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长安中的汉使也开始行动,持带汉节和表示哀悼、慰问前任南越王的贵重奠仪,护送赵兴一同回到南越。
他们冬日从长安出发,到达长沙,下马换船沿着湘江南下,至零陵,过越城岭来到南越首都番禺(今广州番禺区)。
湘江水流湍急,行船速度较快,使者中有很多北方人,所以都有些晕船,再加上受不了这里潮湿的气候,水土不服导致身体很不舒服,又拉又吐,瘦了将近十斤。每天要在嘴里嚼生姜片,用布条绑住手腕或者其它方法,将这里的土方子基本试用一遍,身体才稍微感到舒服些。
终军:唉!
若是博昌侯在这里,她一定会拿出许多从神书上看到的方子,避免大家晕船。
他在船舱里待得有些久了,感到发闷,便打算到甲板上走走,舱门一开,一股裹挟着江水的湿润海风迎面而来,差点吹散了他梳得整齐的发冠。
甲板上能看到河岸两旁逶迤不断,高低起伏的连绵山脉,浓密的迷雾笼罩了岭上的茂密植物,怎么望也望不到边际,看起来既磅礴又神秘,若是有军队行走其中,即使没有迷路,也难免会被里面的猛兽毒物所伤。
他从前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五岭天险”这个词,如今真正切身实地感受到了,才明白为何南越为何命名国力不强,可这些年来每次面对大汉时都敢把腰杆子挺得笔直直。
北控五岭,近扼三江,夏日时还有酷热和瘴气,确实很有割据一方的优势。
船上的黄头郎告诉他们如今已经穿过灵渠,只需再赶三天的路就能到达番禺。
灵渠是当年秦始皇为了打百越修建的渠。
穿越五岭难如登天,湘江又无法直通漓江,运转极其麻烦。
因此,当时的百越各位君主也像吕嘉这般,自恃地形优势,不把秦军放在眼里,但那些君主没想到秦始皇居然会派出几十万人,开山筑堤,穿越山岭,凿了三年,硬生生把漓江和湘江中间的路给凿通了。
蛮夷之人总是觉得中原会因为嫌麻烦就不来打他们。
实际中原会先解决掉麻烦,再去解决他们。
赵兴也有担心,他担心的是赵建德母子会在这段路上派出杀手刺杀自己。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行船继续南下,汉使一路平安到达番禺城。
吕嘉懂外交道理,赵兴平安无事,大汉还能坐下来和南越好好谈谈,但凡他有个好歹,汉可能连谈都不谈了,直接派军出兵五岭。
在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造反前,还是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为好。
汉使也跟着赵兴一同回到南越,吕嘉这个老狐狸没表现出太大的异常,按照惯例盛情款待汉使,客客气气,从礼仪方面来看,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吧,终军总觉得吕嘉的笑很假,就像在脸上带了一层假面。
吕嘉手下:“丞……丞相,那我们还毁掉五岭道路吗?”
吕嘉摇了摇头。
这还怎么毁,这几个可千万别死我们这里!
计划延后,先把这几个汉使们送出去再毁。
南越太后对于汉使的态度倒是真热情。
汉使就是她娘家的靠山,能不热情吗?
赵兴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赵建德母子确实如他所想,产生了想上位的心思,就连朝中这些官员也都被他们拉拢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大汉具有一票否决权。
所以赵兴才能最终成功登上王位,成为新的南越王。
眼看自己的儿子成为大王,南越太后便又起了心思,劝说赵兴附汉,“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她的爱国情怀和行动力都超强,就是政治手腕有些稚嫩,还没看懂国内情形。
虽然因为终军像个跟班似的每天苦哈哈跟着安国少季,导致他们俩没时间私通,但南越国原本独立独得好好的,远离大汉,乐得逍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突然让我们成为别的国家的附庸,还要遵守汉的礼法和律法,那这里的国民和大臣们肯定不会同意啊。
再加上还有赵建德母子在朝中的斡旋。
赵兴在南越本就扎根不劳,不得人心,现在又搞出了“附汉”这么大一通动静,更是没人愿意听他们的话。
吕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汉使在番禺城呆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再不走很快就可以吃上今年的新鲜荔枝了。
可惜汉使还是没有想走的意思。
“安国公。”不仅吕嘉心急,城中的终军同样心急,“我们已经来到南越三月有余,何时才能采取行动?”
“我们不是正在采取行动吗?”安国少季疑惑道。
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说服南越归附大汉,现在正说服着呢啊?南越王和太后都有这个意向啊!
