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日出

作者:何暮楚

接连几日,戚缈都没去上课,一方面是怕被纪明越抓了行踪,得避会风头,另一方面是纪望秋自从那晚后就成天郁郁寡欢,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戚缈不放心把他单独留在屋里过长时间。

他和纪望秋的手机相继响起过几次纪明越的来电,谁都没有接,每回纪望秋都把手机摔得老远,戚缈又好脾气地帮他捡回去。

摔得多了,屏幕左上角都出现了裂痕,戚缈在衣摆上蹭蹭机身,给纪望秋放回枕边,双臂搭着床沿温声商量:“啾啾,轻点摔好吗?我还没攒到钱给你买新手机呢。”

纪望秋用被子蒙住脑袋,声音闷闷的:“别管我了。”

戚缈有过管太紧被纪望秋嫌烦的教训,当下僵着动作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后沉默起身,想去外面拿两包零食让小少爷开心,还没迈出步子,纪望秋就扒下被子。

“我挺担心爸爸的,”纪望秋怏怏不乐,“但现在没法去看他。”

情感上的问题戚缈提供不了方向,有关纪向桐的事他更是无计可施,不敢跟纪望秋建议可以让蒋鸷帮忙看看,只怕被对方质疑怎么事事都想到蒋鸷,而他理屈词穷找不到恰当的理由。

“唉。”纪望秋又把被子蒙上了,“你给我拿包脆脆条进来吧。”

戚缈给纪望秋拿了吃的,又转身进厨房泡了二十分钟,捣鼓出一大碗蛋炒饭送到纪望秋房间:“我去趟学校,今天可能要晚点回,你吃完了碗筷扔池子里,我来洗就好。”

纪望秋有气无力地爬起来:“没有洗碗机吗。”

“……有。”戚缈迟疑道,“但就这么个碗,怪浪费电的。”

别说未来的实习工资,再这么铺张无度,他怕是把自己卖给蒋鸷也无力还债了。

车子前些天被蒋鸷送去维修,戚缈只能坐地铁过去。

学期初的时候他参加了校级经济案例赛,倒没多在乎荣誉证书和能力锻炼,只看重了一等奖的奖金。

上个月团队过了初赛,要根据评委的反馈修改完善分析报告,专业课尚能请假在家对照课件自习,事关团队整体进度的活动不能擅自缺席,何况他还是负责现场展示与讲演的那一个,在队里举足轻重。

团队讨论约在了校内的咖啡店,几个人围坐一张小方桌旁消磨掉半下午,近黄昏时阳光尽敛,厚重的乌云压得店内光线暗淡,躺在桌角的手机一亮,气象台发布了黄色暴雨预警。

有人拔了笔电充电器,说:“要不今天先到这吧,我没带伞。”

戚缈向来是有备无患的,临出门就往书包里塞了伞,他没坐地铁,跳上公交去往和粼湖公馆方向相反的路线。

路上蒋鸷来了消息,说要来接他,戚缈忙发过去一个“手掌”的表情以示阻止: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勿扰。

刨除对纪望秋情绪的顾念,其实搬离纪家的这几天,是戚缈八年来难得惬意松快的日子,他找回了内心的秩序感,并且这种秩序感不为谁而强行存在,不用为了谁而设置一整页闹钟,也不用为了谁的选择而将自我意愿垫底。

他脚下的每一步都为自己出发,仿佛追在车位后头的低云也弥散着自由,排在窗玻璃上的风不必拂面也感到凉快。

往常他是没有机会看沿路风景的。

蒋鸷说他开始会瞒事了。

戚缈:[左哼哼][右哼哼]

Z:别东张西望,注意安全。

戚缈登时有种被知悉了动向的心虚,他知道蒋鸷在他身上有一套独立的惩罚体系,且他对这套体系的了解不足百分一,不知道哪一步就触犯到了哪个程度。

指头在屏幕戳了几下,戚缈卖乖,发送了句“会听话的”。

公交在纪家别墅园附近的站停稳,戚缈下了车,纪家的保姆已经等在那里。

“阿姨。”戚缈走过去。

保姆把吉他交给他,又上下将他打量一番,目露关切:“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几天纪先生就回了次家,见面就说你跟小秋出车祸了,把我吓得哟……怎么老爷这样,你们也这样,我寻思家里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没有脏东西呀,怎么老遇上这种不吉利的事呢。”

她絮絮叨叨念了一堆,对面回程的公交走了两趟,戚缈不急,只耐心地听着。

毕竟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听她的叨念了。

寄居篱下的这些年,戚缈受尽差遣,这个阿姨是少有把他和纪望秋同等看待的,有时戚缈透过她的眼睛,就像是望见了哪张记不清的面容,他尝试过静心回忆,可一深思就神经剧痛。

“我没什么事,阿姨。”戚缈暗自对纪望秋道了句“对不起”,尽管陈述的也是事实不假,“纪少爷伤得严重些,天天卧床不起,我想着把这个带过去,他能开心一些。”

