做“周郭其质”
在边上铸造一圈只有官府才有技术铸造的特殊金属材质,这叫做“防伪标志”,既保护了钱币的重量和成色,也能遏制民间私铸和摩擦取屑的行为,简直是一举四得!
至于那种只有官府才有的技术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需要交给上林三官来研发,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甲方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提出问题吗?!
听完之后,众人觉得脑子里又长了一些新的知识。
还参考什么,这么完美的钱币,这么有用的方法,直接复制过来使用就行啊。
五铢钱,拿来吧你!
只有张汤,觉得这五铢钱还需要再改一下,倒不是说设计不合理,而是觉得这个五铢钱用料太实诚,朝廷从此无处得利。
闻棠:……怪不得张汤死而民不思呢,这是真敢薅啊。
桑弘羊却不这样觉得。
盐铁专营已经从民中得到许多利,若是再在钱币方面动用心思,定会引起民怨。
他倒不是真的关心百姓,而是以一个商人的角度考虑这些,商人逐利,认为源源不断产生利益这种方式才对朝廷更好啊。
刘彻又问了闻棠一些其它有关五铢钱的问题,她都只答了个大概,并不是很清楚。
其实有些问题的答案,她在货币书上看到了,但为了符合自己这个只在梦境见到,没有深入了解的人设,才一直假装无知。
官员们又就此事议论了好久,都觉得直接照用这种千年后在长安流通的五铢钱即可。
刘彻:什么抄不抄的,都是朕子孙后代命令发行的钱币,朕这个老祖宗只是先提前帮这群孝子贤孙们试试,如果不合适,再帮他们改进改进。
议会结束,诸位官员纷纷离开宫殿。
趁这机会,刘彻派人招来了刚刚批斗大会的主角霍光,虽然刘彻看在霍去病的面上没有重点计较这件事,但纵马夜行是事实,还是需要将人叫到自己殿中教导一番的。
于是霍光就这么和闻棠霍去病二人擦肩而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阿兄和广牧君说话,而他却因为要去温室殿而不能打断他俩的对话。
不,对于霍光来讲,那不叫谈话,而叫——对口供。
对于自己大半夜在冠军侯府装神弄鬼这件事,她感觉早晚会被发现端倪,至于具体是哪边儿先露馅……
应该是霍光那边吧。
闻棠觉得自己的演技挺好的,而且能凭空取物,本身也是神仙才能有的本事啊。
她现在的想法已经从刚开始给卫青献地图时的“我是在装神弄鬼”变成了——“我就是鬼神”,主打一个绝不内耗。
并且还从这件事情中总结出一个道理,当一件事中有两个人都在撒谎,且撒谎的方向不同,甭管这件事的过程天衣无缝,最后一定会露馅。
说完感谢的话,二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转变了话题,比如大漠风光,比如祁连霜雪,比如一望无际的辽阔大草原,比如南方稻饭藿羹之地。
霍去病自认为去过的地方已经足够宽广了,就连被五岭隔断的南越卑湿之地,他都从古籍中了解过一些。
但却从未听闻一座岛上能建立一百多个国家这样的奇事。
汉朝人认为天下九洲是一整片陆地,而大海是像湖一样堆积在陆地中间的,岛屿上的土地如此贫瘠,怎能建国?更何况是建立这样多的国家,恐怕和乡县面积差不多吧。
闻棠:土地没那么大。
“那个岛上有几十万只野人,虽然长得矮小,但却可以用来修建城墙,开凿水渠,还会种田。”
这只是闻棠聊天时的随口一说,她并非想要霍去病去打东瀛岛,这对于向来只打高端局的霍去病来说,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赵破奴就行。
但霍去病是真的很想去打这里。
二十岁的年纪,好奇心很旺盛,所以他很想亲眼去看看会修建城墙,还会种地的小矮野人长什么样子!
还有一百多个野人王国。
霍去病:出征!
然后被闻棠无情地浇了一盆冷水:“你可千万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陛下啊,如今正是积累钱粮打匈奴的重要时候,万一他听完后非要今年夏天出兵海上去打野人怎么办?”
霍去病:……
霍去病点头答应。
……
冬雪纷纷,春花开了又落,夏日时,兜里多了不少钱的刘彻原本还想给自己修个宫殿,结果刚一动了这个念头,便山东地区发大水,关西地区又有旱灾,攒了一年的小金库立刻就洒出去许多钱。
虽然之前朝会上议论的昆明池还没有建造完毕,但经过这次旱灾,众人逐渐明白这个能储水的池子有多重要。
等水池修建完成,若在遇到干旱气候,朝廷和百姓都会方便许多。
刘彻:都是朕的先见之明!
连着两件灾难,终于熬到秋日上计会,朝廷收到各个郡县带到长安的上计册,玉米虽然还没有大批量育种到能当粮食产量的时间,但因为代田法以及其它工具的推广,开垦了许多封地,戍边屯田的士兵今年收获的粮食比之前足足多了三倍不止!
看完上计册,刘彻抬头,看向丞相李蔡,笑道:“闻侍中为国有厚盛之功,卓著鸿绩,朕甚嘉之,其可堪侯爵之位,丞相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