“至于其它,还是等待朝廷吩咐吧。”
吕嘉态度坚决,肯定说服不了,接下来只需要等朝廷消息就好了,然后他再根据大汉会不会对南越开战而做出下一步计划。
终军:……
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应该立刻做出计划策反南越土著,或者想办法除掉几个最坚决的反对派吗?
再不济,在番禺城内四处游说,向南越百姓展示大汉的强盛和富有,勾起他们对于大汉的向往也行啊!
如果博昌侯在这里,肯定会这么做。
就就就……就干等着啊?
要是在西域时也这样干等着,那他现在坟头草估计都几寸高了。
他刚想和安国少季商量个什么以防万一的策略,就看到安国少季转头看向自己,一脸期待地说:“终大夫,你说这新鲜的荔枝会是什么味道?”
荔枝运输不易,在长安,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有资格吃到,还是按颗品尝,可在南越,即使是普通百姓也能吃荔枝吃到饱。
终军:……
他脑子里冒出一堆类似于孺子不可教也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又叹了口气,换成:“好吃,您到时候您多吃点吧。”
终军:我得想个办法给陛下送一封信。
在西域,哪里用得到自己操劳这些啊,他用脑最多的时候就是那次在贵山城里给陛下写文章。
唉!
这就是副使基础,主使就不基础。
主使基础,副使就不基础。
终军回到自己屋内,仔细分析南越和周边国家的形式,盘算了将近一天时间,最终落笔,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两张纸。
他是用明矾写的字,只有特殊方法处理后字体才会显形,这样就不怕被别人截获了。
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副t使,没有资格传送信件,所以他特地去求见了南越太后。
至于为什么不让安国少季帮忙——因为终军信上把他给参了。
“大王。”赵兴手下一名护卫提醒道,“我刚刚看到汉使去见太后了。”
赵兴语气,立刻询问:“谁?!”
“那名叫做终军的使者。”
“哦。”听到终军二字,赵兴心情反而平淡。
应该是去和我母后商量造反之事的,等商量完就会离开了。
赵兴见识过大汉的强大实力,也知道吕嘉的执拗难缠,所以他现在属于一个得过且过的状态,大汉打不过来,我就当南越王,打过来了,我就当南越侯,反正都不耽误我享受荣华富贵。
爱咋咋地吧。
整座番禺城中,只有三个人在认真搞政治,太后终军和吕嘉。
一个时辰后,一封信件从王太后宫中发出,被送往长安,天子手上。
……
长安这边,汉使刚出发时。
闻棠转正后,还没高兴多久,就又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之中,刚处理好南越王去世后大汉相应走的流程和礼仪,又赶上诸侯来到首都长安祭高祖庙献酎饮酒。
甚至她也要往里搭十万钱,
一直断断续续好几个月才将大行官署中的人员调整任命完毕。
从前,朝堂上只有闻棠一个女官,那时候她感觉自己背后空无一人,在宣室殿中走的每一步路都像踩在薄冰上一样。
现在,她成为了大汉九卿,终于有能力提拔自己想要提拔的人了!
虽然只能提拔最基层的小吏,但来日方长嘛,宣室殿上总有一天会站上第三位,第四位议论朝政的女官。
就连赵元也被提拔成为了大行官署中的译官,官职不大,秩俸不多,每年只有少少的二百石,但足够让她跨越阶级。
直至归家时,赵元还有些不可思议,她坐在灯烛旁,仔细观看自己的双手,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因为织布的手艺而挣到许多许多的钱,没想到最终却因为会那些磨嘴皮子的西域语而被提拔为吏。
她的父亲赵广德见她这样,忍不住斥责了她几句:“大白天的点什么膏烛,多浪费钱啊。”
有闻棠送给她们家的五斤金饼,她出使西域的四倍薪资和奖赏,再加上这么多年来织布赚到的钱,赵家早已成为附近的小富之家,盖了更加宽阔的房子,只不过赵广德节省惯了,依旧恨不得将一枚钱币掰成两半花。
“父亲。”赵元抑制不住自己声音中的激动,她说,“我被提拔为吏了。”
赵广德有些耳背:“什么大吉大利?”