临分别,戚缈叮嘱她别跟纪明越提起今天的事,说纪先生为公司的事劳心费力,别再让他另外挂心。

回程半途,雨就追来了,下车时戚缈单手撑开伞,但为了护着怀里的吉他,仍是不可避免地湿了满背。

滚雷盖过兜里手机的振响,戚缈收了伞进入电梯,用袖子没被雨打湿的位置擦拭琴盒上的水珠。

独户的电梯运速很快,梯门开启时戚缈刚把伞挪了个手,用另一边的干净袖子继续擦琴盒,头也没抬地拐步朝户门方向走,才走出两步,他骤然刹停。

戚缈回过身,蒋鸷正伫立于电梯前室的窗旁,因雷雨天提前降临的暮色同时落入他眼神。

天气热起来后,公馆内部的空调系统就调低了温度,戚缈湿透的双肩后背被凉风一扑,冷得他打了个寒颤,说起话来像是含了怯意:“你怎么站在这里?”

“看你。”蒋鸷熄掉手机收进口袋,提步走到戚缈身后伸手触向他后心,“戚缈,你爱淋雨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带伞了的。”戚缈一手抓伞一手拎琴盒,跑到窗前歪过身子朝外张望,“这里不是只能看到湖景吗,公馆入口在另一边,怎么能看到我呢。”

蒋鸷没理会他后半句,扣住戚缈的臂弯把人勾回来,先拿下他湿淋淋的折叠伞扔到墙边的置物架上,再拎走他沉甸甸的琴盒:“你带的伞挡你自己身上了吗?”

“吉他更贵重。”戚缈的双手得了空便去按门锁密码,“我让纪家的保姆帮我带出来的,纪少爷整天没精打采,看到这个不知道能不能高兴起来。”

沾了水的手指没法让机器精准识别触碰,戚缈低着头擦了擦手,重新输入,无知无觉自己洇湿的燕麦色衬衫黏在后背时,在明光照射下如同将整片皮肤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蒋鸷的眼皮底下。

蒋鸷垂睫盯着戚缈的后领下方,这时候该夸戚缈一句“有进步”的,起码这次不再是自弃般的说“我不重要”。

对着这身湿衣却实在夸不出来,更想问问戚缈什么时候能顾念自己多过顾念身边的所有人。

转而又暗怨冬天溜得太快,天寒时他总候着哪天升温能看到不再被厚实衣衫包裹的戚缈,现在彼此都仅着单衣,他却惦记冷冬的大衣,可以及时地带着他的体温披在戚缈哆嗦的双肩。

“这就是你在手机里说要忙的事。”蒋鸷从戚缈的后领移开视线,攀高一些定在对方的眉尾,“戚缈,你已经不在纪家了。”

“我知道。”戚缈终于打开了门,回头冲蒋鸷弯眼,“我在你家嘛。”

这一句蒋鸷也想反驳,不等他开口,戚缈就先夺过他手里的琴盒,先一步进了屋朝纪望秋的卧室里钻。

高空劈下闪电白光,蒋鸷按遥控合上窗帘,将室内温度调高,又拨通公馆餐厅的送餐电话报了七八道菜名。

做完这一切,纪望秋的卧室还没见人影晃出来,蒋鸷调完温度又嫌热,抽去领带随手对折两下握在掌中,靠在立柜旁低头看手机。

界面上实时追踪的红点就停留在粼湖公馆,距离他不到三十米,蒋鸷退出软件,切换至聊天界面给那七颗猫头发了条消息。

没多久,戚缈终于舍得出来,挨到他面前小声报喜:“纪少爷总算肯挪地方了,抱着吉他从床上挪到了窗边。”

蒋鸷收起手机:“进去这么久,我以为你还得顺便哄他睡觉。”

“才六点多,还没到他睡觉的点。”戚缈一嘴快便不打自招,“如果晚些时候这雨还没停,我确实得上他屋里陪他睡,他打小就怕这种天气。”

蒋鸷也就随口一讽,没想到戚缈还真身兼要职,保镖司机厨子侍茄师他都能理解,陪睡又算什么?

戚缈滞后地意识到引火烧身,虽然自认这没什么不可告人,可直觉这件事会让蒋鸷心情不悦。

他拽了拽从蒋鸷掌心垂落的领带,转移了话题:“这次过来怎么把领带解了,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是啊。”室外电闪雷鸣,蒋鸷云淡风轻,“毕竟如果晚些时候这雨还没停,我不太方便走。”

握住对折的领带,蒋鸷甩臂朝戚缈大腿上一抽,模拟今晚计划的手劲:“戚缈,去洗澡。”