“我被博昌侯提拔为大行官署中的译官,秩俸二百石。”
赵元想了一下,为了不打击自己的老父亲,最终还是没将后面那句“和您一样”说出口。
赵广德一愣,反应过来后,激动得满眼泪花,原本步履蹒跚的老人身体一下子健壮起来,胳膊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风一般地回到自己屋室中拿出一只膏烛,给赵元点上。
“一只膏烛照不清,咱们用两只,这样更亮一些。”
“好孩子,快给父亲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元刚要开口,却又被赵广德制止,他去将赵元的母亲叫来,一同听她讲自己被提拔为吏的经过。
其实原因很简单,西域刚开通,长安中会那边语言的人不多,很缺人手,尤其是大宛和乌孙的语言,正好她跟着使团出使过西域,在那边呆了将近两年,会西域语,就被提拔喽。
“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赵元小小地感叹了一下。
“孩子!”听完之后,她的父母已经泪流满面,“这哪里是赶上好时候啊,分明是你一步一步自己拼搏出来的前程。”
西域那么危险,使团又许久未归,甚至到后来都有人过来劝说赵父赵母节哀,好在她最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即使这样,也瘦了很多,沐浴时,赵母看到她大腿上有好大一块疤痕,是她骑马时磨出来的,后背上也有一块剑伤的痕迹。
“你受苦了。”
“哎呀,说这些干什么,反正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她想着,在大行官署中努力干上十几年,要是以后能升职就更好了。
幸好她遇到了博昌侯,赵元总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开启了第二条,不一样的人生。
那她原本的人生会怎么样呢?是会顶不住罚款的压力,嫁给那个总是犯贱欺负自己的王二狗,或觊觎自己织布手艺的郭产?还是顶着和邻居的风言风语,依靠自己的手艺赚些小钱?
她不知道,也不想了。
反正自己现在是个有点小钱,也有点小人脉的小富婆。
接下来的几天,赵家周围的对话就是:“赵媪,可吃过飧食了。”
“吃完了,是我女儿从大行官署三里外那家酒肆中买回来的,啊对,是的是的,她被博昌侯提拔为吏了,现在在大行官署中当值。”
“赵太公,这次休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还不是要等我女儿一起回来,您还不知道,我女儿被博昌侯提拔为吏了。”
“我女儿……”
“我女儿……”
结果是——赵家因为炫耀得太大声被街坊四邻拉入黑名单一个月!
而这时,那尊在汾水上发现的古鼎终于在各地官员的齐心接力下,被运送到了长安。
此鼎纹饰精美却并无铭文,在水里飘了这么长时间依旧金光灿烂,经过专业人员的检查,认定这并非伪造,确实是一尊年代久远的古鼎。
刘彻大喜,亲自将此古鼎迎接至甘泉宫,陈列于郊庙祭祀,满朝公卿大臣皆向刘彻表示祝贺。
闻棠也跟着一起贺。
就算这古鼎不是伪造的,也和神仙没啥关系,随便找个底蕴深厚之家从府库里拿出一件宝贝,无论是上周的还是商周的,系跟鱼线往河里一丢,然后高呼几句,语气越激动越大声越好,最好把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引过来看打捞宝物,祥瑞就制作完成了。
主要还是鼎的政治意义,能来表示天降祥瑞,君权神授,强调天子统治的合理性。
要是平时,刘彻早就把闻棠召过去问她:“闻卿,你觉得仙人赐朕“宝鼎”下凡,可有何意义?”
之前天降祥瑞降下的都是凡间没有的东西,可这个鼎……却是madein华夏,所以刘彻也有点心虚。
导致他这次连问都没问闻棠,直接改年号,将年号改成元鼎。
刘彻超高精力无处发泄,于是做了个决定,下令让少府和卫尉的官员做好准备,打算秋天时向东巡游一圈,好好游览游览自己的大好河山。
这都朕的疆土啊!
气温日渐转暖,时光飞逝,一封来自南越的信件被邮人千里迢迢送到长安,搁置在未央宫中,天子的桌案上。
刘彻处理完政事,有专门的小黄门替他将信拆开处理,直至字迹显现出来,刘彻看了片刻,眉头由紧变松。
这南越丞相实在是太过分,太不知好歹了,简直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彻吩咐道:“召博昌侯来清凉殿。”
小黄门依令行事,去大行官署中找闻棠过来。
殿内的刘彻现在看到或听到安国少季这四个字就生气!
还吃荔枝,安国少季原本也不是什么瘦子,再吃,再吃他就要变得比荔枝还要圆滚滚了。
到底是去游玩还是去出使的啊?
吕嘉拂了他的面子,汉使不干正事,要不是有个稍微能上点心的终军,知道写信回来传递消息回来,恐怕这群人就都死在南越了,没一个机灵的。
猪猪持续生气中。
这股气一直到闻棠进殿,才稍微消下去一些。
刘彻让闻棠看终军的信,听到“终军”俩字时,闻棠心里一个咯噔,寻思这孩子可别是真把南越丞相给噶了或者在南越实行了兵变。
做了也没关系,只要不提到我就行。
看完信后,闻棠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已经实行兵变,而是正准备实行兵变啊!
南越太后思考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想到让吕嘉改变心意的办法,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费脑子了,想来想去,在得知自己国家的真实实力后,南越太后选择了放弃脑力思考,实施火力。
她决定采用最简单粗暴且原始的办法,直接给陛下写信,让陛下发兵来干南越。
但终军是个有脑子的,而且他打算这次搞个大的,若计划能成,可一举三得。
他在信上写了,南越之所以敢不服从大汉,只是因为气候和地形,东边的闽越同样也有这个想法,他们现在只是表面臣服大汉,私下里指不定有什么反心呢。
再加上西南那边的野人和羌人,即使他们合在一起,实力t也不过是大汉军队的十之其一,却敢依仗天险,不敬天朝,尤其是西南夷那边,从前还曾有过截杀汉使的恶行。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南越、闽越和西南夷本就是大汉的领土,自然要回归到大汉的疆域之中,臣出使南越,时刻不敢忘记此事。
请求陛下再次派遣使者给我带过去大量钱财和金币,我愿效仿当年的曲逆侯陈平,在番禺城内培养间谍,策反南越贵族,让他们劝说吕嘉联合闽越和西南夷一起造反,等到三路士兵合军,大汉即可出兵将其一网打尽。
看完之后,闻棠第一反应就是:呀,和我想法一样。
就连刘彻,也赞道:“终大夫跟了你两年,行事作风颇有你的风格。”
闻棠:“陛下谬赞了。”
这个法子不错,即使南越没有吕嘉,成功内附,西南夷那边也需要动武,什么南越王闽越王夜郎王的,统统都给朕变成大汉的郡县,
所以,闻棠突然意识到,“这个去给终大夫送钱的使者是——”
闻棠指了指自己:“臣?”
“你想得美。”刘彻没好气道,“大行官署中的公务还不够你忙吗?”
“不够的话,朕再给你加点。”
闻棠:……咦,三十七度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样冰冷的话。
那你将我叫来做什么,总不能只是单纯地为了夸我教出终军这样聪明靠谱的好手下吧?
刘彻:“你冬天去。”
闻棠:?
刘彻都计划好了,等闻棠忙完这阵子,就让她陪自己巡游,巡游到南阳时,正好顺流而下,坐船去南越,和主将里应外合,攻下番禺城。
至于送钱帛人选,他另有其人。
“啊,我吗?”
也没人教导过我应该怎么里应外合啊。
刘彻这每年两千石的秩俸给的可真值。
刘彻点了点头:“就是你。”
闻棠决定以后有时间了就写一本书,书名就叫《我和我那总是灵机一动的霸道领导汉武帝》
“那容臣回去做个计划,一旬后交付与您。”
刘彻:“可。”
闻棠内心OS:烦死了。
终军,你不光卷自己,你还卷我。
……
数日后,闻棠在去往未央宫前殿的路上偶遇霍光,二人凑到一起,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攻打南越这件事。
“陛下已经定下了攻打南越的计划。”
“哦?”闻棠好奇问道,“什么计划?”
这种军事机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但在霍光心中,博昌侯是恩人,而且她本身也是计划中的核心人物,迟早会知道,霍光便说了出来。
大致和历史上差不多,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刘彻打算命人带领三千人马走除五岭之外的另一条路,短兵轻甲攻打番禺城。
闻棠:……
我真服了。
历史上韩千秋带着两千人全部战死,现在仅仅多加一千,不也白给?
火力是更足了,但没智商的人就算给他个加特林他也打不下来番禺啊,闻棠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想着一会儿怎么劝说刘彻放弃这个主意,实在不行,让张骞去也行,至少他稳。
霍光:“博昌侯为何叹气?”
“没事。”闻棠随口敷衍了句,“我只是在担心主将的安全罢了。”
霍光:“多谢博昌侯担心我阿兄的安全,不过我相信他打南越时也一会像打匈奴那样大获全胜的。”
等等……闻棠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好像和历史上不一样,我们大汉有厉害的将军啊。
“你刚才说……主将是谁?”
“我阿兄啊。”
闻棠:那稳了。
陛下这是给我匹配到通天代了。
知道主将人选之前:仅仅三千?!
知道主将人选之后:八百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